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上午,钱正英在全国政协会议室会见记者时指出:“我现在想到的是如何执行决议。我们论证领导小组在4月4日下午便开会研究了这个问题。人大决议归结起来是三句话:一、人大批准把三峡工程列入十年规划;二、由国务院选择适当时机组织实施;三、对已发现的问题要继续研究,妥善解决。前两句是人大、国务院的事,第三句是我们小组要做的。所以,我们4日开会不是庆功,而是研究怎样贯彻执行。人大会议期间提出了许多问题,六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优化设计,属技术问题;二是移民规划方面的问题;三是进一步专门研究对重庆及下游环境的影响;四是集资方案问题;五是建设管理体制问题;六是关于长江的综合治理问题。我们将六类问题作了分工,并对有关方面提出了大体要求。”钱正英的声音凝重起来:“大家认识到,人大决议通过后,我们的历史责任更重大,要保证工程能造福子孙,不留后患。我们一定要认真领会周总理的一贯教导。他说过,处理水利要兢兢业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们要积极创造条件,为国务院选择时机做好各方面的工作。”
决议通过后,在全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人民群众以各种方式表达自己对于工程的支持。
记者走访国务院三峡审查委员会、中国三峡工程开发总公司(筹)得知,从4月3日起,各界人士不断来信来电,自发捐款,表现了很高的热情。
四川大学周波等同学来信说:“我们希望三峡高坝不仅仅由钢筋混凝土加钞票筑成,更应该由中华民族11亿炎黄子孙折不弯、摧不垮的向心力、凝聚力所筑就。”一位攀枝花钢厂的工人捐了300元,说:“三峡需要600亿元,我只捐了二亿分之一,实在太少了。”浙江诸暨水电局的一位干部表示要响应《人民日报》提出的“从各方面为三峡工程做出贡献”的号召,要从现在起,每年4月3日都要寄捐100元,直至三峡建成。
许多中小学生节省早点钱、零用钱,或是卖废纸攒钱,为三峡工程献上自己的童心。4月下旬至5月初,四川正在开始形成“三峡热”。许多地方正在筹备参与三峡工程建设的技术、经济活动,库区更是“人心思变”,进行积极的准备。在重庆钢铁公司,总经理郭代议告诉记者,他们正筹备成立三峡工程配套公司,并在重庆大渡口区成立建材市场。
年近九旬的民革中央副主席贾宜斌对三峡工程衷心拥护,写了一副对联以表心志。上联是:云梦泽早已非泽;下联是:洞庭湖即将非湖;横批:快上三峡。
4月23日,重庆市副市长窦瑞华谈到三峡工程对重庆市的影响时说:“虽然会有许多困难,但如果处理得当,三峡工程将给重庆带来新的机遇。”
台湾记者的视野
1992年3月30日,台湾《联合报》在《人大会三峡工程大论辩难得一见》的标题下,刊登该报特派记者发自北京的一则报道,全文如下:
备受各方关注的三峡工程议案,成为本届全国人大和全国政协大会上的热门焦点议题,尤其是负责审议三峡工程议案的全国人大代表,更对这项跨世纪巨大工程展开热烈讨论。中共主管官员亦多次到场听取人大代表的正反意见,并对三峡工程作出政策辩护。人大代表与官员之间围绕三峡工程进行难得一见的“对话”,是本次全国人大的一大特色。
“设想了70年,调查了50年,勘测了40年,争论了30年”的三峡工程,已经中共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兴建,至于提请全国人大“审议”,只是一项程序。诚如李鹏总理在全国人大开议之前会见一些省市官员时即称:人大代表以负责任态度提出不同意见,有助于三峡工程论证工作更加全面;而水利部长杨振怀亦表示,中央对三峡工程的态度是十分慎重的、有把握的,希望地方能“服从全局”。
三峡工程对长江中游的湖北省、湖南省有利,来自该地的人大代表支持三峡议案,自无疑义;而位于三峡库区的四川省受到影响最大,全国人大四川团于是成为反映不同声音最多的地方,他们对三峡工程论证报告纷纷提出质疑,认为中央论证工作不够科学化,有必要进一步加强论证,不宜贸然上马。
三峡工程应否上马属于经济问题,人大代表陈述反对意见,不致触犯政治路线上的错误,因而他们在讨论过程中犹能侃侃而谈,来自四川省的代表们更利用机会畅所欲言,充分反映当地百姓的疑虑。
而中共官员面对来自人大代表的种种质疑,也提出论证报告结论,作为政策辩护的依据,做代表们的工作,企图以科学数据说服代表投票支持三峡工程上马。
三峡工程工期长,投资大,需要迁徙移民人数多达百万之众;各方担心的是,在现行中共政治体制下,能否周详规划并将灾害风险减至最低?尤有甚者,当前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盛行,是否能藉助某种有效的方式来制衡人为的干扰,以及官本位思想可能产生的错误发生?
三峡工程议案在本届人大定案已是定局,连重庆人大代表也表示虽然在会上传达当地反对民意,但在投票时还是要投赞成票。邓小平曾言:“中国政府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人民,对于兴建三峡工程这样关系千秋万代的大事,一定会周密考虑,决不会草率从事。”
然而,当地方民意与中央意旨不一致时,作为中共最高权力机关成员的人大代表如何取决,确实是代表们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
争论仍在继续
我们知道,关于三峡工程的方案,关于三峡工程的实施时机及条件,关于三峡工程论证的组织,乃至关于三峡工程的可行性等等,多年来一直存在着不同的看法,还曾发生过激烈的争论。这种讨论和争论一直持续到人大决议通过的前后。
3月30日,在七届人大五次会议主席团第二次会议上,针对对于工程的不同意见,万里委员长说:这项工程巨大,牵涉面广,国务院对此一直十分慎重,组织了各方面的专家进行了40多年的论证。论证的结论是兴建三峡工程效益显著,利大于弊。既然如此,就不应再议而不决了……当然,同意兴建三峡工程也并不是马上就上马,只是批准国务院将它列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十年规划。不管在批准前或批准后,都欢迎代表继续提出意见。
在这期间,记者采访了一些知名的持有不同意见的老同志。他们多年来坦诚进言,从另一个方面推进了论证工作。
3月29日,在中顾委委员、前水电部副部长李锐同志的家里。李锐可说是最早对三峡工程持异议的代表。1956年,他和林一山就三峡工程开始公开争论。1958年,党中央南宁会议期间,毛主席专门请林、李到会陈述各自观点,并提出了“积极准备、充分可靠”的方针。那次会议上,毛主席还决定李锐兼任他的秘书。1959年庐山会议上,李锐因彭德怀问题受到不公正的批判,从此从政治舞台上消失。1979年恢复工作后,李锐仍通过上书、著述,反复强调推迟上马的意见。当记者对李锐进行采访时,他明确表示坚持“现在不能上马”的观点。虽然历经磨难,李锐仍然显得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他以湖南人特有的热情谈起自己如何与三峡工程结下不解之缘,又如何至今欲罢不能。
李锐不同意把防洪作为早上快上三峡工程的主要理由。他说:“现在虽然与50年代条件大不相同,但并非在经济、技术和生态环境上都绝无问题了,特别是泥沙淤积等不少关键问题,还难下最后结论。世上有些事情包括战争允许冒一定风险,可是三峡工程关系四川、长江流域乃至整个国家安危之事,绝对不允许冒一点风险。当务之急就是要认真抓紧完成历年提出的长江中下游防洪方案,因为这是最有效、最易办、最省钱的办法。中外古今的防洪实践,最有效的是采取综合措施,即工程措施和非工程措施的选择和最佳结合,这主要取决于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自然和社会条件,必须实事求是,因时、因情、因河、因地而异。我认为三峡工程还是到21世纪各方面条件成熟时再决定为好。”
4月1日,记者访问了原国家计委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田方及林发棠教授,他们是从研究移民问题开始接触三峡工程的,按他们的说法是:“一旦钻进去,便出不来了。”几年来多次发表文章,出版专著,反对三峡工程近期上马。田方对我说:“这个工程不光是修坝的工程技术问题,涉及政治、经济、科技、社会、军事、环境等等,不能光让专业性的部门去论证。1991年的洪灾不能证明三峡工程必须上,只是说明过去水利工作方针有缺点。洪涝灾害是因河道太浅,修多少坝也挡不住洪水。如果修三峡坝,只能挡200万立方米水,发生1954年型的洪水,下游防不了洪,上游反会加重。”
林发棠说:“如果说通航,在几十公里狭长的航道上连续五个升船梯级,很不可靠。我们认为应先开发上游和支流。大西南是我国现代化有后劲的地区,水力资源丰富,目前只开发了6!7%。”
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委员、三峡工程论证防洪专题组顾问陆钦侃,在两会期间曾在电视台发表了不同意见。记者4月6日登门拜访时,他表示对长江防洪问题的隐忧。他说,长江最大四个月的洪水量8000亿立方米,是黄河最大4个月洪水量的22倍。宜昌1870年最大洪峰流量是10.5万立方米/秒,与黄河陕县1843年调查的洪峰流量差3倍。长江洪水量特别大,必须采取各种措施综合治理,包括河道清障、堤防、分蓄洪区、排涝设施、干支流水库和水土保持等。如果说三峡工程的防洪作用不可代替,那其他措施也是不可代替的。三峡工程只是综合防洪体系的一部分。三峡工程可以削减洪峰、减轻向南漫溃对洞庭湖区的巨大灾害,但中游和上游的防洪矛盾将很尖锐。三峡工程工期18年,20年移民完成才能发挥设计的防洪作用,长江1931年和1954年发生严重的全国性大洪水,间隔23年。自1954年至今已37年之久,近期再发生这样大的洪水的可能性很大,决不应存侥幸心理。陆钦侃拥护中央对三峡工程一贯所持积极而又慎重的方针,认为应选择合适时机,不同意早上、快上的意见。
著名水利专家、清华大学教授黄万里是根本反对修建三峡工程的。1957年,他曾对当时修建三门峡水库的苏联专家方案提出针锋相对的意见,一度陷入困境。4月7日,记者到清华园访问时,80岁的黄老看起来仍十分健康爽朗。他直言快语:“我是主张永不可修的。我青年时代从美国留学回国,在长江上做了很长时期测量队长。1938!1942年,沿长江赤足走了3000公里,有一次几乎淹死在激流中。我发现河底石子是在运动的。河流造床质是卵石,下面是岩基。有些专家把长江水说成只是含悬浮的泥沙,是不对的。由于卵石移动,建大坝后,卵石排不出去、会形成堵塞。我一直坚持反对在三峡修坝。”
90高龄的施嘉炀教授是我国当代最早的水利学专家。他是主张低坝方案的。4月9日,记者来到他家。青年时代是体育能手的施老,至今仍然精神饱满,甚至兴致勃勃地陪我们逛了清华园。他说:“我同意上三峡,但主张低坝。我在水位组任顾问,1990年7月第二次提出采用160米正常蓄水位方案。交通部门反对,说枯水期对航运不利。我认为不一定要万吨级船队直达重庆,凑一个吨级没必要。175米要5级船闸过坝,160米只用3级,移民和工期可大大节省。从人防观点看,160米是合理的,放到安全水位的时间比较合适。我们还是要从最坏处着想。”施老拿出他计算的大量图表、计算稿,反复解释自己的论据。看到那么厚的手稿、那么密密麻麻而又清秀整齐的字迹,真难以相信这是一位九旬老人亲自劳作的成果。
4月21日,记者到成都。在北京听说原四川省政协副主席张广钦曾就三峡工程多次上书言事,便想有机会一访。4月23日,张广钦亲自到宾馆来找我,进行了坦率的交谈。张广钦现任四川省政协顾问、四川省顾问等多项职务,还继续研究西南地区开发问题,主持编写了《论开发长江上游》等著作。他谈到自己从当水电厅厅长开始接触水电事业几十年的体会。他说,有人说要保下游1000万人口,但三峡修好解决不了武汉一盆水问题,也解决不了荆江分洪问题,而现在对上游危害考虑得不够。国民经济实力有限,说是三峡上了,支流照样可能上,我不大相信。建设总是要抓重点的。中国共有3.7亿千瓦可供开发的电力,云贵川就占1.7亿千瓦。而防洪只要上游多修几个水库就行,解决了下游80%的问题,而先修上游水库投资少。张广钦提出:“长江主河流中段建大坝不可取,鲧治水的老路――堵的办法,是效法不得的。”
听说成都科技大学管理科学及工程系正在开展三峡工程的专题研究,记者便拜访了这个系的主任,同时也是这项课题的负责人郭涛。郭涛对记者说:“我们实地进行了多方考察,认为三峡工程弊多利少。我想特别提醒,任何水库都是有寿命的。三峡工程建成后几十年,水库淤塞了会怎么样?”
三峡牵动千万人的心。大家都在关心它。民主的讨论将会使我们的认识更加完整和深入。
针对种种关于工程的议论,记者决定访问在三峡工程论证工作中负有领导责任的专家,希望能得到全面的、正确的解释。
4月2日,学部委员、中国大坝委员会主席、能源部总工程师、三峡工程论证领导小组副组长潘家铮在他的办公室接待了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