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注”天宝二年三月壬子,亲祀玄元庙,改西京玄元庙为太清宫,东京庙为太微宫,天下为紫微宫。据旧史改庙为宫,已在二年,题曰玄元皇帝庙,仍旧称也。五圣联龙衮,是天宝八载闰六月事,题云《冬日》,当是其冬作。盖天宝九载,公归长安,进《三大礼赋》,不在洛阳矣。“朱注”此诗所咏,即太微宫也。作于加谥五圣之后,当在八载之冬。封演《见闻记》:高祖武德三年,晋州人吉善行,于羊角山见白衣老父,呼谓曰:“为吾语唐天子,吾是老君,即汝祖也,今年无贼,天下太平。”高祖即遣使致祭,立庙其地。《唐书》:高宗乾封元年,幸毫州,诣老君庙,追尊为玄元皇帝。开元二十九年,制两京诸州,各置玄元皇帝庙。天宝元年,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上书:玄元皇帝降于丹风门之通衙,告锡灵符在尹喜故宅。上遣使就函谷关尹喜台西,发得之,乃置玄元庙于大宁坊,东都于积善坊临淄旧邸,亲享新庙。
配极玄都閟①,凭高禁篽长②。守桃严具礼③,掌节镇非常④。碧瓦初寒外⑤,金茎一气旁⑥。山河扶绣户⑦,日月近雕梁⑧(首段,记庙制之尊严。赵曰:庙在洛城北,故云配极。洙曰:庙在北邙山,故云凭高。赵曰:尊老君为圣祖,故谓守祧。符验以备非常,故得掌节。碧瓦外覆,寒气先侵矣。金茎旁列,一气上通矣。山河拱户,形其雄壮。日月近梁,状其高华。)
①《史记》:始皇为极庙,象天极。《索隐》曰:“为宫庙象天极,故曰极庙。”李峤诗:“配极光辉远”。康骈《剧谈录》:东都北邙山,有玄元观,南有老君庙,台展高敞,下瞰伊洛。《道藏》:道君处大玄都,坐高盖天。《云笈七签・三洞经》:玄都上有九曲峻赠凤台琼房玉室,处于九天之上,玉京之阳。张正见诗:“玄都府内驾青牛。”《诗》:“閟宫有洫。”注:“閟,深闭也。”
②王僧孺诗:“凭高且一望。”《羽猎赋》:“禁御所营。”《汉纪注》:“篽者,禁苑之遮卫也。”《后汉纪注》:“折竹以绳悬连之,使人不得往来。”今作籞。
③《周礼》:“守祧,掌守先王先公之庙祧。”注:“迁主所藏曰祧”。《唐书》:老君庙置令丞各一员。《史记》:萧何曰:“王若欲拜大将,具礼乃可。”此借用字。
④《周礼》:掌节,掌守邦节而辩其用。注:“节,犹信也,行者所执之信。”《史记》:“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亦借用字。
⑤刘陶駼诗:“缥碧以为瓦”。碧瓦,琉璃瓦也。谢灵运《燕歌行》:“孟冬初寒节气成”。
⑥《西都赋》:“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注:“金茎,铜柱也。”《郊祀志》:“汉武作柏梁、铜柱、承露、仙人掌之属。“朱注”《曹子建集》:明帝诏有司铸铜,建承露盘于芳林园,茎长十二丈,大十围,使植作颂铭,则洛城金茎固有之矣。《庄子》:“通天下一气耳。”《西征赋》:“化一气而甄三才。”
⑦陈后主诗:“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舞影赋》:“耀金波兮绣户。”
⑧檀约《阳春歌》:“白日映雕梁。”
仙李蟠根大①,猗兰奕叶光②。世家遗旧史③,道德付今王④。(此推言庙祀之由。唐奉老君为圣祖,故言很大而叶盛。《史记》不载于世家,故云“遗旧史”。明皇尝注《道德经》,故云“付今王”。)
①《申仙传》:老子生而能言,指李树曰:“以此为我姓。”《老子内传》:太上老君,姓李名耳,字伯阳,其母见日精下落如流星,飞入口中,因有娠。七十二岁,于陈涡水李树下,剖左掖而生。《述异记》:中山有缥李大如拳者,呼为仙李。又云:濑乡老子祠有红缥李,一李二色。唐太宗《探得李》诗云:“盘根植瀛诸,交于倚天舒。”庾信《老子庙》诗:“盘根占树底。”
②《汉武故事》: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旦,生于猗兰殿。先是景帝坐崇芳阁,见赤气如林,来蔽户牖,乃改阁为椅兰殿。“钱笺”以”倚兰”对“仙李”,亦以汉武比玄宗也。曹植《王仲宣诔》:“伊昔显考,奕叶佐时。”注:“奕,不绝之称。”
③《唐会要》:开元二十三年,敕升老子、庄子为列传首,居伯夷之上。《西京赋》:“雅好博古,学乎旧史氏。”
④《史记》:老子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封演《闻见记》:开无二十一年,明皇亲注《道德经》,令学者习之。《书》:“今王嗣有令绪。”
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①。森罗移地轴②。妙绝动宫墙②。五圣联龙衮④,千官列雁行⑤。冕旒俱秀发⑥,旌筛尽飞扬⑦。(此记绘画之精工。移地轴,言山水逼真。动宫墙,言殿宇生色。冕旒承龙衮,从衣及冠也。旌筛承千官,由扈从及仪仗也。)
①原注:庙有吴道子画《五圣图》。朱景玄《名画录》:吴道玄,字道子,东京阳翟人。明皇知其名,召入内供奉。吴生凡画人物、佛像、神鬼、禽兽。山水、台殿、草木,皆冠绝于世,国朝第一。《历代名画录》:吴道子学书不成。因工画。张怀瓘每云:“吴生之画,下笔有神,是张僧繇后身。”官至宁王友。孔融《与曹操书》:“今之年,喜谤前辈。《东京赋》:“秦政利觜长距,终得擅场。”曹植诗:“常得擅此场”。黄山谷云:“能干前辈中檀场,不独争长时辈也。”
②《肇论》:“万象森罗。”《海赋》:“地轴挺拔而争回”。《春秋元命苞》:“地有三千六百轴,互相牵制。”
③《续晋阳秋》:顾恺之尤好丹青,妙绝于时。应琚诗:“侈靡在宫墙。”
④《通鉴》:天宝八载六月,上以符瑞相继,皆祖宗休烈,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皇帝,太宗谥曰文武大圣皇帝,高宗溢曰天皇大圣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皇帝,睿宗谥曰玄贞大圣皇帝。康骈《剧谈录》:玄元观壁上有吴道子画五圣真容及《老子化胡经》事,丹青绝妙,古今无比。《淮南子》:“此五圣者,天下之盛王。”《礼器》:“天子龙衮”。
⑤《荀子》:“天子千官”。《记》:“兄之齿雁行”。
⑥又:“天子之冕,朱绿藻,十有二旒。”沈佺期诗:“朝光映冕旒”。《蜀都赋》:“王褒晔而秀发”。
⑦孔德璋诗:“风交旌旆扬。”汉高帝歌:“大风起兮云飞扬”。
翠柏深留景①,红梨迥得霜②。风筝吹玉柱③,露井冻银床④。(此兼叙冬日之景。柏耐寒而色留,梨得霜而叶落,吹玉柱,风冽檐前。冻银床,冰凝井干也。)
①《水经注》:“翠柏荫峰。”谢朓《松赋》:“怀风音而送声,当月路而留景。”
②庾肩吾诗:“梨红大谷晚。”
③“郭知达注”风筝,谓挂筝于风际,风至则鸣也。杨慎《丹铅录》:古人殿阁檐棱间,有风琴、风筝,皆因风动成音,自叶宫商。或曰风筝,檐铃也,俗谓呼风马儿。“朱注”唐人有风筝诗,前说是。李白诗:“两廊振法鼓,四角吟风筝。”柳恽诗:“秋风吹玉柱。”袁淑《正情赋》:“陈王柱之呜筝。”
④赵曰:露井,露地之井。古乐府:“桃生露井上。”乐府《淮南王篇》:“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绥汲寒浆。”庾肩吾诗:“银床落井桐。”
“朱注”旧以银床为井栏。《名义考》:“银床乃辘轮架,非井栏也。”
身退卑周室①,经传拱汉皇②。谷神如不死③,养拙更何乡④。末乃追论老子,以见渎祀之不经。身退二句,言人往而道存。谷神二句,言神藏而迹隐。结含讽意。此章起首、中间各八句,前后三段各四句。)
①《老子道德经》:“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列仙传》:老子生于殷时,为周柱下史,转为守藏史。积八百余年,后周德衰,乃乘青牛车而去,入大秦。《孔丛子》:“今周室卑微。”
②《高士传》:“经传世国。”《老氏圣纪图》:河上公授汉文帝道德二经旨奥,帝斋戒受之。《神仙传》:汉孝景读《老子经》,有所不解,以问河上公,公乃授素书二卷。拱汉皇,谓端拱,而受此书。
③《老子》:“谷神不死,是谓玄牝。”按:谷神,谓身中空窍处有元神也,即丹田之说。故庾信诗云:“虚无养谷神。”旧解谷为养,则谷神上不当更加养字矣。
④潘岳《闲居赋》:“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庄子》:“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
钱谦益《笺》曰:唐自追祖老子,见像降符,告者不一。玄宗骂信而崇事之,公作此诗以讽谏也。配极四句,言玄元庙用宗庙之礼,为诬其祖也。碧瓦四句,言宫殿壮丽逾制,为非礼也。仙李蟠根、猗兰奕叶,言神尧以下,圣子神孙,仙源积庆,何取乎玄元而追之为祖乎?“世家遗旧史”,言太史公已不列世家,其在唐世,何谱牒之可据耶?“道德付今王”,言明皇虽尊信其教,然未能深知道德之意。皆微词也。画手八句,言画图近于儿戏。翠柏四句,叙冬日庙中景象。末四句,总括一篇大旨。老子见周德之衰,则引身去之,今安肯非时而出耶?且言汉文恭俭醇厚,深得五千言之旨,故经传致垂拱之治,今之崇尚,则异是矣,亦申明“道德付今王”之意也。老子之学,归本于谷神不死,为天地根,假令长生驻世,亦当藏名养拙于无何有之乡,岂其凭人降形,炫耀光景,以博后人之崇奉乎?此诗虽极意讽谏,而铺张盛丽,语意浑然,所谓“言之无罪,闻之足戒”者也。
张表臣《珊瑚钩诗话》:陈无已先生语余曰:“今人爱少陵诗,一句之内,至窃取数字以仿像之,非善学者。学诗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予曰:“如何等是?”曰:“《冬日谒玄元皇帝庙》诗,叙述功德,反覆伸意,事核而理长。《阆中歌》,辞致峭丽,语脉新奇,句清而体好。兹非立格之妙乎?《江汉》诗言,乾坤之大,腐儒无所寄其身。《缚鸡行》言鸡虫得失,不如两忘而寓于道。兹非命意之深乎?《赠希鲁》云“轻身一鸟过”,力在一过字。《徐步》诗云:“花蕊上蜂须”,力在一上字。兹非用字之精乎?学者体其格,高其意,练其字,则自然有合矣,何必规规然仿像之乎。”
汪道昆曰:唐尊老子为圣祖,故曰盘根,曰奕叶,曰挑,曰节,皆以祖庙事言。诗句清丽奇伟,势欲飞动,可与吴生画手,并绝古今。
毛先舒曰:此篇钱氏以为皆属讽刺,不知诗人忠厚为心,况于子姜耶。即如明皇失德致乱,子美于《洞房》、《宿昔》诸作,及《千秋节有感》二首,何等含蓄温和。况玄元致祭立庙,起于唐高祖,历世沿记,不始明皇,在洛城庙中,又五圣并列,臣子入谒,宜何如肃将者。且子美后来献《三大礼赋》,其《朝献太清宫》,即老子庙也。赋中竭力铺扬,若先刺后颂,则自相矛盾亦甚矣,子美必不出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