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的“脱风险”博弈会玩出火来吗
文章来源: 朱头山2023-07-08 08:44:02

中国在毛时代有句口号叫“自力更生”, 记得中共九大时自豪地宣称,中国现在既不欠内债, 也不欠外债。 其实那是在宣示中国成功脱钩,不过那是指脱了苏联的钩。中共建政后,万业都依赖苏联,等到毛泽东和赫鲁晓夫闹起来,赫鲁晓夫手里的筹码就是中国对苏联的依赖,这使毛泽东如坐针毡。以刘少奇为首的亲苏派也以此逐渐取得中国政治的主导权,直到毛泽东以自杀式的方式发动了文革,才把亲苏派势力彻底清洗了,和苏联算是彻底脱钩了,但社会几乎难以维持。

我记得“卡脖子”一词,毛时代就在讲,主要指的是石油,因为苏联禁运,汽车都用木柴或煤气驱动,公共汽车上背个大煤气包。 大庆找到了油,为中国争了气,油可以自给了。但其他很多东西还是无法自给,我记得汽车就是个问题。70年代初的中国,象个万国汽车博览会。马路上能看到二战时期的美国道奇十轮卡,中小吉普,应该有三十四年车龄了;还有苏制嘎斯,中国的解放牌卡车和很多杂牌汽车。我爸厂的司机老金,是我的邻居。他的评价是:美国车最好,苏联车其次,解放牌还行,其它车都是渣货,最近厂里进了一台“井冈山”卡车,开100公里就肯定会拋锚,每次出车都提心吊胆,根本没法用!

解放车其实是美国30年代的产品,二战时美国将生产线援助苏联,苏联50年代援助了中国,建起了长春一汽。后来中苏分裂,中国以后陆续建起的汽车厂,都是以解放牌为模板的,但质量却没能达到解放车的水平。由于解放车的产量并不大,主要满足军用,援外,当时越南正在打仗,胡志明小道的军车损耗很大,主要是解放车。因此,国内运输严重缺乏车辆,汽车的生产和技术完全不能满足基本需求。

通过和美国靠近,中国用西方的技术填补了苏联留下的空缺。 以汽车为例,这个问题在1973年左右突然得到了解决。仿佛一夜间,大街小巷出现了很多小轮子的卡车,我爸厂也分了二辆。老金说,这是日本赔给中国的,不要钱,日本人为了表示歉意,所以用小轮子以示自己是“小日本”。老金说,轮子虽小,装货不少,质量没得说,再也不用担心三天两头抛锚了。我到现在也没搞清那批日本车为什么用小轮子,因为以后也见到过大轮子的日产卡车。但学过历史知道,这时中日建交了,日本开始了对中国大规模的援助。这段历史很少有人提起了,但始于文革末期的日本援助大大帮助了中国,不但是汽车,不久开始的电器进步也与日本援助有关。

但现在的脱钩,和当年不一样了。中国和美国以及西方形成了互相依赖的关系,川普第一个提出“脱钩”(decoupling),当时的野心很大,也指望能靠脱钩把中国吓死,整死。但事实证明,川普的贸易战,自损的超过损人的, 也对目前美国的高通货膨胀有促进因素。中国强大的生产能力,也不是轻易能够替代的。

中国人打仗不行,至少记录不佳,但做生意可是出了名的能干。李光耀和邓小平说过,那些跑到南洋的农民都能混成大老板,中原的士大夫出海,还有什么干不成的。如果开放了,世界就是中国人的。果不其然,中国人大到巨大的高铁工程,小到钉子,都能多快好省地完成,都做到极致。中国人勤劳,聪明,缺少法制观念和人权理念,体制也效率较高,领导搞定了,没什么议会,群众掣肘。出个事故,交点钱警察帮你摆平了,不会有抗议,天价的赔偿。到中国投资,除了利润高麻烦少,还能享受其他地方难以想象的快乐,当年东莞的台湾老板,过着夜夜新郎的日子,每早一个处女,美其名曰开门红。

产业转移到越南的,不想越南人和中国长得像,文化不同,他们受法国人影响,懒,散,还爱闹事,国内也没有一个完整的供应链,材料还得去中国买,效率低成本高。到印度呢,那是个超级民主制度,每个州(state)就是一个国家,还持不同的书面语言,不同的法律,议会非常强大。小米被罚了40亿,其实西方的企业也一样待遇,到印度根本赚不了钱。就留在美国呢,如果说中国的平均工资是5000元,美国就是5000美元,人力成本直接上升7倍,还有工会啦,各种监管啦。资本家是逐利的,他们没有意愿,脱钩就无法实行。

7月6日到9日,美国财政部长耶伦访华。行前在一次国会众议院听证会上,她还在继续阐释这个词,她表示,尽管需要提出中国那些侵犯人权的报告,但与中国脱钩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美国人购买在中国可以更廉价地生产的商品从而“大大获益”,而中国也同样从美国出口产品中获益,而这也有利于美国经济,“这就是为什么停止跟中国进行贸易将是灾难性的。去风险?很好。脱钩?绝对不行。”

对于美国,具体的说,美国只在非常有限的领域,去风险聚焦在高技术,特别是半导体领域,以阻止中国超越西方。美国事实上已经在做了,在芯片等领域筑起“小院高墙”。而且似乎效果显著——根据全球行业协会 SEMI 的最新数据,在美国的贸易制裁下,中国芯片设备销售额在今年第一季度同比下降23%,而全球芯片设备销售额却增长9%。

美国并不是不卖给中国所有芯片,而只在用于AI的高端芯片方面禁运。其聚焦在阻止中国获得设计,生产高端芯片的能力,但还是希望中国能大量购买他们生产的芯片。芯片是个高投资的行业,如果失去中国这个大户,很多相关企业就得关门,这和军工不一样。对此中国采用了增加中低端芯片投入的举措,希望通过垄断最大量需求的中低端芯片生产,使得西方这些芯片厂家利润大减,被迫与中国达成妥协。最近,中国又祭出控制重要金属出口的举措。

美国的态度似乎是,他们追求双方一种博弈关系,而非对决关系。我告诉你,我就在芯片等方面限制你,当然你也可以采用反击的方法。不要扩大到所有方面,也不要升级到危险烈度,比如中国禁止出口抗生素原料,那将在美国引起医疗灾难。双方保持一种非敌非友的竞争关系,这就是“脱风险”的含义。

西方舆论普遍认为,从“脱钩”转向“去风险”,这是欧美日在“松口”,试图淡化与中国紧张关系和阵营划分。

虽然中国反应很大,但其实一定程度上中国该庆幸,这是对中国重要性的认可而做出的妥协。在西方民主制度下,不可能做出180度改变,尤其是中国威胁成为西方社会难得的共识之时,只能用“去风险”作为一种务实的态度,虽然还在强调中国是个“风险”,但也承认了,与中国脱钩,脱不起。在这个语境下,中国就和西方有博弈的空间。

实际上,中国也在“去风险”。2020年7月,中国也提出了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一说法刚提出时,从媒体到舆论,多以“内循环”来概括。这一政策标志着中国的战略重心将转向本地需求和技术发展。

当时就有观点提出,是在降低对外经济依赖性,以便在极端情况下,比如台海战争,面对欧美日的经济制裁,保持一个正常运转的经济。俄乌战争爆发后,这种观点更加甚嚣尘上。

即便不像冷战时期美苏那样经济完全脱钩,在“去风险”的思维指导下,同样会导致全球贸易的“碎片化”。

贸易碎片化带来的后果有前车之鉴。一战后,美国议员科德尔·赫尔认为,德国和英法开战,就是因为贸易不够自由,而自由贸易能促进国际和平。他在国会演讲中称,“对我来说,与不受阻碍的贸易相伴的是和平;而与高关税、贸易壁垒和不公平经济竞争相伴的则是战争。在我看来,我们需要鼓起勇气,在当前的严重危机中发挥领导作用,因为历史的命运指针现在指向我们。”

但当时赫尔的观点过于匪夷所思而被边缘化。直到全世界经历了二战的苦痛之后,人们在迷茫中想起赫尔的观点,此时已是国务卿的赫尔趁势促成关税和贸易总协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简称GATT),之后演化为WTO,他因此获得诺贝尔和平奖。70年过去,全世界经历空前的自由贸易程度,以及大致和平的国际局势。

但愿目前这种“脱风险"政策能为双方理解和接受,并发展出一整套成熟的博弈程序。虽然不如全球化那样理想,但也算是能维持繁荣和和平的退而求其次的系统,保持世界的和平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