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如果不在怎么办?当然是找人代理了。从法律上说,代理家长和家长有同等地位,但是,法律如果样样都能管得到,那世界不久太平了吗?如果世界太平了,那还有咱们这个故事吗?
现在不认李纯这个代理家长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了,而且也不再是暗流汹涌,而是摆到明面上来了。自从杖毙小颦的事情传出后,李纯的威望开始持续下跌。捕风捉影的事情太多了,但是谁叫有这个风这个影子呢?杖毙的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杖毙的是个宫内的女子。就算不能据此认定太子做出不伦之事,起码也能说明太子残酷暴虐,不是仁德之人吧?
李纯不是没有化解危机的能力,也不是没有了解此事的决心,历史上,可是有不少人怀疑就是他害了亲爹。但是李纯总是觉得不能动这个手,总觉得他的父皇会突然站在他的面前。所以有些事情他现在还不能做,有些手段他现在还不能使出来。在这段时间里,李纯除了派人调查此案外,就是在《春明外史》上辟谣,再就是在边境调动军队,晨昏定省,每天向王皇后请安,其他的事情一概没有做。太子妃郭氏曾经建议他道:
“太子爷,眼下一月之期已经过去了,可是父皇的踪影却依旧没有出现。臣妾想,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平息乱言,稳定局势,臣妾以为您还是暂摄大宝吧。”
郭氏的意思是既然李诵到现在没有回来,不如您就干脆上位得了,省得听一班小人嚼舌头根子让人心烦。不过郭氏的话却让李纯警觉。毕竟郭氏的家族势力太大了,郭氏的意见是不是代表了她家族的意见呢?李纯本人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但是现在还没有到要依靠郭家的时候。如果依靠了,这拥立之功可是不得了啊。郭氏一说,李纯就把头脑里的想法排除了出去。李纯摇摇头,耐着性子对郭氏解释道:
“我现在本来就是监国,什么叫暂摄大宝呢?这个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这种僭越的事情不能做。不做还有回寰的余地,一旦做了,等父皇回来,咱们就会万劫不复了。”
不过事态的发展还是越来越紧急了,每过一天对李纯都是一种煎熬,阴云弥漫在东宫的上空。惊慌失措的郭氏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李纯依然坚忍地说道:
“忍!”
郭氏气急败坏地道:
“将来有一日,一定要把这些魑魅魍魉都给揪出来,让他们知道,天威是不能侵犯的!”
李纯却说道:
“不。将来有一日,寡人要君临天下,必须放开胸怀,即使是当面侮辱过寡人的人,寡人也不能追究,不然有损寡人的英明。人们会说寡人没有人君之量的。”
大宝只有一个,想要的人却不止一个。李纯想忍一时风平浪静,可是有些人却不想忍。十六王宅里的某处,阴暗的屋宇下,一个更阴暗的声音用充满威胁、诱惑的声音蛊惑说:
“我的傻哥哥,你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还想罢手吗?你说你是关心父皇的安危,可是他会相信吗?就算是他相信,他身边的人也不会相信啊。哥哥,他可是未来的皇帝啊,他身边有多少人在等着他登上大宝,好一步登天。现在,你站了出来,在他们眼里你可就是要妨碍东宫的那位登基的乱臣贼子,他们会放过你,放过你这个阻碍了他们富贵梦的亲王吗?哥哥,再说,您们几个大的不就是比他小一点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咱们母妃争气,早点把你生下来,那坐在麟德殿里的还不知道是谁呢。您才干比他差吗?父皇自从登基以来,早早立了他做太子,这对您,对咱们都不公平。父皇悉心栽培他,除了他,只有对幼宁这么好。现在父皇不在,正是让父皇看看他不是块好料子的好时候。如果父皇真的回来,咱们还有机会吗?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啊,哥哥,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回头就得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哥哥弟弟们可都看着你呢。”
从郓州到兖州,所有人都认为郭日户的上任更像是一次悲壮的送死,所以一路上人们都奇怪为什么郭日户送死送得这么积极。郭日户到达兖州的时候是傍晚,夕阳下,兖州四城紧闭,城上寂无人声,一座孤零零的城池就这么屹立在原野上,李师道的旗帜有气无力地在城楼上耷拉着脑袋,落日的余晖利用城墙形成了一大片阴影,从远处看去,一半是明,一半阴,这让段文昌不禁诗兴大发,但是碍于李诵在侧,没有吟诵出来。宋朝后,兖州地处鲁西南平原,东仰“三孔”,北瞻泰山,南望微山湖,西望水泊梁山,素有“东文、西武、北岱、南湖”之称。只是这个地方,李愬的大军正压将过来,这座雄伟的城池丝毫雄伟的气势都没有,所以当那个王武在兖州城下叫门时,换来的是惊慌失措的怀疑。
一名小军官把头从瓮城城门上探出来,疑惑不定的问道:
“你说什么?新任刺史前来上任?”
无论王武怎么说,小军官都不肯贸然开门,即使是在验过了堪合文书之后。小军官叽咕道:
“李愬的大军可是打过来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有人从郓州来上任呢?莫不是诈城的吧?”
自己名声这么大,李愬如果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不过楼下的人等得就焦躁了。直到当任刺史闻讯匆匆赶来,认出了郭日户,兖州的城门才轰然打开,欢迎它的新主人进城。
这位刺史听说郭日户是来接任他的后,热情立刻增加了几十分。这个时候,谁愿意留在这个倒霉地界去碰威名正盛的凉国公李愬呢?这位刺史知道郭日户在郓州倒了霉,因而认为把郭日户派到这儿来是李师道的借刀杀人之计,心里对郭日户很是同情,当然也有着郭日户解脱了自己的感激之意,所以把情况和盘托出,道:
“好教郭大人知晓,眼下西面李愬已经夺去了金乡,正率大军往我兖州杀来,南面李听夺了沭阳后又夺了海州,正往沂州紧逼。瞧这架势,不善呐。不过我兖州历来是大州,下辖八县,光州治就有战士八千,也算得上兵多将广,粮草充实,这个郭大人久在帅府,想必清楚。”
接着又把兖州的文武官员哪些能干哪些能战向郭日户介绍了一番。交代完公务文书后,留下官印和府库钥匙之后,前任刺史就趁着夜色匆匆趁车离开了兖州,连多留一晚都不肯。这一走不知道带走了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很英明,因为第二天就有探马回报,李愬的大军已经抵达兖州州境。兖州的气氛真可以用愁云惨淡来形容。郭日户召集文武官员会议,所有人都束手无策,问得紧了,就勉强说了个守字。逃是不敢的,因为家眷都在郓州呢 。和李愬的数万大军对抗,即使依据坚城,兖州上下也都是信心不足。所以对新任刺史大人决定出城观察敌情,大家都感到万分敬佩,纷纷赞颂郭刺史的勇气,说郭刺史有如周郎再世。
会议过后,郭日户作了分派,官员们纷纷各忙各的去了。郭日户也就带着一干人出城了。出城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观察敌情,而是为了送李诵他们平安送到官军手里。当然为了掩人耳目,郭日户是以另外的名义把李诵他们派出城去的。郭日户在城外转了大半天后,带着随从出城的将官们瞭望了官军的营地,亲眼看着李诵一行被官军游骑带走之后才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兖州。
李诵带着段文昌、王武们绕了一大圈后,就顺着官道直接往李愬的大军迎了过去。最先是游骑发现了李诵一行。王武上前,指名道姓要见李愬,并声称有重要军情禀告。游骑盘问,王武就亮出了腰牌——自然是官军这边的腰牌,接着说马车内人物特殊,只有李愬本人才能见到面。游骑就把李诵一行带回了中军。看见了段文昌,李愬心里就咯噔一下,当李诵就面带微笑的出现在了李愬面前时,李愬的神经快要崩溃了。
这是一个传奇的故事,李愬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果。将领们被支走后,李愬跪倒在地,问道:
“皇上,您如何在这里?”
当日,李愬就从自己的亲兵里挑选了五百精骑,护送李诵他们去淄青行营。马不停蹄地奔驰到了第二天中午,李诵就看见了病榻上的李吉甫。见到李诵,脸色蜡黄的李吉甫居然潸然泪下,握住李诵的手道: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
这是李诵最后一次见到李吉甫。李诵虽然回来了,但是压力却没有消失,中风的李吉甫就如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平时毫无故障不知疲倦,一旦哪里出了点问题,整台机器离报废就不远了。一个月以后,原山南东道节度使裴度出任淄青行营副元帅。中风的赵国公李吉甫罢平章事,改任仆射,被安排到洛阳休养。秋天的时候,思念李吉甫的李诵准备前往洛阳探望李吉甫,结果还没有成行,李吉甫就病逝于洛阳。李诵也因此不愿意再去洛阳。此后名为东都的洛阳百余年间竟然再也没有君王去过。李吉甫死后,李诵为他罢朝三日,并且派太子李纯代表自己前往洛阳吊唁。朝议李吉甫谥号为文忠,赠上柱国,加荫一子,进李吉甫牌位入忠烈祠。李诵还特许自己百年之后李吉甫配享太庙,真是哀荣备至,永贞兴治年间人臣无出其右。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雄关漫道,望着潼关内谷道两侧的山峦起伏,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爷,终于进了潼关了。”
王武兴奋地说道。李诵的表情一如他人一样轻松,内心却并不平静,反而有些忧心忡忡。从李吉甫处得来的消息显示,长安的局势正是山雨欲来,自己不在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呢?自己这一路走来正是山回路转,不知道自己回长安可否会柳暗花明呢?马蹄嘀嗒,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就把他带回了长安。当山顶千门再次次第打开的时候,幼宁公主飞一般地扑进李诵的怀里,哭泣道:
“父皇,您去哪里了?”
李忠言和苟胜都擦着泪水道:
“大家,您总算回来了。”
好久没有出场的王大海终于又出场了,他这一次的身份是近卫大将军,率领近卫军从奉天赶往骊山。在王大海的护卫下,李诵的车驾终于离开了骊山,在年关将至的时候迤逦回到了长安。消失了一个半月的皇帝重新在长安出现,而且由来自奉天的兵马护卫,人们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情。却莫衷一是。太子在明德门外迎驾的时候,也是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回到长安的第一时间,李诵就召见了宰相陆贽、武元衡、裴土自、李藩。紧接着,召见了御史中丞左金吾卫大将军吕元膺。然后才是郯王李经、均王李纬等一干亲王。皇帝的一天都是在紧锣密鼓中渡过的。直到后宫传来消息说,刚刚伴驾回宫的内侍少监苟胜投太液池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