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际,隐约有银光耀动,电射而来。
老默克尔侧耳倾听了片刻,皱纹横生的脸庞上渐渐现出煞气:“操你妈的!主教大人,没想到你修为没什么长进,倒是把神族那套卑鄙的手段学了个十足。怎么,非得叫上一帮喽啰才敢打架么?来来来,老子现在就站在这里,你倒是上来咬上几口啊?!”
加洛沙丝毫不为所动:“我只是在执行神的责罚,战斗的方式和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局。”
“还真是有点伤脑筋!”老默克尔看了眼身边暗色光晕中失去知觉的撒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家伙,脑子永远要比拳头管用啊......”
炽芒再现,映亮了半边阴暗的天空。
枢机主教就像是烈日的炎核,辉耀出亿万道难以逼视的强光。那裹挟于他周围的光体凝成了完全静止的球形,但其中激射而出的道道光线却有如利箭般掠过虚空,海潮般淹没了广场。
岩重城内的无数居民纷纷走出家门,远眺向皇宫方向。那直冲云霄的光源是如此威严而神秘,不少信徒虔敬地跪下,祈祷不已。而就在不久前从广场上被疏散的数万民众,却并不认为此刻出现的圣光象征着什么祥和安定,相反,他们俱都惶恐不安起来。
教廷,在人们的心中早就不止是信仰的代言词,它同时也象征着强大的力量,严酷的法则。
这是神明统治下的世界,无论你是否适应,都必须学会谦卑,仅此而已。
更甚于前的炽光之下,老默克尔指端黑芒暴涨而起,但撒迦所处的暗色光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
枢机主教冰冷地绽出一丝笑容,双掌相触,指端结出了一连套繁复无比的术印:“圣辉之雨!”
宛如突兀间失去了依托,那静固的光晕缓缓脱离他的身躯,莹动着,流转着,升上半空悬浮不动。
无声无息的,它爆裂了。
一滴滴雨水般的微小光点自空中沥沥扬扬地洒落,覆盖了整座观礼台。独立的暗色体表层迅速被腐蚀出无数孔洞,撒迦如若有所感应,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正如光明之于黑暗,神圣属性与暗属性魔法自古以来便相生相克,彼此牵制。作为神圣系高阶群体攻击魔法之一,“圣辉之雨”对修魔者的摧毁性,是圣光所难以比拟的。此时的老默克尔已经颇为狼狈地施放出了一个小型魔法屏障借以遮蔽来袭,而如临大敌的枢机主教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从一开始就没有半滴光雨能够沾上摩利亚皇帝身躯。
“老朋友,惰性会令人懈怠。和神魔大战时相比,你的实力似乎退步了很多。”几百名身着银衣的年轻人已然掠近帝国广场,远远便排开了一个扇形的围攻阵势,加洛沙目注着这批感应到圣光而迅速做出反应的光明圣裁,不禁微笑起来。
老默克尔没有答话,只是微低着头护在撒迦身前,苦苦维持着两个大小不一的魔法屏障,似乎已经耗尽了体力。
宛如幽深的井底被投进了块大石,枢机主教的心中猛然升起一丝警兆。身为圣魔导士的卡卡洛特就算是长时间沉溺于酒色,也没有可能不济到如此地步!
骇然投去的一瞥中,加洛沙这才看清了对手始终噙在唇边的那抹狰狞笑容。
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大响震起,主教脚下的石板地面突兀豁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整个观礼台如为巨刃所斩,登时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半!
瞬息之间,黑暗而幽深的地底恶龙也似的逆冲上一道土石瀑布来。加洛沙根本就未来得及反应,即被这条掉转身躯的庞然土龙张开大口吞没,直拖入渊隙中去。与他齐齐沉向那未知所在的,还有数十名不及闪避的士兵。
犹自处于昏迷状态的机组成员亦有几人坠入裂缝,堪堪在眼明手快的宫廷魔法师迅疾飞起,将他们逐一救回地面的刹那,老默克尔索然无趣地收紧了左掌。
面如土色的雷奥佛列眼睁睁地看着裂口轰然合拢,只觉得地面上残留的缝隙就像是一张抿起的大嘴,正在对着自己冷笑。
令他恐惧的并不是别的,而是那个可怖老人在施放“大地深渊”的同时,还若无其事地引发了一场高阶风系魔法的咆哮。无形而锐利的风刃怒潮轻易吞没了所有飞来的银衣执事,空中坠落的人影宛如只只被箭射中的鸟雀,直挺挺地跌向地面而去。
“这就是圣魔导的实力?”紧张注视着战局的阿鲁巴习惯性地张大了嘴。
侧腰上有着两处箭伤的爱莉西娅吃力地仰起首来,在布兰登的臂弯里望向远端:“不,还没有结束。”
她的话音还未落地,坠落广场中的一名年轻人已然站起,银色长袍之上划痕遍布,却无半处破损。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过短短的片刻,几百名银衣圣裁俱是毫发无伤地掠上半空,呈环形四散,牢牢围死了观礼台。
“我的天,一群蟑螂么?”老默克尔错愕地聆听着空间内纷杂的气流划动声,右手指端与身边暗色光体之间始终保持着魔力维系,丝毫不敢放松。
“父亲,他真的是个异教徒?”双方沉默的僵持中,玫琳神色复杂地凝注黑色光晕中的撒迦,低声问道。
普罗里迪斯淡淡地道:“或许吧!不过我想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应该与他的身份无关。”
玫琳微蹩了眉:“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还会维护他?”
“因为我觉得,他对于我还很重要。”普罗里迪斯平静地道。
玫琳怔然许久,方才道:“希望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打破这短暂僵局的变数,来自于从地底一路激射而上的枢机主教。那裹挟着身躯的圣光此时正化作了剑芒般锋锐的刃体,势如破竹地切割开沙石土壤,傲然直冲上天!
“卡卡洛特,我要亲手捏碎你的心脏!”加洛沙咬牙切齿地低吼,向来雍容的仪态已荡然无存。
老默克尔无声冷笑,道:“老伙计,你要是能做到的话,恐怕当年就会这么干了。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抢了功劳,在你的主人面前很是不好交差罢?”
加洛沙神色阴森地挥手,几百名银衣圣裁即刻纷动,其中部分转成三人一组的战斗阵形,另一些则悬浮原处,手中爆出团团圣光。
异常的魔力波动当即被老默克尔察觉,他木无表情地抬起左手,自身前纵横拉过,尖利刺耳的“滋滋”声凄厉啸起,向着空中直卷而去!
以加洛沙为中心,执事们所施放的圣光逐渐衔接为一道浑圆。光环在成形之后,向着中央位置缓慢扩开,待到枢机主教双臂合围,观礼台的上空已经赫然出现了一层极其硕然的光膜穹顶,炽烈直若骄阳!
老默克尔施出的每一道暗属性魔法攻击,都在圣裁修士组成的防御圈面前消弭于无形。确切的来说,是他们所着的银色长袍挡下了所有攻击,而不是人。
除了一个倒霉鬼被尖啸袭来的暗芒割断了脖子以外,光明圣裁所在与老默克尔的两次直接对话之后,几乎毫无伤亡。
“怎么了,卡卡洛特,是不是单手无法发挥你应有的实力呢?”加洛沙冷冷地道:“肮脏的修魔者,准备好接受神的审判了么?!”
“早就准备好了。”老默克尔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真的非常想见识一下,一条狗是怎样审判人的?”
浑然无隙的光帘自穹顶边缘处静静垂落,观礼台已完全为结界所封闭,成为了独立构筑的空间体。前所未有的强烈圣光汹涌泄下,瞬间充斥了其内的每一寸范围。
这一次,老默克尔的神色终于微变。
圣光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威胁,但却足以令撒迦丧命。数量上的悬殊对比,以及圣裁们结成的古老法阵,使得黑暗屏障的维持已经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表面上看起来,撒迦体外的暗色光晕似乎毫无变化,但实际上它正在急剧地消融着,只不过是源源不断涌进其内的魔力填充了消损,勉强维持着两者之间的平衡。
即便是强大如圣魔导士,大幅消耗的魔力亦会很快带来体能上的枯竭。老默克尔以单手防御着银衣修士们的来袭,死死立于原地,不曾稍动。
身边的撒迦依旧处在昏迷之中,尽管带上他进行远距离空间瞬移对于老默克尔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但失去意识的穿越者,将会彻底在异空间迷失,永无尽头地漂流下去。
所以老人唯有等待,别人的生命在他心里向来直如草芥,但是这个年轻人不同。
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习惯了在孤独中等待着撒迦归来。
胜利的天平,如预料中般开始逐渐倒向教廷一边。
老默克尔的右手一直斜插于那团暗色光晕内部,在自身防御和撒迦的生命之间,他已兼顾得极为吃力。
黑暗屏障仍然在飞速消融,就像是融融阳光下的冰雪。圣裁们的双重攻击狂风骤雨般袭来,仿似永无停歇。主导法阵的加洛沙并不急于结束一切,那些拥有魔导士初期实力的银衣修士正在如蝗群般密集地穿梭于结界之中,眼见着老默克尔在各种魔法攻击下险象环生,枢机主教不禁感到了无比的快意。
在他的心里,再也没有比看着强敌于眼前慢慢倒下更加惬意的事情了。与魔族对战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只有在一分分扼灭邪恶的生机时,掌控生死的愉悦感才会酣畅淋漓地爆发出来。
这美妙的享受过程,美妙如交媾。
暗芒掠动,加洛沙不闪不避地任由它刺上胸前,不无得意地低笑起来:“卡卡洛特,世间万物都在变,唯一没变的似乎就只有你。除了狂妄自大以外,你还会些什么?难道如今的教廷,还是一两个自以为强大的狂人所能够匹敌的么?”
“像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它不会再次发生?”老默克尔勉力避过集射而来的几道圣光束,讥笑道:“看样子这些年里面你们的确没闲着,配备不错啊!”
加洛沙矜持地点头:“在临死前能够见识到经过神力加持的‘圣辉战衣’,你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其实我真的很难理解,像你这样的异端们都在想些什么?你再强,能强得过天么?!”
结界中的圣光遽然收缩了一下,随即烈芒大放!黑暗屏障瞬时便缩小了将近大半,撒迦的左臂直直暴露其外,大块大块的血肉逐渐鼓出气泡,消融分解,化为淡淡的白烟四散。
老默克尔猛然爆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插入暗色光晕之中,竟是对袭来的道道魔法攻击完全不管不顾!
黑暗屏障缓缓恢复了原状,撒迦似是一无所觉,安静地悬浮其内,满头黑发飘扬四散着,就像是在静谧的湖底独自沉睡。
“小王八蛋,你再不醒,老子就要丢下你不管啦!”
薄薄的护身光罩之上撞击声密集响起,龟裂出数十道细纹。老默克尔咬牙切齿地嘶声咆哮,连带着黑暗屏障一同飞起,以脊背重重撞上高台边缘的结界壁体:“狗娘样的,给老子破!”
震耳欲聋的一声钝响,老人背部涌出的暗属性魔力直接与圣光结界相触撞,后者炸裂出一道尺余宽阔的缝隙,但很快就被各处涌来的光源所填补。
“还真是悲哀啊!就连伟大的卡卡洛特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也会做出这样毫无意义的举动。行了,让一切都结束罢......”加洛沙忽垂目望向下方,侧身轻易地让过一柄掷来的战刀:“卑微的半兽人,你清楚现在的举动将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么?”
阿鲁巴摇摇晃晃俯身,拾起一张机弩,龇出獠牙暴吼道:“撒迦,你在听么?我不想再等,要先去那边了!”
一束圣光冷冷袭来,自他左胸没入,后背透出。半兽人腾腾后退几步,大笑着射空机弩内的箭矢方才仰天倒下。
“难以理解的勇气......”枢机主教嘲讽地道。
观礼台上,一个接一个从昏厥中苏醒的士兵挣扎着站起,握紧身边的兵刃,向着空中的侍神者发出无力却固执的攻击。
“长官,老子没给你丢脸!”
“废柴长官,嘿嘿,这下可没人再打我耳光了。”
“撒迦长官,早点过来陪我们!少了你,机组可没办法在冥界横着走啊......”
同时动作的,还有几十道窈窕的白色身影,她们俱是安静地飞离地面,掠向高空,就像是一群扑火的夜蛾。绝大多数宫廷法师都依恋地向着那团暗色光晕投去了视线,对于她们而言,那个男人曾经是残酷沙场中唯一的精神依靠,而现在,双方之间则滋生了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感情。
如若亲人,无可替代。
火焰的辉芒,熊熊亮彻了封闭的空间。枢机主教注视着掠动中略显滞塞的爱莉西娅,微微动容:“神弃一族么?天生的杀戮机器啊,可惜了......”
此时此刻,高高悬停于结界顶端的加洛沙正是这块空间的主宰者。每个人的动作变化,都清晰地透过光线波折而传入他的意识深处。
士兵们正在开弓激射,怒吼着掷出兵刃;白袍法师已经开始吟唱咒语;火系神弃者看似意欲攻击,实则是在掩护那个体形臃肿的高阶武者;卡卡洛特仍然没有放弃冲撞结界,维持黑暗屏障所需的大量魔力成为了他沉重的累赘,看样子,这老而弥辣的圣魔导士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一场舞剧的终结时刻,总是带着淡淡的伤感。枢机主教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在神经质的颤抖中抬起手臂,感受着潮水般累积的巨大快感。
手臂一旦挥落,高潮便会来临。然而就在这即将落幕的刹那,所有那些华丽的美妙的无与伦比的乐章尽皆戛然而止,加洛沙枯干的手臂僵直地顿在空中,耳边唯有那两声轻微的爆裂声响在久久回荡。
星星点点的纯黑色光芒自玫琳姐妹捏破的卷轴中飘出,缭绕着旋向半空。尽管在充满了强光的结界内,它们是如此微小而黯淡,但无论是教廷中人,还是皇家军士,都已纷纷停下手来,茫然投过视线。
这些黑芒隐隐散发的气息,或许并不邪恶,但却是**裸的残忍嗜血,饱含着一股比死更可怕的凶戾杀机。
即使是老默克尔,亦已完全怔住。
“姐姐,我刚想到或许这个会有用,怎么你也......”薇雪儿的脸蛋毫无血色,在卷轴爆开的那一刹那,她甚至真真切切地听见了这些黑芒的狞笑声!
“希望能帮到他。”玫琳面无表情地抛掉卷轴,明亮而野性的眸子里现出冷酷神色:“杀他的人,只能是我。”
略显惊愕的普罗里迪斯凝视着飞舞的妖异暗芒,沉吟良久,渐渐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无声无息间,流转的星芒于空中绽放出一个黑暗矩形,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结界内部,地面上每一具尸体都在干枯缩水,大蓬大蓬的乌黑血液自人体各处伤口间喷射而出,掠过半空,直直投向那矩形中去。
“毁了它,这是一道传送门!”枢机主教如梦初醒般咆哮起来。
所有射至的圣光束犹如泥牛入海,消失在门内隐现的深邃虚空之中。伴随着一阵沙哑的低笑声,两名全身包裹着严实黑袍,就连面目也为头罩所掩的瘦高身影相继掠出,高傲地飞临结界顶端。
“黑巫师?!”加洛沙干涩地低语。
枢机主教宁愿这扇魔法传送门中钻出一头龙来,也不希望看到这两个被教廷追杀了近百年,却一直活得好好的煞星。因为前者至少还是个生灵,而黑巫师,完全就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魔物。
“你是谁?啧啧,看样子我们这次遇上大人物了。”
昆沙冷笑,目光掠动间触上老默克尔身边的黑暗屏障,不禁神色微变,口中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与另一名黑巫师旁若无人地掠下地面。
“撒迦他怎么了?你又是哪位?”昆沙面罩下的两簇碧芒骤然大亮,拢于袖袍中的手掌已有黑色火焰燃起。
老默克尔让过几道袭来的圣光束,低吼道:“老子是瞎子,你他妈也是瞎子?干你娘的,也难怪你们这帮子黑巫师死得就剩了两个,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泡妞么?!”
“呃,知道我们的人可不多啊!”昆沙聆听着身后同伴邪异的“嘶嘶”低语,毫无怒意地道:“亚察说你是朋友,我想,我们可以暂时合作一下,为了这个孩子。”
枢机主教的咒语低诵声已然响起,圣裁修士的远程攻击早就从四面八方不知疲倦地连连袭来。老默克尔耳听着黑巫师慢条细理地表态,几乎气得快要发疯:“怎么样都行!别再罗嗦了,把这些家伙全都杀光!”
“乐意效劳。”昆沙根本就对敌袭不屑一顾,缓慢地回身。
两名阴气冲天的黑巫师齐齐飞离地面,与老默克尔排成了一个“品”字形。
这是银衣圣裁们最常用的战斗阵形,一般来说,它适宜于小规模的法师空战,普通得不值一提。
而现在,加洛沙看着这三个凑到一起的老妖怪,却觉得口中隐隐发苦。
他们组成的阵形,在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与之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