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都尉在亲兵的保护下声嘶力竭地高喊着“注意队形”,号角不停地把命令传递出去。可是屯兵毕竟是屯兵,虽然有数百老兵带着,虽然见过血之后已经没有人再呕吐了,拼杀和配合的技巧越来越纯熟了,但是在杜都尉看来破绽依然到处都是,如果不是一开始布置了点损招,振作了士兵们的信心,杜都尉相信自己的属下绝对不会人来疯一样越战越勇的。可是即使这样,自己的军阵已经被吐蕃军攻得破绽百出。在军阵的转换和格斗上,士兵们实在是缺乏经验。
好在士兵们还能够听杜都尉的将令,凡是力竭不能再战或者折了兵刃什么的都能够绕回本阵休息,不至于冲乱了自己的阵脚。不过,杜都尉还是慨叹:
“就是给老子一万人,老子也不会再带这些鸟屯兵了。”
话虽如此,仗能打成这个样子,他还是很骄傲的,号角把他的又一个命令传了下去。
“近卫军已经杀进了吐蕃本阵,再咬牙坚持,咱们就赢了。”
吐蕃军的攻势愈发凶猛,而唐军将士的斗志也愈发昂扬了。
在战前,杜都尉曾经跟他们说过:
“大唐虽大,可是后面就是咱们的家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作为边地人,谁都知道让这些异族杀进自己的家乡意味着什么。
“杀!”
一名唐军士卒被吐蕃人的战马撞翻在地,口鼻流血,却依然鼓起最后一丝力气扑起来,抱住了吐蕃骑兵的大腿,生生把人从马上拽了下来。一个并不窈窕的身影在他的灵台中越逝越远,面目狰狞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笑意。
“杀!”
一名被吐蕃骑兵用长枪刺中的唐军士兵双手紧紧攥住对方的兵刃,旁边的袍泽用长矛结束了那个坐在马上把脸藏在面甲后的生命。
“杀!”
一名队正领着数十名养精蓄锐已久的老兵杀了上来,迎上了冲向杜都尉的吐蕃精兵。
风已经渐渐有了颜色,粉红色的风把血腥气吹到了杜都尉的面前。杜都尉提起了一直插在自己脚下的长槊。头上,被羽箭射得千疮百孔的绛色的大唐战旗飘扬。
“家在后面!”
“保家卫国!”
这些士兵曾为流民,曾为兵痞,而现在他们都有一个家要守护,一个国要守护。
血已经遮住了杜都尉的双眼,他却顾不得用手去抹一下。长槊击出,槊缨又带出了一蓬血雨。杜都尉的路子很野,却很是有效。不过吐蕃兵也盯上了这个箭头。
一股液体轻轻地流下,眼睛再也睁不开了。杜都尉心头一凉,冥冥中感到几股巨大的力量正朝自己袭来。整个人的身体都是一凉。
“我命休矣!”
杜都尉的心中闪过自己家小的面孔。不过正在等待的死亡却没有到来。面前的压力也陡然一松。
感觉到自己的亲兵护到了自己面前,杜都尉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依然是红色的,也依稀能识别亲兵的前面多了数不清的健壮身影。滔天的喊杀声如同刀一样刮过自己的面前。亲兵趴着杜都尉的耳朵大喊道:
“将军,中军的援兵来了,吐蕃人败了,败了!”
屯兵们的英雄杜都尉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反而脚一软瘫坐到了地上,发布命令道:
“吹号角,聚拢士兵。等······等一会咱们再追击,咱们不出那风头。”
近卫军的具装铁骑和重甲步兵给了吐蕃人致命一击,而郝大将军亲临骑兵全线进攻直扑对方主帅弯弓射落对方帅旗则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论莽热极力想挽回败局,却没有任何机会,留下千名忠勇的部族武士断后后,论莽热落荒而逃。
把后背留给自己的对手是极度危险的。论莽热深知这样的道理。他也极力想组织起退出战场的阵型,可是一直没怎么大用的唐军轻甲骑兵没有给他留下机会。这些轻快的骑兵忽远忽近,迅疾如风,凌厉如电,如同一个屠夫对付困好的牛羊一样,纠缠着吐蕃人的战阵,不时下去一刀,切下来一块给追击的步兵享用。当自己的督战队被唐军的弩箭还有溃兵的刀斧收拾干净时,论莽热只能把战场留在自己身后了。
所有的军队都在忙着追杀,只有杜都尉率领的屯兵在慢吞吞地打扫战场,沉默地送重伤的自己弟兄上路,扶起自己轻伤的袍泽、乡党。而对于吐蕃人,无论轻伤的重伤的还是什么伤也没有跪地求饶的一律送上西天。
没有人觉得杜都尉做得有什么不对,郝大将军就是这么个风格。
一个多时辰之后,当最后一支追击的骑兵返回时,郝玼才真正从心底冒出了巨大的喜悦。
“大唐必胜!”
“必胜!”
郝玼策马在亲兵的簇拥下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检阅将士。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都是战胜的喜悦,连一向被视为乡巴佬气息浓重的杜都尉也不例外。虽然这个口号未必合他的心意,但是喊得却也非常起劲。
是役,唐军以三万对吐蕃八万,斩首一万八千余级,生俘二万余,战马数万匹。而来自关中的援军则及时赶到,和郝玼的骑兵会合,大败了吐蕃正在迂回的偏师,斩杀主将以下六千余人。而让钱雄懊恼不已的逃走的论莽热也阴差阳错被郭都尉率领的屯兵残部兜住,生擒活捉。这是一场自从天宝年间之后再也没有过的巨大胜利,捷报传出,关中沸腾。洛阳沸腾。
郦定进郡王数日后率领二万铁骑赶到行原。数日之后,郝玼和郦定进这两大魔头兵分两路开始了无限期的报复性扫荡。直到军粮难以为继关中各军陆续撤回,才心满意足地返回。
此时,李诵的车驾早已返回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