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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月季饭店

  中国东部杭州湾海岸南边有一个小城市,城市的西北方向有一家小饭店,饭店在某条巷子的最里面,那是巷子最深最黑的地方。

  巷子的出口处,挂着一个木头做的牌子,上面画着一朵月季花,底下写着:月季饭店。月季花已经从红色变成黑色,没有人想到再把它涂成红色,后来大家叫这个饭店为黑月季饭店。

  巷子背后的围墙里是以前的大工厂,三年前工厂已经搬走,宽敞的厂房像是灰色的大骨架立在原来的地方,工厂里边的树丛和灌木自顾自疯狂生长着。

  工厂外的大马路上开了一家脏兮兮的小商店,偶尔有几个顾客向管商店的女人买东西,其他时间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所有人把这里的一切忘记在时间里了。

  从这个学期开始我住在黑月季饭店,这里费用低,到我的学校有一辆公交车,最关键的是同学和老师不知道我住在这里,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

  每天早上,我都被走廊里的说话声吵醒,那说话声像一把钝锥子从现实刺进我的梦里,再把我从梦里拔出来,让我完全暴露在空气里,我就像一个婴儿什么都没有准备就被带到这个冷漠肮脏的世界。

  在我感受到外面的世界那会儿,我对这种粗鲁的惊醒有些懊恼。后来觉得也没什么,对于这样的环境我马上习惯了。

  躺在床上,我觉得去学校没有什么意思,可是我想不出留在这里能干什么,磨蹭了一会儿,我还是起来去学校了。

  等公交车时,我吃了两块饼干,饼干已经潮了,咬起来像是在咬腐烂的棉絮,让我恶心。

  上公交车后,我发了一会儿呆,初秋的太阳开始变得柔和起来,那些线条在我的身上像一只只温暖的小手挠着我,车窗外的云朵小分队赶来赶去像是去参加一场聚会,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我在公交车上轻声背π,在读小学时,我已经背了502位,初中时几乎没背过,住到这里之后,我决定在乘公交车时继续背下去,也许能背到1002位,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到了学校,看着校门口那些来往的学生和学校里的建筑,现在是我进校后的第三学期了,我对学校和同学依旧感到陌生,因为他们都毫无特点。

  我的同学里,只有同桌环环和我最要好,她有点孤僻,不喜欢和其他同学说话,戴着眼镜,总是低着头,好像一直在地上找什么东西。

  有一次,我问环环:“老师有没有问你一些我的事?”

  她看看我,想从我眼睛里找一些答案,后来她小心地摇摇头,说:“没有,老师从来没问我你的事,他们几乎不找我。”

  “嗯,他们喜欢漂亮活跃的同学。”我相信环环的话。

  下午,我见到秦老师,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种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喜欢的中年男人的样子。我曾经多次向他请病假,对他撒谎时,他可能知道我的话都是编的,但没有戳穿我。

  下午下课后,时间还早,我在学校外面的湖边坐了一会儿,湖边的芦苇像是女人的长头发在风里飘来飘去,它们一簇簇连着根长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四周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同学和老师不会到这里来,也许我现在彻底消失,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过了一会儿,四周已经很凉了,我坐上了回黑月季饭店的公交车,下车时,四周灰暗的雾气包围着我。风从巷子里吹过来,我慢慢往里走,饭店门口的那盏灯孤零零地亮着,那灯光像是一个老女人的目光,含着一种无法说清的情绪在远处盯着我。

  今天在饭店一楼服务台值班的是阿珍,她长得又矮又胖,肉堆在身体的前半部分。她脸上的皱纹把肉块分成一条一条的,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着看服务台后面的小电视,电视画面很模糊,但是声音开得很响。

  到了二楼,205房间的灯亮着。是徐铁风回来了吗?还是别的住客?我敲响了205房的门,果然是徐铁风。

  “是你?”他似乎有些吃惊。

  我进了房间,坐在他的床上,晃着腿,问:“你好几天没住了,到哪里去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我要离开这里,等一下就走了。”

  “你不在这里工作吗?你要去哪里?”

  “你还小,有些事情没法和你说清。”

  他一直把我当成是孩子,我要怎么做他才认为我是大人呢?

  他把自己的东西装在一个行李袋里,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刚刚可能哭过了。

  我很好奇,继续问:“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怎么能走?”

  他叹了一声,说:“很多事情一时没法说明白,虽然我总是想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但结果总是相反。”

  我劝他:“你不要灰心,任何人都有倒霉的时候,有的人倒霉的时间长一点,有的只是一会儿。”

  “也许吧,可是对于我来说,倒霉的事情一大堆,我不知道有没有翻身的时候。”

  我提醒他说下去:“比如说……”

  “比如爱情、工作,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以为能够处理好面前的事情,但是没有,事情还是一团糟,所以我要退了,离开这里。”

  徐铁风一直不愿意把事情往更细的方面说,可我希望我们能像朋友一样地聊。

  “你和你的女朋友怎么啦,她不要你了吗?”我问他。

  他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手里的动作也停了,我有点紧张,我的话触动了他的心事吗?

  后来他说:“一切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看来他还是不想说,我有些失望。

  他继续收拾着东西,我们没说什么话,我一直看着他。

  “我马上走了,你好好读书,不要学坏,知道吗?”

  我点点头,问:“你几岁?我还不知道你的年纪。”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的脸,微微笑了一下,说:

  “怎么啦?”

  “几岁?”

  “28岁。”

  “你比我大了14岁,不知道你能不能做我的男朋友。”

  “哈哈,你真是个孩子。”

  他把行李袋的拉链拉上,转身看了一下整个房间,然后又看了我一眼,说:“好了,我走了。”

  我有点难受,站在走廊上看着他下楼梯的身影,我想,他是不是失恋了?如果我做他的女朋友,他会留下来吗?可是我没有追下楼去问他。

  当天晚上,我在睡梦中听到了轻轻的哭泣声,刚开始我以为梦中有谁在哭泣,醒来了我才发现这些哭泣声是真实的。我没有打开门,更没有走到走廊中倾听哭声。也许这个人不愿意别人听到他的哭声,才会在这样黑的夜里默默地哭泣着。

  后来我睡着了,梦里是以前的学校和以前的同学。在梦里,我一直读小学三年级,老师和同学还是以前的样子。梦里的他们一脸稚气,好像永远长不大的样子。

  今天是星期六,起来后,我到一楼服务台找云娟,她是我在这里的唯一的朋友。

  一楼的房间除了饭店值班室的门,其他房间的门都靠着里面的工厂,服务间像是给二楼和三楼的住客看大门的。

  今天值班的是阿芹,和阿珍一样,她也长着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她又高又瘦,颧骨高得几乎可以挂上绳子荡秋千。看见她们两人,别人会以为整个城市里最丑陋的人集中在了我们这里。

  当然云娟长得好看很多,而且她很善良,不冷漠,不欺负人。从我搬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认为云娟是一个可以交往的朋友。

  我问阿芹:“云娟什么时候上班?”

  她连头都没抬,指了指旁边墙壁上的值班表,表格上的字写得很潦草,我找到今天的日期,云娟今天中午12点接班。

  我没处可去,来到了三楼,走廊上,我闻到了男人身上的雄性气味,这些气味让我恶心。我听到三楼一个房间里男学生们的说话声,他们应该还躺在床上聊天。

  我蹑手蹑脚经过他们的房间,来到走廊尽头,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没有任何东西,阳光毫无遮拦地照下来,好像照在一片开阔的海面上。

  站在阳台的后栏杆上,可以看到那个荒芜的工厂。有一次,我听一个住户说在半夜能听到后面的工厂机器开动的响声。我很纳闷,是谁偷偷进入封闭的工厂,到里面去干活?

  从我这个方向能看见里面的一些树木,以及树下的一大丛灌木,其他的都被后面一幢房子高高的灰色山墙挡住了。我始终没有看见有谁在里面走动,只有一个小小的灰色影子像剑一样快速地射进一个窗口破碎的房间,那是一只野猫。

  我想进厂里去看看,三楼的最东边有一道通向工厂的铁门,此时,铁门上的锁链像一条生锈的大蛇盘着,这锁可能永远也打不开了。我跑下了楼,走到巷子外的大门口,门上铁条的锈迹象是一幅幅奇怪的图画,我用尽力气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大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中午,我去找云娟时,服务台边有两个警察。他们似乎在问云娟什么,看到穿着制服的人,我本能地往回缩了,也许在我不留意的时候已经做了什么错事,现在他们终于找到我了。

  我转身时,被云娟叫住:“阿青,你过来,警察问你一件事。”

  我紧张得迈不开腿,迅速在脑子里回想着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小时候,在老家,楼下的那户人家没人时,我摘过他家院子里的仙人球,甚至把小仙人球摘下后拿到自己房里养着,我希望它活着,又怕它被别人看见,后来仙人球在我的诅咒下终于变成一摊绿水。后来有一次,在一个超市,我拆掉面包的外包装,把面包偷偷放进书包。偷了不止一次,直到最后被保安抓住,在保安大叔面前我声泪俱下,说钱被偷了,没钱吃饭才这样干,他让我留下名字和电话,把我放了。我留给他的名字和电话都是胡编的,这个他也许明白。还有……

  两个警察,一个年纪稍大,大概是管事的,他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另一个警察很年轻,像我一样,脸上还长着几颗青春痘。他那几颗青春痘让我感到放松一些。

  年纪大的警察问:“昨天你是什么时候见的徐铁风?他和你聊了一些什么?”

  “他怎么了?他死了?”

  云娟告诉我:“警察正在调查,他杀了他的女朋友!”

  我惊讶地问:“他的女朋友长得好看吗?她死了吗?”

  年轻警察看见我对这些话题感兴趣,觉得很没趣,皱了皱眉,说:“他的女朋友目前正在医院治疗,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我差点想做他女朋友。”

  年纪大的警察立刻问:“是他想让你做他的女朋友吗?”

  “不是,是我想做他的女朋友,可是我没来得及说,他就走了。”

  两个警察终于急了,他们几乎一起问:“你们昨天说了什么?”

  我把昨天晚上见到徐铁风时说的那些话告诉了他们,后来我说:“徐铁风不会杀他的女朋友,他昨天伤心得都没力气了,还哭了。”

  警察对我的判断没说什么,他们又向云娟询问徐铁风住在这里的时候和什么人有来往,以及平时进出饭店的时间。

  服务台上放着今天的报纸,我在社会新闻栏目里看到这样的标题:一男子砍伤女朋友逃离本市。文章说,因为感情纠葛,昨天傍晚一男子用菜刀在其女友肩部和背部砍了十几刀,现已经逃离本地,警方正在追查凶犯。

  此时,从楼梯上突然跑下来一个住店的妇人,她神色慌张地喊:

  “着火了,着火了!是三楼的房间!”

  云娟中断了和警察的谈话,拿了一个服务台边的脸盆往三楼赶,两个警察也跟着上楼了,到了三楼,那四个男学生住的房间,门缝里和窗户往外冒着浓烟。

  年纪大的警察问云娟:“徐铁风的房间就在这里?”

  云娟被烟呛得难受,她咳嗽着说:“不是,不是,他在二楼。”

  饭店里的长住客周建东已经从二楼的公共卫生间里端来了水,往窗户里面泼,但是效果不明显,里面还是继续燃烧着。

  年轻警察使劲把门踢开,里面的一张桌子已经全着了,一团火焰烧到离桌子最近的一张床上的被子。我们所有人都参加到这场灭火行动中,等到火扑灭后,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股烟火气味。

  一场火灾使警察后来询问的时间更长,他们问云娟住在这里的每个人的信息,好像我们这里的人都是犯罪嫌疑人,他们必须对我们有所了解。

  警察走后,玲玲阿姨来到服务台,问云娟刚才的事。玲玲阿姨和儿子住在三楼的楼梯边,她是一个陪读妈妈,儿子小其在一个学校读初一,她自己在一个超市做小时工。

  后来周建东也来到一楼服务台,他是外地一个单位派驻到这个城市的。大家都能看出来,他和云娟很暧昧,云娟值班的时候,他们总是一起吃饭,他陪她一起睡在值班室。

  玲玲阿姨说:“这孩子看起来这么老实,没想到会杀人。”

  周建东说:“男人有时候就为了一口气,有了血性,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玲玲阿姨说:“好聚好散,分开了找个新的,何必杀人呢?”

  周建东说:“幸亏小徐跑得快,不然要判好几年,如果人死了,他可能要判死刑。”

  云娟感叹说:“现在东躲西藏,也蛮可怜的。”

  我在一边轻声说:“可是,徐铁风没有杀他的女朋友,昨天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他那么伤心,他不是一个杀人犯。”

  他们都笑了,玲玲阿姨说:“阿青最同情小徐,可惜你们年纪相差太多,不然可以做他的女朋友了。”

  他们又接着笑起来,此时三楼的四个男学生回来了。云娟对他们喊着:“刚才你们的房间着火了,你们是想把这个饭店都烧光吗?”

  他们没有对云娟说什么,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正坐在服务台前的木头椅子上,其中一个男孩子盯着我看,我不喜欢这些又猥琐又邋遢的男孩子。

  云娟在他们的背后又喊:“下次不能自己烧东西,要不是今天人多把火扑灭了,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堆瓦片,我们这几个人也被烧死了!”

  傍晚,我在房间里吃泡面时,和我同住房间的中年女人回来了。她在这里住了三天,每天早上出去,傍晚回来,好像在这里出差。我们照面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基本不说话。

  晚上,我给海发了一封邮件,只有很短的内容:

  这里没地方吃饭,要走到很远的地方才有几家小吃店,可是小吃店很脏,我不想去。

  你还在以前的地方吗,我快要来了。

  我不知道海是否能收到我给他的信,因为海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他的邮箱地址也是我随便编的,既然没有退回来,我就认为海已经收到了我的邮件。

  这一天早上,我出去上学的时候,和我住在一起的女人还在睡觉,傍晚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房间里少了我的两件外套和一个U盘。

  这是经常有的事情,很多和我住在一起的人,在白天退房时,顺便拿走我的东西。我的身上除了一个破旧的电脑,没有别的值钱东西。偶尔要打个电话就到一楼服务台去打。在我上学的时候,电脑锁在一个抽屉里,我告诉过服务台,如果有人离开要检查一下我的抽屉是不是被撬开了,今天电脑还在,我的衣服和放在枕头边的U盘没了。

  这种莫名其妙被偷走东西的感觉很难受,像是人们要把这世上与我有关联的一些东西拿走,就剩下我这个身体。不知道这些年龄和我差了很多的女人,拿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我来到服务台,想把丢失东西的事情告诉他们。虽然我出不起单独包下这个房间的钱,但是我有权要求住进来的起码是一个看上去老实一些的人。

  在服务台见到云娟时,我的话咽回去了,云娟的脸颊上有一个伤口,其中一只眼睛也肿了,眼睛眯缝成一条线,眼角都是紫色的,肯定又被她丈夫打了。我一个月左右被偷走一些东西,云娟差不多一个月被打一次。

  我轻声问:“你丈夫又打你了?”

  云娟含着泪点点头。

  “你也打他。”我对云娟说。

  “他喝了酒力气大得出奇,我打不过他。”

  “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肯定会把她丈夫约出来打一顿,逼他承诺对云娟好一点。我想到应该让周建东这么做,在这里只有周建东能救云娟。

  我对云娟说:“他为什么打你,为了周建东吗?”

  云娟的眼泪流到了脸颊上,摇摇头说:“他打我已经成习惯了,昨天他回家什么话也没说,就打我。”

  我对云娟说:“你应该和他离婚,和周建东结婚。”

  云娟擦着泪,轻轻笑了笑说:“周建东是要离开这里的,他只是暂时住在这里。”

  “哦,那倒是的。”

  我感到自己已经安慰不了云娟了,后来关于衣服丢失的事情也没和她再说起。

  之后,有好几次,早上我下楼时,看见周建东从云娟值班的房里出来,他的头发翘着,神情疲倦。他和我打了一声招呼,就上楼了,洗漱之后,他要到外面开始他的工作。

  过了中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除了我们几个长住客,来饭店的只是住一到两天的客人。进出饭店的时候,总是看这些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人在前台办理手续,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到这家饭店的。

  这个饭店沉淀在水面以下,在城市的所有电话本中,找不到它,唯一能够辨别这里的,就是在巷子外的那个牌子。这个饭店就像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躲在这个巷子里,等待任何一个愿意来的男人。也总是有人能找到这里,在城市里热闹的地方办完事,住到这里。

  今天晚上,我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晚上我过了很长时间才有点睡意。后来,我看见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赵鸿,他是我老家的邻居,站在门边看着我,我努力睁开眼去看他,想看看他的脑袋是否还完整,但周围实在太暗了,我借着窗外一丝微弱的光,始终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他也不会趁我一个人睡觉的时候谋杀我。

  四年前的腊月二十九,赵鸿在自己的汽车上被炸死了,炸药就放在汽车底下,他从家里出来,一发动汽车,车顶和身体一起飞了起来。那时,我已经出门上学了,傍晚回来时,楼下站满了警察。我家里的玻璃窗都被震碎了,屋里甚至还有汽车里的一块塑料片,从楼上看下去,能看到那辆被炸得不成形的汽车。

  我始终没有看到赵鸿的尸体,我对他的尸体的样子很好奇,那样子应该像是可以拼接的塑料玩具,手、脚、肚子、头,一样样找到再接起来。他的儿子比我小一岁,我们在一个学校读书,自从他父亲死后,他几乎不说话了。

  后来,我家搬走了,没有了赵鸿的任何信息,只知道,这个案子已经过去这些年了,罪犯一直没有找到。

  我在临睡前见到他,他还是以前的样子,那时他一听到相声有趣的段子,就咯咯地笑个不停。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他很严肃,那时候他管理着一个国有工厂。

  我正蒙眬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响了好几声,后来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开门,我知道你一个人住,快点!”

  这是楼上的男孩子的声音,我屏住气没出声,他又敲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他还在外面等着。我想到刚才站在门口的赵鸿,他已经是一个没有身体的鬼了,既然是被炸死的,应该是一个厉鬼,应该帮我一把,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男孩子。

  第二天一早,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云娟,她听了很生气,骂道:“他们真是无法无天了,一帮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畜生,下回如果还有这种事,你告诉我,我立马叫他们滚蛋。”

  这一天傍晚,云娟下午六点下班,她特意等了一会儿。等到三楼的男孩子都到齐了,她到了三楼,对那些男孩子骂开了:

  “我们这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知道自己只是在这里住宿的,不管你们在这里住多久,时间也有限的,你们要尊重别人。人家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你们就欺负她,下次你们的妈妈或是女朋友住到这里,也叫男客人欺负她们吗?”

  云娟骂的时候,那几个男孩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谁也不敢承认昨天晚上敲了我的门。云娟看他们没说话,又说:“你们在外面的事情我管不了,可是到了这个饭店,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这里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你们要玩女人,外面多的是,你们尽管在外面玩够了,再回到这里。”

  此时,他们其中一个人轻轻地说:“你不是也和男人在过夜,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云娟被激怒了,她跳起来说:“谁,谁在说话,有种站出来和我大声说!我和男人睡觉了,不错,我们是双方情愿的。你们呢,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

  这些男孩子终于没有勇气再说话了,他们都像是被中午的大太阳晒干的植物,头耷拉得很低。

  看着云娟为我出头,我感激得无以复加,我琢磨着,在我死亡之前能为云娟做些什么。

  云娟这样骂过之后,再也没有人敲我的房门。

  从这件事情看出,在这里,云娟是我的铁杆朋友,之后我在学校里的一些事情也会告诉她,我希望云娟有什么事情也能告诉我,比如她和周建东之间的感情问题。

  我曾经问她:“周建东对你好吗?”

  她含糊地说:“男人就那样。”

  “比你丈夫对你还好吗?”

  “那是两回事,丈夫就是嫁了这个人,就是过日子,可是周建东,我们可以在一起,也可以分开。”

  “嗯,我还不太懂,有时候是不是觉得还是周建东好?”

  云娟笑笑说:“也许在刚和他好的时候,有那种想法,后来就没了。”

  “刚开始的那种感受,是爱情吧?”

  “哈哈,也许吧,你还小,以后自己会感受到。”

  “我想早点知道。”

  今天在学校上课时,突然觉得这样上课真无聊,上课在浪费我的时间。尤其当我转身,看见同学们那么认真上课的样子,我知道其实他们没听进去多少,他们也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但是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中午,我在食堂吃了饭之后,给秦老师打电话,还是以前的那套话,我说:“我要到医院去,秋天来了,我的哮喘会厉害得多,家人给我电话了,让我赶紧配药去。”

  秦老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戳穿我,他说:“你以后请假要让医院出病假条,我们要看一下。”

  “你不信任我吗?”

  “我希望你的身体好起来,但是要病假条也是学校的规矩。”

  “要是医院给出的病假条是一年不用上学,我就不用来了吗?”

  秦老师有点语塞,我知道对付他这样规矩的老师要不按常理,我安慰他:“你放心吧,我要么就健康,要么就死了,所以这样的局面不会维持很长时间。”

  秦老师几乎不能说什么,后来他说:“你注意身体,落下的课以后给你补上。”

  我知道他会这么说,每次结尾他都这样说。我回到教室,环环正在座位上看书,我拿起书包,对她说:“我走了,你好好学习。”

  环环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她知道我又请假了。

  我看着她,好像是看受伤的小动物,那样可怜,可是我帮不了她,我先要把自己安排好。

  下午我自由了,我坐公交车来到城市的东部,这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如果天使在夜晚来到我这个城市,她一定会看到灯火辉煌的东部,而黑月季饭店附近一片漆黑。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这里,这里有新的高楼,高楼外面贴着亮闪闪的玻璃片,在太阳下几乎灼伤了我的眼睛。

  一些银行的大门很敦实地立在路边,好像是一些有着正经想法的人们,其实他们经常拿这些正经的样子干一些另外的事,我讨厌这样压过来的一种气势。我们都是肉体做的,我们会经常生病,我们会突然之间死去,难道会有人厉害到不死吗?

  我快步经过了一些商店门口,服装、玩具商店,以及几家饮食店,我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兴趣,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来这里让我更无聊。

  我在一家面包店买了两个面包,又坐车回饭店去了。

  下了车,太阳还很高,我不想这么早就回到房间去。沿着工厂的围墙往回走的时候,我给自己定下一个任务,今天必须想办法到工厂里面去,不管是撬开大门的锁进去,还是翻墙进去,总之在夜晚到来之前,我一定要到里面去看看。

  我沿着工厂外面的围墙走了一圈,在围墙的东边,除了那个大门之外,就是那个小商店。那个商店在围墙的外面砌了一个小房子,和工厂没有多少关系,商店后面有一幢四开间二层楼房,楼房底下有一道小门,往里推门纹丝不动。沿着围墙再往后,工厂的北边是一条河,站在河边,远远看见工厂的后门有一个台阶,我想如果从其他几个地方进不去的话,也许可以从这里进入工厂,但是首先我必须在附近找到船。

  我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到了工厂的西边,只能远远地看见两幢五层的民房和工厂连接着,这些房子看上去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阳台上晾晒着衣服,应该还有人居住,我不可能从这里进入工厂。

  回到饭店,我迅速定下计划,要解开三楼的铁锁,这才是一个最正确的办法。今天值班的是阿芹,我很容易就从她那里拿到一把起子和一把老虎钳。

  三楼很静,所有的人都出去了。我开始用老虎钳夹那个已经锈得不成样子的铁锁,好几下夹到了我的手指,我的手指被夹出了血泡,越是疼痛我越是想进入工厂。心头有一种欲望在燃烧,我觉得当一个男人在费劲地解开女人的衣服时,可能也怀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欲望。

  这把锁虽然已经被人们忘记了很长时间,但它依旧无比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责任,我的左手食指已经滴血了,但是依旧打不开这把锁。我又去夹和它连在一起的铁链,当我专门对着一段铁链反复扭动到十次,我摸到铁链已经发烫,我知道已经快成功了,我更加疯狂地扭动它,到了第三十八次的时候,一段铁链终于断了,我的心里一阵狂喜。

  我从书包里找到一张纸,包着受伤的食指,走进铁门的另外一边。我把铁门关住,将老虎钳和起子放进书包里,慢慢往里走。

  走过了一段路,前面是一个转角,走过转角就是一段架设在屋子外的楼梯。楼梯很长时间没有人走了,上面满是泥灰。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要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最后我还是决定沿着楼梯往下走。

  我害怕楼梯会突然之间崩塌,和我一起坠入荒芜的工厂,所以走得很小心,当我走到二楼,看到了一条和里面的一幢楼相通的天桥,天桥上落满了原本长在周围树木上的树叶。

  我走过天桥,进入了里面那幢楼,这也是离工厂大门最近的楼房。我来到二楼的走廊,走廊的一边是一排玻璃窗,另外一边是一个个办公室。这是我见过的最荒凉的办公室,在一些大门的门口还钉着生产科、技术科、设备科等字样,红色的塑料字嵌在一个透明的长方形塑料板上,这些红色的字还非常鲜艳,像是我手上那张白纸上的血色。

  这里的门几乎都开着,风从一些走廊上破碎的玻璃窗外吹过来,吹进办公室,里面的灰尘已经积攒了很长时间。有些办公室里的桌子和椅子还在,连办公室上面的玻璃板也没动,玻璃板下压着一些剪报。除了灰尘增加了一些,这里应该都是以前的样子。

  外面的太阳还挂着,但走在这里,我感到浑身发凉,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窗口都被外面的树叶挡住了,另一方面,我感受到一种像鬼屋一样的阴冷。我总觉得突然之间有一个人从一扇门里跑出来,看我一眼,又迅速闪回去了。

  我来到走廊尽头,那里是通到一楼的一个楼梯,我匆匆跑下一楼,来到了这个楼房跟前的空地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把在楼房里吸入的空气吐了出来。我突然闻到了一阵阵的桂花香,不知道在厂区的哪个角落里,桂花正静静开放。

  我捏着受伤的食指,慢慢往工厂里走。

  厂门口的这一带区域,告示牌、黑板报上还留着一些模糊的字迹,在靠近门岗的墙边,停着一辆旧自行车,车上有点灰,零件一样也不少,仿佛主人刚刚把它靠在这里。

  此时,阳光斜斜地照着工厂里高大的厂房,在每一排厂房前后,是一排排的树木,树下是稍微低矮一些的灌木,近距离看这些树木和灌木,比我从饭店三楼的阳台看过来,它们显得更疯狂。这些叶子像是一堆堆肆无忌惮的肥肉,在胖子身上任意一个角落生长着。叶子向外试探的边缘,已经离枝干很远,那些枝干几乎掌握不了它们了。

  我行走在空旷的厂区,有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好像我是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周围是见不到边际的波浪。虽然我以前在工厂外面走过一圈,但是里面还是比想象的大得多,这里的厂房不但左右对称,连前后的房子也都一样。

  我走向其中一幢厂房的大门,木门半开着,四周包着铁皮,这里有很多生产用的机床,当然这些机器上都是灰尘。这些机床在过去肯定为工厂服务了很多年,它们和工厂一起被以前的工人丢弃了。

  我从这个房子出来,走进后面一模一样的另一幢房子,让我奇怪的是,这里的机器上没有灰尘,一台车床前还亮着灯。我突然想,在这里也许会遇到人吧。我慢慢朝车间里面走,里面的一个钻床前同样亮着灯,没错,这里肯定有人。

  终于,在最靠近角落的一台车床边,我看见一个女人正坐在一个工具箱边,低头看报纸。她看见我,似乎有些吃惊,但是她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我。

  她眉目清秀,只是脸色白得离奇,好奇心迫使我走近她,我问:

  “你们在这里上班?”

  “嗯,你找谁?”

  “我只是好奇来到这里,我是从前面巷子的黑月季饭店过来的。”

  她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说:

  “我知道,你是从那个世界过来的。”

  “什么,那个世界?”

  “你还不知道吗?这是两个世界。”

  我有点明白她说的意思了,她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鬼。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留在这里,而且他们看起来在这里生活得很自在。

  “你还是早点走,等一下别人来了,他们不会让你走。”

  我有些紧张,但还是蹲下来,盯着女人的眼睛说:

  “我马上就走,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看了看我,说:“我只是一个鬼而已,我以前在这里上班,现在我也只能在这里了,我能去哪里呢?”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我以前的名字叫佩玉,现在这里的人都叫我阿玉,我死的时候,我的孩子比你还小,那天他也是这样蹲在我面前,看着我哭。”她擦了擦泪,说,“时间过得真快,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说出这些话,我就安心了,我对佩玉说:“你不要难过了,他可能也在思念你呢。”

  她抬起头,白色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她把报纸扔到了工具箱上,说:“我告诉过自己好几次,既然选择和家人分开了,就不要再去想他们,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的儿子现在有三十二岁了,应该有自己的孩子了,我真想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有些困惑,鬼不是能轻松行动吗?尤其是在一些月黑风高的夜里,他们可以化为风,夜色能完全掩饰他们的行踪。

  佩玉也许看出了我的困惑,她说:“我死去的第二年,我丈夫又结婚了,而且他们已经离开原来的房子,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真遗憾。”我对佩玉说,“不过好在你还可以待在这里,你以前就在这个车间工作吗?”

  “是的,这是我唯一留恋的地方,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

  此时,我感觉房子外面天色越来越暗,我确实要回去了。

  我对佩玉说:“我要走了,过一会儿饭店里的人多了,怕他们会看见我。”

  佩玉说:“说实话,我希望你还能来这里,我们能聊一聊,但是你到这里来之后,我怕我们别的鬼会害你。”

  “这里的鬼都是以前这个厂里的工人吗?”

  “大多数是这里的工人,也有几个外面的野鬼。我们的死法各种各样,有的是工伤死的,有的是生病死的,像我这样自己寻死的没几个。”

  “真想见见他们,即使他们想害死我也没关系,那样的话我就能一直和你们在一起,这样也没什么。”

  “外面的世界更加多姿多彩,你年纪还小,不要留在这里,走吧。”

  借着车间里的灯,我看见佩玉一双白皙的手,照外面世界的年纪,她可能有五十多岁了,但是她很年轻,看起来和云娟差不多大,也许她永远都留在了她死去时的那个年纪了。

  我照原路从那个车间旁边的走廊里出来,一溜小跑来到前面的那个办公楼,一边跑一边往后看,以防佩玉的那些鬼同事把我拉住。周围已经完全暗下来,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可以悄无声息地把我弄死,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我到底去了哪里。

  现在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说实话,我还没有准备好。

  上了办公楼的二楼,快到天桥时,我看见天桥上一个小小的影子一闪,我的心里惊了一下,还是那只猫,现在它是两个世界的使者。我跑过天桥,然后又从楼梯走到三楼,链条锁被我绕了几圈,好在靠近这里的房间现在还没人住,没人发现我的行动。

  我迅速还了阿芹的工具,又跑到二楼的住处,打开门,坐在床沿上,回想着刚才的场面,既紧张又温暖。我默默对佩玉说,我还会去的。

  我知道,这次奇妙的发现不能告诉任何人,连云娟都不能说,我把这些话告诉了那个存在云雾之中的海。我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碗泡面,热乎乎的面让我回到了这里温暖和昏黄的现实中,这里不好不坏。

  打开电脑,给海发邮件:

  我发现了这里的一个秘密,在饭店后面有另一个世界,那里很荒凉,我对那里不排斥,因为我最终是属于那里的。

  迟早的事,我会用我的办法到那个地方,可是我不能确定的是,当我真正死去的时候,我怎么能感受到另外一个世界,以及感受到你呢?

  这一天傍晚,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经过服务台,阿芹告诉我,白天有人来找过我,给我留了一包东西。

  我提着这个塑料包回到房间,里面有一个大面包、一包巧克力、两包苏打饼干,还有六个苹果,我没法弄清这些吃的是谁给我的,但是我很感动。当天晚上,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正在吃巧克力的时候,听见对面房间的开门声,赶紧从猫眼往外看。一般对面有什么响动,我都会趴在猫眼上看,看看对面什么情况。

  我看到了徐铁风。他怎么又回来了?

  等他走进房间,我看看周围没人,敲了他的门,轻声说:“是我,你开门。”

  徐铁风开了门,他离开这里也就十几天的时间,但是明显老了很多,脸颊凹了进去,胡子拉碴的,也许是东躲西藏的日子让他这么憔悴。

  我进去之后,对他说:“他们说你杀了人,你还回来?”

  徐铁风突然加重语气,对我说:“我没杀人,现在我已经说不清了,反正我没杀人。”

  “警察已经来这里调查过了,你如果没杀人,为什么不和警察说清楚,他们会破案,不是你就不是你。”

  “我现在真的说不清,我们当时三个人在场,我看见那个人拿着刀子,他本来是刺我的,后来我们扭打起来,之后我就跑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女朋友——应该说是前女友被他刺伤了,那刀上也有我的指纹,这还说得清?”

  “这么看起来,这个案件有点复杂。可是如果你跑了,所有的事情就是你干的了。”

  徐铁风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我知道,我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办。”

  我突发奇想,对他说:“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派出所,向警察好好说一说。”

  “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有点累了,想睡一觉。”

  我回到房间,把别人刚给我的大面包给他吃了,看着他就着热茶一口口咽下去,我比自己吃了都舒服。

  徐铁风住在饭店,我心里更加温暖一些。我回到房间,不久也躺下睡着了。

  后来不知道是半夜什么时候,我听到走廊里有嘈杂的声音,还有撞门的响声,原来警察来了。门没几下就被撞开了,警察把徐铁风带走了——我在猫眼中看到的这一切,像是一个警匪片里的情节。

  我冻得浑身发抖,等警察走后,几个住店客人还在聊着刚才那一幕。

  “这里真乱,杀人犯躲到这里来了。”

  “这里又不是五星级饭店,当然谁都能住。”

  “听说这个人以前一直住在这里,我还住在他隔壁,想想有点后怕。”“怕什么,要死的话,好端端吃饭的人都会噎死。”

  “怎么这样说话呢。”

  不知道是谁把徐铁风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警察,应该是阿芹!这个老女人,我应该想办法捉弄她一次,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一些她应得的惩罚。

  第二天傍晚,在云娟值班的时候,玲玲阿姨和她在聊天。

  我下楼的时候,玲玲阿姨说:“阿青真乖,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事,我家小其比你小两岁,什么事情都要我管。刚才吃饭时,他一直打哈欠,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住在学校在干什么。”

  云娟说:“现在的孩子都不乖,我儿子也是,每天放学后就想打游戏,不知道被我丈夫打了多少次了。”

  玲玲阿姨说:“是啊,小其也是这样,要不是我管着,他早就不想上学了。”

  她们沉默的时候,我问:“昨天徐铁风来了,晚上又被抓走了,你们知道吗?”

  云娟说:“我听一个中午退房的客人说了,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回来。”

  “本来他今天早上到派出所去投案的,可是昨天有人告密了。”

  玲玲阿姨说:“早点抓走早省心,这样的人万一跑了,又会害别人。”

  没想到玲玲阿姨居然相信徐铁风会杀人,我急了,说:“他没有杀人,杀人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玲玲阿姨笑着说:“阿青比警察还厉害,知道他没有杀人。”

  还没等我反驳,她就往楼上走,边走边说:“不聊了,小其还在房间,我去看看他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服务台前只有我和云娟两个人,云娟说:“小徐进去了也好,不管怎么样,总比东躲西藏的好。”

  我点点头,说:“是啊。”

  我的心里还藏着另外一件事,就是昨天在工厂里面的遭遇,我试探着问云娟:“里面的工厂你去过吗?里面好像很大。”

  云娟说:“我老家就在前面一条街上,在我只有十几岁的时候,这里很热闹,那时候很多人都想进这个大厂,我们现在所住的地方是以前工厂的宿舍。我的一个表姐和这里的一个工人处对象,我陪着她来过这里。那天也是晚上,我看到这里有很多人,不像现在,到了晚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

  “工厂为什么要搬走呢?”

  “好像说是要到郊区建一个更大的工厂了,就把这里卖掉了。”

  “你是说,我们这里会有人来推倒房子,建别的楼房?”

  “本来早就应该有开发商进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

  我对云娟说:“但愿他们一直不要来,我们一直能在这里。”

  “来还是要来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我又问:“为什么这里叫黑月季饭店呢?有点阴森森的。”

  “我们这里的市花不是月季嘛,当时就想了这个名字。”

  “还叫什么饭店,人家还以为是什么大饭店。”

  “谁知道这里会一下子变得这么冷清,本来是想把工厂的那个楼用起来,开一个餐厅,后来看看这里没什么人气,就没建餐厅,但是那个牌子已经在巷子口钉上了,就这么叫着,现在也觉得很顺口。”

  我又问:“厂里的门都封住后,就没有谁进去过吗?”

  “进去也没什么,都是一些以前厂里留下来的破东西。”

  “嗯,是啊。”

  我很想把见到佩玉的事告诉云娟,话几乎到了嗓子眼,但还是咽回去了。等这些话落进了黑乎乎的肚子里,我才镇定下来,告别云娟,回到房间。

  今天我的房间里还住了一个客人,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不想搭理我,我也沉默着。我回来的时候,她整理着衣服要出去。等她出去之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仔细听一听,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躺在床上,算着时间,明天是我的阴历生日,在我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过,我要在生日那天死去。在那一年,我坐过一次夜航船,看见了海天一色的景象,整个海面被白色的月亮照得没一处不光亮,我的心也被彻底地洗了一遍,后来我觉得,在这样的日子里跳进海里,才是最彻底的事情。

  在我生日到来的时候,怎么找到这样的一片海呢?

  早上,我经过服务台的时候,一个新来的住店客人在高声抱怨:

  “什么月季饭店,我以为是一个什么高档的地方,看外面的牌子,最起码也是一个精致的小饭店,没想到这么破旧,外面的牌子是骗人的。”

  云娟站在服务台没有搭理他,那样子是说,你要住就住,不想住就走人。

  这个客人似乎不想走,他叹了一声,说:“来也来了,先住下,等明天再换。”

  云娟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这样的客人她见得多了。

  后来,只要是云娟值班的时候,我总是能见到这个新来的客人和云娟在聊天。他叫汪立明,照他自己说,以前在一家央企工作,经手的都是过亿的资金。以前的工作太烦了,他想回老家清净一下,因为和父母的生活习惯不一样,他喜欢半夜才睡觉,所以就到外面住了。

  有一次,当云娟一个人值班时,我告诉云娟:“这个人很喜欢吹牛,比周建东差远了。”

  云娟笑笑说:“周建东听到你这样说,肯定很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我已经阻止不了云娟和汪立明好了,也许夸夸其谈的人也有一种魅力,让人觉得他们真的那么厉害,有一种虚幻的满足。

  我明显感觉到了我们这里气氛的紧张,以前云娟和周建东一起住值班室,现在换了汪立明,而且我们都看出来汪立明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男人。

  一天傍晚,周建东在外面吃过晚饭,回来的时候,看到汪立明在服务台前和云娟聊着。他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在背后抓了汪立明一把,两个人没说什么话就打起来了。

  玲玲阿姨下楼时看到两个男人打斗在一起,尖叫起来。在现实中,我第一次看到两个男人这么激烈地打在一起,不禁也热血沸腾起来。

  他们从服务台前的那块空地打到了门口,又从门口打到外面的巷子里,也许两个人都想找个大点的地方好好打一场。

  玲玲阿姨对云娟说:“你怎么也不劝劝他们,他们是为你打架的。”

  此时,云娟比任何人都淡定,她坐在服务台里,说:“让他们打吧,以前都没有人为我这样打过,现在倒有了。”

  我们几个女的既然劝不了架,就只能在一边看着。

  后来不知道谁输了,先停手了,反正两个人的衣服都撕开了,汪立明的脸上还有一点擦伤,周建东的手掌也出了一摊血。

  这个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以后再也没见他们吵过,两个男人巧妙地分配了自己的角色,在其中一个人接近云娟的时候,另外一个很自觉地远离。

  我觉得在处理这件事情上,云娟不偏袒任何一个人的做法让她赢得了两个男人的心。

  汪立明不管是有几个人在他身边,总是说着以前在央企上班的情形,只要在键盘上按一下,我们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的钱就从他的账户出去了。他还说,中央某个领导的女儿也和他在一起上班,办公室就在他的隔壁,每天都能见到。

  他说这些话题的时候,我们静静听着,适时地表达一下惊讶的情绪。汪立明在我们这些倾听者的身体姿态,以及偶尔流露出的眼神中,获得了满足。

  这一天,又是一个周六,早上我是被玲玲阿姨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我起来,开了门,玲玲阿姨站在门口,满脸焦急地说:“小其找不到了,我昨天以为他睡在学校了,刚才我去学校宿舍,学校说他根本就没回去睡。我想他以前有些话会和你说,他是不是和你说过他去哪里了?”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知道以前他在城东的一家网吧打过游戏,你到那里的几家网吧去找找他。”

  “他的同学已经在几家网吧找过了,没有见到他,急死我了。”

  我们所有要出去找小其的人在服务台集中,今天值班的是阿珍。周建东站在服务台前给大家分配任务,阿珍坚守服务台,看见小其回来,马上通知玲玲阿姨。

  我陪着玲玲阿姨去这个地段的派出所报案,我们回来之后,配合警察在饭店附近几条街道的网吧找小其。

  周建东和汪立明到城东的几家网吧寻找,汪立明的嘴里嘀咕了几声,但是现在找人是最重要的,他也不敢大声反对。

  玲玲阿姨在和我去派出所的时候,一边哭着一边说:“小其好几次和我说不想读书,我对他说,现在不读书以后什么事都干不了。有一次他对我说,看见我陪着他读书这么累,他很难受。我说你难受的话,就听话,好好读书。”

  我知道像玲玲阿姨这样年纪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他们逼着孩子读书,其实是逼着小羊钻进牢房,可是我没办法把真实的感受告诉她。

  我试着对玲玲阿姨说:“其实小孩子可以有很多选择,他去做他喜欢的事情,才觉得生活得舒服。”

  玲玲阿姨说:“小其就喜欢到网吧玩游戏,这些要求我能满足他吗?如果小其真的离家出走了,找不到的话,我也不活了。”

  我没法劝她了,因为她和我根本是两个星球上的人。我理解小其的难受劲,我知道他的反抗也就是这些,他一定是躲在一个大人找不到的角落,踏踏实实地玩游戏。放松几天之后他再回来,因为大人在警察的帮助下总是能找到他的。

  派出所里接待我们的警察,是那个以前来过饭店的年轻警察,我依旧记得他脸上的几颗青春痘,当我们说出我们是住在黑月季饭店的客人之后,他说:“又是你们那里,又出什么事了?”

  他把我们说的情况做了记录,留了我们的电话,然后说本来失踪不到24小时是不立案的,但因为失踪的是黑月季饭店的住客,他们马上会派出警察到整个城市的各个网吧和游戏厅寻找。

  我们所有的人寻找了一天,傍晚在饭店汇合,小其依旧没有找到。周建东到外面去买了几份快餐,我们在服务台前的茶几上吃饭。玲玲阿姨几乎没吃什么,一直等着警察给她打电话。

  第二天上午,警察给玲玲阿姨电话,说是根据小其的手机定位,在另外一个城市的一个网吧找到了小其。

  之后,玲玲阿姨跟着警察的汽车来到了隔壁的城市,小其已经在那个网吧待了一天两夜。他只是靠身上带着的一包饼干和一包面包度过了这些时间,如果不是警察找到这里,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到饭店去。

  中午时分,小其回到了饭店,我们站在门口为他鼓掌,玲玲阿姨热泪盈眶,小其好像是光荣凯旋一样,红了红脸,对着我们笑笑,上楼回房间去了。

  好几天没有和佩玉见面了,我有点想她。

  不管是在学校上课、吃饭,还是在饭店和学校的公交车上,甚至是躺在床上,无时无刻,我都在想,佩玉和她的同伴们在干什么呢?

  有好几次,我想对环环和云娟说一说厂里那些自由自在生活着的鬼,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说,我知道一旦说出来了,这个就不是秘密了,最糟的是我可能永远见不到佩玉,也将失去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这一天是周五,下午学校放学还早,饭店里也没多少人,我又来到三楼,解开缠绕的铁锁,来到厂区。天气越来越凉了,天桥上落满树叶,这些树叶和这几天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泛出一股酸味。

  我快步走过有些滑腻的天桥,经过了二楼的办公区,下楼后,迅速奔向佩玉所在的车间,边跑边往两边看,看看周围是否有佩玉的同伴。

  还好,他们都不在,我想如果被佩玉的同伴缠住,我的周围就成了鬼打墙,我怎么跑都跑不出去,小时候我听大人讲过鬼打墙的故事,也许情形就是这样的。

  当我跑到车间,来到上次遇到佩玉的地方,这里还是亮着灯,但是没有一个人。我知道他们都喜欢生活在工厂靠后的地方,因为那里离前面的巷子很远,后面又有一条河流做屏障。

  我在一把混杂着机油气味的椅子上坐着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来。我站起来,想找一找佩玉,她到底在哪里呢?

  我从车间的后门出来,来到后面的车间,这里的确是几年没人住的样子,大门很破旧,结着蛛网,窗户的玻璃和佩玉所在车间的玻璃有很大不同,有的玻璃已经破碎,有的看上去像是一块厚木板,难以从外面看到里面的一切。

  我从这个车间旁边绕过去,来到外面的通道上。此时我看到太阳已经呈现橙红色,在西边露着一角,我想,是否像佩玉这样的鬼都害怕太阳呢?

  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瞥见那只猫从西边的房子一下子蹿到东边的一个房子窗口,马上钻进去了。我似乎也听到了东边的大房子里传出的响声,我朝着那边走过去。越往大房子靠近,我听到的声音越响,有人在拿着麦克风唱歌,一个男人在唱《昨夜星辰》,果然是以前的人唱以前的歌。

  我走到小猫钻进去的那个窗口,看见里面至少有十几个人,他们在靠北边的一排玻璃窗边买了饭菜,转身坐到电影院的靠背椅上。我面前的玻璃窗边,就是一个舞台,一个男人正站在舞台上唱歌。

  舞台上点着暖色调的灯,这哪里像是鬼在唱歌和吃饭,好像就是一群下班的工人在娱乐。我看见佩玉坐在舞台下的一把靠背椅上,正看着舞台上的人,前面放着两个陶瓷碗,显然她已经吃过了。

  我向佩玉招手,可是她没发现我。我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我朝门口看了一眼,此时门口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一个四十几岁,另一个三十岁左右,他们同时看见了我,朝我走过来。

  他们站在我面前,除了脸色是蜡黄的,几乎和正常人类差不多。年纪大的男人问:“你是谁,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我想他们会不会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我拎到众鬼面前,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掐住我的脖子,看我在他们的手下挣扎,周围的鬼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死去。

  我故作镇静地说:“我来找佩玉,我是她的朋友。”

  那个年轻的男人问:“你是人类,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仰着脖子,故意自信地说:“不信的话,你把她叫出来。”

  年轻的男人转身去叫佩玉,年纪大的男人依旧盯着我。佩玉出来后,告诉那两个男人,我的确是她的人类朋友,她只有我这唯一的一个人类朋友。那两个男人又看了看我,也没说什么,回头往车间的方向走去。他们吃完了又去工作吗?

  佩玉带着我走进这间大房子,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看一看这里。这里很宽敞,也很干净,看起来像是工厂食堂的样子,也许他们以前就在这里吃饭,前面的这个舞台也曾带给他们很多快乐。现在他们在这里重温以前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地重温。

  佩玉的话验证了我的猜测,这里以前就是食堂,今天是周五,他们每周都会在这里聚会。我跟着佩玉往里走,里面的工人大多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看见我进来了,一些人好奇地看着我。

  佩玉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我坐在她身边,舞台上站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他们似乎在商量合唱什么歌曲,接着音乐响了,又是一首老歌《请跟我来》。

  我问佩玉:“除了车间工作,食堂唱歌,你们还去别的地方吗?”

  佩玉说:“等到天暗了,我们也可以去外面,但是外面很危险,外面有很多别的鬼,他们和人类一样,有些不错,有些很坏,所以我一般都在工厂里。因为我是鬼,少了很多欲望,我只要能生活在这里就很满足了。外面去得多了,欲望也会更多,也更危险。”

  我不停地点头:“嗯,嗯,你和我们饭店里的人有一样的想法。”

  “我们是没有未来的,我只知道目前可以在这里,以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

  “我们也一样,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情。”

  我看着这些不同年龄的男男女女的工人,问她:“他们都已经死了吗?”

  “是的。不过很奇怪,我们有时候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周围的生活让我们以为我们还生活在以前,只不过当下班时间到来的时候,我们都不会离开这里,这是我最难受的时候。等到这个难受的时候过去,其他的时候都不错。”

  我安慰佩玉:“尽量不要让自己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好好在这里生活着,毕竟你们在这里是自由的。”

  现在舞台上只剩下一个中年女人在唱歌,她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个很喜欢唱歌的人,她接连唱了好几首歌,这些歌我都没听过,可能是更老的歌。

  窗外越来越暗了,显得食堂里的灯特别亮。我突然觉得生活在这里其实胜过外面,也许这里的一切是虚幻的,短暂的,但是谁能拥有一段长时间的幸福呢?

  佩玉说:“走吧,你应该回去了。”

  佩玉拿着碗出来。食堂门口的洗碗槽上,有一长溜的水龙头,我分明看见白花花的水流在水泥槽上溅出水花。我站在佩玉旁边,看着她洗碗。她弓着身体时,P股微微翘着。这是鬼的P股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佩玉拿着碗回车间,我和她并排走着。

  我问:“你们在哪里睡觉?”

  佩玉笑笑说:“你以为我们是人,还需要睡觉?”

  我无语,我们默默走到佩玉车间外的通道上,我向她告别。

  我照原路回到饭店,这次我没有跑。我想,漫长的黑夜他们是怎么过的呢?对于我来说,单是度过那些睡不着觉的漫长黑夜就可能把我折磨成鬼,而他们却要睁着眼度过一个个无所事事的夜晚,那真是一种折磨。

  佩玉和同伴用一种顽强的力量,生活在一种夹缝中,为了这种生活,他们要忍受很多。原来,鬼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

  这几天,饭店里有很大的动静,尤其对男人来说,这几天异常亢奋。

  我们这里来了一个女人,很漂亮。她似乎也没怎么隐瞒自己妓女的身份,她说在城市生活就靠身体赚钱,除了养活自己,同时也养活老家的父母和还在读书的弟弟。

  她登记的名字是亓芳,但是大家不认识“亓”字,都叫她“开芳”,后来在背地里叫她“开放”。饭店里的几个男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包括汪立明、周建东。当亓芳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在服务台前坐着的男人,目光都会跟着她的身影移动,他们的耳朵听着亓芳的皮鞋咯噔咯噔的响声,也许这是最美妙的声音。

  云娟对这些男人的样子感到恶心,每到这种时候,她会在这些男人的背后撇着嘴,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态。这样子让我觉得很开心,我总是禁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阿珍和阿芹对于亓芳的到来也很不高兴,有一天,我听阿珍在抱怨:“什么样的人都住我们这里来了,我们这里是饭店,不是鸡窝。”

  亓芳也知道她们不高兴,在她住进来的一周时间里,她没有带一个嫖客进来,她在这里的时间很错乱,有时候白天住在这里,有时是晚上。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人都没想把亓芳赶走。

  饭店里的人暗暗地注意着亓芳,有时候他们会相互问一问:“有没有看见那个‘开放’带男人进来?”

  “没看见,还没带来过。”

  我知道一旦亓芳有了什么不规矩的行为,他们将立即采取行动,把亓芳赶走。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我们这边的人好像都是正经八百的,对待亓芳可以用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

  可是亓芳的样子太不像一个妓女了,她看起来有点高傲。玲玲阿姨几次想和她说几句话,她都是礼貌而简单地回答了之,马上走开了。

  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亓芳身上有着性、美丽、神秘等诸多因素,她穿的衣服、打扮的样子、进出饭店的时间等,都是我们议论的话题,在这个时候,大家才像是一家人,彼此毫无成见。

  今天是周日,早上我下楼的时候,听阿珍说,昨天晚上亓芳没有回饭店睡觉。

  阿珍说:“不知道到哪里野去了,这个人还是早点搬走,让我们省心一些。”

  服务台前拿着一包粢饭在啃的周建东和另一个男住客都听到了阿珍的话,但没说什么。他们不想让亓芳搬走,因为亓芳比阿珍好看一千倍,而且他们心里有一个强烈的欲望,正好亓芳正在干这个行业,他们可乘机和亓芳好上一回。

  对于这个想法,他们不便明说。

  上午,我在房间里上了一会儿网,后来下楼到对面街道的小吃店吃了点东西,之后,我慢慢往回走。我已经有一周时间没见佩玉了,我知道她的生活还是像以前那样。天气又凉了一些,佩玉是否会感受到寒意,她需要厚衣服吗?

  我走进巷子的时候,决定去见见佩玉。

  到了三楼,因为对于这条路很熟悉了,我甚至没看看身后是否有人。后来我才知道,这次我去工厂,后面跟着一个三楼的男孩子,我走过天桥,进入办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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