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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李诵顿一顿道,“王承宗不但要斥责,斥责完了还要褒奖。”
武元衡眉毛一动,陆贽和裴垍却表态赞同。而李藩却是不明所以。李诵在心里喟叹道:
“同样是宰相,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其他大臣或者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王承宗隐隐然有和魏博淄青遥相呼应之势皇帝还要褒奖他,或者有所了悟,却韬光养晦。李诵接着说道: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朝廷对两镇用兵,战线回环千里,有战将千员,雄兵数十万,其中资历相若、声望相当、谋略相近之大将不下十人。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彼此之间只恐不能互相甘为驱驰。如不能有一强力主帅坐镇,协调指挥,号令进退,奖惩督促,临机决断,那么各军势必会各自为战,极容易被叛军各个击破,重演当年九节度兵败洛阳的一幕,所以,朕以为当设一元帅,统领各道兵马,众卿以为何人可堪大任呢?”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安史之乱之后,朝廷对手握兵权的大将已经顾忌,采取各种手段防止某一人做大,所以安史之乱一爆发高仙芝、封常清等名将都被玄宗以兵败之由处死;而当年安史之乱时九节度使会兵攻打洛阳,内中有郭子仪、李光弼这样威名赫赫威望卓著的大将,朝廷却不设一个统帅,反而任命大宦官鱼朝恩为监军使,节制诸军,诸军自然不服,鱼朝恩为驾驭九节度使,挑拨离间,抬此压彼,结果导致官军兵力虽然占绝对优势,却不能形成合力,最后大败亏输。此后郭子仪虽然屡次拯救唐室于危难之中,还和皇家成了姻亲,却仍然逃脱不了被猜忌的命运。现在郭家不也还是被顾忌着吗?
再比如建中之乱平定后,李晟、浑瑊、马燧三大将立下大功,节制西线兵马,德宗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时说“天生李晟”,重回长安后就猜忌起大将来,后来的平凉之盟虽然说主要推手是和李晟等不和的张延赏,但是德宗的态度恐怕也至关重要,如果不是浑瑊机警,只怕早就死翘翘了。李晟后来被迫交出兵权,因为家中树木茂盛被人说有帝王之气,吓得把家里的树砍得干干净净。马燧后来任职泾原,害怕德宗猜忌,连郝玼请临泾筑城都不准。
大家心里都有数,也理解朝廷对大将的不信任,以太宗的英武,侯君集尚且想谋反,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是当然的,换了自己坐在这位置上,也得提心吊胆。既然这样,那么这个元帅武将是断断不行的,要么是文臣,要么是皇子。
虽然许多人不满李吉甫,但是大家都知道文臣中李吉甫最合适,可是李吉甫现在中风在床,明显不行。其他的杜佑太老,陆贽太文,裴垍太年轻,武元衡太直梗,都不足以威服前线众将,至于李藩,才干压根不在那个上面。而皇子之中,太子李纯上次督师淮西立下大功,是最为合适的,但是现在皇帝活的好好的,如果这次再平定淄青魏博,太子的威望可就是要如日中天了。儿子的威望超过老子大唐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但是那两个都是子强父弱,现在这个皇帝很强势,搞不好弄出个父子不和来,就有得乱了。
再说,太子的长处也不在临战指挥上吧?太子不行,郯王和均王刚犯过错误,也是绝对不行,溆王呢?溆王是个文人。上得战阵的皇子,满大唐这么多年来似乎只有太宗和隐太子建成他们那一拨了。
偌大的紫宸殿里此刻竟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脑筋都在快速思考着。置身这样的场景里,李诵甚至仿佛听到了后世影视作品里常有的“滴答滴答”的声音。李诵的目光从宰相们身上扫到皇子们身上,扫到太子,太子凝神静气。扫到一个皇子,这个皇子就做出谦恭而且紧张思考的样子。虽然他们尽量避免和李诵眼神接触,李诵依然从他们闪躲的目光里看到了欲望。
李诵又把目光投到了宰相们身上,宰相们默默不语。四位宰相身在事中,自然不方便说话。李诵又把目光投到了杜佑身上,刚刚还精神奕奕的老杜佑现在却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和他一个德性的还有刘昌裔。至于伊慎他们就不能指望了。不开口得罪皇帝,开口得罪皇太子,一个是现在,一个是未来。还是都不得罪的好。
眼看气氛要尴尬了,吕元膺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陛下,臣有事启奏。”
咦,正在讨论大事,你有什么事情启奏呢?马上就有人反应过来,吕元膺是要引导话题改变了,不由得赞了一个,这种事情宰相和皇子们都不好说,他出来改变话题恰到好处。就连李诵也以为吕元膺是想把这尴尬局面支应过去,准了吕元膺上奏。不过下面还有更让人赞的。吕元膺获准之后,面朝东方作了一揖,道:
“陛下,臣想说的是洛阳。洛阳位列大唐三都,可是自从明皇以来,天子已经数十年没有驾临东都了。数年前,臣经过东都,洛阳百姓思念天子甚渴。”
说完朝李诵一拱手坐下,不再说话。
“老狐狸,真是老狐狸!”
这是暗示让李诵御驾东行,到洛阳去坐镇啊。沉闷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太子李纯偷偷扫了众臣一眼,只见陆贽道:
“陛下,臣以为吕大人言之有理。圣驾足迹已经数十年未出潼关,陛下应当驾临洛阳,振奋民心。”
大臣们纷纷赞成。太子一脸的轻松,而几位皇子则稍稍有些落寞。刚刚还昏昏欲睡的杜佑和刘昌裔一眨眼就活了过来,加入到了附议的行列里。杜佑还正色道:
“老臣以为圣天子东临洛阳是一桩大大的盛世,必能载入史册啊。不过眼下正是用兵之际,开支上一定要要精打细算,不能铺张浪费。”
还宣示存在呢。李诵喜滋滋的腹诽了一句。御驾亲征,这正是他所想的啊。天子到了洛阳,朝廷主体自然也跟过去了。即使不设统帅,有什么状况也是很好应付的啊。
在座的都是唐朝此时最顶尖的人才,都对天子东行表示赞成。大家又以裴垍的计划和李诵的建议为底本,补充修订了一个新的计划。当下明确了各部曹的职责,李诵下令各官员回衙署办公,各知制诰分别草诏。皇子和宰相们留下会议商议东行的事情。天子一走朝廷就要跟着走,去多少留多少,谁去谁留,得好好算计。
“父皇,不利的消息接连传来,您为什么不着急呢?”
皇子和宰相们都走了以后,躲在殿后的幼宁偷偷的跑出来,问李诵道。过了年后,小丫头又窜了一截上来。李诵微微一笑,道:
“形势如此被动,已经是预测的最坏情况了,着急有什么用呢?三地距离上京都是千里之遥,形势瞬息万变,不如暂且接受,等等看形势有什么有利的变化了。”
幼宁似懂非懂地看着李诵,道:
“可是儿臣没听出有什么好的变化啊。”
李诵拉着幼宁的手,到沙盘前,道:
“谁说没有好消息传来呢?”
说着,指着成德道:
“这里传来的就是好消息。”
幼宁一愣,问道:
“王承宗不也是上书请求为李师道脱罪吗?他们是一丘之貉啊。”
李诵呵呵笑道:
“妙处就在这个上书请求为李师道脱罪上啊。”
见幼宁还是不理解,李诵继续解释道:
“如果你是王承宗——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你若是真想和李师道、田季安共同进退,你会怎么做?”
幼宁恍然大悟道:
“儿臣明白了。王承宗看似是为李师道求情,和他们是一伙的,但是实际上他是想隔山观虎斗,两不相帮又两边都靠,最后看谁能赢啊!”
李诵赞许道: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见识,若是男子,将来一定是宰相的才干啊。”
李诵是在一群封建思想浓重的男人中间待久了,用自己的惯性思维来夸奖幼宁,也没有注意到幼宁小小的脸上眉毛已经拧成了疙瘩。幼宁想:
为什么非要是男子才能有宰相的才干呢?父皇以前不是说巾帼不让须眉吗?
第二天,朝廷正式发布诏书:
褫夺田季安官职爵禄,下令四方会讨。以检校司徒同平章事、朔方节度使范希朝为总统官,统领朔方、河东兵马入易定,会合魏州东面招讨、义武节度使同平章事张茂昭部讨伐田季安。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魏州西面招讨,洛阳都防御使薛平为副招讨。晋成德节度使同平章事王承宗为少保,为魏州北面招讨。统归范希朝节制。
诏令以左常侍李逊为河北宣慰使,前往成德、易定、横海、卢龙宣慰将士。以御史大夫段文昌为河东宣慰使,前往河东、朔方、振武、天德抚慰犒劳出征将士。以溆王为河南宣慰使,郑絪为副使前往洛阳、河阳、昭义激励犒劳将士。
令以横海节度使程权为郓州北面招讨,进军淄青。下令浑瑊之子浑镐率领本部第四军从鄜州移驻河东填补空虚,随时增援朔方、振武。诏令在关中各道征集团练三万人,准许河东节度使于由页在河东招募团练二万人,由国库供养。
令卢龙节度使同平章事刘济谨守边境,严防塞外回纥契丹犯境。令振武军节度使李光进严密防范吐蕃回纥寇边。令太子李纯为京西行营副元帅,岐国公李愿为副元帅,统领凤翔、泾原、陇右、邠宁等镇兵马,防备吐蕃趁火打劫。分近卫军一万人在咸阳立营,号为“精捷”,由右武卫大将军李文通统领。
召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绛回朝,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藩罢平章事,出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东都留守李巽调任西川节度使,荥阳郡公郑余庆为东都留守。
诏令河东、洛阳、淮南、浙东、浙西等道做好供军准备。
这些动作力度不可谓不大,不过这些力度明显没有悄悄流传的天子要御驾东行洛阳来得有震撼力。
朝廷毅然对淄青、魏博两镇同时开战,这一方面显示了朝廷绝不对藩镇妥协的坚强决心,另一方面,也引起了朝野的议论纷纷,长安城里,随处可见议论的场面。吐蕃回纥的细作也空前活跃了起来。
“额的哥,你说朝廷这回能打赢吗?”
“怎么不能?前几年朝廷不是都赢了吗?”
“可是那是这几年,这几年朝廷每次打得都是一个,这次一下打俩,能行不?”
“咋不行哩?你昨晚上也不是一晚上两个吗?”
“说得也是,李师道和田季安那两个小娘养的,一晚上别说两个,就是边上看着一个也干得过啊。”
你还别说,李师道和田季安还真的都是小娘养的。不过话说成这样就有些淫邪的意味了。这是秦楼的嫖客利用空闲时间进行的对话,而在那些固定的议论时政的场合,就要正规、热烈多了。
取贺知章“金龟换酒”之义命名的金龟坊内,贾岛等一干青年士子正在一起激烈讨论。贾岛一脸蔑视,道:
“诚然如这位兄台所说,大历年间代宗皇帝北伐,结果被吐蕃乘机袭取长安,功亏一篑,不得不与河北山东妥协。建中年间削藩结果引发泾原师乱,叛乱四起,互相呼应,最后也是朝廷元气大伤,平定关中以后再也无力东进,只得维持现状。可是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首先朝廷这些年精兵整军,有强军数十万,兵力足够,即使前线用兵三十万人,关中也有十余万兵可用,不会像大历年间那样捉襟见肘,导致长安失守。”
“其次,朝廷后方稳固。圣天子登基以来,连平四藩,就连淮西痼疾也被荡平。现如今从益州到梁州,从广州到襄州,从杭州到润州,从扬州到洛阳,万里疆土都是坦途,贤能之人遍布朝廷内外,猛将精兵陈于四境之上,财赋米粮源源不绝,哪里是建中年间可以相比的呢?兄台看似世家公子,却是一点经济也不通啊!”
嘲笑声从各个角落里响起,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面红耳赤的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匆匆逃也似的走了,临行还撂下一句话道:
“姓贾的,算你牙尖嘴利!你等着!”
贾岛哈哈笑道:
“就算贾某牙尖嘴利吧,欢迎兄台你回去把牙磨利了再来!别忘了,学老鼠啊!”
又是一阵哄笑声响起。贾岛心里舒爽极了,刚要回到自己位置上,一个三十岁左右衣着整洁的男子走到他身旁,拱手道:
“贾公子么?请借一步说话!”
说罢不由分说拽着贾岛衣袖出去。这人手劲大得出奇,贾岛竟然挣扎不得。到了僻静处,这人也不管贾岛的诘问,道:
“鄙人冒昧请贾公子出来一叙,贾公子才名鄙人素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鄙人窃以为,贾公子今日所做所为实在有些太过了。所以想提醒一下。”
贾岛冷哼一声,道:
“多谢先生您了,贾某人不是什么公子,只是各半路出家又半路回家的小沙弥,实在不值得先生您提醒。就此别过。”
说罢草草一拱手就要走。这人喝道:
“贾公子且站住!贾公子饱读诗书,学贯儒佛,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么?这些世家公子虽然草包,腹内空空,却生来高贵,彼此枝叶交错,互相依赖,贾公子难道不知道得罪了他们一个就等于得罪了他们一群么?鄙人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不忍心公子的才华抱负被一时口舌之快断送。公子如果觉得鄙人废话,鄙人就此告辞了。”
贾岛愣愣地站在那里,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男子,再次拱手道:
“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