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淄青行营捷报。”
御书房内,李诵正在批阅奏章,陆贽悄悄进来道。李诵放下奏章,道:
“哦,打胜仗了?说来听听。”
陆贽道:
“回陛下,是大胜仗。五十六军兵马使王智兴率部攻克泗水,兖州八县已克其五。王智兴正和李听南北对进,夹攻沂州。此外,李光颜奏报,在台前县金堤河湾大破淄青军,拔小河城。生俘淄青军兵马使夏侯澄以下都尉以上军官二十余人。斩首二千余,生俘四千余。淄青行营报称,不日即将被俘军官押送进京。”
李诵点头道:
“确实要把这些个家伙押到长安来,让朝野上下看看我大唐王师的英勇武功,也堵一堵某些人为朕穷兵黩武的人的嘴。哦,对了,南北两路都有捷报报上来,中路王沛那里如何呢?”
陆贽道:
“淄青行营奏报说,王沛已经将兵趋往曹州。目前我军两路都获得大胜,曹州防御必然动摇,相信不日就会有捷报上传。”
李诵起身道:
“是这个道理。裴度刚到行营就连获胜利,真是为朕挣足了面子啊。不过,要提醒裴度,王沛大军一出,宣武就空虚了,要小心李师道偷袭行营,李师道还是很喜欢玩这种鬼把戏的。不是说李师道在郓州附近集结了数万军队吗?所以行营一定要留足守卫兵力,千万不能郓州还没有打下来,汴州反倒出事了。如有必要,把薛平调过去吧,想来他已经憋屈了很久了。”
陆贽道:
“陛下明鉴。臣和裴垍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诵点点头,道:
“还有李愬那边也要注意。他是南面招讨不假,可是他不能老盯着南面。海州沂州兖州密州虽然重要,但是只是枝叶,郓州才是根,删减枝叶是为了挖根,不能舍本逐末,被枝叶给迷惑住了。郓州方面,他得给些压力。不是让他联系苏起义军的吗?怎么到现在一点回声都没有?再发道密文催催他。”
陆贽道:
“是。”
李诵缓步走到御书房内的巨大沙盘边,把两枚小旗插到了泗水和小河这这个地方,又在曹州附近插了一枚。道:
“朝廷费钱粮百万,不知何时才能荡平淄青,进而平定河北。”
陆贽见李诵语调含悲,忙开解道:
“陛下圣明,数年之内,河北必然平定。”
李诵知道陆贽心意,便笑了一笑,对陆贽道:
“陆相公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可以先回去了,朕想一个人先静一静。”
陆贽不知道为什么李诵的心绪忽然变得如此低落。揣度圣意非他所长,媚悦圣主非他所愿,便唱个诺,下去了。
李诵却是为着今天是他穿越纪念日,所以心情有些低落。想到这一年已经是兴治三年,穿越已经整整六周年了,自己的家里还好吗?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李诵已经不奢望自己还能穿越回去了,只是每年每到这个时候,李诵的心里就会没来由的一阵难受,虽然他总是慰勉自己道:
“在这个世界里,我已经又有了一个家,还有了一个乖巧的女儿,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庞大事业,我应该满足才对,我应该遥祝自己的家庭才对。”
好在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应该有了新的生活了吧?儿子现在也越长越高了吧?该懂事会照顾他妈了吧?其实他们跟着我也挺受累的。在尽力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想象了后,李诵终于还是止住了内心的伤感,又走到了沙盘前。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伤悲只不过是制造给命运看的娱乐罢了。
在这个世界里,我是强者。强者是不应当伤悲的。
那么自己这个强者给田季安安排的命运怎么样了呢?
望着地图上用暗红色标出的魏州,李诵陷入了沉思。
魏州城内,节度使府,随着淄青形势的恶化和田兴身体的好转,田季安的心情转而抑郁起来。田季安只有三十一岁,可是田季安觉得自己内心的苍老甚至已经超过了五十一岁。傍晚的时候,夫人元氏又像往常一样挂着念珠开始礼佛。田季安却难得地悄悄进来了。元夫人以为是丫鬟来找什么东西,没有在意,却不料田季安把下人却差了出去,坐在元夫人身边道:
“夫人。”
知道是田季安来,元夫人慌忙起身,却被田季安按住肩膀,坐在了自己边上。元夫人知道挣扎不过他,便没有动。田季安坐定,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道:
“夫人,你每日礼佛,是个善心人。而为夫却是个虐杀成性的人。咱们也在一起过了十几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残暴。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残暴。好好的谁愿意把人活埋了呢?只是如果我不严酷,怎么能压得住下面的人呢?这些人,都是嗜血的豺狼,只有镇得住他们,他们才能驯化成家养的土狗啊!”
元夫人微闭双目,似乎没有听到田季安在说什么,田季安继续说道:
“这些人,表面上对我忠心耿耿,毕恭毕敬,可是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P股一拍投靠了朝廷呢?咱们家的首级,就是他们投降的投名状。我每天晚上睡觉都睡不着,担心再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昨天还殷勤拍我马屁的人拿着刀指着我。稍有不慎,我们田家就会重蹈淄青侯家、淮西陈家的覆辙。淮西陈仙奇够忠义,对手下也够好,还不是被吴少阳杀了吗?我这样的,又有多少人真正对我忠心呢?他们不过是贪恋财位,畏惧我罢了。”
“母亲殿下在世的时候,我也想好好做个藩镇,做个忠于朝廷的藩镇,洗脱身上的叛逆色彩,可是不管我怎么做,得到的依然是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的白眼。十七岁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长安,那一趟长安之行让我知道,所谓的代天牧民的天子,仁德睿智的天子,不过是个贪图享受的胆小鬼,信用坏蛋,远离忠臣,连陆贽这样的忠臣都被他赶得远远的。在他的治理下,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处申冤。连我治理魏博最坏的时候都不如。而人们之所以鄙薄我而礼敬他,只不过由于他是天子,我是祖先是叛将的逆反。从那时候起,我就决议我只能做我,做田家的守护者,不能做这样的皇帝的忠顺者,哪怕我田季安永远被人所不齿,也不愿意。”
“其实我不怕人们不齿于我。他们李家不也是前朝杨家的臣子么?只要我手握强兵,有一天,我们田家也会像他们家一样的!”
元氏的眼睛早已经睁开了,她从来没有听田季安说过这么多心里话,一气听他说了这么多,元氏不禁有些不知所措。田季安知道元氏诧异,道:
“你我结为连理已经十几年了。我知你并不很是乐意嫁我,入了我家后你却依然能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十几年来辛苦你了。十几年来我从未对你说过这番话,只是如今朝廷换了新君后励精图治,挨个削平藩镇,前年平定了淮西,去年开始攻打淄青,李师道有些小聪明,却不是长久的料子。等到淄青完了,下一个就该拿我们魏博开刀了。我田季安虽然号称混人,但是说我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我又不能把这番话对别人说。我们夫妻一场,现在想来,也只能对你说说心里话了。”
元夫人信佛,见田季安如此说,就怯怯地说道:
“既然大人知道朝廷会拿我们田家开刀,为什么不乘朝廷正在攻打李师道的时机向朝廷输诚请和呢?大人志向远大,可是大唐命数在天。天不保佑夫君大人,夫君大人又何苦执着呢?不然等朝廷腾出手来,压力就全在我们家头上了。兵危祸连,终不是好事。”
起身走到窗前,田季安慨然道:
“晚了。我手下的将领如果投降,朝廷还会把他们当良善,甚至重用他们,可是我田季安投降,朝廷也不会信任我,顶多给我个一品闲职,把我拘谨在长安这个大牢里当寓公吧——再说,我已经是一品了。夫人,我田季安是甘心过这种日子的人吗?”
元夫人还想再劝,田季安却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元夫人也站立起来,眼看田季安要出门去了,元夫人忽然说道:
“大人,天色已经晚了,你不留在这里过夜吗?”
田季安转过身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元氏却已经羞红了脸,低声道:
“天色已经晚了,大人不留在这里用晚饭吗?”
田季安结结巴巴地说道:
“留,当然留。”
元氏道:
“那我命人将饭送到这里来。再差人去把怀谏喊来。说说我们三人已经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说罢,竟然款款地出去了,把田季安看得呆在那里。旋又想道:
“张神医嘱咐的一月之期似乎快要到了吧?”
田季安信任张神医是因为张神医救治好了许多人的病,包括像田兴那样被认为是不治的病,而田季安喜欢张神医是因为张神医只让他忌一个月的房事就能为他固住肾水,不像其他的庸医,上来就起码是三个月六十天的,啰唆的甚至要一年以上,还不保证疗效,这自然让一心想开枝散叶的田季安不满意了。而张神医对庸医们一年以上之说嗤之以鼻,不但打包票保证一个月见效,还神秘兮兮地告诉田季安,一个月之后有好东西奉上。至于是什么好东西,张神医**地笑道:
“自然是让人成仙的东西。”
这不禁让田季安的禁欲生活多了无数粉色的遐想。对张神医的供奉也就愈发大气了。谁叫张神医块七十的年纪了,还无女不欢如此生猛呢?田季安按照张神医的要求,每日锻炼,服用稀奇古怪的药物,过来十几天居然真的感到自己火力十足,对张太医愈发敬若神明了。不过田季安请求提前解禁的时候,张神医眨巴眨巴平时不轻易睁开的眼睛,道:
“其实如果是其他人也要不了那么久,顶多二十天就行了,但是田相公不是常人,家中娇妻美眷,难免把持不住,所以山人多说了十日。”
兴奋地田季安当时就想去开斋,被张神医一把拉住,道:
“田相公,稍安勿躁,山人还没有说完呢——后来看田相公的恢复,山人以为田相公肾水初固以后,还要再有个十天来巩固,这样一月之期就刚刚好,所以,田相公,您还是暂且忍耐吧!”
接着,张神医特地强调了一句道:
“记住,少一天都不行。要是田相公不遵从山人的嘱托,自作主张出了什么事情,引起什么其他的病状,山人可不保证能医治过来。”
唬得田季安上下大小都一愣一愣的。张神医又断断续续讲了许多注意事项,别的田季安都没有在意,唯独记住了娈童和五姑娘都不可以。
真是越到最后越难熬。本来这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能碰女人就是不能碰女人呗,田季安却不敢对外对内明说。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说出去不是败坏自己的威望吗?快一个月了,田季安都是借口公务繁忙在衙署过的夜,只是新年在后宅过了几天。这几天田季安天天都有五内俱焚的感觉,却什么都不敢做,遵张神医嘱咐连活埋人这种伤天和的事情都不做了,田季安更是无处发泄了。李师道连败几仗的消息更是让他愈加烦躁,今日里硬是出去策马在寒风里奔跑了快一下午才冷静下来,回来后看见府内的花花绿绿,听见莺莺燕燕,田季安又受不了了,所以才到很久没来的元氏房中来,想着元氏一向礼佛,和他也并不合得来,能到元氏这里来平息一下心情。不料平日一直冷淡的元氏忽然现出这般媚态,田季安要爆了。
来来回回在房中走了几个来回后,田季安决定趁着元氏不在,赶紧溜掉,结果还没出院门,元氏就已经进来了:
“大人,出来做什么,外面寒冷。”
元氏的神情又恢复了冰冷模样,许是出去风冷,元氏的两颊红扑扑的,不过田季安却再也挪不动脚步了,好容易硬挨着跟着元氏进了房,就顾不得丫鬟还在身旁,一把把元氏抱了起来,惊得元氏大叫道:
“大人,你做什么?丫头们还在呢!”
瞟见丫鬟们红着脸跑到房外,还顺手把房门带起来后,元氏的声音变小了:
“大人,天色还没黑呢!”
田季安手忙脚乱,无暇回答。
(此处省略若干字。)
田怀谏裹着厚厚的貂皮大衣兴冲冲地赶过来了,却看见母亲的丫鬟们红着脸在廊下痴笑。田怀谏笑嘻嘻地走过去,问道:
“姐姐们,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么?”
吓了丫鬟们一跳,一把拉过田怀谏,道:
“活祖宗,小声点!”
说着用手一指主房。田怀谏一头雾水,道:
“怎么了?”
丫鬟们不知道怎么给田怀谏解释才好,田怀谏已经无师自通地道:
“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在房里么?”
丫鬟们点头。田怀谏一脸鄙夷地说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瞧你们。”
丫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只好点头。田怀谏的脸色却陡然变了,道:
“他们不是说等我的么?怎么他们自己先了?”
丫鬟们集体石化。看见田怀谏这个样子就要往屋里冲,忙一把拉住。还好里面一个老成的听见外面传饭的声音,才醒悟过来,问田怀谏道:
“公子爷,您是说相公和夫人要等您一起用饭吧?”
田怀谏道:
“那当然了,不是等我用晚饭,那是等我什么?”
丫鬟们不由得一阵害臊,互相埋怨起来。还是那个老成的丫鬟说道:
“嗐,公子爷,用饭在那间屋里呢!现在还没到呢。”
果然,一个个食盒提到了院门外,丫鬟们红着脸出去,把食盒提了进来。田怀谏看见食盒,也就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