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具有一定身份之官员,其入宫由御从人员宣呼其官衔,即可通过,其御从人员亦得跟随入宫。故上引《汉官解诂》曰:“其有官位得出入者,令执御者官传呼前后以相通。”《续汉志》也云:“其有官位出入,令御者言其官。”王仲翁为光禄大夫给事中,“仲翁出入,从仓头庐儿,下车趋门传呼甚宠。”《汉书》卷78《萧望之传》。又《万章传》云:章“为京兆门下督,从至殿中,侍中诸侯贵人争欲揖章,莫与京兆言者。……其后京兆不复从也。”师古注曰:“不以章自随也。”又《王莽传》曰:“公卿入宫,吏有常数,太傅平晏从吏过例,掖门仆射苛问不逊。”是终西汉之世,有官位得入宫者入宫,皆得以定数之从官相随,入宫门时由其从官宣呼其官号通行。百官入朝请,进入公车司马门后,经往皇帝坐朝群臣之宫殿,且须疾走以示尊敬,不敢慢步张望。
有罪之官员,不论其是在宫内当差者或朝廷之官员,皆禁止入宫。《汉书·酷吏传·严延年传》曰:“(严延年为侍御史,)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大司农自讼不干属车。事下御史中丞,谴责(严)延年何以不移书宫殿门,禁止大司农而令得出入宫。于是覆劾(严)延年阑内罪人,法至死。”张晏注谓,凡弹劾他官有罪,但同时移书宫门,禁止该被劾者入宫。按被劾奏有罪,只是罪嫌,尚需经有司审查,判决其是否有罪。据此,则凡受劾奏,不论是否有罪,皆禁止入宫。而劾奏他官有罪,不同时移书宫门禁止其入宫者,竟罪至死。这里为皇帝之安全,惩罚特别严厉。移书宫门禁止有罪嫌之官员入宫,亦见以下数例,《汉书·江充传》曰:“充为绣衣使者,奏劾贵戚近臣多奢僭,请没入车马,令身待北军击匈奴。奏可。充即移书光禄勋、中黄门逮名近臣侍中诸当诣北军者,移劾门卫,禁止无令得出入宫殿。”
《金日传》曰:“霍氏反,(金)安上传禁门闼无内霍氏亲属。”
《韩延寿传》曰:“延寿考得萧望之为左冯翊时放散官钱百余万。”“延寿劾奏,移殿门禁止望之。”
《董贤传》曰:哀帝崩,太皇太后委政王莽。莽“既至,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贤……禁止贤不得入出宫殿、司马中。”
皇宫门禁森严,门卫盘查出入人等,为了方便门卫之查验,亦为表示对皇帝之尊敬,入天子之门,不得骑马或坐车;自太子以下,任何人等,出入宫殿门皆须下车马步行。
《史记·张释之列传》《集解》引如淳曰:“宫卫令:‘诸出入殿门、公车司马门,乘轺传者皆下。不如令,罚金四两。’”上引《萧望之列传》,王仲翁入宫,“下车趋门”是也。不但宫周垣之公车司马门要下车步行;入宫围墙之内后,诸宫殿之门亦须下车步行进入。出入公车司马门须下车事例,见《史记·张释之列传》:“(释之为公车司马令。)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此太子是日后之景帝,梁王为其帝梁孝王武。两人入宫经过公车司马门不下车,为门吏扣留,不得入殿门。盖其已犯法有罪。有罪者不得入宫殿门,虽太子、诸侯王之尊贵,亦不得稍怠。乃有诏赦其罪,乃得入宫殿内。至皇宫周垣内诸宫殿之门,亦须下车步行出入。“(宽饶为谏大夫行郎中户将事),劾奏卫将军张安世子阳都侯彭祖不下殿门。”师古注曰:“过殿门不下车也。”《汉书》卷77《盖宽饶传》。盖宽饶行郎中户将事,郎中令诸属官掌守宫周垣内诸宫殿之门户,及走廊庭院。郎中户将以“户”名官,正是掌宫周垣内诸宫殿门户之职。其弹劾张彭祖不下殿门,乃其职责所在。
宫门关闭,虽宫内之侍从及皇亲,无诏不得开门出入。下面诸例可证,《汉书·金日传》曰:“上行幸林光宫……(马)何罗与(马)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魏相传》曰:相说宣帝,谓霍氏权势过盛。“霍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不制。”《石显传》曰:“显尝使至诸官署有所征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闭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专命矫诏,开宫门。”
综上所述,西汉皇宫之出入手续,安全措施严格周密,不得违反。
四、皇帝禁中之防卫
皇宫周垣之内,又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皇帝及皇后嫔妃皇子等居住之宫馆,称为禁中,或称省中。另一部分为皇帝坐朝群臣之宫殿及部分宫官之官署,此部分不属禁中。《史记·秦始皇本纪》曰:二世元年,“赵高说二世曰:‘……先帝临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为非,进邪说。今陛下富于春秋,初即位,奈何与公卿廷决事?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于是二世常居禁中,与高决诸事。其后公卿希得朝见。”是秦朝皇帝本与公卿廷决事,及二世常居禁中,公卿乃希得朝见,则决事之廷不在禁中之内,似可断言。又《汉书·东方朔传》曰:廷尉请论决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左右人人为言,武帝以不可诬先帝之法,挥泪可廷尉之奏,“上起入省中。”是武帝与其左右论此事之廷不在省中。又《史记·冯唐列传》曰:冯唐“为中郎署长,事文帝,文帝辇过”。郎署,问唐赵、代之将才。唐直言,“上怒,起入禁中。”是诸郎署虽在未央宫内,亦不属禁中。
《后汉书·张霸列传》附张陵事曰:“(张陵)官至尚书。元嘉中,岁首朝贺,大将军梁冀带剑入省,陵呵叱之,令出,敕羽林、虎贲夺冀剑。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有诏以一岁俸赎。”梁冀外戚大将军,前弑质帝,立桓帝,跋扈无忌,于元嘉元年又得赐“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然得意忘形,带剑入省,乃受此辱。是“剑履上殿”者亦不得带剑入省中。此例亦可见皇帝坐朝群臣之殿不在省中之内。禁中、省中,一事而异名。《汉书·昭帝纪》曰:“(昭帝姊鄂邑长公主)共养(昭帝)省中。”伏俨注曰:“蔡邕云:本为禁中,门阁有禁,非侍御之臣不得妄入。行道豹尾中亦为禁中。孝元皇后父名禁,避之,故曰省中。”师古曰:“省,察也,言入此中皆当察视不可妄也。”《补注》引周寿昌曰:“……昭帝下距元后时甚远,何以遽避禁讳?若为班氏追书,则班氏时已在中兴后,更何所忌于王氏而必为之避也。”
蔡邕认为:省中为禁中,是也。史家及注释家“禁中”、“省中”互用,散见前后文诸例。周寿昌谓班固不必忌王氏而避讳禁,所言极是。《汉书》中“禁”字多见。疑成帝以前用禁中,故《史记》不言省中,皆言禁中。及班氏撰《汉书》,汉初史事多录自《史记》,所以仍用禁中;武帝后史事自撰而省中、禁中互用。例如《孔光传》曰:光家人“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光嘿不应。”其后,成帝议继嗣,召丞相、御史大夫、将军,“皆引入禁中,议中山、定陶王谁宜为嗣者。”同一传而禁中、省中互用。当时成帝以前用禁中,成帝即位,王皇后为皇太后,避皇太后父禁讳,改禁中为省中;至西汉末,行之既久,渐成习惯。及至东汉,虽不必为王氏讳,仍有沿用省中者。而西汉元帝以前档案记录,则全作禁中,史家对“禁中”并不陌生,视“禁中”、“省中”为同义词,随意互用。乃至合而称为“禁省”,如《后汉书·赵典传》曰:李“遂为掠禁省。”
西汉皇宫周垣内诸宫殿方位形势,今多不可考。《三辅黄图》及班固《西都赋》中有若干名称,《史记》、《汉书》中亦可见若干消息,然皆残缺不全,难据之以考皇宫内禁中之范围。
除皇宫之内某些特定之宫馆为禁地,非侍御之臣不得入,称禁中、省中外,凡皇帝所在皇宫之外,称行在、行在所。《三辅黄图》曰:“行在所,天子以四海为家,不以京师宫室居处为常,则当乘车舆以行天下,车舆所至奏事,皆曰行在。”蔡邕《独断》亦曰:“汉天子……所在曰行在所……犹言今虽在京师,行所至耳。巡守天下所奏事处皆为宫。”亦称禁中、省中。上引伏俨谓“行道豹尾中亦为禁中”是也。《汉书·扬雄传》云:“是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从,在属车间豹尾中。”服虔注曰:“大驾属车八十一乘,作三行,尚书、御史乘之。最后一乘悬豹尾,豹尾以前,皆为省中。”
乘舆所在,亦称禁中,盖此为行道上,皇帝近旁,禁卫森严,有类于皇宫内之禁中之“入此中皆当察视不可妄”,而又非侍御之臣不在此中,故亦称禁中。
不但在禁中当省察不可妄言妄行,且在禁中之所见所闻,也严禁向外述说:泄漏省中语为大罪。其例可上溯至秦始皇时。“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始皇帝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当是时,诏捕诸时在旁者,皆杀之。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史记》卷6《秦始皇本纪》。始皇以中人泄露其行踪言语而杀之。至汉代,严禁泄漏省中语,犯者罪至死。《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褚先生补曰:“平丘侯王迁……为光禄大夫……坐受诸侯王金钱财,漏中事,诛死,国除。”《汉书·赵充国传》也曰:后将军赵充国子中郎将与破羌将军辛武贤语,谓宣帝尝欲诛车骑将军张安世,以充国开解得免。及军罢,“武贤罢归故官,深恨。上书告泄省中语。坐禁止而入至充国幕府司马中,乱屯兵,下吏自杀。”官中郎将,本在宫内领率诸郎吏,被告泄省中语后,即被禁止入宫,等候调查审判。又入其父在宫周垣内之幕府,因下狱死。又《陈万年传》曰:万年子咸为御史中丞,“时槐里令朱云残杀不辜,有司举奏未下。咸素善云,云从刺侯,教令上书自讼。于是石显微伺知之,白奏咸漏泄省中语,下狱掠治,减死,髡为城旦,因废。”《元帝纪》曰:建昭二年,“淮阳王舅张博、魏郡太守京房坐窥道诸侯王以邪意,漏泄省中语,博要斩,房弃市。”又《王莽传》曰:王莽“策命统睦侯陈受曰:‘……漏泄省中及尚书事者,机事不密,则害成也……凡此六条,国之纲纪。’”是泄露宫中秘密者,犯国家之大法,其罪至死,固宜。而凡得出入宫者,皆以不泄为美德。
皇帝严禁泄露禁中语,有三个作用:一是皇帝不欲臣民知其实况,保持天子之神秘色彩,欲臣民不知皇帝之真面目而崇敬之。秦朝末年,赵高就是以此理由说服二世不要上朝。如果认识真切,则无神迷可言,知皇帝与凡人无异,则难生崇敬之心。为保持皇帝绝对尊严之地位,宫中之情形岂可外泄?二是为安全之理由,宫省情形外泄,不利于宫廷防卫及皇帝之安全。三是为国家机密之理由,国家大政皆在宫内省中决定,禁泄省中语可使国家机密不易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