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想打,那就让他们都去打好了!传令下去,兵围郓州之时,李光颜、王沛、李愬、程权各负责一面。让裴度总督其事,谁先打进去朕就重赏谁。对了,那个营先打进去,朕就收哪个营进近卫军,授予‘郓州营’营旗,二位相公以为如何?”
“皇上,您圣明。”
兵锋直逼郓州,陆贽的心情明显也很好,笑眯眯地对李诵说道,一旁的裴垍也是笑眯眯的。李诵一摆手,道:
“陆相公,你且慢奉承朕圣明,朕还有个烦心的事情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裴垍道:
“陛下可是说崔承度的两万人该如何安置?”
李诵点头道:
“正是。这二万人之所以归降朝廷是形势所逼,并非出自真心,用的话朕不放心,不用的话徒耗钱粮,着实可惜。二位可有何高见?”
裴垍哑然失笑,道:
“陛下多虑了,既然投降了,哪里还有真心不真心的呢?这二万人可是不少的兵力,陛下对他们放不放心全在于他们能不能对陛下忠心。臣以为,有裴度在,这二万人必定会对陛下死心塌地。”
陆贽道:
“臣以为裴相公所言极有道理。不过陛下需要从常盈仓拨付给裴度些镇军之宝。”
李诵当时明白过来,这是要靠着裴度的怀柔手段,辅以重恩,来使得崔承度这两万降军心悦诚服,心甘情愿为朝廷效力了。
既然两位宰相都这么认为,那李诵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了。况且李诵也认为王沛杀俘的行为一旦传出,势必对朝廷的形象造成影响,通过对崔承度军的安抚,或许可以有所挽回。于是李诵又提出了崔承度部如何安置的问题。这两万心思不稳的军队放到哪里都让人睡不安稳啊。
打算回政事堂办公的陆贽和裴垍没想到李诵又提出了这个问题,只好又坐下听李诵的高见,这一听不得了,两人都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挠了一样,痒痒是满痒痒的,却又不知道哪里痒痒。
李诵的意思是整编裁减崔承度部,而后将崔承度部调往河阳,去和田季安作战。而陆贽和裴垍都对李诵的建议做出极其古怪的回应,并且表示反对。裴垍说:
“将崔军调往魏博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等郓州拿下来以后。崔承度军新投降,极容易受奸邪之徒蛊惑。如果贸然将他们派遣到异地作战,难免不会生乱,这既对淄青战局无补,也对魏博局势有损。”
李诵见两位宰相依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急道:
“朕当然知道目前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李光颜把这两万人收入自己军中,但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会拖累大军围攻郓州的战役。李师道十几万大军朕都没有放在眼里,想不到这区区两万降军倒是让朕伤透了脑筋。”
有这么多军队投降本该是好事,眼下却成了朝廷甜蜜的烦恼。让李诵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万人都处理不了,当年解放军一抓抓几万俘虏是怎么办的呢?想当年莱芜战役,可是三天抓了五万哪,因此甚至引出了陈诚“就是五万头猪三天也抓不完”的喟叹。
想到这里,李诵不禁灵机一动,姥姥的,五万俘虏都能消化,老子就不相信这两万降军拿你没办法。咱也学学伟人,来个忆苦思甜什么的,演一出唐朝版《白毛女》,再来个《三个好战士》,来个士兵写诗表衷情运动什么的。李诵越想越兴奋,不禁为自己这个伟大的发现沾沾自喜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古怪起来。刚想对陆贽、裴垍说说自己的伟大设想,却见两人跟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忙咳嗽了一声。
陆贽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
“陛下,您之所以这么像,是不是因为还是对崔承度是否是真心投降不放心?”
李诵道:
“正是。”
陆贽和裴垍对望了一眼,恍然大悟,终于找到痒痒穴了。陆贽道:
“您不相信崔承度,为什么那么相信田兴呢?崔承度和李师道的关系还不像田兴和田季安那么亲近呢。”
李诵一愣,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难道要自己告诉他们历史上田兴就是狼窝里长出的忠臣?不过好像崔承度也不是什么奸邪的人啊。见二相望着自己,忙搪塞道:
“数年前田兴作为魏博使者来朝,朕对他印象很深,所以让粮秣统计司着重收集了他的资料,知道他为人很是孝悌信义。哪里有这样的人不是忠良的人?”
裴垍道:
“陛下,崔承度也是一样的道理啊。臣曾经听粮秣统计司传回谍报说,崔承度曾经在李师道背叛之前劝说李师道,道李师道依赖诸将皆是逐利小人,朝廷一汤十饼就能把他们引过来。李师道器量狭小,崔承度尚且敢直言,足见此人不是无情无义专事谄媚之人。和陈国公立下约定之后,约束部众严守界限,足见他不是无信之人。这样的人又能深明大义,陛下为什么不相信他约束不了这两万人呢?”
陆贽接口道:
“是啊,陛下。臣想这崔承度不但能约束住部下,而且还正望眼欲穿,想着陛下能让他率军反戈李师道,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哩!”
裴垍也笑道:
“确实如此。打田季安他不一定乐意,但是打淄青他是一百个愿意的。只怕全军都和他是一个心思哩。”
李诵沉吟了一会,觉得自己理不出这个头绪,问道:
“何以见得?他不是要保家小么?”
陆贽道:
“不为别的,人情如此啊!这样进一步说,他也是为了保全家小啊。崔承度身为降将,除了献城之外,寸功未立。献城时他还想着要保全自己家小,可是投降之后呢?但凡降将,最怕的就是不能取信人君,而要想取信人君,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人君知道自己已经和过去一刀两断。陛下忘了么?当年王武俊和李纳自去王号之后,讨伐河北和淮西都是分外卖力,为的就是用曾经的盟友的血洗刷自己身上曾经的反叛色彩啊!陛下再想想,眼下在军中效力的原淮西诸将是不是格外出色?”
这下轮到李诵恍然大悟了,合着这投降朝廷也是要交投名状的啊。想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占领南京总统府的不就是在济南阵前起义的吴XX部队么?李诵本来抑郁的心情立刻一扫而空,问道:
“果然是这个道理,这样吧,封崔承度为右羽林卫中郎将,暂领本军,归李光颜节制,随军会讨郓州。着令都尉以上将领三日后到洛阳面圣,朕当面吩咐任命,如何?”
裴垍道:
“陛下,不可操之过急,打郓州也不急在一时,还是等裴度收服了上下军心再让崔承度自己上表请征吧!”
这次李诵没有再问为什么。这是从归降到死心归降必走的程序,或者说规则,李诵明白,这个年代的规则有很多的,比如大臣告老还乡必须挽留,反复三次才可以准许,比如有什么升赏都要谢恩谦虚推让几句。不过对自己刚刚稚拙的表现,李诵觉得很难为情。李诵嘴里嘀咕着:
“如此简单,如此简单!”
陆贽知道李诵是为刚刚自己的多心而耿耿于怀,道:
“其实臣等也是受了陛下的启发。陛下前些天不是下诏押解夏侯澄等四十七名被俘将佐来洛阳,打算把他们发到军前效命么?这些将佐到了前线,想必会努力作战,报效陛下的。”
李诵见陆贽给了台阶下,连忙踩住,道:
“陆相公不说朕倒是差点要忘了这事了。这些人眼下到了哪里了?路上可曾虐待他们?”
这是兵部管的事情。裴垍道:
“回陛下,夏侯澄等四十七人已经到了洛阳,正等候朝廷分派。按着陛下的吩咐,在长安时就洗雪了他们,他们是以朝廷军官的身份上路的。一个个都对陛下感激涕零。”
这里面有拍马屁的成分,但是大部分属实。李诵和主政大臣们是要市恩给这些人,怎么会侮辱虐待他们呢?
把这些人押解到长安,然后罪过大的处置,罪过小肯悔过的由朝廷开释,这个形式是在西川、淮西之战后朝议的结果。高崇文和李愬在阵前都开释了大批敌将,不管是能开释的还是不能开释的。这样做总有为自己买好名声,市恩的嫌疑在。这些叛臣叛将往往会感激的是高崇文、李愬,而不会是朝廷皇帝。所以皇帝和朝廷里的主政大臣就会觉得很不爽,明明是否宽恕这些人决定权在自己手里,凭什么好处全让臣下拿走?即使李诵一向标榜自己是胸怀开阔的一代帝王,对高崇文和李愬也是颇有不满意之处的。所以淄青开打之前,李诵特地下诏,明确指出将领没有对被俘将领的处置权,所有被俘文武官员一律交给朝廷发落,威自朝廷威而不自私人威,恩自朝廷降而不自私人降。如果将领需要市恩的,由朝廷配合唱双簧。
这么说来王沛杀俘虏的行为也是违反了朝廷的诏令的,他不怕朝廷处罚他吗?不好意思的是,王沛确实不怕。
这里面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事实上王沛那种杀光光的将领不管是李诵还是别的皇帝都会口头谴责或者略施惩罚而暗中高兴的,这样的将领冷酷无情,不会收买人心,谁不放心呢?历史上,名声越好的大将越受猜忌,名声越差的越被信任,原因就在于此。所以王翦大肆求赏购买土地,嬴政反而对他放心,所以王沛杀俘虏的消息在坊间流传后,一般人谴责,聪明人佩服,朝廷上下却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拿几百个俘虏的性命,既使得宣武将士甘心效命,又能消除朝廷的疑心,立下大功又能自我保护,太会做生意了。这数百人,客观来说,也就是王沛作为一个地方出身的将领,一个外镇调入的将领,对朝廷,对宣武军上下的投名状。
曹州、濮阳相继被官军攻破,李师道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这不是李师道没心没肺,而是李师道根本就不知道。自从林英从海州逃归,带来一连串坏消息后,李师道就病情就沉重了,每天唉声叹气,茶饭不思,动辄责罚家人属下,偶尔却又会突然精力旺盛起来。称齐王并没有给李师道带来什么好运气。魏氏夫人和李师道身边的人对他极其担心,生怕他受不了刺激,就决定把坏消息全部屏蔽起来。李师道自从长成以来就在算计别人,结果算来算去最终被身边人算计,不知道他知道实情会有什么感想。
李师道不知道的事情,田季安却全部知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田季安比李师道幸福多了。可惜的是,这种幸福田季安消受不起。和李师道身边有太多人说话相反,田季安身边做决断的只有他一个人。淄青接连战败,郓州岌岌可危,薛平率领万人到达河阳(薛平的父亲薛嵩可是魏博的首任节度使),范希朝率领朔方、河东两镇三万精锐到达定州的消息让田季安心头越发沉闷,烦躁。就算史宪诚和何进滔接连击败河阳军和义武军的小规模攻击的消息都没让他高兴起来,甚至连王承宗前两天送来的信都被他撕扯得粉碎。张神医留下的药方已经开始用到药力最猛的那一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