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古老的谚语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陆容《菽园杂记》卷八有一则关于明代广陵地区五子庙的故事。说是五代时,广陵有五个“强盗”结义为兄弟,在江淮之间流动劫掠,极其富有,都以不及奉养其父母为遗憾,于是,找了个贫苦的老大娘做他们的“母亲”,奉事谨孝,凡有所举动,都惟其命是从。因此,在这位“母亲”的开导下,逐渐转化,最后全部弃盗从善,乡人大感惊异。而且这五个“强盗”死后屡有“灵异”,于是,乡人即为之立庙奉祀。
《阅微草堂笔记》卷五记载:清代杜林镇民张福,因一点小小纷争被镇里一个大富豪推坠石桥下。当时,河里正结着冰,觚棱如锋,张福颅骨破裂,仅存一息。案发后,官府想趁机敲诈富豪一大笔竹杠,因此,讯问严急。正当富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张福暗地叫他母亲对富人说,只要他答应给一笔钱赡养张福的老母幼子,张福即承认是他自己失足坠桥的。富人当然满口答应。但结案后,张福因伤势过重一命呜呼,富人却赖账不给。
《郎潜纪闻》二笔卷一说,福建蔡殿撰,家贫无以赡母,于是把老婆卖了,以供养母亲……
古人咸以赡养父母为天职,每以赡养不善,或不及赡养为憾,像蔡殿撰、张福这样鬻妻卖子乃至杀身以奉亲者不为少见。为着赡养父母,有的及第而不莅任,有的已仕而弃官,有的终身不嫁。至于“五盗”,毕恭毕敬,惟“假母”之言是听,尤足以表现古代中国人以孝亲为本位的道德观念。所以,有一则幽默故事说:以大象为题让人著文,德国人写的题为《大象的思维》,仅序言就有六百页;法国人写的题为《大象的爱情》;俄国人写的是《俄罗斯的大象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大象》;中国人的题目则是《大象的伦常》。另一则幽默故事说,一幢各族旅客寓居的大楼忽然失火,犹太人首先背出的是钱袋,法国人立即抢救情人,中国人则奋不顾身地寻觅老母。
这两则故事虽属谈资,却也大致勾勒出上述民族的基本特色:德意志民族擅长哲理思辨,法兰西民族浪漫、重爱情,犹太人重金钱,俄国人的大俄罗斯民族自豪感,以及中国人的重孝。一八九五年严复在探讨中西文化的差异时,首先概括指出的也是中国人的孝。他说,“中国最重三纲,而西人首明平等;中国亲亲,而西人尚贤;中国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中国尊主,而西人隆民……”(《论世变之亟》)
古代中国人是如何形成以重孝为特色的伦理观念的呢?有的学者指出:半封闭的温带大陆大河环境、农业型的自然经济、家国一体的宗法社会是中国古文化——伦理型文化产生的土壤,特别是后者,是培植以“重孝”为特色的伦理型中国人的土壤。因为中国古代史的发展脉络,不是以奴隶制的国家去取代由氏族血缘纽带联系起来的宗法社会,而是由家族走向国家,以血缘纽带相维系,形成一种“家国一体”的格局。这样,氏族社会的解体在我国完成得很不充分,因而氏族社会的宗法制度及其意识形态的残余大量积淀下来。这一特点与封建自然经济的长期延续,以及“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极其稳定的村社居住环境相结合,形成了汉民族对血缘关系的高度重视、对祖先的顶礼膜拜和对传统的极端推崇的社会心理。从而,使“孝亲”成为中国道德的本位。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黑格尔把中国文化的主旨概括为“家庭精神”。
但“土壤”只是形成具有某种特色的人的条件。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只是一个简单的有生命的实体,还未具备人类许多本质的标志,如直立行走,说话,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用各种社会文明手段适应和改造周围环境等。社会必须用人的一切品质和属性教育他,赋予他各种各样的社会经验、技能、伦理准则等,在这种教育过程中,社会遗产和传统传授给了个人。那么,古代社会是如何把一个只具有简单生命实体的自然人教育、塑造成符合中国传统即以“孝亲”为伦理本位的社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