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 罗素·柯克《保守主义思想》

罗素·柯克（Russell Kirk）是美国政治理论家，现代保守主义的奠基人之一。他在1953年出版的《保守主义思想》是美国保守思想的重要著作。1989年，柯克被美国总统里根授予“总统公民奖章”。

保守派常常用来指政治上的右翼，这有简单化，概念化之嫌。对左右的准确划分应该是多维的。第一维度是经济：右翼主张市场经济、自由竞争、减税、削减福利、最少的政府干预；左翼主张计划经济、政府加强管控、高税收、福利社会。第二维度是政治：右翼主张个人自由和个人主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和程序平等、小政府；左翼主张集体主义，结果平等和实质平等、大政府。第三维度是社会文化方面，右翼主张加强国家认同、言论自由、宗教自由、传统价值、爱国主义、与主流文化同化、反对坠胎、放松枪械管制、反对同性婚姻、严控非法移民；左翼主张世界主义、多元文化、支持坠胎、拥护某些少数群体的特权、严格枪管、支持同性婚姻、庇护非法移民、政治正确。在一个维度的左翼可能在其他维度上是右翼。在第三维度社会文化方面，左右立场也可能视不同的具体问题而变化。

常称右翼为保守派和左翼为自由派。这个称呼来自于第三维度-社会文化的视角。从经济和政治的维度来看，并不准确。实际上，一般右翼在文化保守的同时主张经济的自由化，左翼主张文化自由的同时又主张对经济的控制， 严格来说还真说不清谁更拥护真正的自由。经济和政治维度上的右翼的理论基础是早期的自由主义（又叫古典自由主义）。代表人物是亚当·斯密和哈耶克，主张个人主义和私有财产，提倡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认为政府存在的目的仅在于保护个体的自由。倡导言论自由、信仰自由、思想自由和市场自由。自由主义的实质就是免于政府控制的自由——在权力面前捍卫自由。上世纪30年代罗斯福为避免他实行的新政被贴上社会主义和左翼标签，自称为自由主义者。自此左翼政党被称为自由主义，而主张真正自由主义的派别反而被称为保守党。为了区别，早期的自由主义改称为古典自由主义。

保守主义和古典自由主义共同组成了激进左翼的对立面。保守主义立场侧重于社会文化方面，古典自由主义立场侧重于经济和政治方面。二者有相同的部分，也有不同。古典自由主义的鼻祖哈耶克在《自由秩序原理》后记“我为什么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中对保守的叫法提出异议：古典自由主义并不保守。真正的自由派在政治和经济方面认同自由主义，在社会文化领域持宽容态度。自由主义者与保守主义者之共同反对激进主义，乃是因为他们各自的理想都遭受到左翼的威胁，但是他们的理想并不相同。当政府和社会现状束缚人的自由发展时，自由主义会要求变革。自由主义者乐于接受新知识，以知识的增进为人类奋斗的主要目标之一，认为创新是人类成就的本质所在。自由主义反对某些保守主义的蒙昧主义和道德至上。自由主义者与保守主义者的共同点是不迷信理性：人们不能知道所有的答案，而且也不能确信他们掌握的答案是正确的；都乐意从任何被证明为有价值的经验或习惯中寻求帮助。自由主义者与保守主义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正视这种无知，并承认我们所知甚少，但却不认为在其理性不及的地方存在着一个超自然的权威。1957年，柯克与哈耶克有过一次公开的对话，二人的分歧在这次的对话中展现得很清楚。柯克强调信仰和道德，哈耶克则主张个人自由。

保守主义常常被误读为守旧和平庸， 是一种维持现状、不追求变化的思想观念。 实际上保守主义和古典自由主义共同为现代政治与现代英美秩序提供了社会支撑和思想基础，也是现代世界秩序的理论之锚。柯克说“严格来说，保守主义不是一种政治制度，也不是一种意识形态，它是一种看待公民社会秩序的方式。” 总的来说，是对超越性道德秩序的信仰；对社会连续性的支持；对审慎、多样性和不完美性原则的坚持。保守主义不是一个贬义词，保守主义在很多场合比激进主义更符合实际。

柯克总结了保守主义的六个原则：
（1）信仰有指导社会和良心的超越秩序或自然法则（宗教和道德观）。认为狭义的理性并不能满足人类的需求。
（2）热爱多彩多姿且富有传统的生活。反对激进主义宣扬的整齐划一。
（3）坚信文明社会需要秩序和等级，反对绝对平等。他们只相信上帝和法律面前的平等，而无条件平等带来的是奴役和平庸。
（4）相信自由与财产密不可分，保持经济平等不是经济进步。剥夺了私人财产，自由也将丧失。
（5）相信习惯、经验和传统，不认为社会可以根据抽象的设计来重建。
（6）反对草率的创新，审慎的改变是社会保存的手段。政治家的主要美德是谨慎。

与之相对，激进主义的特征是：
（1）相信人的完美性与社会的无限进步。认为教育，立法和环境可以造就完人，否认人类有天生的犯罪倾向。
（2）鄙视传统。认为理性，激情和唯物主义是社会进步的指引，比祖先的智慧更可信赖。以自己的意识形态代替宗教。
（3）政治平均化，反对秩序和特权；提倡完全民主的实践。
（4）经济平等化。质疑财产权，尤其是土地财产。试图全面根除私有财产体制。

Hugh Cecil 说：天然的保守性是人们心灵的一种倾向，那是一种厌恶变化的心理；它部分地产生于对未知事物的怀疑以及对经验而不是对理论的信赖；部分产生于人们所具有的适应环境的能力，人们更容易接受或容忍熟悉的事物因为其习以为常。

保守主义重视传统。社会保守主义的本质是对人类古老道德传统的保存，对祖先智慧的尊重。个体是愚蠢的，但物种是明智的。 成见，习俗和推定是物种的智慧用来保护人类防范自己的激情和欲望的手段。

成见（prejudice）在中文是贬义词，英文的本意是预先的判断，当一个人缺乏时间或知识来做出基于纯理性的决定时，往往依赖直觉和常识。普通人很少运用理性，没有民间智慧和常识，贬低成见和习俗，人民很容易被煽动和欺骗。成见不都是（尽管普遍认为是）错误；相反，它可能是一个最毋庸置疑的真理，只是被人在验证之前，当作习惯而接受。大多数人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知识去推理。诚实的直觉会警示，有益的成见会引导，远胜于似是而非的推理。美国革命也是因常识和传统而起的革命。因继承而享有英国人的权利，因传统而拥有（无代表，不纳税）的权利。美国联邦党人也是保守主义者，美国制宪是保守主义的胜利：自由高于平等，民主是实现自由的手段，提防政府，间接民主和分权防止多数暴政，财产和选举权相连。

保守主义认为上帝对人类的意图通过习惯、经验和传统来表达。保守主义并不一定都信仰上帝。无神论者心中的上帝是常识、传统和良知。以常识、传统和良知引导，人民大众厌恶推倒历史塑像、重塑男女厕所、庇护非法移民，defund police和取消文化等激进做法，对政治正确的高调不以为然。

人类真正的自然权利是平等的正义，生命和财产的安全以及有序社会。 国家为此目的而创建。绝对自由和绝对平等绝不是自然权利。绝对平等和自由是不相容的。绝对平等的实现手段是限制和剥夺，意味着限制自由。

约翰亚当斯说“说每个人没有平等的权利是困难的；但是承认这种平等的权利，革命就会接踵而来。在欧洲，没有一分钱的人的数目是那些有四便士硬币的人的两倍。让所有这些人享有平等的权力，你很快就会看到这些四便士银币是怎么被瓜分的。”

“所有人生而平等”，这是写进独立宣言的。很少人想过或敢于质疑。但这只是法律意义下的平等，而不是事实平等。显然人出生就存在身体和智力的区别和出生条件的不同。所有人生而平等是不可能的。强行抹平一切差别，对所有人都会造成伤害。托克维尔说：民主国家热衷于统一和标准化。 他们要求全面的和没有灵活性的立法。 “当所有人都认为与其他人相差无几时，他不明白为什么适用于一个人的规则不应该同样适用于其他人。因此，最小的特权也是对他理性的冒犯。最不显眼的差异也让他不快。”

像密尔或卢梭这样的人，鄙视自己同时代和大多数现实生活中的人，却要提倡对人类无差别的爱。宣称爱面目模糊的大众而实际上却是自我的过度膨胀，是一种欺骗。

平等意味着进步的死亡。 纵观历史，所有形式的进步-文化的和经济上的-都是人们追求不平等的结果。 如果取消了不平等的可能，一个民族只能一直处于勉强维持生计的水平。

莫尔：“对文明的人来说，财产权比生命权更为重要。” 生命是自然之物， 我们与野兽一样都拥有生命； 但是财产是人类独有的标志，是文明的工具。

Cahorn：就其本质来说，政府的创立主要是为了保护少数人，数量上，经济上，区域上，宗教上或政治上的少数人。 占优势的多数人不需要保护，即便没有适当的政府，它们也能以原始状态存在。

不受控制的多数人的政府，不过是专制独裁的大众政府形式；正如不受控制的一人或少数人意志下的政府形式就是君主制或贵族制；往最好了说，它压迫和滥用权力的倾向与另两者同样强烈。

比较保守主义和古典自由主义，我更同意后者。自我评价并不保守，喜欢尝试新事物，喜欢创新和冒险。相信人类的知识是积累的，人类是朝着进步方向发展的。我仍然认同保守主义中的很多正确的东西。比如基本同意柯克保守主义六原则的第二到第五原则，部分同意第一和第六原则。古典自由主义要和保守主义联手，共同抵御左倾激进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