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外婆

这是我2018年（外公外婆去世两年后的清明节）写下的文字，总是很想念他们，一想念他们就会在互联网上搜搜他们的名字，就好像他们还在我身边一样。最近在文学城搜到一篇文字，于是决定也在这安个家。把这篇贴在这里作为这个家的第一篇文字。

我的外公叫许蔚如，外婆叫陈兆端。他们在内蒙，在林区都是受大家敬仰的老前辈，甚至后来，医院还给外婆造了个雕像。他们是林区人民的喜爱，更是我的骄傲，是我的天，是世界上最好的外公外婆。

我们这一代，属于既幸福又悲惨。幸福的是，往往小的时候六个大人（4+2）一起宠爱，正所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悲惨的是，年少时有多少的宠爱，年长时就要忍受多少的逝去的痛。当我逐渐长大，看到外婆外公渐渐苍老的背影，当时最害怕的就是他们有朝一日会离开我，可是再害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哪怕泪流满面，也只能勇敢接受。好好坐下来回忆关于他们的50件小事：

1）外婆外公都是解放后上海医科大学第一届毕业生，所以，我的识字读物就是，内科学和诊断学……虽然当时两三岁的我看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每个字都能念出来。

2）小时候被外公压着被唐诗三百首，一天十首，再抽背前面的所有，我卡住的时候外婆总是在旁边偷偷用广东话提醒我……于是被迫学会了听广东话。

3）外婆每隔几个月就要上海香港来回跑，小时候最深的印象就是机场接机，送机，接机，送机。

4）小时候我的玩具都是外婆带回来的香港最新的玩具，特别拉风。

5）外婆最喜欢听古典乐，印象中除了我练钢琴的时候，其他时候她都在放着音响，看着英语学习的杂志，然后时不时还来问问我，这是谁的曲子……我真不知道……

6）外婆不在上海的时候晚上就我和外公俩，外公教我下象棋，下国际象棋，下五子棋，下围棋，我有一整个抽屉的各种棋子……

7）小时候对动物有着好奇，外公养了一缸金鱼，我想摸摸它们，就拿小勺一条一条拎起来摸了摸又放了回去，第二天全部死光了……外公居然没骂我。

8）幼儿园的时候外婆有一天突发奇想教我打乒乓，她说，你能自己向上颠球5个就奖励你一颗瑞士糖，作为吃货的我，一会儿就吃掉了半罐……后来乒乓球居然还能在班级女生中打得佼佼者。

9）外公用木头自己做了乒乓桌给我，还用油漆涂得很像正宗的，特别拉风。小学几乎每天放学以后小朋友们都来我家开party，然后在电梯间打乒乓球。

10）我最头疼的就是，外婆拿着各式各样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们拍的合照问我哪个是哪个……拜托你们兄弟姐妹九个，除了我舅公，女性就八个，都长得基本一样，我哪知道哪个是哪个，好不容易死记硬背了一张照片，过两天默默又拿出另一张问我……

11）小时候不考第一不敢回家说好吗，真的不是炫耀，外婆会说，我们家的人念书的时候都是全校第一啊，你不是第一有啥好骄傲的？？对，在我们家，说来说去就是哪个表舅在哪个米国或者英国的名校当教授啊，哪个表姨是哪个名校毕业的啊……外婆的概念里，读书好才是真的好，赚钱多少都是浮云。

12）外婆在香港的时候，外公就各种顺着我来，我当时喜欢吃巧克力的冰淇淋，他就一加仑一加仑往家搬。我喜欢吃营多捞面，我俩吃了一整个月。

13）假期的时候我去香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我早上都会去九龙公园游泳，外婆就会静静地坐在看台上看。

14）上高中以前我唯一熬过一次夜写作业，是因为第二天老师要收语文一课一练（小学的时候），而我找不到了，已经学期末了，理论上应该做的差不多了，然后我做了一个晚上全部补上了。外公就坐在我旁边陪我了一个晚上。

15）小时候有过一次在客厅看电视到了睡觉的点没进房间睡觉，外婆把我锁在门外一整晚……之后再也不敢了，到时间乖乖去床上躺着。

16）初中都有小本子要签字，外公从来不看就签了，还和我说你要不要自己学着签一签，这种形式主义挺没意思的……

17）外婆总是一边说，你太胖啦，少吃点，一边一筷子肉夹进我碗里……

18）外公很早就头上没几根头发了，他还是会认真地在衬衫口袋里放一把梳子，没事梳一梳。我总喜欢去摸乱他的头发，然后偷了他的梳子不给他梳，然后他也不骂我，就是一边笑一边说，你个糟糕小孩子。

19）最喜欢外婆做的色拉，有鸡蛋，豌豆，方腿，糖水菠萝，黄瓜，番茄。每次放学回家外婆神秘兮兮和我说知道今天我做了什么吗，就知道是色拉，然后我就会打开冰箱咕嘟咕嘟喝掉糖水菠萝剩下的糖水，那时候觉得太好味。

20）青松城开了以后，外公最喜欢去那玩，还老是要带我去打乒乓球。

21）外公最喜欢过生日，会农历阳历都过，然后还买一串一串那种彩灯挂在家里装饰。

22）外婆是菜市场最受欢迎的老人家，因为她从来不还价，还经常叫别人不要找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其实这些零钱我们也不缺，但这些人起早贪黑的卖菜真的很不容易。

23）我某一年的生日礼物是外公在希望工程给我找了个云南的帮困对象，然后他和我外婆当年的生日礼物也都是，他和外婆都开始给帮困对象写信，也叫我给我的帮困对象写，于是我们家就进入一种谁收到帮困对象来信就可以骄傲的模式……

24）小区只要有捐款活动外婆一定捐，但她说只能捐到第二多，因为第一多的会被表扬，她不想被人知道……

25）到位育理科班分班考试那天，外公偷偷想去接我，然后没和我说好，没接着我……白跑一次华泾。

26）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外婆家楼下克里斯丁饼屋的黑森林卷，外婆在上海的时候每天给我买，我吃了好多年，现在很想念，但上次回国已经买不到了。

27）高中报到那天外婆外公都去了，六楼的寝室他们也都爬楼梯上去了。只可惜大学太远了，他们没机会看到我的大学了。

28）高考的时候没人送我，结束的那天外公悄悄地又跑去考场接我，但我一结束就和朋友出去玩了，当时人那么多我都不知道他去，他后来回家一直质疑我到底有没有去考试为什么接不到我……

29）以前上海有贝塔斯曼书友会，然后外婆很高兴地参加了，买了好多好多书，我俩都一起看完了。

30）以前一看新闻说念书要减负，外公就在旁边说，别减啦，我们家这个再减就真的不用念书了，天天玩……

31）但真的到了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六十天暑假当时未来新语文老师祝老师布置了四十几本名著叫我们看完，我真的是没日没夜在看，外公又说，这不科学啊，那么多作业……

32）每次在香港外婆都带我吃各种好吃的，我喜欢吃广式点心，我们就一家一家吃过来。

33）外公外婆特别喜欢同学聚会，感觉家里总有一帮老头老太太聚会，还会有老太太说，啊你出生的时候我给你接生的哦……

34）小学时候我们总借着班干部开会的理由，在我家，一堆中队长大队长，开Party。。。外婆会准备好多好吃的。

35）我的外婆是全国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但除了当年的奖品----一个挂钟，上面写了这个，其他的，低调的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36）我当年误打误撞进了医学院的时候，外婆特别高兴，觉得我们家医学可以有人传承了。外公没多说话（外婆是临床的，外公是预防的。）

37）我有学预防的小伙伴来家里玩，外公把自己的各种心得体会资料都特别认真地给她。

38）我拿到美国学校录取的时候是公卫（也是国内所说的预防吧。）外公突然特别高兴了，觉得我终于能够继承他的事业了。

39）外公很早就开始玩电脑了，还注册了个QQ号，资料写着80岁，他有一天很委屈地和我说，有人加他说不要瞎填年龄来骗人，可他的确是80岁啊。

40）小时候头发是外婆剪的，稍微扯痛一点我就哭，然后就有糖吃。

41）外婆外公第一次带我去香港是我两岁，我不承认，说不记得的都不算。他们就会认真地翻出照片，说，喏，有照片为证。嗯，其实我头像也是当时照的。

42）有一阵我爸妈都反对我打排球（也不知道是听了叶慧勤说的什么鬼话，类似于影响学习之类的），外婆每次都会说，怕什么呢，打排球有什么不好，婆婆支持你。

43）外婆的广普也挺有意思，她说“洗澡”发音的是“洗脚”，我说，那“洗脚”呢？她想了想，说：洗“jie”（用了个上海话的词。。。）

44）上初中的时候外公很认真的和我一起从头到底看了还珠格格和情深深雨蒙蒙。

45）上大学的时候我每个假期都带小伙伴们来上海玩，外婆都会换上崭新的床单毛巾，然后做一堆好吃的。那时候何小飞来的时候胖了十斤，她说觉得很可怕，不是因为胖了，是突然觉得自己居然能胖。嗯，外婆做的菜太好吃了呗。

46）初中时候零花钱有限，在振鼎鸡就只能吃吃面喝喝粥，有一次开玩笑说哎自己只吃得起面喝得起粥，然后外婆没事就去振鼎鸡买一只鸡回来给我吃，没事又去买一只……

47）外婆外公认识我所有玩的好的小伙伴。

48）外婆八十岁那会儿有一天和我说，你找个人带回家啊，男的女的都行（我并没出柜当时），婆婆不要你孤单，婆婆要你有人陪。现在每每想到这句话就泪奔。

49）外公到了2014年我回去的时候也有点间歇性的老年痴呆，很多人他都不认识了，但一看到我，就真的会眯开眼笑，还会拉着我和小言玩自拍。

50）外婆到了后期就已经严重健忘了，记忆五分钟重启一次那种，打电话给她她会说，你是谁啊，我报了名字她能知道我是她外孙，然后她会说，婆婆好爱你，婆婆想你呢，婆婆亲亲你。然后五分钟以后又会说，你是谁啊……

其实特别后悔的是，我是个感情比较内敛的人，特别特别爱我的外公外婆，可是我却不善表达，现在就一直想抱着他们说我好爱你们，可没有机会了。小时候想过，长大了我赚了钱我要请外婆去听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可是等我真的工作了赚钱了，她却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有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挫败感。老许说，其实当时我拿到博士录取的时候外婆特别高兴，但我很多年以后的现在才知道，因为在学业上能让她以我为荣一直是一件很难而我又一直在为之奋斗的事情。就好像Jay的《外婆》里唱的，“外婆露出了笑容说她以我为荣. 浅浅的笑容. 就让我感到比得奖还要光荣”。

外婆外公，你们的小外孙长大了，他现在是个科学家了，他还是杰出人才了。他明年想回牙克石看看，他想去欧洲替外婆听一场音乐会，他也想当你们的骄傲。对不起，你们的小外孙又想你们想得哭鼻子了。

那些故去的亲人，他们即使故去了很久很久，也还是会被我们铭记的。身上的好多印记，都留着他们存在过的影子。就好像每次有人夸奖我耳垂大福气好，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是遗传的外婆。就好像每次打乒乓会想起外公做的乒乓桌和外婆给的无数颗瑞士糖。就好像每次查不认识的单词，就想起外婆带着小小的我教我翻厚厚的英文词典。

那些故去的亲人，会不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然后，当我们做了很多的好事，终于到达天堂的时候，和他们重逢，才能问心无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