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观察:“我不再相信我们是愚蠢的。”
文章来源: sandstone22022-07-18 16:59:40

美国著名作家乔纳森·弗兰岑最近接受了俄罗斯媒体Meduza的采访,他对 “不幸的乌克兰”成为一场“地缘政治斗争”中的“棋子”表示遗憾。

他的一位粉丝(现在是前粉丝了)是一名乌克兰士兵,提穆尔·扎法罗夫自2022年2月起在俄罗斯的侵略战争中保护乌克兰,他从战壕发来的文章直言不讳。在那里,他梦想能有一部M777榴弹炮。

乔纳森·弗兰岑1959年生于伊利诺伊州,1981年毕业于斯沃思莫学院德文专业。1996年,在《哈泼氏》杂志上发表了长篇随笔《偶尔做做梦》,表达了他对文学现状的担忧,从此受到广泛关注。迄 今为止,出版有小说《第二十七座城市》(1988)、《强震》(1992)、《纠正》(2001),随笔集《如何孤独》(2002),以及回忆录《不舒适地带:个人史》(2006)。凭借《纠正》获得普利策奖提名和美国国家图书奖。2010年,第四部小说《自由》一面世即引发抢购热潮,迅速登上各大畅销书榜,被评论界誉为"世纪小说"。

乔纳森·弗兰岑的观点非常有代表性,他认为乌克兰只是大国博弈的一枚棋子,乌克兰战争只是一场美国与俄罗斯的一场代理人战争。也是众多关心俄乌战争的网友里非常有代表性的观点。作为他的忠实的粉丝27岁的乌克兰炮兵提穆尔·扎法罗夫从前线的战壕里发来了这篇驳斥他的文章,全文非常的精彩,比较长,原文在左下“请阅原文”中阅览,感谢微博用户:QuiDovinum的全文翻译。

本文节选了提穆尔·扎法罗夫文章中的一些重要内容,对这个观点进行了深刻的驳斥,让人能够更加深入的了解到作为乌克兰人民是如何看待和参与这场战争。提穆尔·扎法罗夫是一位音乐人,战前曾前往欧洲各地进行演出,开战后加入乌克兰军队,目前是一位战斗在前线的炮兵。

“我不再相信我们是愚蠢的。”一名乌克兰士兵对乔纳森·弗兰岑的回应(节选)

在他的第一部畅销小说《纠正》中,乔纳森·弗兰岑将乌克兰称为 “the Ukraine”,这是俄罗斯用来称呼乌克兰的,带有殖民意味的名字。俄罗斯在国际上使用这个名字,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即使现在,它仍然时不时地这样称呼乌克兰。而最近接受俄罗斯媒体Meduza的采访时,弗兰岑先生表示(以下译自俄语原文)

“我对拜登总统和国会正在做的事情感到震惊,特别是他们在说的话。他们实际上是在让冲突升级 [此处在讨论美国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编者注]。不幸的乌克兰成了这场代理人战争中的一个不明内情的参与者。[…]乌克兰成了两个大国之间地缘政治斗争的一个棋子——而这种情况,当然了,它真的很像越南。”

一个纠正(给乔纳森·弗兰岑)

我站在沙中,通过一个高端测距仪的镜片,以强化的视力,定定地远眺远面前的一片野地。在我测量距离和角度来瞄准即将出现的目标的时候,我们上一发炮弹爆炸的烟雾正在散去,上校在我身后重复念着“校正”这个词。 

我刚向他报告了我们最后一次射击的距离和角度,他和中尉正在计算新的射击数据,将风速、温度和上一次射击考虑在内:校正。校正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上校说。 

一名中校走了过来,从他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看上去像书页的纸。他把它撕成许多整齐的小长方形,然后扔到沙地上:你们的风速在这里,小伙子们,他说。

书页的碎片落在一个粗糙的椭圆里,就像一个柔软的花瓶打碎在柔软的沙子上。他跨出两大步,走到椭圆的中间:一秒钟四米。把这页纸撕碎,扔到地上:这就是你的纠正。

接受采访的男人说他怀疑自己判断好坏的能力,然后继续下判断。

他说,你怎么能因为一个邪恶的暴君在掌舵,就把整个国家一笔勾销。

我告诉这个男人:我的美国人,没有人要一笔勾销任何人;事实上,我们正把所有都记录下来。我告诉他:我的伙计,俄罗斯是当然是个国家,它有历史,而且它日子不多了,而且现在也他妈的该是时候让我们仔细看看,这个国家到底有个什么样的历史。

然后我告诉他,我出生的国家眼看着这历史在它的前门口展开。它是长期深受其害的邻居,住在一次又一次被抢劫的房子里。即使在我生命的27年里,我也有一个前排座位,而我恨我看到的。

是谁在抹去谁?我追究人们的责任。那些“你会杀了希特勒吗?”的侃侃而谈去哪儿了?我记得这可是派对上的保留话题。还是俄罗斯人通常都会说“我估计会坐视不理,尽量别去想它”?这能治好吗?这些人,他们有一个希特勒,而且已经过了二十年,什么事都没发生!

男人说,现在是时候是来俄罗斯支持那些反对政府的人了。是时候是把你的时间、金钱和精力花在那里,是时候交税,是时候为俄罗斯的石油付款了。这样可以避免通货膨胀对那些反对政权的可怜的俄罗斯人造成太大打击,即使你的绝大部分钱最终被用来赞助一场种族灭绝。不能忘记那些善良的俄罗斯人,他们是好人,他们没有投票给他,连一只苍蝇都没伤害过,他们坐在家里,二十年来一直很安静,因为俄罗斯可吓人。

事情是这样的,伙计。乌克兰是一个国家。一直都是。我们的历史与世界上许多国家没有什么不同,你不会在接受俄罗斯媒体采访时,像这样否认那些国家有自己的意愿。

一个美国人似乎认为这件事又是关于美国的,而且,老天,这会不会帮到俄罗斯啊——让我们怀疑乌克兰是否存在,说这是超级大国掐架之类的,如果战场(只是我正好出生在那儿)被种族灭绝了一点,好吧,这挺为难。俄罗斯正在杀乌克兰人,但是,对吧,他们本来想杀美国的,谁在乎呢,都是U开头的,独裁者搞混了。

不。

俄罗斯和我们,我们有漫长的历史,比美国原住民第一次被告知“滚开”要久得多。我们整个学年都在当校霸的同桌,他每一天都狠揍我们,然后抢走我们的午饭。 

这不是一场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战争。我们没有“卷入一场代理人战争”——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还得说这个——俄罗斯军队开进了乌克兰,俄罗斯士兵开始了一场种族灭绝,并且谋杀、强奸、酷刑折磨,把所有年龄段的人都关进集中营,在被围困的城市里饿死我们,抢夺和偷窃我们的粮食供应,在学校和图书馆里烧毁我们的文学作品。 

他们有条不紊的变态的残忍,他们令人震惊晕眩的屠杀,都是专门针对乌克兰人的,这是几个世纪以来他们迫使我们经历的各种狗屎走向了高潮,憎恨我们,嫉妒我们——这不是新的。这只是在学年结束时,那个安静的孩子冷静地摘下眼镜,狠狠地打上欺凌者的下巴。

我非常想要一部。我一直在使用6000密位的武器进行训练,但这个测距仪只要按几下就能切换到6400密位*的北约标准,而我可以适应它。

*密位(mil):测量角度的单位。北约标准规定360°=6400mil,原华约国家规定360°=6000mil

如果没有乌克兰语的操作手册,我会为我的炮兵同伴们手打出一份整齐的手册,我想用M777对着那些试图杀死我的俄罗斯士兵发射,我打下这行字的时候,他们正在杀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这样做在道德上没有错。 

我,新入伍的乌克兰士兵(因为我不想死),正在要求武器(因为我不想死)。只是恰巧,乌克兰总统,我生命中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确实在为我说话,正在把我的信息传达给全世界。 

这是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如果我太多地想它,它就会让我流泪。那是太阳带着正义的愤怒,它是如此明亮,让我的双眼灼热发烫。

一个前殖民地是没法和帝国们一起玩的

除了这点,我脑子里的私人乌克兰还知道什么别的吗?很少。大幅修改过的历史里写着我们的落后,是一个更低等的国家,相当于一个稍有不同的俄罗斯。我上学时用的历史教材装帧粗劣,内容读起来狂热而主观:而我们的历史看起来极其的不公平。我没有办法内化我们小时候经历的那些恐怖。当时,我们预测西方左翼人士的论点要容易得多:一定是我们太蠢了,才会允许种族灭绝如此频繁地发生在我们头上,#和平。

而事实上!12世纪时,莫斯科突然在地图上出现了(此时基辅已经存在了六个多世纪,早期乌克兰的首都基辅罗斯已经存在了三个世纪)。

蒙古人围攻并占领了基辅,后来他们将它的控制权让给波兰和立陶宛。到了15世纪,情况在波兰的控制下变得非常糟糕,发生了一场应得的起义。然而,金帐汗国将我们作为奴隶出口到奥斯曼帝国。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中,总共约有200万人被贩卖为奴。然后,在17世纪,另一次起义后建立了哥萨克酋长国,它是现代乌克兰的直接祖先。他们发现自己被同样乏味的敌人包围。西边是波兰和立陶宛联邦,东边是莫斯科沙皇俄国,南边是奥斯曼土耳其人。

哥萨克人是一群无政府主义者、世界主义者,也非常聪明。他们对周围陈旧不堪的帝国们没什么尊重,他们没有君主,而是有一个赫特曼*——以民主方式选出的军事领导人。俄罗斯拒绝眼看着自己的生活方式被抛弃,与哥萨克人达成了一系列条约,直到1775年,俄罗斯沙皇向她的将军下令占领哥萨克塞契*,一个无权存在的国家。

*赫特曼:Hetman, 哥萨克塞契:Cossack Sich。

夜幕降临在乌克兰:接下来的150年里,我们无处可去,被奥匈帝国和俄罗斯帝国瓜分。乌克兰语被禁止学习和使用。乌克兰人是农奴——可以被买卖的农民奴隶,其中包括我们最爱的诗人和画家舍甫琴科,他的自画像现在印在100格里夫纳钞票上。

一战打到我们这里的时候,我们是正在争取自决的殖民地,再一次地,为我们的生存权而战。但世界瞬间天翻地覆,乌克兰人被迫从抵御外敌转向对内战斗,前线的两边都有敌人。现在,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苏联来了,苦难也被现代化。在1930年代的大饥荒中,它通过运走我们所有的粮食,饿死了数百万人。几百万人在二战中死去,然后又有几百万人在苏联的镇压中死去。

曙光初现在我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前不久:一个让我们喘息的机会。30年的自由,我经历了其中的27年。过去不可能真的像历史书上讲的那样糟糕,不是吗?看我的,俄罗斯说。

但与俄罗斯的政治宣传不同,当一个从未试图灭绝你的民族,但仍然觉得你更低等的外国人的权威对你发表看法的时候,我们会信以为真。 

不过,这一切已经结束。全国都猛然醒悟,现在我们知道了,长久以来,乌克兰被告诉的有关自己的一切,不是错误,就是谎言。

当我还是一个乐手的时候,我偶尔会踏上历险,去欧洲演出。我已经完全内化了他们的视角。在那里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寻求庇护的难民,总在紧张我的行为和衣着是否得体,总是担心打破这个高贵的社会中某些不成文的规矩,总是想要融入其中。

我同意欧洲人对乌克兰的大部分评价,与他们同流合污,我甚至会大肆宣扬乌克兰的音乐有多么糟糕,建筑有多么差,艺术界有多么令人无法忍受。我想要证明一些东西。我说着我那过得去的英语,穿着我唯一的一件好外套(是我父亲的),演奏着我能做出的最好的音乐——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证明一点,尽管有二流的出身,但我是和你们一样的。然而,我越是这样尝试,就越觉得自己是一只来自异国的动物。

人们似乎有意要找出我的不同之处(坏的那种),究竟是什么性格缺陷能认证一个人是乌克兰人。这种熟悉的,无可指摘的罪不断回到我头上,在柏林的酒吧里,或是对上机场官员的目光时,他检查我护照的时间有点太长了,而我却在脑中一遍遍地演练发音无可挑剔的“谢谢你”,“祝你晚安”。而真的说出口的时候,我的英语总是沙哑,仓促,或者糊成一团糟。

我们总是被告知我们是愚蠢的。一个前殖民地没法和帝国们玩在一起。今晚所有最酷的乐队都在演出:北约、欧盟、人权,但门口的保安说(没有正眼看你),抱歉了,伙计,今晚不行。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那些谎言,那么多谎言,我怎么就信了它们。在第一天,德国财政部长林德纳告诉安德烈·梅尔尼克,乌克兰的驻德大使,说乌克兰几个小时后就不存在了,现在帮我们也无济于事——他错了,或者他撒谎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可能还挂着自己最好的满是歉意的笑容。仅仅几个小时前,普京刷新了俄罗斯人的记忆,唤醒了那些他们曾被教育的,关于乌克兰的那些大局,战略,还有令人义愤填膺的事情。如果他每撒一次谎,鼻子就变长一截,那么他将会暴力地摧毁前方的摄像机,扎穿摄像师的脑子,闻闻里面的味道。

如果我听了林德纳部长和他的德国政府的话,我可能永远不会报名入伍,而是蜷缩在浴室里,心怀愧疚,等待火箭弹击中我家。如果我现在去听听美国的左派在说什么,我就会被告知乌克兰要么从未存在过,要么都是纳粹,因为它不想回到俄罗斯母亲腐烂的子宫。

啧,我想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他们的。自然,他们都是为了和平;真遗憾,在这种情况下,和平的意思是停止挣扎,享受你的强奸。很自然地,我们拒绝投降被看作是为了他人的利益而战——因为我们难道不是不久前还是俄罗斯吗? 

你把这称为一场代理人战争,这与俄罗斯的说法相呼应,成功让那个非常稀少的,没有已经憎恨着我们的俄罗斯士兵安下心来——原来他进入乌克兰人的家里杀死他们,是为了在某种层面上抵抗美国。他正在把一个殖民地从美国建立的新帝国中解放出来。真遗憾,按照这种逻辑,我们每个人不仅是乌克兰人,还都是美国特工。

我被告知的有关于我们的一切都是谎言

我已经不再相信我们是愚蠢的人。我已经听够了。 

法西斯俄国的“Z”字,一个画得很差的半个纳粹万字符,我发现,这个符号至少有一个真实的含义——俄罗斯在这场战争中没有B计划。这些懦夫行为和混乱不堪就是全部了。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唯一的计划。我们已经经历了词典里能找到的每一种抹杀、摧毁、大规模谋杀,每一个词背后都有对应的具体事件。而现在,俄罗斯已经用上了最后一个字母,这是他们最后的尝试。法西斯分子在今天是没有机会的:他在画完他的万字符之前就被打倒了。很快,在这之后,我们将最终得到自由。 

我不知道为什么过去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们连串的错误充斥着这段未决的旋律。而在我们现在被推到的地方,唯一还能存在的音乐被剥夺了和声,只剩下节奏,只留下一个鱼骨架似的波形。为了写出第一个和弦,我们随着自己的节拍继续演奏:迫击炮的发射是踏板下的鼓声*,击中俄军的金属装甲是锵锵的铙钹,直到什么都不剩下,只有我们湿润的心脏仍在跳动。我们这辈子都他妈的在被书呆子激进分子的帝国坑害*。

*a kick, 指架子鼓中大鼓的一击

*We have been fucked with by nerd ass jock empires all our life. 

现在,这场战争中,我得到了证据:我被告知的关于我们的一切都是谎言。我发现我们棒极了。

 老天,这是多么糟糕的时机,我想,我在人生中第一百万次地这样想:我刚刚送了我的女友一本《纠正》的电子书,是我在eBooks.com上花八美元匆忙买下的。当时,我只能下载到一个恶心的满是DRM保护的谜样文件*,我们两个都没能打开它,以后也永远打不开。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有某种办法把我那本翻旧了的实体书放到她手里,从这里,穿过这场战争,触碰到她。

今天,我打电话给我的女友,告诉她这一切。我们大声地、带着些讽刺地彼此问好。然后她的声音断成了一节一节,讲了一些我永远不会听到的故事,接着传来了空袭警报,然后我的电话断了,我的心也丢了。

提穆尔·扎法罗夫是来自基辅的乌克兰电子音乐家和视觉艺术家,自2022年2月起他在乌克兰武装部队服役。

[编者]:

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到一位战斗在前线的士兵对自己偶像关于乌克兰是大国博弈代理人战争的言论愤怒,失望。可以看到他作为一位音乐人2月入伍后成为一位专业的炮兵矫正员,可以看到他铿锵有力的文字,可以看到战斗在最前线的乌克兰士兵所具有的极高的个人素养。可以看到整个乌克兰为了摆脱这位可怕的邻居所做的百年战争历史。可以看到作为最基本的乌克兰一员是怎么从谎言中觉醒,可以看到乌克兰士兵的为胜利所具有的信心。

从他的铿锵有力的文字里可以清晰的看到:“不幸的乌克兰成了这场代理人战争中的一个不明内情的参与者。”这种观念如此的荒谬和无知。

不,乌克兰人民才最清楚他们想要什么,尊重他们的选择,荣耀属于乌克兰。

感谢微博用户:QuiDovinum的全文翻译,请阅原文《“我不再相信我们是愚蠢的。”一名乌克兰士兵对乔纳森·弗兰岑的回应》

 

 

 

 

作者: 金谷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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