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嗯,他是老红军,斯大林的老朋友,打过不少仗。”毛泽东提到伏罗希洛夫总是带出一种亲切友好的语气,“伏老劝我早睡早起,这个意见很好,可我已经多年不这样了。不过,如果真能按太阳的规律去作息,那倒是件好事。”
“主席有主席的生活规律。”李银桥说。
“你了解赫鲁晓夫这个人吗?”毛泽东忽然问李越然。
“不太熟悉,只是跟总理和彭真同志出访时,和他接触过几次。给我的印象是思想敏锐,很精明,比较开朗,有时容易锋芒外露。据说这个人脾气是比较暴躁的。”
“赫鲁晓夫有胆量。”毛泽东不无赞赏地说,“不过这个人也能捅娄子,可能日子不大好过,是多灾多难的。”毛泽东的举止总是高度的镇静,走路很慢,步伐稳健。他时常停立在一个地方沉思着什么。
李越然聆听着毛泽东的谈话,时刻考虑翻译上的难点,力求有所准备。
有一次,毛泽东忽然问李越然:“俄语纸老虎怎么说?”
“。YMAH。LITLITP。”
“拍拍,太根儿。”毛泽东接口讲了一句。李越然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这是英语的纸老虎。他请了林克担任他的英文教员,学得很认真。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讲英语,而是为了阅读西方报刊。他后来果然达到了阅读目的,但口语始终不行。当他说“拍拍,太根儿”时,湖南乡音很重。一本正经地走了腔。李越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于是,毛泽东也笑了,竟笑得像个小学生一样不好意思。李越然觉得与毛泽东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
这段时间,苏联驻华大使尤金时刻都在注意着毛泽东访苏的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来电话询问代表团启程日期等情况。
快到出发的日子了。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把李越然叫去,吩咐说:“小李啊,你即刻约见一下尤金,向他转告主席的一项个人请求。”
“什么请求?”
“这个交涉你要尽力办好,请尤金报告苏联领导,希望他们能够理解,能够照办。”杨尚昆先提要求,而后才具体谈请求,“主席的意思是要请苏联方面把机场的迎宾仪式统统去掉。来接的人不要多,不要仪仗队,最好是一下飞机就走。”
“这恐怕不行吧?”
“你去谈谈看。”杨尚昆眼缝里闪着柔和的光波,说话总是不慌不忙,“有什么结果我再报告主席。”
“别的还有什么要求吗?”李越然问后,杨尚昆又讲了几点主席生活作息方面的事后说:“王敬先(警卫局长)已经去了莫斯科,请按他的意见做好准备。”
“主任还有别的指示吗?”
“你去约见尤金吧。”
电话联系后,李越然驱车赶到苏联驻华使馆。尤金迎上来,开口就问:“怎么,行程有改变?”
见他紧张,李越然忙笑着说:“不,没有。”
尤金松口气,全身做出松弛状,可想而知苏共中央对毛泽东亲自参加会议的重视和尤金肩上担子的分量。
“尤金同志,我找你来是转告毛主席的一项个人请求。”李越然用俄语讲述了毛泽东的请求。
“哎呀,这可不好办。”尤金耸起圆滚滚的肩膀,摇动红润的四方脸盘,波浪形鬈曲的头发随着摇头颤动不已,“我可不能做主。我立刻报告,请我们党和国家领导人讨论决定吧。我能做到的就是如实传达毛主席的请求。”
“谢谢。”李越然点头表示理解,“另外,还有毛主席的生活习惯……”
“至于生活安排,莫斯科已做好准备,绝对没任何问题。”尤金向李越然介绍了一下准备情况。可以看出,他对毛泽东的生活习惯是有一定了解的。
毛泽东要求搬出沙皇寝宫
时光到了1957年11月2日,上午8时许,毛泽东登上客机。
一位塔斯社记者虽然顽强,此时也只能望“机”兴叹了。他曾追着毛泽东提问,想请毛泽东讲几句话。可惜,落空了。外国记者,除了当年的斯诺和斯特朗,很少再有谁有与毛泽东谈话的荣幸。
客机轰鸣着滑上跑道,送行的中国党政领导人在旭日的光辉中向滑动的飞机频频招手,为领袖送行。
这是苏联派来的专机,机舱里清洁舒适,有办公的桌椅,也有休息的床铺。机组人员都是第一流的,飞行很平稳。精选来的空中小姐热情庄重。她们包围了毛泽东,争抢着握手,而且握住不肯放,热烈地问候,纷纷表达着自己的崇敬热爱之情。
“好了好了,可爱的姑娘们。”
尤金走过来为毛泽东解围。
空中小姐们频频回头地退出去了。毛泽东没有休息,先去看望同机出发的宋庆龄。毛泽东此次访苏,同行的还有邓小平、彭德怀、杨尚昆、郭沫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对宋庆龄非常尊敬和关心,到她的客舱中问候:“怎么样,还适应吧?”
“感觉还好。”宋庆龄微笑点头。
“路途还长,到了莫斯科后估计还不能马上休息,在飞机上倒是轻松了。趁这个机会你要休息好。”
“主席,你事情多,更要抓紧时间休息好。”
回到前舱,毛泽东对翻译李越然说:“你去把尤金叫来,我要跟他谈谈。”
尤金走进来,毛泽东请他坐到桌子对面。
“你是哲学家,又是老朋友。”毛泽东开玩笑似地眨一下眼,“对不对?”
尤金带着哲学家的认真表情,很沉着地点点头:“是的,我是研究哲学的,跟您也够得上是老相识了。”
“那么,我给你出个题目怎么样?”
尤金下意识地用手指理理头发,说:“那好吧,争取及格。”
毛泽东笑笑,接着又问:“你说说,方才我们在机场,现在上了天,再过一会儿又要落地,这在哲学上该怎么解释?”
尤金一个劲眨眼,终于作难地叹道:“唉呀,这我可没有研究过。”
“考住了?”毛泽东将下唇吸入嘴里轻吮一下,笑道:“我来答答试试看,请你鉴定鉴定。飞机停在机场是个肯定,飞上天空是个否定,再降落是个否定之否定……”
“妙,妙!”尤金抚掌喝彩,“完全可以这样说明。”
快到依尔库茨克了,飞机将在这里做暂停。尤金告辞去办一些事,李越然借机将一份讲话稿送给毛泽东。按照惯例,首长在公开场合的讲话稿事先总要给翻译一份,预做准备,李越然说:“主席,这是为您准备的机场讲话稿。您过过目吧?”
毛泽东接过讲话稿,右手习惯地握起一支铅笔,目光缓缓扫过字里行间。随行的摄影师侯波见毛泽东在飞机内聚精会神看稿子,便轻轻地靠近过来,选位,对焦,“咔嚓”一声按下快门,拍摄了一张具有历史意义的照片。
毛泽东看过讲话稿,头也不抬地吩咐:“去把尚昆同志请过来。”
“在机场还必须讲话吗?”毛泽东掀起眼皮,用商量的口吻问道。
“这是公开出访,依照惯例还是讲几句好。”杨尚昆解释。
毛泽东略一沉吟,又问:“要讲不念稿子行不行?临时说几句就算了。”
“这只是做个准备,不一定照着念。”
“好吧。”毛泽东将讲话稿收入上衣袋,“留作备用。”
在依尔库茨克机场降落。苏联派出了苏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波斯别洛夫和副外长费德林,专程来到这个边境城市迎接中国代表团。
费德林是中国通,无须翻译,一上飞机就和大家打招呼。他看到空中小姐给毛泽东送茶水,忙探头望望。原来那些高级龙井茶叶全浮在了水面上。他快步朝那些空中小姐们走过去。
“姑娘们,你们把操作程序弄颠倒了。”费德林介绍说:“沏茶水要先放茶叶,后倒水。水要滚烫滚烫才行。”
波斯别洛夫是位很有声望的理论家,曾辅佐苏斯洛夫主管意识形态工作多年。他银发蓬松,一副深度花镜时而搭在鼻梁上,时而摘下来放一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向邓小平介绍《莫斯科宣言》的起草情况和活动日程安排,又向杨尚昆介绍会议组织筹备情况。
莫斯科时间下午3点左右,飞机经过8小时的飞行,来到莫斯科上空。这天莫斯科天气晴朗,从舷窗向下观望:灰黄的田野,蔚蓝色的莫斯科河,色彩斑驳的树林,被公路和林木分割成各种几何图形的城市建筑,宛如一幅油画尽收眼底。
徐徐降落在伏努克机场,经滑行道停在候机楼前。当舷梯与飞机舱门对接好时,卫士长已经替毛泽东整理好大衣和礼帽,毛泽东向舱门走去,翻译李越然跟卫士长李银桥两人如同毛泽东所言的哼哈二将紧随其后。
舷梯下是红地毯铺就的一条路。毛泽东的身影在舱门一出现,机场上立刻响起一片掌声。热烈鼓掌的赫鲁晓夫等苏联党政军主要领导人满面笑容地向舷梯走来。
越南劳动党主席胡志明也来了,立在赫鲁晓夫身边。毛泽东缓步下梯。剩最后三级阶梯时,抬起头望着赫鲁晓夫浑圆而结实的面孔,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们在舷梯下拥抱,亲颊,互致问候。
赫鲁晓夫对毛泽东和中国代表团表示热烈欢迎。
毛泽东和胡志明主席拥抱在一起,尤为亲切。
“身体好吧?”胡志明讲中国话。
“很好。你怎么样?”
“比上次见面还要好些。”
“上次是在家里,这次是在莫斯科。”毛泽东说的“家里”是指中南海的勤政殿。夏天胡志明曾在勤政殿与毛泽东长谈,天气闷热,毛泽东请胡志明赤裸了上身,并说:“这是在家里么,尽管随便就像走亲戚一样。”
毛泽东按顺序同到机场来迎接的苏联党、政、军高级领导人一一握手,赫鲁晓夫跟随一旁做介绍。之后,苏联外交部礼宾司司长过来引导,请毛泽东检阅仪仗队。
毛泽东走到三军仪仗队前。他立住脚,将头上的礼帽摘下来交李越然拿着,面对仪仗队的陆海空士兵,用激昂高亢的湖南腔,大声问候:“同志们好!”
“乌拉!乌拉!乌拉!”仪仗队虎威虎势,发出震耳三声欢呼。
仪式完毕,赫鲁晓夫陪同毛泽东上了第一辆“吉斯”车。
这种车很宽大,毛泽东与赫鲁晓夫坐后排,前排和后排之间可以拉出一排略为低矮的活动椅,李越然和李银桥“哼哈二将”坐在其上。前排是司机,司机旁边坐了克里姆林宫警卫局副局长查哈洛夫少将。他被指派为毛泽东访苏期间的卫士长。
李越然侧着身体,将手搭扶在椅子靠背上,为世界最大的两个共产党的领袖翻译对话。“参加会议的人都到齐了吗?”毛泽东问。
赫鲁晓夫扳动手指介绍已经到来的共产党领袖。介绍到陶里亚蒂和多列士时,毛泽东对这两位来自西欧的意大利和法国的共产党领袖很感兴趣:“他们住在哪里?”
“安排在市郊别墅了。”赫鲁晓夫说到这里,有意补充介绍,“我们只把您安排在克里姆林宫里,驻地离会议厅很近,有条走廊与会场乔治大厅相通,很方便。”
毛泽东对这种特殊友好表示似乎并不在意,身体仰靠沙发,头侧扭着望着赫鲁晓夫说:
“我们这次来的还有宋庆龄和郭沫若。而且,宋庆龄是副团长。虽然是共产党开会,他们不是共产党,但是他们参加对我们有好处,希望你们对他们像对我一样……”
“宋庆龄也安排在克里姆林宫,中国代表团的主要成员都安排在克里姆林宫。我们为宋庆龄选派了专门的卫士长,有专用餐厅。”
毛泽东点头:“谢谢,谢谢你们的热情和细心。”
毛泽东说:“我不是请你们不要搞什么仪式,少来人接吗?怎么还这么隆重?”
赫鲁晓夫不无庄严地解释道:“是啊,我们收到尤金的报告,说您有这样的请求。我们讨论了,大家认为不行,其他国家的领导人来了都照惯例办的。您这样的尊贵客人,礼节是不能简化的。”
“谢谢你们的盛情,我看共产主义实现了,这一套也就都没用了。”毛泽东微笑着吮一吮下唇。他高兴或者生气都有可能做出这个动作。
道路两旁的楼房建筑渐渐增多。毛泽东朝窗外望去,赫鲁晓夫介绍了住宅建筑的情况。毛泽东始终注视着窗外,良久,他点点头说:“看清了,比我上一次来,这里的事情又有很大进步。从人们的精神面貌看,他们生活得都很愉快。人们穿着也都不错。”
毛泽东抵达莫斯科的当天,查哈洛夫少将和苏共中央联络部中国处处长舍尔巴科夫陪同杨尚昆和叶子龙,把代表团主要成员的住处都看了一遍。特别留意了一下毛泽东的寝室里的木板床和改造过的蹲式马桶。
“我们该告辞了吧?克利姆。”赫鲁晓夫扯扯同毛泽东谈笑风生的伏罗希洛夫的衣襟,“该请毛泽东主席和亲爱的中国同志休息了。”
苏联领导人纷纷起立,握手道别。赫鲁晓夫不无殷勤地向毛泽东介绍:“亲爱的毛泽东同志,顺便告诉一声,您将住在沙皇的寝宫里,我们为您选择了最好的房间,表示我们对您的一番心意。”
可是,毛泽东到为他准备的房间里没呆多久,便慢步通过走廊,来到楼下,直朝李越然住的房间走来。
李越然和保健医生李志绥住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里,见毛泽东进来,忙起立。
毛泽东摆了下手,没说话,在屋内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房间不大,但是各种生活设施应有尽有,一切都很方便。毛泽东点点头,仍然一言不发,回身走出去,慢步上了楼。
李越然和李志绥正在犯嘀咕,不知怎么回事,李银桥来了,拽着李越然说:“你来一下,主席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