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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光阴凝固

  从火车上起,张皓天的母亲就包不离手,因为那里面有来路不明的十万块钱。一开始儿子从北京往家寄钱,三千、两千的,做母亲的心里还挺高兴的,心想儿子真是长大了,开始懂事了,知道往家寄钱孝敬妈妈了。

  她手里颤巍巍地攥着皓天寄来的第一张汇款单,借着裁缝铺门口射进来的一方光线,翻过来、调过去仔仔细细地看,想在上面找到儿子手写的字迹,但却找不到,只有那行用计算机打上去的黑字十分醒目,“万元以上本人领取”。在张皓天妈妈眼里,一万可是个大数目,她心想,一万元,那还不把邮政局的装钱的抽屉给取空了。

  她一直靠在窗边看街对面闪闪烁烁的霓虹灯。二十多年前那一幕又重新回到眼前,那时候,她是裁缝店里年轻貌美的小学徒,整天跟着老师傅学手艺,她是师傅的养女,师傅姓花,她也跟着姓花,师傅给她起了个有点像男人的名字,叫花如海。但从小到大,人们都管她叫小花,她的真名倒被人们淡忘了。

  18岁那年夏天,小花遇到了她一生中最不该遇到的那个人,那是从北京徒步来小镇采风的电影学院的学生张博之。这个人后来消失了,有可能是到国外去了,总之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为此,小花一直在暗中收集与电影有关的一切信息,希望能在银幕的某个角落,看到他的别致大气的名字。

  这是一个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的秘密,就连跟养父她也从没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养父只知道她跟一个北京来的学生怀了孕,然后,男的就跑了。怀孕之后养父对小花很好,他每天到菜市场去买菜,亲自下厨给女儿煮吃的东西。他虽然不懂女人怀孕之后该吃些什么,但他知道弄些有营养的东西给女儿吃,总归对胎儿好。于是他买来鱼,买来虾,还给女儿订了一瓶牛奶。

  养父对女儿的关怀备至很快惹来了闲话,街坊四邻都传遍了,说裁缝的女儿才18就怀孕了,连男的都不知道是谁,这姑娘可够呛呀。有的人根本就不是为了做衣服,而是为了好奇,有事没事也要到裁缝店门里转一转,眼睛滴溜溜地转,想看看被男人玩够了然后扔掉的大肚子女人。

  在小花肚子已经明显变大的那几个月,一种更恶毒的说法在镇上兴起,他们说什么不知道那男的是谁,男的就住在小花屋里。他们是暗指小花跟她养父的关系不正常。“又不是亲生父女,谁知道到了晚上,他们门一关干些什么呀。”这种说法兴起之后,小花的养父再上街买菜,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他们说他是“老流氓”、“老花匠”,又反过来同情起那个可怜的姑娘来。

  “姑娘是老裁缝从小养大的,老头要干她,她也不敢反抗呀。”

  “孩子生出来可怎么称呼呀,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小镇上的居民对于乱伦这种事一向津津乐道,巴不得此事是真的,他们添油加醋,越传越邪乎。但是,孩子生出来之后,谣言渐渐少了,一来是因为老裁缝在孩子出生不久就病逝了。二来也是因为小花姑娘生的孩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大大的眼睛,直溜溜的鼻梁,一张通红鲜亮的小嘴,又会说、又会唱,谁见了都想上前“咬”他一口。小花姑娘还给孩子起了个大气好听的名字,叫张皓天。

  邻居们见了小花都问:“干吗姓张不姓花呢,小孩子也可以姓妈妈的姓啊?”

  这会儿他们又表现出极高的包容性,说这话的意思仿佛是在纠正他们从前的错误,说“可以姓妈妈的姓”就是表明他们也是开通的,谁说小孩非得姓他爸的姓啊。

  只有小花裁缝自己心里清楚,这孩子姓张,他就该姓张。虽说孩子的爸爸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但孩子的血脉是改变不了的,这个小孩是北京来的那个电影学院学生张博之的孩子,在孩子五岁之前,从没有另外一个男的碰过她的身子,这点她比谁都清楚。

  小花没有别的爱好,除了在缝纫机前“哒哒哒”地轧衣服,就是到镇上惟一的一家电影院去看电影,这种爱好一直持续了二十年,直到这次来北京之前,她还买票去看了一场国产大片,然而这部大片使她感到非常失望,因为没有报纸上宣传的那么好。另一个失望的原因是,她依旧没有看到她二十年来一直在找的名字。为了找这个名字,她不知看过多少场电影,有多少个夜晚是在昏沉沉的电影院里度过的。

  ——妈妈,你为什么爱看电影?

  ——因为电影里有梦。

  ——那我长大了也要做梦。

  ——你长大了不要做梦,长大了你要踏踏实实做事情,千万不要做梦。

  ——为什么?

  ——长大了你就懂了,因为你是男人。

  张皓天的妈妈靠在窗边,望着窗外起伏不定的霓虹,想起往事,心里有些揪着疼的感觉。

  无爱游戏

  第二天上午,张皓天就听说了房道明把蓝小月带出歌厅,带到别墅里去过夜的事。这件事本来可以不让他知道,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蓝小月故意打了一通电话给他,好像气他似的,津津有味地说着她昨夜跟谁谁睡觉,还说房道明的别墅特别高级。

  “蓝小月,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呀?这种事还专门打电话通知我。”

  “唷?看这样子,你是吃醋啦?”

  “呸,别不要脸,我能吃你这种人的醋?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东西,我现在听见你声音都觉得恶心,你要是还有一点羞耻心的话,就不该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种事。”

  “我就是要打电话告诉你,让你受受刺激。”

  “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以为我输了吗?”

  “是谁的电话呀?”张皓天不知道大鱼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连忙把电话挂了。大鱼说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呀,赶紧去看你妈妈吧,我公司还有事,就不陪你去了。张皓天听大鱼的口气,觉得她差不多已经原谅他了,他曾骗大鱼,说他妈瘫痪在床,所以他以他妈有病为名一笔接一笔往家里汇钱,但就在昨天晚上,张皓天他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站在路灯下,好手好脚,完全是个健康人的样子,这让大鱼一下子接受不了。昨晚,张皓天把他妈安顿好之后,回到大鱼这儿来,大鱼自然没好脸色给他看,两人吵了一架。

  但他们吵归吵、闹归闹,晚上并没有分开睡。洗完澡,大鱼完全没了怒气,带有缓解的语气对张皓天说:“你呀,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爱我的钱。”

  张皓天说:“那你爱我吗?”

  大鱼突然大笑起来,全身抖动着,笑个不停,身上的粉红绸缎睡衣笑得露出半个肩膀来,她又把它拉回去。她把睡衣的带子系系好,仿佛打算今晚上就这么耗下去了。

  “你笑什么?”

  “笑我们这种关系还在谈爱与不爱?”

  “你是说我不配?”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我觉得像我这种年龄再谈这个有点可笑。好吧,关灯吧!”

  卧室里的灯灭了,大鱼的丝绸睡衣流水般地泻了一地,张皓天从上面踏过去,跨到大鱼身上去。大鱼一开始没有一点反应,无论怎么弄她,她都不发出一点声响,就好像刚才跟张皓天吵了架,现在就连身体也在赌气似的。但很快地,她有些挺不住了,发出软软的“啊——”的一声,好像有谁搞痛了她——其实那不是痛,是舒服的。她叫床的声音很大,有时在外面听起来很像一个杀人现场。他们的交欢很快达到高潮,许多匹白马奔腾而来的意象再次在脑海里出现,张皓天觉得极其痛快。他没想到刚吵完架,还能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并且干得这么好,他对自己的能力禁不住有几分得意。

  他俯下身凑近她耳边问她:“你离开我是不是不能活啊?”

  她也用同样的语气问他:“那你离开我是不是也不能活啊?”

  两人面对面僵持着,眼睛看着眼睛。终于,张皓天撑不住了,从她上面下来。

  大鱼的气势软下来:“再抱我一会儿好吗?”张皓天却不依不饶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大鱼忽然变作一个会撒娇的小女人,将身体蜷缩进他的怀里,说:“我承认,我离开你就活不下去。”张皓天抱紧她用下巴抵住她,说:“这还差不多。”

  他们就这样相互搂抱着睡着了。

  夜里,他们各自梦见小时候的事情,张皓天梦见小时候家乡灰蒙蒙的电影院。母亲总是偷偷一个人跑去看电影,有时候,有刚出来的特别时兴的电影,票还不好买,母亲就早早地跑去排队,她总是排在第一个,就连票贩子都排在她后面。她一般不带孩子进电影院,嫌他太闹。有一次,张皓天硬是闹着要跟母亲一起去看电影,他发现母亲一边看电影一边掉眼泪,而银幕上放的分明是一部喜剧。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长大后回想起这件事来,仍是觉得不明白。

  小月的白夜

  蓝小月一路哼着刘若英的歌《很爱很爱你》上路了,她是到张皓天母亲那儿去告状的,她比较了解当妈的心情,全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都觉得自己的孩子优秀得不得了,无人能比。蓝小月就是要去挑拨她这根神经,让她觉得大受刺激。

  昨天夜里,她和房总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蓝小月一夜没睡,不论那个男的对她干些什么,他忙他的,小月一直在心里打她自己的小算盘。

  那男的说:“你是木头啊,怎么动也不动?”

  小月张开眼,朝着上面的人望了一望,眼又闭上了。

  小月还是躺在下面打她的小算盘。她想明天她要做两件事情,一件是给张皓天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她被人从歌厅带出来,带到那人的别墅里,后面发生的事就不用讲啦,一男一女,深更半夜,还能干什么呢。

  张皓天一定会火冒三丈的。小月躺在下面,想象着张皓天肝火上升的样子,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上面的男人说:“哎,我说,你笑什么?”

  从小月的视角往上看,男人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又大又长,笼罩着她。她想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笑神经起作用,她想静下来,假装进入状态,如果没有性高潮最起码要装作比较舒服的样子,令对手不至于太尴尬。但是一想到张皓天明天接到电话立刻醋劲大发的样子——他那张漂亮的面孔气得嘴脸歪斜,小月还是忍不住要笑得身体失控。

  男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嘲笑,男人在这种时候是最自信也是最不自信的,无论床上的女人是用金钱买来的,还是被爱情吸引来的,男人都希望她是佩服自己的,最好再赞美和夸大一下他在这方面的能力,那男人才会感到满足。性爱不单单只是性爱,性爱是男人自我认知的一种方式。

  小月却并不懂得这些。她年龄太小,就只知道傻笑。她的笑来得太不是时候,这种笑激怒了男人,他俯下身就手“啪、啪”给了她两个耳光。

  蓝小月嘴角抽搐了两下,笑虽是止住了,却一下子又想哭了。她想她终于懂得出卖自己的滋味了,她闭上眼,眼泪却哗哗流出来。

  虽说夜里受了些委屈,但第二天一睁开眼,蓝小月就把什么都忘了。她趁房道明还在睡觉,拎着自己的小包悄悄溜走了。推门走到外面,才发现外面的天好蓝啊,蓝得没有一丝云彩,蓝小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白日梦,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地方?一幢幢的小洋楼在绿草地上渐次铺展开,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蓝小月行走其间,感觉又新鲜又奇怪。

  蓝小月就是在这风景如画的别墅区给张皓天打电话的。这是她早就盘算好了的,昨天晚上她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得心里痒痒极了。“喂——”电话接通那一刹那,正好有一片雪白的鸽子扑棱棱地起飞,小月仰着头,看着那群鸽子,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喂,我是蓝小月,你猜我昨天晚上在哪儿睡的觉……”

  打完电话,蓝小月把电话“嘎哒”一声合上,因为知道张皓天那边已经被“点着”了,醋意大发,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她加快脚步朝着小区门口走。

  在社区门口她打到一辆天蓝色出租车,这种颜色的出租车是很少见的,以前她就开着这么一辆车,更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上车后发现驾驶室里坐着的那个司机竟然也是女的,还是一个年轻女孩,带着露指的皮手套,穿着精神的小夹克,简直就像另一个自己。

  “去哪儿?”“另一个自己”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

  蓝小月报了一下她住处的门牌号。这个地址一听就是居家过日子的地方,一大早别人都是去上班,而她偏偏是回家。那个出租车司机仿佛看出什么破绽似的问:“你是做哪一行的?”

  “这跟你有关系吗?”

  “你急什么?不过是没事闲聊天嘛!”

  蓝小月透过镜子瞪了她一眼,说:“开你的车吧!”

  点火

  小月回家,用钥匙开门。她手里拎着一大包早点,里面有炸糕、油条、小笼包,一大堆好吃的东西。她拎着吃的从楼道里走过,在楼道里留下一串香味。

  蓝小月进屋以后,见到一个衣着古怪的蓝衣女人站在窗边,她衣服的式样仿佛停留在了上个世纪,一字领,细腰身,见到蓝小月走进来,一脸惊恐的表情。

  “你是谁?”

  “我是这房子的主人。”

  小月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到厨房去拿盘子。蓝衣妇人很安静地坐着,不知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年轻人到底想干什么。

  “吃吧,吃吧,我专门给您买的。”小月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盘子里。蓝衣妇人坐在那里不动。过了一会儿迟疑着问:

  “你是我儿子的朋友?”

  “对呀。是女朋友。”蓝小月眼都不眨地说。

  “女朋友?那我昨天见到的那个是……”

  “她呀,您是说和您儿子在一起的那女的吗?她是一个冒牌货,一个假的女朋友。”

  “假女朋友是怎么一回事呀?”

  “假的就是假的,就是说您儿子并不是真的喜欢她,您儿子跟她在一起,完全是为了钱。您想想,他一大小伙子,整天又没事做,他一天到晚哪儿来那么多钱呀,还不是靠陪人睡觉——”

  “别说了!”

  皓天妈好像被人羞辱了似的,脸涨得通红。她一下子就相信了这小丫头说的话,因为有提包里那包钱作证,她相信张皓天一定是傍了什么人了,钱才来得这么容易。

  “钱!钱!钱!”她忽然疯了似的站起来说,“钱!”

  皓天妈一迭声地说着“钱”这个字,把蓝小月吓住了,她咬了一半的炸糕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儿,“咔咔”咳嗽了几声,才把嗓子眼儿里的东西给咳出来。

  “阿姨,您没事吧?”

  皓天妈的脸变成了铁灰色,她说:“她在哪儿,你写张地址给我。”

  “什么她在哪儿?她就和张皓天住在一起呀,她叫于美娜,是一家公司的老板。”

  “老板?那你就把她公司的地址给我,我上那儿找她去。”

  “这合适吗?要不您还是跟您儿子商量商量吧。”

  “跟他商量个屁!”

  皓天妈逼着蓝小月给她写一份于美娜的公司地址,蓝小月拿出一个写满电话号码的小本本,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刷刷刷地写下来,交到皓天妈手里。这时候,皓天妈身上的火已被点起来,并且烧得旺旺的,她就要去找那个女人算账了。

  这正是蓝小月精心盘算之后想要看到的。

  张皓天的妈妈手里拎着那个装满钱的皮包,气冲冲地上路了。还好,她终于知道了答案,要不她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她心里多少有些感谢那小丫头,是她告诉了自己真相。张妈妈一直为这笔钱替儿子揪着心,现在好了,总算知道真相了。她要把钱还给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把沉重的皮包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让钞票撒落一地,让那个女人惊惶失措,跪地求饶。

  皓天妈破天荒打了一回车,她有些笨拙地跨到车上去,问好了地儿,又问好了价钱,这才敢上去。那司机倒颇为和气,看她好像没怎么打过车的样子,就对她说这是北京,出租车都是按里程打表的,多一分都不会收您的。皓天妈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那小伙子,心想,这个不争气的皓天,就算当个出租司机也好呀,那也叫自食其力,他现在干的这叫什么事!听说那女的竟比他大十岁还要多,皓天妈越想心里越窝火。

  汽车开动起来,车窗外的街道像画一样漂亮,皓天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眼再看,竟然看到“如海”两个字。

  她指着窗外问司机:“这个‘歌如海’是干什么的地方?”

  司机只看了一眼,就心里有数地说:“噢,你是说‘歌如海’呀,这里很有名的,是唱歌的地方,歌厅,懂吗?”

  “哦,是唱歌的地方。卡拉OK厅,我们那儿也有。”

  “阿姨,您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

  “噢对,到公司去办事呀?”

  “我去……就算是办事吧。”

  “你那包里装的什么呀?”

  “没什么,两件破衣服而已。”

  皓天妈立刻警觉起来,把提包像个婴儿似地紧紧抱在怀里,她想,这大白天的,总不至于有人抢她的包吧。

  司机“吱”地一声踩了急刹车。皓天妈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鼓着眼惊恐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那你干吗停车?”

  “到了。”

  皓天妈拎着那包钱,气势汹汹地冲进大鱼所在的大厦。她无师自通地在电梯旁的金属指示牌上找到于美娜的“那美文化传播公司”,然后按下电梯按钮,很快上升到公司所在的21层。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怪兽,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她被一路阻挡着,但最终还是闯了进去。她什么也不怕,并且变得力大无比。她一心想着她的儿子,想着儿子过的男妓般的屈辱生活,“他还不是靠陪人睡觉”,蓝小月的话如响雷轰顶,一遍遍在耳边播放,皓天妈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把这口气撒出来。

  大鱼正在公司的会议室主持召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听到外面稀里哗啦一阵骚动,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然后,门被“咣”地一声推开了,蓬头垢面、满面怒气的皓天妈手里拎着一个旧皮包,破门而入。

  大鱼问:“你是谁呀?没看见我们正在开会?”

  “你是谁?”

  “我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

  “什么狗屁董事长,你看你,穿上衣服坐在这儿人模狗样的,可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呀?我们皓天比你小了十多岁,你硬要跟我们家皓天睡觉,你要脸不要脸啊?”

  会议室里发出“唔——”的嘘声。皓天妈的话,就像是把一根火柴不小心丢进一堆干柴里,“噗”地一声,火就起来了。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他们原本就对单调的例会感到困倦,这下来了个提神的——一个怀抱旧公文包的妇女没头没脑地冲进来,要给她儿子讨公道。说的全是董事长私生活方面的问题,什么“睡觉”、“睡觉”的,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像被注射了兴奋剂,眼睛刷刷地泛起绿光来。

  董事长本人倒很沉稳,大概是这种场面见多了,你想,她一个小女子要独立撑起一片天空,支撑偌大一个公司,方方面面的人和事都得她去周旋、应付,她得有多大的定力和超能力才行。

  大鱼意识到闯进来的这个女人是来拼命的,并且,小说家出身的她细心地发现,这女的死死地抱在怀里的,是一个式样过时但却鼓鼓囊囊的旧皮包。“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大鱼自言自语了一句,很快地,有个可怕的想法掠过她脑海,她怀疑张皓天妈妈是一个“人体炸弹”。

  大鱼很冷静,立刻组织疏散。

  “大家听我说,公司出现了突发事件,咱们要冷静,要按照咱们平常演练的那样进行疏散,从我的左手开始撤出去千万不要乱,谁也别着急,别挤,我保护大家撤出去,我最后一个离开——”

  会场上的人秩序井然地离开。他们似乎也都意识到了某种危险,都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拿着文件夹,脚下迈着细碎的小步匆匆离开。

  他们都走了,会场上只剩下两个人:大鱼和张皓天他妈。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玻璃窗里透进来的阳光,把她俩分割开来,她们原本就是分属于两个世界的女人,就算站到同一个时空里,也还是有东西(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把她们分割开来。

  “他们都走了,有什么你就说吧?”大鱼说。

  “不怕我放炸药了?”皓天妈的眼睛直视大鱼,里面有种灼人的光芒。

  大鱼说:“我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离开,才出此下策,我不想让我跟你儿子的事弄得众人皆知。”

  “是吗?这么说你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喽?”

  “话不能这么说。我跟皓天住在一起,完全是两相情愿的,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肮脏。”

  “两相情愿是吧?那这钱是怎么回事?不是交易你能给他那么多钱?”皓天妈把皮包“咚”地一声放在桌上,“咝啦”一声拉开拉链,里面一扎扎的钱就露出来了。大鱼没想到那提包里竟然全是钱,满当当、新嘎嘎的钱。

  皓天妈说:“我为我儿子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你就想用这点破钱把他买下来?”

  “我没买他,这钱也不是我给他的,这钱是……”

  “你敢说这钱不是你的?”皓天妈咄咄逼人的气势,还真把大鱼给镇住了,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皓天妈不动声色地把拉链拉得大大的,“哗啦哗啦”把里面的钱统统倒出来,钱流到桌上、掉到椅子上、地上,哪儿都是。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外倒,直到包都空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了,她还在倒。

  “把钱还你。儿子还我。”皓天妈留下一堆钱和一句话,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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