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俦说:“陈是司令,要他说话,我们不能领头。”
“是的。”刘云瀚问:“刚才陈司令对你如何表示?”
杜建时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陈的意见是想等待北平和谈成功,一起行动。”
刘云瀚说:“那也可以。”
林伟俦说:“照陈司令的意见办吧。”
杜建时又问:“共军如果发动总攻,你们能顶多少时间?”
林伟俦想了想,说:“一个星期可能没问题。”
刘云瀚忧虑地说:“一个星期怕顶不了。”
杜建时心想,自己受蒋委员长培养多年,不能背叛他,但在此时此刻也不便出头。北平已在和谈,只好等待傅作义主持全局的动向了。可是,根据两位军长的估计,天津又守不了多长时间。怎么办?北平和谈进展如何?
想到这儿,杜建时建议陈长捷给北平总部打个电话,看看傅作义有什么指示。
陈长捷立即要通了电话,得到参谋长李世杰的回话,还是那句“坚定守住,就有办法。”又是一阵子沉默。苦愁从每个人的心坎跃上了双眉。
林伟俦提醒了一句:“司令,对共军的这封信复不复?他们派来的通信员还在我的军部等候着呢!”
陈长捷抬起眼皮,看了看屋里的人,随后挥了一下手说:“复他们一封信吧,‘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陈长捷示意让秋宗鼎找来笔墨砚纸,并执笔写信。
陈长捷沉思了片刻,便一字一句地口述起来。秋宗鼎听一句写一句,很快一封信就写完了。
复信模棱两可,写道:“林彪、罗荣桓将军:武器是军人的第二生命,放下武器不是军人之职。如果共谋和平解决,请派代表进城商谈……”
陈长捷看了一遍,没有作任何修改,就签了名。林伟俦、刘云瀚也跟着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伟俦赶回军部,把复信交给通信员,客气地说:“请你回去转告林、罗将军,就说信我们都看过了。这是复信,我们要说的话都在里面。”
其实,陈长捷是口上硬心里虚。杜市长、秋副司令及二位军长离开后,他便颓然闭上眼睛,深深地躺在沙发上,跟一摊肉泥一般。他还在考虑着该不该写那封回信,是不是有些措词不当?会不会招致什么后果?
当夜,陈长捷不知做了多少可怕的恶梦。每个梦都是险峻的世界,山路崎岖,危崖断层,黑洞洞的枪口,摧肝裂肺的炮声。他在梦里想着、怕着、盼着、恨着,见到了说不清道不白的那些事情。他还在做梦,摒弃不了徘徊和彷徨。
他想找一个没有火药味、嘈杂声的地方,好好清静一会儿,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是,哪儿有这个地方呢?
1月8日,陈长捷派人通过扩音喇叭向城外共军喊话,表示要派代表出城谈判。解放军回话同意。
1月9日,天津市商会会长毕鸣岐、参议员丁作韶等四人,打着白旗走出了和平门。在几名解放军战士的护送下,他们来到了一个叫大南河的地方。
解放军代表说:“天津守军如果自动放下武器,人民解放军将保证他们生命财产的安全,否则破城之日,将加倍惩罚。”
刘亚楼参谋长接见了陈长捷的谈判代表,对毕鸣岐等人严肃地说:“我军对天津已完成四面包围,总攻即将开始。但为了保护天津这座工业城市,我军很希望和平解放。只要守军自动放下武器,我军可以保证其生命财产安全及行动自由。否则,我军将按计划攻城,首要分子必受严惩,并限守军在11日8时前放下武器。”
毕鸣岐等人回城去了。
陈长捷听了汇报后,又让秋宗鼎执笔起草了一封答复信。信中写道:“为了天津市免于糜烂,可以商谈和平,要解放军派负责人员来商谈。至于守军放下武器,实有难处。”
1月10日上午,四位代表第二次出城,将答复信交给解放军代表,并要求宽限时日。
解放军以大局为重,体谅其难处,把守军放下武器的限期延至12日18时。
1月11日10时,四位代表第三次出城,言称:陈长捷基本同意放下武器,让出天津,但两位军长要求携带轻武器回南方。这实际上拒绝了解放军的条件,关闭了和平解决问题的大门。
解放军的代表当即予以驳回,要其认清形势,立即放下武器,不要搞缓兵之计,拖延观望,并明确指出:我们说到做到,勿谓言之不预。
四位代表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城了。
为了表示仁至义尽,解放军又于12日劝告来平津司令部谈判的傅方代表,要傅作义命令天津守军最迟在13日12时前放下武器,并开出城外,听候处理,否则14日攻城。
陈长捷有些沉不住气了,急忙打电话给北平总部。傅作义回话说:“只要坚定地守住,就有办法!再坚持几天就有希望!”
陈长捷对傅作义死心踏地,惟命是从,发誓要与天津共存亡,一直坚持到最后一个殉职报国!
1月14日8时,陈长捷在警备司令部召开军事会议。在会上,他声色俱厉地说:“大天津早已堡垒化,我们只要抱定必胜之信心,坚持战斗到底,守城之大业定能完成,共军必然溃退!”
他干咳了一声,提高噪门接着说:“我们决不缴械投降,誓与天津共存亡!要加强战地军纪,准备巷战,效法斯大林格勒战术,逐屋抵抗,坚守三四个月!”
不知是陈长捷此番话讲得坚决,还是因为他威严的表情,在坐的一些军官马上被他征服,他们纷纷表示决心:“放下武器是军人的耻辱,坚决战斗到底!”,“誓与阵地共存亡!”,“宁肯战死,决不投降!”,“必要时把天津全部烧毁!”……
浓雾散去城欲坠,希望百般成泡影
陈长捷没有放下武器的诚意,谈判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准备负隅顽抗。
对此,刘亚楼早已料到了。他对部属说:“我们正同陈长捷的代表谈判,要他们放下武器。但是,你们不能放松攻城的准备工作,只要敌人不投降,我们就坚决消灭它!”
原计划规定1月13日实施总攻,但由于这天是农历12月15日,海潮大,护城河水位高,所以将总攻时间推迟至1月14日。
尽管有攻下天津的绝对把握,但国民党守军人数毕竟有13万之众,比济南守军多3倍,比锦州守军多10倍。因此,平津前线司令部要求攻打天津的部队,在作战指导上,要把“死老虎当活老虎打”;在突破时,要“采取多面攻击、多点突破,但应保持主要一点”;在纵深战斗中,击弱留强,先吃肉后啃骨头,大胆穿插,连续攻击,求得迅速打通东西走廊,将市区南北分割;在突破和纵深战斗中,都要预先有反击的准备和组织,巩固已占阵地。
在杨柳青的一间普通民房里,刘亚楼确定了天津攻坚战的具体部署。1纵队司令员李天佑统一指挥1、2纵队共9个师及3个炮兵团和1个工兵团,在北辛庄、和平门、西营门、胜利门间突破,由西向东并肩攻击。7纵队司令员邓华统一指挥7、8纵队共8个师及2个炮兵团和2个工兵营,在民权门、民族门、中正门间突破,由东向西并肩攻击。东西两面4个纵队突破后在金汤桥、金钢桥会师,首先占领中部地区,切断南北联系,尔后主力部队向南发展。9纵队并指挥12纵队34师和2个炮兵营,在前后尖山实施助攻,由南向北突击。2个独立师及东北野战军司令部警卫团分别在民生门、丁字沽方向实施佯攻,牵制北面守军主力。6纵队的17师为预备队,归1纵队指挥,随时策应。
1月13日晚,寒风吹打着路旁田野里凋落的枯叶,哗啦哗啦乱响。大地也跟着响起部队行进的脚步声。各部队都向预定的攻击出发阵地开进。
1月14日拂晓,各就各位。每个炮口、每一挺机枪、每一枝冲锋枪和步枪都在等待着总攻开始的时刻。
在城外的杨柳青,刘亚楼清早走进了指挥所。他精神抖搂,举止沉稳,处处都表现出稳操胜券的坚定信心。
“有什么新情况吗?”他不紧不慢地问。
作战处长答非所问地说:“离总攻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参谋长应该多休息一会儿。”他看看表,又小声嘀咕一句:“躺下才个把钟头,眼睛还不知合上过没有哩。”
刘亚楼知道作战处长为何不正面回答他的问话,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在屋里踱起步来,不时还停步抬头看看地图,望望窗外。他在默默地思忖,这是激战前夕的寂静,正孕育着一场恶战。虽然取胜有绝对把握,但任何一人小小疏忽就可能招致较大伤亡,影响作战进程,应该力争以最小的代价迅速占领天津城。避实击虚!可是,陈长捷是否上了我们的当,认为我军主攻方向在北面,而把151师这支最强的部队调到了城北?至今还没有准确的消息。真急人呐!
刘亚楼走到地图前停下脚步,转身又问作战处长:“敌工处有人来过没有?”
作战处长摇摇头,没有说话。
刘亚楼心想,地下党一定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否则不会到现在还不把情报送来的?如果陈长捷确认我军主攻方向在东西两面,必会置重兵防范,这将给攻击部队造成很大困难。尽管有应付意外情况的预案,但变更大兵团作战的部署是需要时间的。
“报告!”敌工处长进屋兴奋地说:“地下党把在津国民党守军的兵力部署搞得一清二楚,跟我们的判断估计基本一样。这是他们派交通员送来的最新情报。”
刘亚楼看无几张纸条,微笑着说:“好,很好!我军在城北的欺骗行动收到了效果,陈长捷把62军151师等几支较强部队统统调到了北面。地下党真是了不起!”
他把纸条递给作战处长,果断地说:“命令各纵队按原计划行动,总攻时间不变,10时整。让司令员们立即与我对表,现在是8时35分。这份情报分别告知有关部门和部队。”
作战处长对了手表时间,拿着纸条转身出屋打电话去了。
刘亚楼面对地图沉思起来,他在进行最后的运筹。
9时许,作战处长回屋报告说:“各纵队的突击部队全部进入冲击地区隐蔽待命,各种火器都已在预定位置准备完毕,联系线路畅通。”
阵地上的寂静即将被打破。
此刻,太阳终于出来了,它在浓雾里放射出光芒,透过白茫茫的雾层照射到原野,随后渐渐地冲破重围,出现在天津的上空。
红日高悬,浓雾消散。
总攻的时间快到了。每位指挥员的表,指针在一样有节奏地移动。
10时整。
刘亚楼拿起电话筒,下达命令:“总攻开始!”
他的个头不高,但在此时变得像巨人一样威严,不可侵犯。
随着刘亚楼激奋而洪亮的命令声,三颗信号弹腾空而起,那荧绿的光团找出三条美丽的弧线挂在天空,而后悠悠飘落,消失。
刹那间,500多门大炮一齐轰鸣,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像疾风暴雨一样倾泻在城墙上下、碉堡群中,卷起滚滚烟尘。
浓雾散尽之后,天津城又淹没在炮击的硝烟火海之中。
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在一片片浓烟中,在把大地都能掀起的怒吼声中,“固若金汤”的天津城防线开始发生动摇。一座座明碉暗堡被炸翻,一道道铁丝网、鹿砦被掀掉,深深的护城河岸坍塌,高峭的围墙炸开了豁口……
陈长捷明显感到自己脚下的大地在发抖,枪炮声较前任何时候都猛烈。但是,他不相信天津城会倾斜。他迈着坚定的脚步走进作战室,命令守军顽强抵抗,请求空军助战。当然,这是他在一阵苦愁、怨恨以至徘徊之后的抉择。
解放军攻城的炮击是有分工和节奏的。
榴弹炮轰击守军二线阵地,压制守军炮兵火力;野炮、山炮、防坦克炮直接瞄准射击,摧毁守军前沿工事及水泥地堡;迫击炮对布雷区进行射击,尔后轰击守军一线堑壕、火力点。
首先,炮兵部队集中炮火进行了约1个小时的破坏性射击,摧毁了守军前沿阵地上的工事,从城墙上打开了缺口。炮声还未停息,爆破组、工兵部队就开始排除地雷、鹿砦和铁丝网,架桥队、突击队、随伴炮兵进入阵地。
第2步,一部炮兵实施压制射击,将守军指挥所、观察所和炮兵阵地摧平;另一部炮兵协同坦克打击各突破口两侧的守军,将碉堡、掩体连锅端。架桥队、突击队乘着烟幕开始向前推进。
第3步,炮兵部队实施拦阻射击,打击守军后续梯队,掩护架桥队在护城河上架桥、铺垫。突击队发起冲锋,攻占突破口两侧阵地。
第4步,炮兵部队实施延伸射击,弹幕徐徐向守军纵深阵地推进。突击队冲入市区,后续部队紧跟,重炮、坦克沿着工兵铺设的道路驶入突破口。
各主力部队都向天津城垣发起了猛攻。城西2个纵队,城东2个纵队,向天津拦腰杀去。城南1个纵队也在冲击。
解放军在10个攻城地段上展开攻击,突破口的战斗异常激烈、残酷。
在西面和平门外坟堆中间的掩蔽部里,1纵队司令员李天佑正指挥9个师攻击。
突然,“轰隆”大地颤抖了一下,一股气浪卷向掩蔽部,泥土沙沙地落在李天佑和1纵队政委梁必业、副司令员曹里怀等人身上。参谋报告说,炮弹就落在离掩蔽部10步远的地方,弹片穿透了上面伪装网。
这炮是敌人从城里用远射程炮打来的。难道他们发现了我们的指挥所?不可能!这里是坟区,掩蔽部的上面架着伪装网,网上悬着枯草和树叶,远看同坟堆完全一样。李天佑思忖着。
接着,又有几十发炮弹连着撂过来。李天佑观察后,发现炮弹的着落点几乎全在附近向前冲击的坦克周围。他恍然大悟,原来是配属给纵队的几辆坦克的出动被敌人发现了。
坦克在炮火中勇往向前。
李天佑对炮兵命令道:“回敬一两百发炮弹,谢谢他们的照顾!”
“轰隆!轰隆……”守军的炮火被压制得再也没有发言权了。
和平门紧贴着护城河,城市被层层迭迭的沙袋封住。城门前有座石桥跨过公路,桥面上堆放着厚实的沙袋。这一段城墙格外突出,城墙上碉堡、暗堡林立,火力可以互相交叉支援。护城河外是密集的布雷区,雷区外又是几道鹿砦、铁丝网、木桩等障碍物。在和平门内,是民房拆毁后留下的大块开阔地。在此驻守的是国民党62军67师一部。
总攻开始30多分钟,1纵队2师正面城墙就已打开了一个40米宽的缺口,担任突击的2个尖刀连立即发起冲击。爆破组开辟通路,架桥排奋力架桥,尖刀连拥向和平门突破口。看到2师开始突击,在和平门南面的1纵队1师也向其正面一个十多米宽的城墙缺口发起冲击。经过20多分钟的苦战,这二个师突击队先后把红旗插上了城头。
国民党守军67师立即组织了凶猛反扑。坦克出动,火炮轰击,城墙上的官兵从残破的地堡里钻出来,还有从突破口两侧地堡群及市区楼房、地下室涌出来的反击队伍,一起向突破口扑来。
恶战在突破口展开,刺刀闪动,杀声震天,反复争夺。解放军勇猛冲杀,前赴后继,用反坦克炮、迫击炮轰击,打退了国民党军一次又一次反冲击。守住突破口后,又沿城墙向两侧扩大战果,连续攻克40多座碉堡。城墙上到处都插起了红旗,突击部队迅速向市区冲去。
与此同时,2纵队的6师、4师在运河南北两侧并肩突破。重炮向纵深延伸火力,坦克隆隆驶出阵地,小口径火炮抵折射击,爆破组用鲜血和生命开辟冲击道路。尖刀连扑向突破口,与国民党守军展开殊死搏斗,攻占突破口两侧阵地,完成了打开通道的任务。
在东北面民权门外,解放军8纵队24师向城垣发起了攻击。
民权门由国民党86军26师4个营的兵力把守,另有4个营位于两侧作为机动增援部队,并有纵深火力支援,另有4个营位于两侧作为机动增援部队,并有纵深火力支援。城门外200米以内,有近百个大小碉堡,还密布了地雷阵,防御纵深配备达400米左右。为了扫清射界,修筑工事,国民党守军强迫居民搬家,烧毁许多居民点,把周围5里以内地区变为无人区。
担任突破民权门的解放军24师70团尖刀连,在炮击15分钟后,爆破组即乘着烟幕冲出交通壕开辟通路。他们在15分钟内连续爆破了纵深50米的11道障碍物,成功地开辟了一条道路,仅1人受轻伤。接着,架桥组迅速冲向护城河,因桥体过大而不能在交通壕内运动,他们毅然跳出交通壕,冒着枪林弹雨,在壕外侧抬桥前进。由于过于暴露,伤亡很大,最后虽剩下数人,仍将桥抬到了河边。他们见护城河内水面已结冰,遂踏冰通过外壕,炸毁碉堡,冲上了民权门。
10时45分,尖刀连像猛虎一样扑向突破口,迅速攻占4个碉堡,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尖刀连各排勇猛拼杀,在炮火支援下,连续打垮守军5次反扑,12时终于突破了民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