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12月,学校就开展了每年一次的歌咏比赛,因为“跛脚风波”一直未向邹雨悦道歉,孙晓磊在陈远和郑亮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积极报名参加班里的合唱队,并坚决要求担任《东方之珠》的男声领唱。
“哇,灾难呀灾难!让孙晓磊领唱?那我们宁愿让自己的耳朵变成聋子。”许多女生手捂住耳朵,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倒是孙晓磊满不在乎地样子,嘿嘿一乐,“想不到,我居然会有如此之魅力,把诸位漂亮女生迷成这样,那么只好先奉上一曲。”说着清了一下嗓音,抓起桌上一本书卷成一个筒作麦克,半闭起眼睛,也不管别人是否痛苦,悠悠地唱了起来:“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孙晓磊猛甩了一下短短的寸头,把右手的“麦克”传到左手中,一副深受压迫的表情,“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当然,孙晓磊这次可是在认真地唱了,所以,那些捂住耳朵的女生渐渐松开了手,就像当初张婷玉欣赏孙晓磊打篮球的表情一样。
其实孙晓磊的嗓音并不嘹亮,略带些沙哑,略有些声嘶力竭,但就他的勇气和他沙哑中带着感情色彩的个性,却被陈远一锤定音,“就是他了!”
女声领唱非夏菁菁莫属,那柔美、带立体声环绕的嗓音震住了全班同学,也看傻了全班的男同学,“哇,整个一个董文华第二”。
而最精彩的是孙晓磊和夏菁菁的合作,男声:刚,女声:柔,男声:或许是在那一片月色深深的海港里看到妈妈即将找到工作的愉悦,那投入、真挚的感情感染着合唱的队员;而女声:仿佛蓝天中那一抹一抹的白云,飘逸而幽婉,使人心旷神眙。
二人的领唱水平发挥得淋漓尽致,初一(三)班的合唱一路顺风地杀进了全校的决赛圈。
然而,正当大家磨拳擦掌要夺得全校歌咏比赛桂冠时,夏菁菁却病了,发高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急得徐老师连中午饭都没吃就带着全班的同学拎着一大堆水果去她家看她,希望她能在下午的比赛中临场发挥一下,但望着她满嘴的水泡,连声寒喧话都说不出的惨样,徐老师和同学们没敢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只好另找他人了。
找谁做女声领唱成了关键,陈远和郑亮极力推荐张婷玉,吓得张婷玉直嚷,“平生最不怵的就是提问题回答问题,最怵的就是唱歌,因为爹妈没给我一个好嗓子,我要是上了台,不把全校的老师学生们吓跑才怪呢!”
急得徐老师的眼睛满女生脸上的寻找,“你呢?你呢?只要能盯下来下午这场决赛。”待一个个女生摇头摆手的否定后,徐老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重重地坐在了讲台前的椅子上,“完了!掉链子了!”
孙晓磊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付出辛勤汗水的“事业”、这即将到手的荣誉眼看就要付之东流,他急得直嚷,“你们女生都怎么了?为了班集体的荣誉,谁都不想做出牺牲么?连我这‘佐田雅治’的嗓子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郑亮却在一旁一个劲地絮叨着:“我为什么不变成一个会唱歌的女生呢?我为什么不变成一个会唱歌的女生呢?”烦得陈远直瞥他,“大鼻头老班,你以为做一个太监就会唱歌了吗?”陈远没有忘记他在《喋血恩仇记》里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事。
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就像蚊子叫似地从教室里响起:“让我试试吧!”
声音虽小,却如同一枚炸弹般地落在教室里,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盯住了那个发出怯怯声音的方向——是邹雨悦,只见她红着脸,低着头,仿佛被这些目光吓坏了似地。
立即,同学们便发出了疑问:“她行吗?”连陈远和郑亮都用疑惑的目光互相摇摇头,他俩不相信这个胆小的女生能够在全校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舞台上——因为她怕被同学们看出她那小小的残疾,更不相信这个连说话都不出大声的女孩子会亮开嗓音做一个女声领唱,只是徐老师,站起身走到邹雨悦身边,给她送去一个鼓励的微笑说:“谢谢你在这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维护班集体的荣誉。”
只有孙晓磊用眼的余光瞟着邹雨悦,心里暗想,这个臭丫头,她一定是想报复我才要出来做女声领唱的,完了,别说得冠了,弄不好还要让我出洋相呢!
不管同学们怎么想,救场如救火,连配合练习一下都来不及,孙晓磊就和邹雨悦一起走上了决赛的舞台。
孙晓磊还是用眼的余光瞟着邹雨悦,当然,他没有看到这个曾被他欺负过的女生眼里冒出复仇的火焰,那恬淡而羞怯的微笑,那条老师为她借来的长裙掩盖住了她的小小缺陷,她大大方方地随着孙晓磊走上舞台,向台下的人鞠躬。
哼,装得倒像!孙晓磊的心跳加速了,那报复他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音乐声响起,一声“小河弯弯向南流……”从邹雨悦嘴里轻轻吐出,舞台下先是一阵静寂,继尔,暴风雨般的掌声首先从初一(三)班响起,谁也没有想到邹雨悦的嗓子会这般地好,谁也没有料到,她的歌会唱得这么优扬,略带着童音的唱腔,清脆得如同一涓清清的泉水,绕着山涧流进了你的心田,而你却在不知不觉间随着那甜美的山泉叮咚着飘向远方。
不用怀疑,不用猜测,爆起的掌声就已经说明了冠军的得主是谁了。
当最后那句“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的拖音刚落,当舞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孙晓磊已情不由已地一把抓住了邹雨悦的双手,头低着,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我们成功了!还生我的气吗?”
“大尾巴刺猬狼!”邹雨悦轻轻地骂了一句后笑了,并使劲地摇着头,眼睛偷偷地瞟着孙晓磊拉住她的双手。
“你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说着孙晓磊不好意思地冲下了舞台。
一时间,邹雨悦成了全班,不,是全校议论的中心,人人都知道初一(三)班有个长得像吴倩莲的会唱歌的小女生,连孙晓磊都禁不住一个劲地在男生面前竖起大拇指夸她道:“哼,要不是邹雨悦,这个冠军是甭想拿了,佩服!佩服!”
“得了,别说好听的,你这个大尾巴刺猬狼和她道歉了吗?”陈远把他悄悄拉到一边,狠狠地捶了他一拳。
“那还用说?刚唱完歌,我就向她道了歉,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孙晓磊脸上一副得意的样子。
陈远不信地摇着头,“我们怎么没看见?”
“要你们看见就完了,这叫不打不成交。”孙晓磊忘形地笑着跑掉了。
当然,使陈远佩服邹雨悦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那件一直令他们和徐老师头疼的“生日事件”,居然被她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其实过程很简单,自从歌咏比赛三班得了冠军后,邹雨悦的心情豁然开朗,她不再顾忌自己的小小缺陷,她甚至拜孙晓磊为师跟他到蓝球场上去打蓝球,惊讶得郑亮和陈远直在远处不住地啧啧着牙花,不知孙晓磊向她道歉时都说了些什么,让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小女生居然反“敌”为友,拜“敌”为师。
“生日事件”以来,刘颖的情绪一直不好,除了学习成绩急速下降外,连她整个人都像是变了,冷漠、仇恨,谁也别想与她搭上一句话,像张婷玉那样百问不倒的人都被她几句话给咽回来了,“知道你们家有钱,有钱就这么嚣张?”气得张婷玉的泪水噙在眼里,不顾砸了班委的牌子,恶狠狠地丢下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要再理你我就是孙子”,跺跺脚跑开了。连夏菁菁那么好脾气的女生都吃了刘颖的白眼,不得不摇头损着:“莫不是水浒里的母夜叉孙二娘转世了?”笑得孙晓磊前仰后合,打球时把这事告诉了邹雨悦。
在刘颖值日时,邹雨悦故意留下来等她一起回家。
或许是因为邹雨悦曾有过的心理敏感,刘颖居然和邹雨悦有说有笑,还请她进了一家冷饮店,一人吃了一客冰激凌。只是当邹雨悦向她挥手说“拜拜”时,刘颖才乞求地说:“能陪我再说会儿话吗?”
“你不愿意回家?”
“哪也叫家?只不过有个不爱管我的奶奶而已。”刘颖不情意地说着,带邹雨悦来到一条小河边,两人在河边枯萎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邹雨悦伸出那条有些残疾的腿,用手揉着,走了这么远的路,她有些累了。
“真对不起,让你陪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你这脚是怎么落下的?”刘颖内疚地笑笑,帮邹雨悦一起揉着。
“小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去春游,出了车祸。”邹雨悦说着捋起裤腿,让刘颖看她腿上的疤痕。
有些萎缩的小腿上一条转了半个圈的长疤显眼极了,仿佛一条粗大的蜈蚣趴在那里,看得刘颖直从心底里往外冒寒气,她同情地摸了一下那条长疤痕,诅咒地骂道:“那个司机真该死!”
“他当场就死了,听我爸爸说,他是因为打了一晚上的麻将,开车时犯迷糊才撞到了一颗大树上,而我,正巧坐在前排,所以……”邹雨悦不愿意回顾当时的情景,她摇摇头,凄凉地笑笑,“已经如此了,只能面对现实吧。那么你爸爸妈妈怎么会一起去世的呢?”
“他们根本就没有死。”
“可那天,老师说过你是个孤儿……”
刘颖知道邹雨悦所说的那天是指“生日事件”那天,不由得脸一沉,哼了一声道:“别提那天的事,他们明明知道我父母没死还要说我是孤儿,他们是故意要我难堪的。”
“不会吧,我觉得徐老师挺好的,陈远他们也挺好的,他们肯定是不知道你父母还在才说了那样的话……”
不料刘颖突然打断邹雨悦的话,出尔反尔地说:“是我告诉老师说我是孤儿的。”
“这……”
“我父母离婚了!”刘颖捡起身旁的一块石头扔进了河里。
邹雨悦沉默了,她有爱她疼她的爸爸妈妈,她体会不到父母离婚会给子女们带来怎样的痛苦,但她却听说过许多父母离婚后子女的不幸,不由得拉过刘颖的手,轻轻地叹口气,表示自己的同情。
沉默片刻,刘颖终于开口:“其实我可以跟着爸爸或妈妈,但我谁都不想跟。”
“为什么?”
“因为……”刘颖瞥了邹雨悦一眼,苦笑了一下,“因为我恨他们!”说着视线慢慢凝聚在河中飘浮的一片枯叶上。
邹雨悦当然不会知道刘颖为什么恨她的爸爸妈妈,她也不想问,她只是随着刘颖的目光盯住河中飘浮的那片枯叶,胡乱想象着刘颖恨的原因。
而回忆就像那片飘向河边的枯叶一样慢慢地走近刘颖。
刘颖的爸爸曾经是某机关的一个小科长,因为貌不其扬,便娶了她农村的妈妈,妈妈长得很漂亮,也很能吃苦,因为没有工作,光靠爸爸那点工资,再加上生了她,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据拮,所以妈妈就劝爸爸下海经商。爸爸成了一个合资企业的经理,她们家开始有钱花了,不仅买了汽车,买了别墅,还请了一个比她妈妈更漂亮的年轻保姆。那个小保姆说是照顾家里,其实她经常照顾的是刘颖爸爸,因为刘颖爸爸每天要很晚才回家,小保姆就在厅里看电视等着给刘颖爸爸做夜宵,等刘颖爸爸上午起床时她才起床,然后又是她帮着刘颖爸爸做早餐,洗熨衣物,整理他睡过的屋子,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刘颖爸爸不再和她妈妈睡在一起了……
一颗大大的泪珠从刘颖眼眶里滚出,掉在草丛中不见了,刘颖的目光呆呆地盯住了河面,枯叶已不知飘向了何处,而平静的河面却仿佛一面回视过去的镜子,使她看到了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
那段日子里,妈妈总是很不快乐,但她却细心地照顾着刘颖。
“睡吧颖颖,明天还要上学。”妈妈为刘颖掖好被角,在她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爸爸还没有回来吗?”刘颖问着,灯光下,她第一次发现妈妈的脸已不再丰润,眼角多出了几根鱼尾般的纹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满含着忧郁,她知道这都是为什么,便心疼地对妈妈说:“妈妈,你让阿姨睡觉去,你等爸爸。”
一滴泪珠落在了刘颖脸上,妈妈摇摇头,“你爸爸累了一天,就让小秀给他做顿可口的夜宵吧。”小秀就是那个年轻漂亮的保姆。
什么可口的夜宵?不就是清水煮面,搁把盐搁把葱花搁一堆香油么!刘颖知道那是爸爸的托辞,而眼下,也是妈妈的托辞,她同情妈妈,气愤地坐起来说:“你和爸爸离婚,看他怎么办?”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把刘颖搂进怀里,流着泪说:“我爱你爸爸,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他,再说,我也不愿意让你成为一个没有爸爸或是没有妈妈的苦孩子。”
妈妈虽然爱着爸爸,但强烈的自尊又使她无法忍受保姆每天在他那里过夜的实事,她终于向爸爸提出了离婚。
那是一个刮着西北风的冬天,一纸判决书将爸爸妈妈分开了。刘颖判给了妈妈,爸爸在外面给刘颖和她妈妈买了一套二居室,大小件一应俱全,用爸爸的话说,算是对得起她娘儿俩了。
当爸爸安排好娘儿俩的一切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爸爸并不魁梧的身子在冷风中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候,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种生死离别的痛楚,她大声地叫着“爸爸——”,多么想留住爸爸渐渐远去的脚步,但一切都像寒冬里无情的冷风一般,爸爸的心早已属于那个年轻漂亮的小保姆,而在屋里哭成一团的妈妈就像一叶飘零的枯叶。
近一个月的日子,妈妈都在哭泣中度过,她仿佛老了十几岁,难过得刘颖不断地劝着妈妈,“妈妈,别太伤心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给你争口气,气死爸爸。”
几个月后,妈妈终于不再悲伤。有一天,刘颖突然发现妈妈居然化了妆,打扮得很漂亮,说是要重新给刘颖找一个好爸爸。
刘颖并不想要什么爸爸,一个爸爸已经让她头疼了,但她不想令妈妈难过,便默许了妈妈的承诺。
谁知,自从那天起,妈妈便开始不断地往家里带男人,气得刘颖不得不对妈妈说:“我恨那些臭男人,不许你再往家带男人!你要是再往家里带男人,我就离家出走。”吓得妈妈不敢再往家带男人了,但妈妈却开始夜不归宿。
刘颖常看到邻居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并故意将话说得很响,“这孩子真可怜,她爸把她们甩了,就冲她妈一天一个地换,谁敢要这么一个女人?”
从那天起,刘颖的心开始变得脆弱起来,她总是在天还末亮前就离开家,天末黑前不敢回家,生怕碰上那些好管闲事的邻居,生怕别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她也曾多次警告妈妈,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于是,她离开妈妈家去了奶奶家,当奶奶听了她的哭述后,先是把刘颖的爸爸妈妈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才不冷不热地说:“你就在这儿住下吧,奶奶这儿过得可不如你爸爸妈妈那么滋润。”
刘颖的爸爸妈妈都去接过她,但打死她她也不愿意去任何一家,她对爸爸说:“除非你和妈妈复婚,否则甭想让我去你那里。”她又对妈妈说:“除非你不再和那些臭男人来往,我就回去。”爸爸妈妈无奈地走了,谁都不想放弃自己当前的一切。
就这样,刘颖在奶奶家住了下来,直到上中学,她在自己的家庭情况栏里填上了孤儿,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家中的一切,再说,有这样的爸爸妈妈就和没有一样。
当然,她没有把这一切告诉邹雨悦,她只是将视线从河面上慢慢收回,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最讨厌别人怜悯我和别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而那次生日祝贺会,就是陈远他们存心要让大家知道我家的丑事,存心要我难堪才开的。”
邹雨悦笑了,摇着头说:“你真是误解了徐老师和陈远他们的好意,谁也不知道你父母离婚的事,我们都以为你真的是个孤儿呢!郑亮和陈远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让你高兴的场面,想让你感受到一些集体的温暖,想让你快乐,谁知你竟气愤地丢下大家跑出教室,弄得徐老师和陈远他们都好不尴尬。”
“他们真的没有在背后说我什么?”刘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邹雨悦发誓地举了举右手,然后又抬了一下自己的右腿,“就像我当初觉得大家都在注意我的腿一样,后来,孙晓磊告诉我,要不是我总坐着不起来,他根本就不会想到我的脚会有残疾,因为根本看不出来,只是我自己太拿它当回事了,所以才被他发现了,就像你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你总觉得别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就不会把徐老师和陈远他们的好心当驴肝肺了。”
“这么说真是我错怪了他们?”
邹雨悦点头,刘颖终于显得后悔地说:“我骂了张婷玉,不知我去道歉她会不会理我?”
“我想你只要去她那里要回她给你买的那条浅蓝色连衣裙,她大概就不会再生气了。”
“真的吗?”
“我想是的。”
刘颖终于笑了,她想,今后她会和同学们好好相处的,而且是这么一群关心她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