在西班牙追本溯源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秋渔荫密树,夜博然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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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这是人类的终极问题和未解之谜,也是神创论和进化论的根本分歧所在。《本源》(Origin)是美国作家丹·布朗(Dan Gerhard Brown)第五本以哈佛大学符号学家罗伯特·兰登(Robert Langdon)为主角的惊悚悬疑小说,于2017年出版。小说将生物学、密码学、人工智能、宗教、历史、艺术、建筑等元素融为一体,讲述科学和宗教探寻人类起源和归宿的故事。在这部小说中,兰登应邀来到西班牙北部城市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艺术博物馆(Guggenheim museum),参加他从前的学生—— 著名计算机专家和未来学家埃德蒙·基尔希(Edmond Kirsch)举办的一场发布会,现场披露其一项颠覆性的重大科学发现,并向全球线上直播。

《本源》的故事基本上在西班牙这个世俗与宗教、传统与现代观念不断发生冲突的国度展开。埃德蒙在打开PPT的一瞬间被枪手射杀,在其人工智能助理温斯顿(Winston)的帮助下,兰登和古根海姆博物馆的美女馆长、西班牙王储的未婚妻安布拉·维达尔(Ambra Vidal)一起来到巴塞罗那,寻找埃德蒙预先录制的演讲视频密码,希望替他公布研究成果。故事主场是毕尔巴鄂和巴塞罗那,还涉及马德里、塞维利亚,以及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等地,这些都是本人游历过并且十分喜欢的地方。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有诗曰: “冉冉岁将宴,物皆复本源”。在北欧漫长的冬夜里围炉品茗,边读小说边翻阅从前拍摄的照片和写下的游记,顺便思考一下人类的终极问题,尽管无解,却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古根海姆艺术博物馆

与丹·布朗之前几部作品不同,《本源》的关注点从古典艺术转向了现代艺术。小说中提到的所有艺术品、建筑物、宗教组织及科学知识都是真实的,然而时间和地点常常错位。古根海姆博物馆是美国后现代主义建筑师法兰克·盖瑞 (Frank Gehry) 设计的一座“解构主义”建筑,1997年首次亮相。博物馆看上去就像一幅由几个歪歪扭扭的金属面随意拼搭在一起的拼贴画,杂乱无章的各种形状上贴着三万多块钛金属瓷砖,像鱼鳞一样闪闪发光。这幢庞大的建筑就像漂浮在一个浩瀚无垠的泻湖上,每走近一步,博物馆的外观都会呈现不同形态。整个建筑远远望去有种天外来客的感觉,仿佛《旧约圣经》中充满未来气息的怪兽利维坦(Leviathan)从河里爬出来在岸边晒太阳。

古根海姆博物馆中庭就像未来派风格的大教堂,四处洋溢着灵动的气息,流水潺潺、回声荡漾。法裔美国女艺术家路易丝·布儒瓦 (Louise Bourgeois) 的代表作——巨型不锈钢蜘蛛雕塑Maman矗立在博物馆前方,Maman在法语中意为“妈妈”。在自然界中,黑寡妇蜘蛛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它是掠食者,用自己的蛛网捕杀猎物。尽管黑蜘蛛极其危险,但在这个雕塑中又是一个孕育者,修长腿部上方的白色大理石卵囊哺育着新生命。小说借温斯顿之口,称这件雕塑与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一样,表现了“既强大又脆弱”的对立。

博物馆的永久馆藏展品是美国极简主义雕塑大师理查德·塞拉的 (Richard Serra) 的系列作品“时光物质”,用耐候钢做成八件没有支撑的墙体,钢片优雅地卷曲着竖在地上,貌似摇摇欲坠,却能像独立的墙体一样保持平衡。这些墙体近十五英尺高,被扭曲成了各种流体形状 —— 有波浪形丝带状的、带豁口的圆状的,还有散开的线圈状,既透出强大的力量,又散发着细腻的平衡感。其中《蛇》是三条走向大致平行的蜿蜒的钢带,钢带之间形成两条长约一百多英尺的波浪形通道。小说第九章中,患有幽闭恐惧症的兰登就在《扭转螺旋》的出口与埃德蒙相会。

小说中丹·布朗虚构了一幅埃德蒙的黏土刻字作品——达尔文鱼(Darwin Fish),悬挂在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墙壁上。达尔文鱼是一条有腿的鱼,由基督教最神圣的标志“耶稣鱼”衍生而来。在希腊语中“鱼”称为ΙΧΘΥΣ,恰好由代表基督教信仰核心与宣信的五个词汇首字母组成。达尔文鱼是进化论的象征符号,却刻意采用耶稣鱼的外形。这条鱼中间三个粗一点儿的符号是亚述语中的象形文字‘鱼’字,可以想象鱼嘴向右张开,身上是三角形鳞片。这是整个博物馆里兰登最喜欢的作品,他认为埃德蒙“是为了向人类最早的书面语楔形文字表达敬意”。在真理的大海上,达尔文鱼和耶稣鱼互相追逐,并试图互相吞噬。

旅美中国艺术家蔡国强的标志性作品《撞墙》被称为博物馆最奇特的收藏,实际上这是艺术家为柏林的古根海姆博物馆而作。99匹等身大小的森林狼排成一长队,飞奔着穿越画廊,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投掷到空中,形成一条低空抛物线,撞向一面透明玻璃墙。撞倒在墙底的狼似乎遍体鳞伤而嗷嗷嘶叫,却阻止不了其它狼亦步亦趋,继续那不明所以的撞墙行为,象征着一种从众心理,意味着缺少打破常规的勇气。99这个数字在东方哲学中代表着无穷无尽,更代表着欲望,这样一个无限往复的循环行为透露着无奈的伤感。《撞墙》是蔡国强以柏林墙和无形隔阂为灵感的作品,也是对英雄和集体盲目的类本质的剖析,在小说中则暗示埃德蒙完全打破常规的做法。

高迪的巴塞罗那

安东尼·高迪(Antoni Gaudí)说:"世间本无创造,因为万物早就存在于自然之中了。所谓创造,就是回归本源。" 小说主人公埃德蒙非常崇拜高迪,尤其喜欢高迪把大自然当成有机体艺术的思想。巴塞罗那的城市设计与埃德蒙对生命起源的好奇心完美契合,两人都是具有开拓精神的空想家,因此埃德蒙把家也搬到了巴塞罗那。位于厄尔卡梅尔(El Carmel)山上的桂尔公园(Parc Güell)建于1900-1914年,就像一座带有海景大平台的童话王国,糖果屋门房充满童趣。星云状的怪异长椅、仿龙和仿鱼状的石窟喷泉、蜿蜒起伏的白墙,墙壁采取明显的流线设计,看上去就像摇头摆尾的巨型单细胞生物。钟乳石般的石柱好像一棵棵从地下长出的石化树干,与拱廊外部栽种的植物相映成趣。

建于1906-1912年间的米拉之家(Casa Milà)是高迪的最后一件宅邸作品。整个外观神似数学中的无穷大符号,一条环状曲线首尾相连,形成两口贯通整个大楼的波浪形采光井。采光井墙壁上的棕色和绿色瓷砖与壁画纠缠交错,如鱼鳞一般。大楼迂回曲折的露台、参差不齐的几何造型,如同波涛汹涌的海面,蜿蜒起伏,极富动感。高迪将阳台铸铁栏杆塑造成了扭曲回绕的形状,如同柔软的海藻,与巴塞罗那周边的群山遥相呼应。天台上造型奇特的烟囱和通风塔,犹如穿越时空的天外来客。埃德蒙的家位于米拉之家的顶层阁楼,由270根高度不等的抛物线和悬链线拱梁构成一条连绵不断的肋式拱梁隧道,如同一条蛇的骨架。

保罗·高更(Paul Gauguin)是19世纪后期象征主义运动的代表画家,他于1897年创作了平生最大一幅布上油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往哪里去?》。右侧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婴儿,象征生命的诞生——我们从哪里来?中间部分是一群年龄不一、从事日常活动的各色人等——我们是谁?左侧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妪,独坐沉思——我们要往哪里去?小说中这幅画的真迹悬挂在埃德蒙在巴塞罗那米拉之家顶层公寓的门厅里(其实是由波士顿美术馆收藏),他每天走进家门时,都希望这些问题能激励自己。画作的色彩与米拉之家大门口的色彩有异曲同工之妙,描绘了极富自然主义色彩的画面。

圣家族大教堂主体由三个巨大的立面包围:面向东方五彩缤纷的“诞生”立面,面向西方装饰质朴的“受难”立面,面向南方从魔鬼到天堂的“荣耀”立面。自从1882年这座怪异的教堂破土动工以来,围绕着它那刻满秘符的大门和立面、中央穹顶细胞状的网格、回转式立柱和魔方的数字雕刻、酷似扭曲的骨骼和结缔组织的 “骷髅”架构等,高迪采用了无数令人吃惊的造型来反映对自然的敬畏。埃德蒙一直认为圣家堂不仅是天主教堂,还是奉献给科学和自然的神秘殿堂,高迪在这里把上帝、科学和自然融为一体。受难立面大门上方的雕刻——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希腊字母,α和 ω,意味着“第一和最后”或“开始和结束”,正合埃德蒙的胃口——“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

王室和教会

在小说的楔子中,埃德蒙会见了刚参加过在加泰罗尼亚举办的世界宗教大会的三位宗教领袖:西班牙天主教会主教的安东尼奥·巴尔德斯皮诺(Antonio Valdespino)、匈牙利犹太教会拉比耶胡达·克韦什(Yehuda Köves)和阿联酋伊斯兰教会伊玛目赛义德·法德尔(Syed al-Fadl)。埃德蒙表示将公开自己的一项可与哥白尼“日心说”相提并论的科学发现,将会颠覆所有宗教立足根基,特来提前向他们通报。三人对此十分震惊,打算尽全力阻止他,巴尔德斯皮诺声称将不惜抹黑埃德蒙的声誉,而法德尔和克韦什相继死于非命。那届世界宗教大会于2004年举办,但小说中的一些事件发生在后来几年。几位主要人物都是虚构的,特别是西班牙国王与主教、王储与未婚妻的关系也是杜撰的。

西班牙实行君主立宪制,对几千万西班牙人来说,国王仍是15世纪双王时代深厚天主教底蕴和西班牙黄金时代的标志。西班牙的盾形纹章(左)两侧是作为护徽的海格力斯之柱(Pillars of Hercules)及西班牙古训“PLUS ULTRA”,意为“进无止境”。有人认为这句古训指西班牙在大航海时代对于帝国扩张的不懈追求;还有人认为它反映了西班牙人根深蒂固的信念,即尘世之后还有天堂。2008年,教宗本笃十六世重新启用有三道横梁的教宗十字架(右)。丹·布朗在小说中写道:“新当选的教宗是梵蒂冈历史上最具自由精神的教宗,世界各地成千上万的人高举着教宗十字架表达对其新政策的支持。”其实这位教宗十分保守,曾经谴责根据丹·布朗的小说《达·芬奇密码》改编的电影亵渎基督。

西班牙南部城市塞维利亚圣母主教座堂是世界上第三大教堂,揉和了多种建筑风格,教堂内部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壮美。杀害埃德蒙的凶手路易斯·阿维拉(Luis Ávila)是一位退役海军上将,曾目睹妻儿在塞维利亚主教座堂的一次爆炸案中身亡,因此对现代天主教失望。他后来加入帕尔马尔天主教会(Palmarian Christian Church),结识了其自立的“教宗”。帕尔马尔教会是一个从正统天主教会分裂出来的新兴教派,将航海家哥伦布、20世纪西班牙独裁者弗朗西斯科·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等封为圣人。帕尔马教会公开指责罗马教宗是伪教宗,因此是梵蒂冈的死敌,指派阿维拉杀害埃德蒙的“摄政王”自称是帕尔马尔教会的高层。

根据摄政王的指令,阿维拉在右手掌心纹了一个佛朗哥的个人标志(左),包含六个字母,拼在一起是一个拉丁语单词 “胜利者”VICTOR。这个符号就像纳粹标志一样,会在那些记得残暴岁月的老人心中勾起可怕的回忆。小说中埃德蒙的母亲出生在西班牙西南海岸港口城市加迪斯(Cadiz),由于自身的悲惨经历笃信天主教,却因未婚先孕遭教会抛弃,后皈依帕尔马尔教会,最终在修道院中自杀身亡。这一身世使得埃德蒙一直对帕尔马尔教会心怀不满,并成为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无神论者符号(右)是一个极具风格的字母A,已经成为地球上人数增长最快、日益畅所欲言的无神论者群体的统一标识。这个群体强势地公开表达反对宗教信仰的立场,达尔文鱼也是无神论者的标识之一。

人工智能和生命“第七界”

埃德蒙是达尔文和尼采的拥趸,并且非常钦佩服英国著名政治家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的多才多艺。他最欣赏丘吉尔的一句名言:“成功是一个人从失败走向失败而不丧失激情的能力”,因此为自己的AI助手取名“温斯顿”。在其指挥下,兰顿和安布拉来到巴塞罗那米拉之家的埃德蒙住所,找到了密码的线索,并发现了埃德蒙生前身患绝症的秘密。他们终于在圣家堂的高迪墓室找到英国诗人和画家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的全集善本,其最著名的预言史诗《四天神》最后一行诗句的47个英文字母“thedarkreligionsaredepartedetsweetsciencereigns”就是埃德蒙计算机的解锁密码,译成中文则为“黑暗宗教就要离场,甜美科学即将为王”。

埃德蒙的演讲以及一系列暗杀事件在全世界掀起轩然大波,诸如 “安布拉被兰登绑架”、 “巴尔德斯皮诺主教是幕后黑手”等谣言甚嚣尘上,阿维拉手上的纹身更是将王室与弗朗哥分子联系起来。兰顿和安布拉在逃亡途中一直受到警方追捕,阿维拉在圣家堂与兰登的打斗中身亡,主教和国王父子神秘失踪。一位匿名的解密网爆料人monte@iglesia. org不断报料炒作最新消息,吸引了全球两亿多人围观。解密网有几百万追随者,在众多阴谋论网站中备受推崇。爆料人的身份却真假难辨,iglesia. org是西班牙一个著名福音派天主教团体的域名,但似乎被报料人冒用。图为圣家堂的高迪墓室和旋转楼梯,这个楼梯是Fibonacci螺旋线的特例,相应数列曾在《达芬奇密码》中出现。

以温斯顿的一幅模仿胡安·米罗(Joan Miró)风格的自画像形状为线索,兰登和安布拉在一座废弃的天主教堂找到了巴塞罗那超级计算中心,计算中心主机竟使兰登联想到西安的秦朝兵马俑方阵。他们赶在黄金时段向全球发布埃德蒙生前录制的视频,埃德蒙用自己开发组建的量子计算机“E波”建模,重塑了虚拟的“米勒-尤里实验”(Miller-Urey experiment),即生命可能起源于地球的“原生汤”(Primordial soup)。根据美国80后物理学家杰里米·英格兰(Jeremy England)的 “耗散适应理论”,埃德蒙认为生命不过是宇宙为了耗散能量而创造的有序结构。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埃德蒙预见到,几十年后将出现生命的 “第七界”——技术界,人工智能将超过人类智能,并将二者合二为一。

位于巴塞罗那西南角的蒙特惠奇山高173米,山下是1929年巴塞罗那世博会的主体建筑国家宫。次日正午,兰登在乘坐缆车登山游览途中意外联想到,iglesia 和monte在西班牙语中分别是“教堂”和“山”的意思,而英文的“教堂山”即为churchill。在温斯顿随后打来的告别电话中,证实了自己就是解密网爆料人,也是雇下杀手的“摄政王”。虽然埃德蒙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但他早已坦然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这一方法大大提高了古根海姆演讲对公众的吸引力。按照埃德蒙生前设置的指令,下午一点整温斯顿自我删除。埃德蒙的人工智能程序连同它与人类互动的记录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人类创造了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却利用了人性弱点甚至掌控人类”的悖论。

丹·布朗自称是一位不可知论者,尽管他对高科技存有疑虑,但对于未来仍然充满乐观。他认为科学的终极问题事关灵魂,这种殊途同归在科学最深处开始浮现。丹·布朗借兰登之口说出:“科学和宗教根本不存在什么竞争,它们只是在用不同的语言讲述同一个故事。在这个世界上,两者都有存在的空间。”最后兰登又回到圣家堂,畅想埃德蒙在演讲中揭示的宗教与科学和解、天人合一美好愿景,为小说撰写了一个光明的结尾。在《本源》出版至今的七年中,这个世界却越发光怪陆离,令人匪夷所思。三年covid-19大流行,宗教纷争、种族仇杀此伏彼起,ChatGPT横空出世,圣家堂封顶推迟到2030年……

相关博文链接:重遇巴塞罗那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8059/202108/21996.html

巴斯克海岸的别样风情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8059/202111/1544.html

 

噢颜颜 发表评论于
我钟情西班牙文化 :)
春后雨前SE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噢颜颜' 的评论 : 哈哈,我喜欢西班牙 :)
噢颜颜 发表评论于
这篇文字写作风格新而有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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