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天,征用民工十多万人,拆毁民房2000多间,城郊5里以内形成无人区,一批新的工事修好了。
陈长捷有了几分得意。他在晚上军官会上说:“天津物资丰富,要啥有啥,防守天津不成问题。”
他走到街上,脚步是轻快的,冻结的大地被他带钉的皮鞋踩得脆响。这些耀武扬威的工事,使他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陈长捷站在土墙上望着城外:一片空旷,有几处废墟还冒着黑烟,无人区!
突然,他的笑容消失,几乎是怒骂似的吼道:“护城河里的水太少,给我灌满!”
部队提高南运河的拦阻坝,使护城河水位保持在3米以上,同时在西南城防线外造成一片汪洋,水深及膝,泛滥延及几百米。
陈长捷想到共军将暴露在无人区、水淹区,更加轻松了。
市长座上老同学,欲劝守军弃天津
1948年12月18日,天空灰蒙蒙的。一架专机徐徐降落在天津机场上,国民党国防部副总参谋长李及兰、总统府参军罗泽凯、联勤总部参谋长吴光朝依次走下飞机,钻进舷梯旁的黑色轿车,悄然离去。
他们是受蒋介石的指派,专程从南京来天津督查军务的。由于他们都是天津市长杜建时在陆军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且多年一起共事,私人交往甚密,所以杜派车把他们三人接到了自己的家中。
老同学见面,本应是件高兴的事,好好庆贺一番。可是,他们都乐不起来,眉心略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寒暄了几句后,杜建时便直言不讳地说:“目前战局对国军越来越不利,华北让傅作义搞得一团糟,平津已到了非常时期。”
“对战局的看法,我们完全一致。”李及兰深沉地说。
杜建时生气地说:“傅作义这老家伙诡计多端,很会耍手腕。他嘴上说确保津塘,早日把总部移驻天津,并作了一些东移行动,可事实上全是骗人把戏。现在可好,他的嫡系部队全被共军围困在平绥线上,而且使天津、塘沽暴露于共军的直接围攻之中。”
罗泽凯吸了口烟,不紧不慢地说:“你别看傅作义土里土气的,他可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家伙,精细和谨慎得要命。否则,蒋委员长会如此重视他,让他当镇守半壁河山的统帅?在他的身上花这么大的功夫?”
“委员长的大事都让他这么犹豫不决地耽误了!”杜建时忧虑地说:“东北共军大举入关,天津已成了气息奄奄的孤岛。”
李及兰说:“傅作义为什么还不到天津来呢?蒋委员长有计划要他到天津来,把华北部队主力集中天津和塘沽,南调部队要多少船,就有多少船,是不成问题的。”
李及兰稍停片刻,同罗泽凯交换了一下眼色,对杜建时说:“蒋委员长派我们来就是跟你商量,将天津守军撤到塘沽,从海上运走,以加强华中力量。他说,要全力敦促傅作义南撤,绝对不能让傅作义投共。”
杜建时心想,当初委员长下令把“华北剿总”司令部迁到天津,傅作义都没有从命,现在要部队南撤谈何容易。但委员长的命令,只有执行,否则会吃苦头的。他强打精神说:“防守天津是死路一条,与其等死不如突围。天津至塘沽之间有共军,但兵力不大,如立即行动,还是有望从海上南撤的。”
李及兰当即表示同意,说:“给你一个军方名义把天津守军带走。”
杜建时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把握带走部队。他沉吟了一阵,说:“事关重大,必须与陈长捷和两个军长商议一下。”
罗泽凯提醒说:“恐怕不易吧,陈长捷是傅的人,可不能再上他的当啦!”
李及兰点点头,说:“好吧,马上找陈长捷和两个军长来这里,看看他们的态度。”
于是,杜建时给陈长捷、林伟俦、刘云瀚一一打了电话,让他们速来杜家,与南京特使见面。
很快,陈长捷、林伟俦、刘云瀚便先后乘车来到杜建时的家中。杜建时热情招待,并向几位老同学作了一一引见。
李及兰见人已到齐,开口说:“诸位镇守天津很是辛苦,蒋委员长特意派我们几个人来看望大家。”
“当然。”李及兰把话题一转说:“也想听听你们对华北战局的看法,商议一下今后如何行动。”
罗泽凯补充说:“现在形势很不乐观。徐蚌会战出师不利,华北受到东北共军和华北共军的联合夹击,且处于分散孤立的状态。因此,蒋委员长有放弃天津之意,把部队撤至塘沽,相机从海上南撤。”
原来如此!李及兰、罗泽凯、吴光朝的突然到来,使陈长捷感到很蹊跷。自从接了杜建时的电话,他一直都在揣摩这些人的真正来意。放弃天津,这不将北平置于死地吗?他的心猛地收紧了,杜建时在天津任军政要职多年,且与62军军长林伟俦是老朋友,与86军军长刘云瀚是陆军大学的同学,交往甚厚,而自己到天津才有半年时间。傅总司令不愿南撤,这个底早就交待过了。答应南撤,就是拆傅总司令的台,就是背叛傅总司令。该怎么对付这些人呢?陈长捷忐忑不安,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陈长捷拿出军用地图,低头细看起来,心里却在琢磨如何表这个态。
杜建时说:“天津恐怕是守不住了,与其等死还不如南撤。”
林伟俦和刘云瀚小声商量了几句后说:“现在天津到塘沽的公路、铁路、水路都通行,可以立即行动到塘沽上船,大家分开走公路和铁路。”
此时,陈长捷抬头看了看李及兰等人,一字一板地说:“天津做了这么多碉堡工事是可以守的。如今军心民心浮动,如果部队一撤,整个天津就会大乱。”
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长捷的脸上。陈长捷的表情毫无变化,犹如花岗石浮雕一样。
李及兰反问道:“依你之见,天津守军就不该撤了?”
陈长捷眼睛一瞪,淡然地说:“是撤是守关系华北全局,我怎敢胡说?傅先生是华北最高长官,我们行动还要请示他才能决定。如果说我个人的意见,我认为把天津守军撤到塘沽去的意旨是完全正确的,但时机已不许可。这是因为,津塘间道路已被共军截断,天津西南据点灰堆陷于孤立,海河北路的东局子机场已受到不断袭扰,海河南侧通东大沽的路也被阻塞,现在只剩下靠近河边的一条路。假如十多万守军勉强突围,行动不一致,就会造成自相阻塞,重蹈东北大凌河转进的覆辙。”
罗泽凯讪笑了几声,用冷眼扫视了一下陈长捷,摊牌似的说:“要是部队官兵都愿到塘沽去,你将作何种打算?”
“是呀,如果真出现这种状况,你这个当司令的该怎么办?”李及兰附和着说。
“怎么办?”陈长捷不假思索地说:“违令者斩!”
李及兰、罗泽凯一时间不知所措,满脸尴尬。杜建时连忙怪笑着把话岔开:“陈司令不愧为跟随傅总司令多年的将才,胸有大局,对坚守天津很有一套办法。”
林伟俦、刘云瀚见陈长捷不同意南撤,同时也担心在转移中被共军歼灭,便不再坚持放弃天津。
陈长捷深知,在此用人之际,李及兰等人不敢对他怎么样,再说北平还有蒋系的20多万人马。不过,如果徐淮会战失败,蒋介石为了解救南京的威胁,还会要部队南撤。想到这儿,陈长捷口气和缓地说:“我陈长捷作为傅总司令的部属,不便表示什么,也不应单独采取行动,请诸位体恤卑职的难处。至于天津守军是否南撤,我这就请示傅总司令,也请李副总长跟塘沽防区的侯司令联系一下。只要决策定了,卑职坚决执行。”
陈长捷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开始给北平打电话了。傅作义在电话中没有任何明确表示,只是以“待考虑考虑”作答。陈长捷立刻领会到这个不指示就等于已有指示,那就是还作坚守打算。他对李及兰等人说:“傅总司令尚在考虑,我一切应为傅负责,不能擅自行动。”
李及兰等人没说话,只是相视苦笑几声。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及兰叫杜建时给塘沽打电话,让侯镜如来天津商量南撤之事。没想到,侯镜如回电话说:“目前正在塘沽督促加紧做工事,事情很多,离不开塘沽。”
陈长捷见天色已晚,也没有继续商量下去的必要,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厅时,他对出来送行的杜建时说:“只要我这个司令不被撤职,我就要为傅总司令负责到底。如果你们硬要把部队带走,我只有自杀。”
陈长捷没走一会儿,林伟俦、刘云瀚也托辞一一离去,客厅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杜建时才嘟囔地说:“这老家伙真够倔的,对傅作义如此死心踏地。别说,他还真能做得出。”
“做出什么?”李及兰迷惑地问。
杜建时把陈长捷临走时说的话转述一遍,以肯定的口气说:“如果把他逼急了,就极有可能做傅作义的牺牲品。”
李及兰冷笑道:“人各有志嘛。”
罗泽凯说:“他要是真不听蒋委员长的命令,一味地愚忠于傅作义,死何足惜?严重的问题是他会不会走到共党那儿。”
杜建时摇摇头,连说:“不会,不会。”
李及兰说:“那就不用管他。我们回去向蒋委员长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同时建议给你个军方名义,把62军、86军带走。反正他们跟你的关系不错,都会听你指挥的,撤走一点是一点。”
杜建时当即摆摆手说:“不,不能这么做,现在还没到那一步。陈长捷那样坚决,恐怕很难把部队带走。即使天津的十多万部队可以撤走。可北平的20多万人马怎么办?陈长捷真要走了极端,傅作义还能坐视不管?那个老滑头一急眼真要投向了共党,你拿他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
杜建时咽了一口唾沫,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接着说:“平津是一体,只要天津部队暂时不走,傅作义还会考虑南撤。一旦北平陷于孤立,就难说了。所以,现在为了稳住傅作义、陈长捷,在他们决定南撤之前,我们必须作出固守不撤的坚决姿态。”
李及兰心灰意冷地说:“也只好如此,但对傅作义要严密监视,对陈长捷也不能掉以轻心。”
“还有。”李及兰接着说,“要与信得过的军、师、旅长们经常交谈交谈,以便了解实情,控制住部队,必要时统一行动。”
罗泽凯对杜建时说:“你在做出固守姿态的同时,要派人着手准备海运黄金财宝,以防到时来不及办理。”
杜建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赞同。
经过整整一个晚上的密商,杜建时与李及兰等人最后决定:暂守天津,设法督促甚至必要时要挟傅作义、陈长捷做出南撤的决策。
12月19日黎明,杜建时单独送李及兰、罗泽凯、吴光朝到机场。分手时,几位老同学都默默无语。杜建时看着南去的飞机渐渐消失,不免有一种生死离别的感觉。
外围激战风猎猎,盘马弯弓待总攻
路弯弯曲曲,威武雄壮的队伍,顶风冒雪,裹着尘烟,向天津郊外挺进。
最先到达天津外围的东北野战军第8纵队,兵分3路,连续转战,把陈长捷精心布置的防守区戳得千疮百孔,像鱼网一般。
22师向杨村攻击前进,打响了8纵队入关第一仗。
杨村位于天津西北25公里处的平津铁路、公路干线上,是平津国民党军的重要通道,又是天津西北城防的门户。解放军要切断平津交通线、进攻天津,都必须控制这个要塞。
陈长捷派驻杨村的部队是新编333师2个团,师长为宋海潮。为了守住这个交通枢纽,宋海潮严密布防,督令各部抢筑防御工事,重点在火车站附近地区。
许是担心杨村守不住,而天津近郊防务空虚,陈长捷于12月19日中午电令宋海潮移师天津西郊韩柳墅。可是,这份电报直到下午3时才送到宋海潮的手中,原因是译电员吃过午饭外出了。宋海潮又气又急,立即命令各团迅速准备。当夜撤离杨村。
就在宋海潮率师部及一个团乘火车正要离开车站时,解放军22师某营赶到了。刹那间,枪声大作,喊杀声震天,列车遭到围攻,官兵乱作一团。
宋海潮钻进车箱,组织官兵抢占有利地形,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反扑。
双方在火车站展开激战,枪管红了,刺刀弯了。谁也难以在短时间里吃掉对方,出现了僵局。
天刚蒙蒙亮,解放军主力部队从四面八方冲向车站,很快将宋海潮部的阵地分割成数块,逐一攻取。
宋海潮见大势已去,结局不是战死就是当俘虏,遂想出一个逃命的办法。他换上一身士兵服,躲在一个凹地处,看到解放军距他还有50米左右时,跳出土棱,向前跑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伸直四肢,一动不动,假装中弹身亡。解放军从他身旁越过,继续向纵深攻去。宋海潮得以侥幸逃脱,但他的师部及1个团兵力被歼。
解放军22师攻占杨村后,又于20日晨向天津近郊攻击,相继攻占了汉沟、北仓、南仓、天齐庙等据点。
东北8纵队的另一路部队24师,从武清出发,于12月21日清晨攻占白滩寺大桥。接着,某团进抵津西重镇杨柳青,击溃国民党军护路旅的1个团,俘虏500多人;当日中午,又进攻韩家墅,激战3个小时,歼灭国民党守军1300多人。当夜,24师主力由津南直插津东南交通要道白塘口,沿途横扫独流、静海等据点,俘国民党静海县县长以下2000多人。22日拂晓,解放军进占白塘口、双港一线,堵死了陈长捷部撤向大沽口的退路。
东北8纵队的第3路部队23师,进占小淀一带后向宜兴埠攻击前进。
宜兴埠位于天津东北城防外的2.5公里处,驻有国民党62军151师的1个加强团。这之前,他们对这个据点一直是死守不放。但北仓等地失守后,军长林伟俦感到这个据点过于突出,易受解放军摧毁破坏,决定将防守部队撤回城内,作为军的预备队。由于担心那里的工事为解放军所利用,作为进攻北站的前进阵地,他命令防守部队撤出时加以破坏。哪知驻守团长撤退时竟然纵火焚村,大火吞没了村庄、田野、树丛……上千户人家遭受损失,引起极大民愤。
12月20日晚,解放军23师进占宜兴埠,看到大火后的惨景,听到村民们的哭诉,无不义愤填膺,发誓要向国民党军讨还血债。
12月22日24时,东北8纵队主力开往津东军粮城,控制陈长捷部退向塘沽的必经之地。23师进至张贵庄、崔家码头、东西排地等地区,沿津塘公路两侧构筑坚固阵地,并作纵深配置;22师主力移至李明庄、南北程林等地区,确保23师右翼的安全;24师主力仍在白塘口、双港一线,确保23师左翼的安全;热河独立4师位于贯儿庄、赤碱滩。
12月27日晚,东北8纵队除23师原地不动外,22师北上杨村,24师西进杨柳青,准备歼灭北平国民党军向东突围的部队。
整整10天时间,东北8纵队在天津城郊连续转换作战任务,忽儿奔袭津北,忽儿进击津西,忽儿开赴津东,忽儿挥师津南,为分割平、津、塘和包围天津国民党军立了头功。
至12月底,参加攻打天津的5个纵队先后到达指定位置。
在津西重镇杨柳青以东桑园的一间普通民房里,刘亚楼正在主持一个重要会议,部署天津战役。
他开门见山地说:“平津战役的第2阶段已经开始。华北部队已经解放了新保安、张家口,卡住了傅作义集团西窜归绥之路。我东北野战军先后解放了南口、丰台、唐山、军粮城,包围了北平,并切断了平津联系。目前,我们已经完成了对天津的包围。只要拿下天津,傅作义则陷入欲逃无路、欲战无力,欲守也只能是绝境。天津之战在整个平津大战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我们肩负的任务是十分光荣和艰巨的。”
接着,刘亚楼详细介绍了天津的地形和国民党守军兵力部署、工事配置等情况。他说:“天津守敌共有10个师、13万人,除67师、151师外,有5个师均被我军歼灭过,有3个师是由保安团队改编的,战斗力不强,而且城防线长达90里,兵力不足,捉襟见肘。但是,天津地势低洼、河流纵横,加上敌人纵深防御堡垒化,需要我们认真对待。”
最后,刘亚楼信心十足地说:“我们以22个师、34万兵力的绝对优势实施强攻,是不难攻克的。我军攻打天津的作战方针是:东西对进,拦腰斩断,先南后北,先分割后围歼。”
各纵队接受了任务后,立即调整部署,兵临城下,熟悉地形,了解敌情,加紧准备。
解放军从四面八方向城池步步逼近,陈长捷当然不会不预感到大难即将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其实,他早在20多天前就有了危机感,只不过此时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仿佛都在撕裂,眼前漆黑一片,自己马上就要被黑暗所吞没。
陈长捷下令进一步加强城防工事,增筑碉堡群,特别是城外据点要顽强固守,坚决挡住共军的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