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啸知道,这是父亲气到极点要打人了,“爸,你看你是先揍我呢?还是先审我?”
先是担心,再是恐惧。现在看见了儿子,就全变成了愤怒,真想把他按在地上胖揍一顿,但看着人高马大皮糙肉厚的儿子,齐赫突然就泄了气,打不动了,也不该打了,他都是有媳妇的人了,真的不能再动手了。
说,你去干啥了?
去了趟夹皮沟。
去那儿干啥?
看个高中同学。
胡说八道,看什么同学,尽撒谎。
没胡说,没撒谎。
廖新莲忙给父子二人和稀泥,否则这口水官司天亮也打不完,“行了行了,孩子回来就行了,这么大人了,别管那么多了。都睡觉去。”
直到夜深人静,猫狗回巢,父母那屋依然传来细密又模糊的谈话声。
他们一定在猜测我到底去夹皮沟干了什么,我就是不告诉你们。尹叔那边已经嘱咐好了,成事之前一定不能让父母知道,否则非得闹个天翻地覆半路夭折不可。但这本钱从哪里来?货到打钱,一分钟都不能耽搁。买卖买卖,一来一往,有来没往,生意遭殃。
还得想办法。
这觉是没法睡了。这样的好日子是不能也不需要睡觉的。万事开头难,今天的夹皮沟之行虽然还算不上完全意义的开头,但至少算是敲了门,并得到门里人的回应,人家还给开了条门缝。
那下一步怎么办?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接着敲啊,把整个离岭镇都敲醒,把整个大山都翻遍。
凤,你男人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一辈子开开心心,不用发愁,不用操心,不用着急上火。
时间流水一样淌过大地,万物生灵得到了滋润,开始蠢蠢欲动,倾耳细听,处处都是生命的悸动。
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五一。这天,郑永上完课后在班级宣布:“孩子们,咱们五一要到翠花山春游野餐,开不开心?”
翠花山准确来讲应该叫翠花坡,因为它的起伏只如同人身上一个稍稍隆起的痦子。那里春天有花,夏天有风,秋天有色,冬天有雪。山上植被茂密,又与市区皮肉相连,站在山顶可以看见整个江市。尤其是夜晚,从翠花山看江市,就如同站在太平山顶看香港,漫天的星斗都在你脚下闪耀。
郑永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炸了锅,一个个如爆豆一样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
有人建议:“郑老师,我提议咱们骑自行车去,更象郊游也更有意思。”
下面立刻很多人叫好,并鼓起掌来。
郑老师心道,这帮孩子一听出去玩,个个精神得不得了,比学习可是积极多了,于是笑着答应:“行啊,咱们就骑自行车去,我一会儿去后勤处借自行车,但可能没那么多。这样,男生骑车,女生坐车。行不行啊小伙子们?”
下面立刻粗着嗓子一叠声地喊:行!行!
吴城在后面扯孙凤衣服,“我就把你包圆了。坐我的车,又稳又快还不要钱,看我这块头,还能帮你挡风。”
孙凤对吴城的自我推销没反应。郑老师在讲台上见了,就调侃吴城,“同学之间自由组合,你情我愿,不准生拉硬拽,强行拉客。”
全班同学都知道吴城一天到晚粘着孙凤,也看到他刚才的那一幕,听郑老师如此说,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吴城涨红了脸,急赤白脸地为自己辩白,“郑老师,你没看孙凤这次回来又胖了,咱班除了我,你说还有谁能驮得动她?”
孙凤一听吴城说自己胖,马上不干了,拿着语文书回头照着吴城脑袋就拍了一下。
吴城立刻碰瓷一般地大叫:“孙凤!这回你非得坐我车不可,你都把我打伤了,你得负责。”
全班又是大笑。郑永笑着摇摇头,“你们两个上走廊去打,其他人下课。”
五一那天的一大早,高一一班所有女生都坐在高一楼前面的花坛沿上,等着去后勤处领自行车的男生们。
不一会,男生们每人推着一辆自行车来了,于是一对对坐好车子陆续出发。
吴城站在孙凤身边,让她上车,但孙凤还在因为那天说她胖的事生气,就是不理他。
孙凤不停试图拦住班上的男生,要求搭载,结果人家一看吴城那包公脸,吓得仿佛兔子见了鹰,全飞速逃了。
孙玟推着车子过来,孙凤马上叫他:“嗨,孙玟,你来带我。”
孙玟看看吴城那小刀眼神,夸张地哆嗦着,“我可不敢,我惜命。”
孙凤气地大叫:“孙玟,咱俩可是本家啊。瞧你这点儿鼠胆,亏你还叫孙玟,也好意思叫的出口!”
孙玟赶紧随手捞个女生,按在后座上,骑着车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最后,只剩下吴城一个。吴城把孙凤手里装吃喝的塑料袋拿过来,放进车筐里。又把噘着嘴闹别扭的孙凤强行按在后座上,陪着笑脸,“姑奶奶,别气了,你不胖,你身轻如燕行了吧。你叫孙飞燕。”孙凤又别扭地争了一下,就顺水推舟地坐稳了。
看她乖了,吴城就跨上车子,一脚上路。
吴城骑出去几米,发现孙凤不扶着自己,心里哼了一声,随即故意把车子骑得七扭八歪,晃得孙凤在后面直呀呀。
吴城恨恨地揶揄她,“抱着我腰,呀呀呀,你牙疼咋地?”
孙凤于是把手放在吴城腰上,悄悄捏起一小点肉,突然一拧,这回换吴城“呀!呀!呀!”
听到吴城惨叫,孙凤开心得差点没掉下去,忙赶紧扶牢车后座,就是不肯扶吴城的腰。
清风暖阳,树碧花浓。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青草和丁香味,熏染着衣服,熏染着头发,熏染着少男少女的心。
吴城的心里甜蜜蜜的,他笑眯了眼,感受着身后那若即若离的身体,“孙凤,咱们马上要分文理班了,你想学文还是学理?”
风在耳边掠过,呼呼的响,吴城的声音被风吹散成了水中的细浪,模模糊糊断断续续,但孙凤还是听清楚了,而她却装听不见。
吴城听不到回答,心中暗忖,女孩子真难哄,这是还没消气呢。
孙凤在后座上抬头看着天上银白的云彩,其中有一朵,形状越看越象一只手舞足蹈的大马猴。她觉得那大马猴的气质非常象吴城,看着看着便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这时侯大家到了一个大坡下,无法继续骑行,于是同学们纷纷下车,然后男生推车上坡,女生则跟在后面走。
孙凤正在神游天外,满脑子都是大马猴吴城的各种倒霉故事,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下车。
吴城扶着自行车站在坡下,见孙凤只是眯着眼睛在那里傻笑,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思。他心说这是故意整我呢,便无奈地推着孙凤吭吭哧哧往坡上爬。
上到坡顶,孙凤一脸陶醉,仍然处在元神出窍的状态。吴城无计可施,擦了擦满头的汗,只得骑上车子接着赶路。
到了目的地,吴城下了车子,回头看孙凤笑眯眯的,就是不下来。他便有些担心,暗想这是生病了?还是路上碰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这都到了地方,还坐着不下来。
其他同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好奇地看他俩。
孙凤突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行车好半天不再晃荡,定睛一看,正对上吴城那探究的眼神。她一个激灵,急忙蹦下车来。
有同学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调侃吴城被孙凤治得服服贴贴。吴城则梗着脖子申辩:“治我,那是我男子汉心胸开阔,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咱大老爷们让着她。”
不过等吴城放好自行车,孙凤就又不见了踪影。他急得到处找到处问。孙玟告诉他:“看到远处那棵歪把子树了吗?我本家跟何琪去那儿照相了。”
吴城刚要找过去,就见那两人嘻嘻哈哈正往回走。吴城赶紧转身低头,装作在地上找东西。
何伟给何琪孙凤各准备了一大袋子零食,还给她们带了相机。这相机是在当时还十分罕见的不用胶卷的数码相机。
何琪给全班同学都拍了照片,但拍最多的还是自己和孙凤。
孙凤注意到,胡敏没有来。她去问班长石梅,被告知胡敏生病了,她母亲请的假。“哪里是生病,肯定被她妈押在宿舍学习呢。”孙凤暗想。现在的胡敏,除了在班级能看到她,其他时间都见不到人影。她连食堂都不去了,在宿舍吃她母亲做的小灶。
等到野餐结束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孙凤已经彻底忘了自己正在跟吴城生气这回事。吴城一拍后车座,她就笑逐颜开地坐了上去。
吴城跨在大梁上,意气风发地问:“孙凤,准备好了吗?我要开车了。”
孙凤大声回答:“准备好了!”
“抱好我的腰,出发!”吴城大喊一声,然后一蹬脚蹬子,车象猎狗一样嗖地蹿了出去,同时他按响了车铃,又脆又急,仿佛烧红的铁器上迸出的一串火星子。
孙凤吓了一跳,想也不想赶紧抱住吴城的腰,然后又咯咯地笑。
“孙凤,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最开心的事儿是什么?”
“我坐车上,你推我上坡,累出了一身臭汗。”孙凤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咯咯笑出了声。
“你个死丫头,欺负人还这么开心?心里真阴暗。”
“你才阴暗,你最阴暗。”
“行,我最阴暗。孙凤,你想学文还是学理?”
“学文。”
“啊,啥?”吴城吓了一跳,车把一扭,连带地孙凤差点翻下来。
孙凤生气了,嚷道:“吴城,你蓄意报复我?”
吴城麻花一样扭了好几扭,才找好平衡继续直行,“孙凤,你怎么想起来要学文?”
“我喜欢文史,但我也想学理,因为我喜欢物理。”
“那你到底要学啥?”
“不知道。等选个黄道吉日扔个硬币算一卦。吴城,你要学文还是学理?”
“你学啥我就学啥。”吴城脱口而出,字字斩钉截铁,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就这么说出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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