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湖神韵

第十三节 “天理”在人间

　　“因果报应”是佛教创立的一种神学观念，“天人感应”是儒家创立的一个神秘学说，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天理”存在的理论基础。在现代科学没有诞生之前，“天理”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和影响，随着现代科学发展，因果关系成为一般事物发展规律，“天人感应”已逐渐被科学化解，诸如地震、日蚀、流星雨、人的生老病死等自然现象，一一得到科学的合理解释，因此，它们也就失去了神秘的色彩。我们日常生活中，常常会遇到一些神奇的现象，只能是自然界中一种巧合。

　　我曾听过三个有趣的故事，作为笑谈，还是能给人们一些启迪的。

　　一位老兵与一块假银元

　　1945年抗战胜利后的一天，一位国民党老兵千里迢迢来到庐山脚下，寻找他1938年在这里抗击日军时结拜的干娘，由于干娘外出逃难未归，生死不明，这位老兵便在一处集镇上，面向庐山，伏地叩拜，长跪不起，这里隐藏着一个富有传奇的故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庐山脚下的一个人民公社工作。这里，曾是抗日战争中武汉保卫战外围战役主战场，中国守军在这里与日军浴血奋战，在庐山东牯岭，击毙日军战神饭冢国五郎；在万家岭，全歼日军106师团，写下了可歌可泣的光辉一页。那时候的人民公社，干群关系非常密切，下村包村蹲点是公社干部的主要工作，即长年累月要吃住在村里，按当时时髦的说法，叫“三同干部”，就是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我曾经到过一个胡姓村庄蹲点，这里也是当年抗日旧战场。那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农村的文化生活比较单调，除了公社电影队每年来放几场电影外，就没有什么其他文艺活动了。有生活，就有乐趣，特别是到夏天，每当夜幕降临，月亮爬上了东牯山巅，村里晒谷场上就集聚了男女老少的村民，先是由驻村工作队员给社员讲政治时事，然后是记工员为劳作了一天的社员记工分，当生产队长把明天的工作分好工后，大家就在晒谷场上听年长的人讲故事，既讲帝王将相、英雄人物的传奇，也讲古代男欢女爱的情话，当然也少不了当年日本鬼子打来时，给当地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还有中国军队抗击日军的悲壮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1938年的夏天，九江已被日军占领，九星线成为南浔线上最残酷的战场。当时驻守在庐山东、西牯岭一线的是国民党军王敬九所部，而直接投入庐山东牯岭、西牯岭战役打阻击的是冷欣的52师，华振中的160师和梁华盛的190师。当时，胡家村一带就驻扎着不少中国军队。大战前夕的一天，村里的一位老大娘，由于孙子生病，没钱医治，就把一只舍不得吃的老母鸡抓到集市上去卖，好给孙儿抓药治病。在集市上，刚摆好地摊，过来几个当兵的，其中一个拿出一块银元，买下了老大娘的这只大母鸡，把鸡挑在刺刀上，吹着口哨走了。老大娘攒着这块银元，来到药铺，为孙儿抓药，药铺掌柜把银元拿在手里了掂，又对着银元吹了几口气，放到耳朵根上听了听，对大娘说：“你这块银元是假的”。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老人看着那块假银元，想着孙儿急需买药治病，悲从心来，不禁失声痛哭。这时，正好又有几个士兵从大娘身边经过，那悲切的哭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便询问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老人家一五一十地把卖鸡得到一块假银元的事说了出来。只见其中一位老兵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带着体温的银元放到老人手中，说：“大娘，我这块银元是真的，你快拿去给孙儿买药吧！”并从大娘手中换回了那块令大娘伤心的假银元，并随手放进了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故事似乎到此结束了，其实，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这位老兵回到村里，全班正围着一脸盆香喷喷的红烧鸡打牙祭，只听一位老油子兵笑嘻嘻地告诉大家：“兄弟们要感谢我吧，我用一块假银元，换来这只老母鸡犒劳兄弟们。”这位老兵一听，当即明白了几分，他端着饭碗，不时回想起老大娘那悲切的哭声，手里的筷子怎么也伸不进脸盆里。他本想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恶作剧的油子兵，但是，看到其他弟兄们即将奔赴抗日杀敌的战场，他忍住了。他想到，面对生与死的战场这可能就是最后的晚餐，他不想让弟兄们在上战场带着伤感。他们刚刚吃完中饭，大家还来不及洗刷碗筷，就响起了紧急的集合号声。原来是老兵所在的连队接到了上战场的命令。他们急行军迅速登上了东牯岭主峰，阻击日军101师团一次又一次进攻。首先牺牲的就是那位用假银元换老母鸡的油子兵，听老兵讲，子弹是从左胸打进去的，当时还没有死，油子兵带着重伤的身躯，还瞄准日军战斗，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战斗越来越激烈，老兵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少，战斗的疯狂和残酷，惊天地，泣鬼神。他们一直阻击了一天一夜，直至增援部队上来，才把他们替换下去。

　　战斗还在继续着，部队又回到了出发前那个村庄。据老人讲，全连就剩下十多个人。老兵所在班，仅他奇迹生还。此役伤亡之大，我们从以后的战争文献中可以看到，部队减员缩编后，中将师长改为中将旅长。撤出战场的当天晚上，老兵看到了头天弟兄们吃鸡的脸盘，想起了油子兵与老大娘换鸡的情景，他从胸口拿出那块假银元，老兵一下子惊呆了，只见那块假银元的中心点有一个子弹撞击的圆圈，银元的背面有明显的突出状，原来是这块假银元救了老兵一命。

　　老兵感激大娘是救他的活菩萨，拜了大娘做干儿子。后来，老兵随部队又开拔了。抗日战争结束后，听村里的老人讲，那位老兵还专程回到胡家村，来看望大娘。可惜的是，八年沦陷期间，大娘为躲避战火，外出逃难，不知天涯何方。这才有了开头说的老兵来到当年与大娘换假银元的地方，长跪不起，对天叩拜。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老兵的任何消息。

　　最灵验的报应

　　我在搜集整理庐山抗日史料时，曾经听当地老人讲过这样一个故事。那是在庐山脚下鄱阳湖岸边的一个村庄，中国守军在这里顽强抵抗过日军的波田支队。离鄱湖岸边不远，有一个大村庄，村里有一个大户人家，姓杨，所谓的大户人家，也不是什么地主老财，而是家里人丁兴旺，兄弟多，势力大，常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来。例如，大旱之年，就常常把人家田里的水，扒开缺口，放到他家田里去。势单力薄的人家，只得把气咽到肚子里，任他家兄弟胡作非为，村民们对他家里只是敢怒不敢言。抗日战争日本鬼子打到了庐山，这一带也就成了抗日战争的主战场，平时骄横一世的几兄弟，这回也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踏上逃难路，去外地避难去了。说句公道话，沦陷八年，人们也没有看到他兄弟的影子，也没有留下来当什么汉奸，似乎杨家村从此就太平了。1945年，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当年外出逃难的乡亲们纷纷回到家乡，开始战后的新生活，经过八年的战难，许多人家里是家破人亡，也有不少的逃难者客死他乡，可偏偏这户人家几兄弟，竟毫发无损地全部回到了家乡。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的基层政权纷纷重新建立并推行保甲制度，由于他家人多势众，保长一职，当仁不让，由这家的父亲任保长，开始管理村民事务。

　　美丽的鄱阳湖岸，膏田沃土，由于经过八年的战争蹂躏，现已成为遍地荒野。加上回归人口剧增，粮食成了最紧缺的商品，虽然战争结束了，人民的生活依旧是处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饥饿状态之中。

　　1946年的春荒，成了当时人们难忘的痛苦回忆。当时的政府下拨了一些荞麦救济粮，本来就杯水车薪，难以填饱肚子，可当了保长的杨家，公开截留救济粮，不分发到断炊的群众手中，由于当地人惧怕杨家的势力，又无处讲理和申诉，只得勒紧裤带，靠野菜充饥，只是在心里诅咒恶霸一家，必遭天遣。

　　春暖秋来，度过了饥荒的村民开始有了自己的收获，村民的家里开始有了袅袅炊烟。可是，被乡亲们诅咒必将得到报应的杨家，开始了灭顶之灾，首先是杨保长得了一种浓疮流水的皮肤病，无法医治，没一年时间就命丧黄泉，接着是几个彪形大汉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发病，不到三年时间，全部离开人世，仅一个女儿无恙。据老人们讲，这个女儿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又突发精神分裂症，见人就赔罪，口中念念有词：“遭报应了”。后来，就连这个女儿也不知流浪到何处，至解放前，这户旺姓大户就断了炊烟。

　　最灵验的口彩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在鄱阳湖岸边的一片坟地，新添一座坟冢，长眠的是一位青年。听老百姓讲，他是应了自己的口彩，而魂归天堂。那时，我在鄱湖岸边的一个县政府工作。曾经被毛泽东同志称为“纸船明灶照天烧”的小虫儿，由于长年未得到治理，又在鄱阳湖区肆虐，严重地威胁着湖区人民的安全。

　　那年，江西省政府下决心要再送瘟神，再打一场消灭血吸虫病的人民战争，便在一个叫浆缸湖的地方修建一座血防圩堤，来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

　　我过去没有在湖区工作过，对湖区的矛盾纠纷不十分了解，这次应修堤的需要，我们深入湖区，进行调查研究才知道，湖区群众由于历史上的原因，经常会发生因争湖洲、捕鱼或牛羊越界而引发的宗族械斗，死人伤人的恶性案件也时有发生。我在省城工作时，就发生了县与县的大规模械斗，而且动用了民兵武装力量，真枪实弹地发生过械斗。

　　这次修堤，涉及三个乡，为了化解修堤过程中的矛盾，修堤工程建设指挥部的各级干部，分别到三个乡做群众思想工作，把激发矛盾的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

　　越是不愿看到的事情，偏偏绕都绕不过，一场大规模的械斗终于拉开了序幕。事情的原委说来十分简单，一个刘姓村庄的牛跨越边界，到了另外一个乡管辖的湖洲上吃草，被另外一个乡的村民现场捕获，并把牛当作战利品得胜回朝，而失去牛群的这个乡的刘姓村民听说这个事后，立即组织力量，要夺回牛群，双方对峙在一条河流的两边。河流上架有一条便民的小桥，双方人越聚越多，形势危机，大战一触即发，军情紧急，正在修堤的指挥部里的县乡领导，冒着危险，有力阻止械斗的发生。同时，参加修堤的数万民工在旁边看热闹，那阵势犹如朱元璋大战鄱阳湖。对峙的双方，土炮、土枪互相瞄准对方，只等双方指挥员一声令下，就会再现血雨腥风的场面。县乡领导亲临一线，拦阻双方群众，采用各种手段，阻止械斗的发生，县乡领导将双方的指挥员召集到一起，终于达成协议。

　　一、双方不得越过小桥，由所在乡政府各自负责疏散群众。

　　二、依照法律的程序，解决矛盾纠纷。

　　一场即将爆发的大战似乎正按政府的要求得到化解。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突然从刘姓村民里冲出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扁担，呐喊着冲上小桥，向对岸扑去，只见对岸乱枪齐发，刚冲上桥的小伙子顿时跌落河中。在这千钧一发之即，县乡干部冒着生命危险，堵在双方阵前，加上公安干警的配合，终于制止了一场大模样的血斗。

　　中弹死亡的小伙子被土炮鸟铳打成了马蜂窝，我们作为县里干部，参与了善后处理事宜。当我们来到刘姓村庄，听村里人说：“小伙子躲不过这一劫啊！”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当年的清明节，刘姓村民都去祖坟山扫墓，小伙子的祖坟旁有一块空地，村里有人说，这块地等某某老人去世后就安葬在这里。小伙子一听，马上反对，认为这块地，靠近自己的先人，理应是他家里拥有使用权，并与人争执起来，斩钉截铁地说：“这块墓地就是我的，谁也不能争去！”当时在场的人都感到非常诧异，这样不吉利的话，是千万不能说的，面对这样的场景，大家无言以对，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该要发生的，总是要来。本来那天刘姓村民与邻乡人械斗，小伙子并不在现场，那天下午，他正在为冬种油菜施肥，当他听说村里人与邻乡人要打架，不问青红皂白，来龙去脉，把自己挑在肩上的肥料往地下一扔，操起肩上的扁担，急行军3华里，赶到械斗现场。由于他不知道那条小桥已成“三八线”，直接冲上桥面，终被一阵乱枪打死。

　　自然，小伙子争的那块墓地，成为他长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