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53)豬圈密謀
1971年﹐中國歷史急轉彎的一年。
九大勝利閉幕時﹐毛澤東欽定林彪為接班人被寫進黨章﹐兩報一刊社論指出﹐蘇聯變修的慘痛教訓是斯大林生前沒能選好接班人﹐被野心家赫魯曉夫篡奪了領導權。「今天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為全黨全國選定了林副主席為接班人﹐確保紅色江山不變色﹐這是對馬克思列寧主義創造性的發展﹐是馬列主義一座光輝的里程碑。」
誰也沒想到﹐這話音還在繞梁三天﹐卻成了二十世紀最勁的超級政治搞笑﹐親密戰友一下子變成了謀害毛主席的野心家。
9月13日，林彪在安眠藥生效後被拉上專機，在飛去廣州途中，256號「三叉戟」悄無聲息地轉向北飛，最後墜落在蒙古溫都爾汗，機毀人亡，周恩來下令嚴密封鎖消息，滴水不漏。
過幾天就是國慶﹐照例毛﹑林兩位正副統帥要一前一後「紅光滿面﹐在東方紅樂曲聲中健步登上天安門城樓」﹐接受全國革命人民的歡呼﹐現在﹐孤家寡人了。
9月份《人民畫報》剛剛刊登過毛主席的親密老婆江青「拍攝」的照片﹐林彪正孜孜不倦地攻讀毛主席著作呢。這可怎麼向人民交代啊 ?
9月底北京突然宣佈﹐今年國慶不遊行﹐改在各公園舉行游園活動﹐原因據說是蘇修亡我之心不死﹐可能發動襲擊﹐所以全國一級戰備。從這以後﹐北京逢五一﹑十一閱兵遊行的傳統中止了。
北京紅牆裡急如熱鍋上的螞蟻﹐這邊我和「反革命同夥」劉寧正在豬圈挖糞積肥，豬糞是菜地最好的肥料，二十多頭豬的排泄物，每月要清理一次。
當了反革命﹐這政治靈敏度﹐非同一般﹐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可能就關係我們生死存亡。小劉四看無人﹐悄悄對我說﹕「這次國慶不遊行﹐你看怎麼回事 ?」
「不尋常﹐估計又要搞什麼運動﹐小心點。」
我倆鑽進低矮的豬棚﹐蹲在地上﹐假裝清理棚內的稻草﹐確確實實像革命群眾批判的那樣﹐躲在陰暗角落裡﹐密謀策劃。
「說是備戰﹐預防蘇修偷襲﹐但人在廣場上﹐和人在公園裡﹐導彈一來不都死路一
條﹖我也不信蘇修真會發動全面戰爭。」
「是啊﹐」兩人異口同聲﹐「那就是說﹐有人不能上天安門 !」
有人出事了﹐誰 ?
我們開始排隊﹐把政治局以上人員一個個揪出來審查一番。
周恩來 ？不可能﹐他天天衣不離毛像章﹐手不離毛語錄﹐公眾場合總是在毛林後面保持三公尺﹐決不雷池半步﹐如此謹慎﹐如此克制﹐明眼人(我們當然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一是毛對周有猜疑有戒心﹐二是周步步為營﹐步步戒備﹐這樣一個人物﹐老毛想和他鬥﹐還欠一把火候。
那麼是誰﹖是誰不能在天安門露面﹐竟然要終止閱兵 ？
我們面面相覷﹐不敢說出不約而同到了口邊的名字。
趁休息﹐我到會議室查看報紙﹐翻遍了《人民日報》《解放軍報》《新疆日報》8月份以來的每一頁。沒有﹐完全沒有親密戰友林副主席的行狀﹐只在9月12日《解放軍報》上有一段黃永勝的報道。
兩個反革命以自己的警覺﹑敏感和智慧﹐在豬圈裡﹐獲得了黨的最高機密。自鳴得意﹐興高采烈﹐但是小心﹐千萬小心 ！
約莫過了半個月﹐農七師黨委向各單位幹部集中傳達中央文件「中發(1971)57號」﹐我們單位的會議室也是會場之一﹐門口站了一個持槍的警衛戰士﹐如臨大敵。
中央文件「中發(1971)57號」
傳達了三天之後﹐「林禿子」妄圖搶班奪權﹑謀害主席﹑另立中央﹑投敵叛國﹑最後自已毀滅的罪行已經人皆盡知。大家還被告知﹐毛主席早就看穿了林彪的野心﹐還拿出據說很早就寫給江青的一封信作佐證﹐主席多麼希望人民繼續相信他啊。
支部委員施永康﹐人很和善老實﹐勞動人民本性﹐常到菜地豬圈來和我們一起幹活聊天。今天他走出會議室﹐又踱到豬圈來。
「這會開得怎麼樣 ？深受教育了吧？」小劉問。
「唉﹐俺不知道﹐上面咋說俺咋聽。管它娘的。」老施說。
「老施﹐九大時不是說人選名單經全黨上上下下多次反復討論﹐充份發揚民主集中﹐高度反映了全黨意見的嗎﹖那林彪上台你也有責任呵。」
「脙 ！雞巴民主﹗全黨上下也輪不上俺﹐俺幹活吃飯﹐不管那些毬事。」
豬叫了﹐到時間餵豬了。
我多加了半桶玉米粉﹐噴香滾燙的豬食倒進槽裡﹐十幾隻豬狼吞虎嚥地吃得歡快﹐它們想不透為什麼今天的伙食特別好。
那個年代﹐只有豬可以自由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
豬圈密謀 (筆者漫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