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在众多江南题材的作品中,甚至在我的全部作品中,我认为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是《双燕》。
——吴冠中
吴冠中一生都在以他的故乡江南为题,断断续续的记录着他对故乡的艺术印象。在为数众多的江南题材作品中,以《双燕》为题的作品是吴冠中的最爱,称其为自己众多江南题材中“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吴冠中自传《我负丹青》的封面便是由艺术家本人挑选的水墨作品《双燕》
“双燕”的灵感来自于江南的民居印象,来自于吴冠中无尽的乡愁,他说:“画不尽江南村镇,都缘乡情,因此我的许多画面上出现许多白墙黑瓦的江南民居。”这种乡情其实是吴冠中艺术作品背后最重要的灵感母体。作为视觉艺术大师,对吴冠中来说,“双燕”的主题一方面承载了他对故乡的情思,更为重要的是,从最纯粹的艺术角度来说,它也是吴冠中用艺术的形式语言转述中国文化视觉特质的工具载体。他曾解释说,江南情调之所以成为其绘画的主要源泉,是因为其中存在的诗情、画意,当然还有其它的原因,但对他来说,“起最主要作用的还是形式构成……分析其中的造型因素,主要是黑与白的对比,几何形的组合:方、长方、扁方、三角、垂直的、横卧的……简单因素的错综组合,构成多样统一的形式美感,这大概便是色调素雅的江南民居耐人寻味的关键。”(《吴冠中文丛·文心画眼》,团结出版社)也许这才是吴冠中真正寻求的“画境”,即使燕子飞走了,画境犹然存在。
《双燕》速写稿 1980年作
该作为吴冠中的周庄写生之作,亦是《双燕》的原生素材
吴冠中对于江南建筑中白色高墙的执着与情结,从他笔下数不尽的“留白”中可见一斑。他曾写道:“我最初爱老墙,脱落了石灰皮的砖墙裸露躯体的构造,砖的排列纵横交错,貌似规律,其实其间变化微妙而复杂,形成线与点的网络,加之岁月的腐蚀,破洞累累,色块递变,令人似乎面临着大海,读不尽的画境。在人家院落内、外,往往出现雪白的照壁,那一堵素墙,是一块等待画家挥毫的画幅,但具审美水平的主人要保住这珍贵的素白,决不让人涂鸦。”
《双燕》(局部)
艺术家用大面积的“留白”凸显江南民居的大气素雅。西方绘画的几何构成与中国传统的留白技法在此显得相得益彰
《双燕》(局部)
黑白色的强对比和极简的轮廓线,让江南民居显现出了一种至纯至净之美
《双燕》(局部)
吴冠中运用大笔触的平涂绘制白墙,而油画颜料的特性,让“留白”亦不失墙的肌理。白与白之间,艺术家用不同的灰度制造出景深和区隔墙体、静水与天空
《双燕》的画面着力于平面分割,画面的意象完全是出于几何形的组合,横向的长线及白块与纵向的短黑块之间形成强烈的对照关系。有抽象的意味,像蒙德里安、像马列维奇,但它又绝然不同于抽象。在吴冠中看来,西方所谓的纯粹主义、所谓至上主义,虽然“追求简约、单纯之美,但其情意之透露过于含糊”,像是断线的风筝,最终会使艺术家的情感无从寄托,甚至等于零。“不断线的风筝”是吴冠中在中西艺术对撞中发现的契合点和理论创造,是他在具象与抽象、意境与意味的默契之间寻求到的一个重要平衡点。“风筝不断线”为他充满情感内容的艺术实践增添更为理性的色彩。
皮耶•蒙德里安《黑白色双线抽象画》1934年作
《双燕》(局部)
以黑白双色与极简线条构成的民居建筑与用色饱满、线条写实的树干共治一景,艺术家在具象与抽象、意境与意味之间寻求到了一个重要的平衡点
《双燕》(局部)
树的画法取道传统中国绘画技法,寥寥数笔,早春嫩枝跃然纸上,为整件作品更添生趣
《双燕》(局部)
用笔尖构出的双燕造型纤细,极具动势,仿佛下一秒便会落至屋檐,或飞向远处。“双燕”打破了整件作品的稳定冷静的构图,动与静、大与小的对比更加凸显了作品的张力。
从《双燕》中,吴冠中似乎寻找到了其个人最为满意的一种对江南建筑与文化气质的表达。作品中的白墙黑瓦,被艺术化地转化成了理性构成的借体。横与直、黑与白的对比美在《双燕》之后,便成为长留在吴冠中艺术中的一个艺术眼目。自80年代起,他以各种绘画媒介反复雕琢《双燕》的构图,至1994年所作的油画《双燕》(即为本次展览作品)完成探索。其后来的佳作《秋瑾故居》和《忆江南》,都是从《双燕》的母体中幻化出来的嫡系。
《秋瑾故居》(2002年作) 曾于北京保利2011年秋拍中以RMB74,750,000成交
吴冠中将其在《双燕》完成的强对比色和点线面关系的探索延伸运用于《秋瑾故居》等晚年佳作之中,最终形成了他极具标志性的艺术图式
《双燕》纸本设色 69x137cm 1988年作
用其学生钟蜀珩的话说,《双燕》乃是吴冠中—生中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作为当年陪着吴冠中发现这一母体的学生,钟蜀珩的回忆可能最直观的体现了作品的艺术特质:
“它的确太美了,是千真万确中国江南的美。作为水墨画,它没有抄袭古人的任何痕迹;虽然借助了西方现代艺术对视觉科学规律的剖析,使画面的块面构架具有视觉张力,但却不见模仿西洋绘画的影子。动感的树干和枝条与特意添加的一对燕子,在画面中拨动起充满春意的诗境。东西方深厚的文化素养被艺术家的激情与智慧融化了,得到的是出自艺术家坦诚心灵,充满智慧和创造力的原创性作品。”
(钟蜀珩,《唯真、唯善、唯美》,《江苏画刊》199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