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闻

第九章 老爷的上午生活

　　一般来说，上午的大客厅里没有什么人。

　　老爷通常起得都很早，他从自己的卧房里出来，穿着缎子睡袍，走下长长的楼梯。许多类似于周公馆的建筑其实都有相差不多的结构。楼上是卧房，走道曲折，墙壁上嵌着漏窗。木格雕花。楼梯总是很长，并且落差极大。站在这样的楼梯上面，具有一种鲜明的俯视效果。一楼则是大客厅、小客厅、餐室、书房等不具有私密性的空间，挂着悬垂感很好的落地窗帘。每天早上，老爷走下楼梯后，首先会在大客厅里坐一坐，这样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明白，那是不能去打扰的。

　　老爷需要一个人坐一坐。现在大家都知道这回事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无需询问，只须遵守。比如说，等老爷坐下后，泡上一杯浓绿的碧螺新茶。把窗帘拉好。然后就退出去，退到很远的地方去，走廊、花园或者草地。这样大客厅里就只剩下老爷了。太太繁漪总是要到很晚才会下楼，大少爷周萍倒是不很确定，有时他也会起早，但是路过客厅的时候经常会被老爷叫住：

　　怎么又是脸色苍白的！

　　要知道，老爷是不允许这个的。这种荒唐的事情，老爷可不愿意它在周公馆里发生。老爷制定过很多明确的规则，都是让人上进的，为了大家好的。可是经常有人不加以遵守。所以说，老爷也总是有许多烦心事。就像现在，他看着双手垂直、站在面前的周萍，皱起了眉头来：要懂得约束自己。老爷说。接下去老爷还会说很多话，生意上的事情。矿区的事务。还有，少到那些跳舞厅去荒唐！不管怎样，不管老爷都说了些什么样的话，看得出来，周萍还是听了（脸上的肌肉有些细微的动作），这样就好，听了就好。走吧，干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上午的大客厅是有些孤单的，聚不成多少人气。团聚的中午的餐饭还没有到来，就连老爷看上去也缺少些如同他往日的力度。他的力量好像在什么地方涣散了，顺着一条直线（有光的所在）流失了一部分。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孤零零的（像光一样的瞬间）。然而，不管怎样，不管上午的大客厅是如何冷清（零落的脚步声，由近到远），这样的所在毕竟是真实的。触摸，可视。坐在这里，闻见花园里的茉莉花香，看见穿蓝短袄的丫头四凤在花丛之间走动，采摘，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相信周公馆里流传着的那些荒唐话的。

　　都说周公馆里有鬼。到了晚上，在大客厅里就会闹鬼。话说得有模有样：一个男鬼，一个女鬼。男鬼穿着蓝色的衣服，女鬼则是黑色。两个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话。那个男鬼说着说着就哭了。后来女鬼也哭。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很多人都在说：大客厅里到了晚上就会闹鬼。这在周公馆里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只有老爷是不知道这个的，其中的原因或许有这样两个：第一，老爷每天睡觉都很准时，老爷注重养生，知道怡和的心境与定时的睡眠有关，第二，老爷不相信在周公馆里会有闹鬼这回事。你即使告诉了老爷，他也不会相信。因为老爷熟悉周公馆每一个最为细微的角落，周公馆的每个部分都在老爷的控制之下。它们逃不脱老爷的手掌心。况且，在白天，在这样的周公馆里，又怎么能想见闹鬼这样的事情呵！

　　老爷，早上好！

　　太太的药已经煎好了，照您昨天的吩咐。

　　大少爷一早就出去了。是的，他说了，他说中午会回来吃饭。他带了伞，是的，他带了伞出去了。老爷。

　　茉莉花开得很好呢，比往年都好。花园里到处都是茉莉花香，一出房门就能闻到了。老爷。

　　这样老爷就都知道了。老爷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老爷在大客厅里再坐一会儿，喝点茶，就要去处理一些具体的事务。会客室已经整理好了，等着见老爷的客人也已经恭候在那里。

　　老爷真正的上午生活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