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爱情不仅使骑士精神融入了文雅的风范,使骑士精神得到升华,而且也提高了妇女的社会地位。当然,这里所说的妇女,主要是指贵族妇女,尤其是大贵族妇女,因为所谓典雅爱情实际上是贵族宫廷的风雅情调,与社会下层是无缘的。即使是这样,典雅爱情所引起女性社会地位的变化是历史性的和划时代的。
第一,在典雅爱情中,妇女有史以来第一次在社会意识形态领域,即在文学诗歌故事传奇中,打破了男人一统天下的格局,开始拥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自从有文字的历史记载以来,在文学艺术等整个意识形态领域,男人一统天下。无论是古希腊的《荷马史诗》,还是中世纪《圣经》,都是以描绘男人的世界为主题,即使有妇女在其中显露,也是作为男人的陪衬,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中世纪法国的史诗《罗兰之歌》和西班牙的史诗《熙德之歌》以及英国的史诗《贝奥武甫》中,几乎都未提到妇女,即使被谈到,也是为了衬托男性主人公的形象。但是在典雅爱情的风范中,文学的主题和主体都是妇女,都是大量对妇女的描绘和叙述。
第二,在以往的文学诗歌艺术形式中,男人生活的主题就是战争,他们追求腥风血雨厮杀的快感和战争的荣耀,渴望一世的英名,但是他们从来不关注妇女,妇女在他们的生活和心目以及意识中,根本不占据什么地位,至多不过是男性借以实现传宗接代的会生孩子的工具和他们宣泄一时淫欲的性机器。然而,在典雅爱情中,妇女成了男人生活的主题,成了他们生活的中心和追求的目标。典雅爱情的中心就是爱情至上,爱情是骑士生活的中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情,爱情至上,一切的一切都是服从这一原则。13世纪的拜占廷故事诗《奥卡森和尼科莱特》(Aucassin et Nicolette)(故事情节是东方的,但却是一部纯粹的法兰西作品):当公爵的儿子奥卡森,爱上了尼科莱特,堕入了情网。爱情胜于一切,他不愿当骑士,不参加比武,不愿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对于他来讲,爱情比骑士的义务重要得多。人们威胁说,他将由于对于尼科莱特的爱情而被打入地狱。他却回答说:“我到天堂去干什么呢?我根本不想去那里,我需要尼科莱特,需要我非常热爱的温柔多情的女友。”“注释1”
依照典雅爱情的观点,骑士必须追求爱情和拥有爱情,一位骑士如果没有对贵妇人产生爱,或者说在他的生活没有爱,那么,他不会成为一位真正的骑士,或者说他不是一位完美的骑士。在典雅爱情中,男人生活的主题和目标发生了巨大的转换和颠倒易位,从前不被他们所注目甚至是被轻视的妇女,却成为了注目的对象和中心,而原来被他们关注的焦点战争却沦落为一种配角——爱情的副产品,甚至是悲惨到可有可无的境地了。
第三,典雅爱情不仅引发了男人生活和事业主题的变迁,而且导致了男女地位的历史性的颠倒。从前,男人是主人,是女人的主宰,女人不过是男人可以任意打骂虐待和任意休弃的奴隶,而现在,女人成了主人,男人却成了女人的忠心耿耿的卑贱奴仆。典雅爱情的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男人与女人是不平等的,妇女总是优越于她的崇拜者,男人总是把自己看成是她的仆人。男人所要完成的和所要证明自己值得爱的行动就是奉献。“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我的心劝告,如果我要成为一个男人,那么就要奉献于她。现在机会来了,我必须服侍她。上帝助我,我能很好地服侍她,不会从中感受到遗憾。闪耀的高贵的妇女,她是我和我心灵的主人。”“注释2”服侍妇女的责任在骑士伦理中占据主导地位,甚至与服侍上帝相提并论,“如果你真诚地服侍她们,那么,你会得到上帝的祝福。”
骑士所至爱的贵妇人通常是结过婚的、社会地位高于他的一位贵族的妻子。她是高贵美丽动人的,但是似乎又是那么遥远的,骑士总是以卑贱的身份接近他的贵妇人,渴望效力服侍于她,以求得她的回报——爱。阿尔诺·丹尼斯(Arnaut Daniel)的诗声称:“我不断改善自己,因为我服侍世界上最文雅的贵妇人,我从头到脚都属于她的。甚至在冷风中,爱如落雨滋润我的心;在寒冷的冬天,给我带来了温暖;如果能返回到她身边,我不想要罗马,也不稀罕被选为教皇;为了她,我的心在燃烧且心碎,如果她不能治疗我的病,在新年来临之际,给我一个吻,那么,将会令我伤心落泪,悲痛欲绝,她也会自责;尽管我遭受爱的病痛,但是也不会阻止我的爱。”“注释3”
骑士对高贵的贵妇人和淑女的臣服,不仅表现为在内心的述说和自白,而且也体现和落实在实际行动上。过去,骑士参加比武完全是为了追逐荣誉的赞赏和陶醉于自我的骄傲,而现在,则只是为了表示自己对贵妇人的效忠,只是为了讨好贵妇人,赢得贵妇人的媚眼秋波,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仅仅是为了让贵妇人能够看自己一眼。
德国诗人骑士乌尔里希·冯·利希滕施泰因,在他的传记中,就展示了他对他的贵妇人的漫长的服侍历程。按照他的自述,12岁时被送到外国的宫廷(中世纪时期贵族都是将自己的儿子送到有名望的贵族那里,接受教育),在那里,他选择一位贵妇人作为他的女主人,服侍她,一直到他成为骑士为止。他为她采花,喝过她洗过手的水。以后,他为了荣耀他的贵妇人,到处比武历险。同样,法国的一首描述比武的诗中,这样谈道:当比武的骑士们在比武场上跌倒,人和马相互叠压在一起时,一位司纹官跑到贵妇人们面前,高声喊道:“你们看呀!这些骑士正面临着不幸。为了你们,他们抵押了土地和他们自己,现在,他们濒临死亡的危险……至少,你们应该鼓起勇气安慰毫无虚假对你们效忠的骑士们!”“注释4”
骑士为了表示他们的效忠,不仅不惜生命,而且更不惜破财荡产。在《莫里茨·冯·克劳恩》(Moriz von Craun)中,骑士贵族克劳恩为了讨好他的贵妇人女伯爵贝亚蒙特(Beamunt),毫不吝惜钱财,在离她家很近的地方举办一场她所看到过的最盛大的比武大会,以此证明他对她的爱。“注释5”
第四,在以往的文学中,妇女不仅从来没有能够从正面进入历史的舞台,而且即使作为陪衬,也屡屡遭贬斥。在《荷马史诗》中,神界的女性赫拉经常遭受宙斯的轻视甚至谩骂,而在中世纪《圣经》中的妇女则是罪恶的化身和代表,英国史诗《贝奥武甫》中的格兰代尔的母亲成了可恶的妖魔。以往的文学的主体是男人,是对男人的赞扬和歌颂,而在典雅爱情的文学中,妇女不再是被抨击斥责的对象,而成为被赞扬和歌颂的主体以及被崇拜的对象。圣母玛利亚终于从高高的天堂,下凡到人间,这是具有历史性与划时代的变化,而这一变化,恰恰是从典雅爱情开始的。
在典雅爱情中,妇女成为一切真善美和高贵的象征。典雅爱情理论专家安德烈认为,“除非是产生于爱的根基,否则这个世界就没什么善,爱是所有善的源泉与原因……除非受到爱的驱使,否则没有一个男人能做善事。爱是那么神奇的事情,它使男人拥有美德而闪闪发光,教导他养成好的道德习惯。”“注释6”爱被看作一切真善美的源泉,爱能净化改善男性情人的品质,爱能使一位原本愚笨的人变得聪明,能使胆怯懦弱的人变得英勇无畏,能使粗野放荡不拘的人变得彬彬有礼,能使卑微的人变得伟大。美就是真,就是善,就是高贵,也只有高贵的品质才能与美相匹配。在骑士的眼中,贵妇人和淑女是美丽的高贵的,正是因为这种美丽,促使骑士们通过不断完善自身的品质证明自己值得他的贵妇人的爱,并最终赢得贵妇人的美丽和芳心。
过去,骑士忠诚于他的贵族或封主,现在忠诚于他所心爱的贵妇人,并要经得起种种磨难的考验,即使受到挫折,也决不放弃,直到赢得贵妇人和淑女的青睐。德国诗人骑士乌尔里希·冯·利希滕施泰因在自己的传记中,讲述了他追逐他的贵妇人长达十三年的历程。有一次,当他的贵妇人发现他的一只手还有指头时,惊奇地告诉他,她以为他为她比武,已经失去了手指,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手指砍掉,送给了她以表示自己的忠贞。“注释7”典雅爱情要求骑士不仅仅是忠心耿耿,海枯石烂永不变的毅力,而且要求骑士要拥有英勇与慷慨的品质、文雅风趣幽默的素质、尊敬呵护妇女的意识。在安德烈看来,尽管拥有一位英俊漂亮的情人是十分光彩的和令人高兴愉快的,但更加牢固永久的品质是更为重要的,美貌不过昙花一现。过于淫欲的男人是惹人讨厌的,因为他会发现自己不可能忠于任何贵妇人,而且对他的女主人所要求的,超过了她所愿意奉献的。
典雅爱情不仅成为骑士完善自我的精神源泉,同样也成为文艺复兴时期诗人们追求道德品质完美和进行创作的精神动力。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三位最伟大诗人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都无疑是典雅爱情的典范。他们不仅忠贞痴情于各自的情人,而且都将自己所至爱的情人视为道德至善至美的化身和他们创作激情的源泉。
被誉为中世纪最后一位诗人的但丁(Dante Alighieri,1265—1321)就是在爱情的感召激励下,走进诗的殿堂,最终也是爱情使他攀登到达了诗的理想王国——“诗的天堂”。早在博洛尼亚求学期间,但丁就喜欢交结女性,并作诗向她们表露衷肠。后来他又走遍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采风,对当时每一位美丽女性品头论足,题为《六十》的无韵诗,便是列举了佛罗伦萨六十个最美的女性,位居第九的是他所夜思梦想的情人贝亚德。但丁之所写《六十》这首诗,就是表述自己对贝亚德的倾倒和崇拜之情,正如他在后来的《新生》中说的,写五十九个美女都是为了陪衬他的贝亚德,显扬贝亚德的芳名。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讲,贝亚德谈不上是但丁的真正情人,而只不过是他的梦中的情人而已,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往,但丁同贝亚德一生仅仅邂逅相遇过三次。贝亚德是佛罗伦萨一名叫福尔谷的富翁的女儿,但丁第一次遇见她是他九岁时在她家的聚会上,第二次是九年后在街头与她相遇,她只向他行了一个礼,就擦肩而过。后来在她出嫁时,但丁无意中介入“送亲行列”,第三次见到她;此外就是但丁神游天堂与她的重逢。然而,但丁对贝亚德不仅仅是一见钟情,而是达到痴迷的程度,正如他自己说的,“我是踏上了一段没有希望回头的人生之路了”。当得知贝亚德出嫁时,他痛不欲生,贝亚德二十五岁辞世更令他觉得整个世界从此暗淡无光。于是,他写了悼亡诗,连同以前的诗,集成《新生》以为纪念。《新生》不仅倾述了但丁对贝亚德的仰慕和由此产生的痛苦,表述了他发誓要为她树立一座精神纪念碑,希望在天国与她重逢的愿望,同时也揭示了但丁对爱情崇高的认识,他将爱情视为一种伟大的力量,一种神秘的、超然的催他努力完善自我的精神动力。在《神曲》中,但丁认为,哲学只能使他摆脱愚钝悔过自新,从地狱到达炼狱,却无法到达天堂,而只有他至崇的贝亚德,光明的象征和真、善、美的化身,他心目中的天使和圣母,才能引导他走向理想精神境界——天堂,至善至美至真之地。
彼特拉克也是一位痴情“妄想”的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Francesco Petraca,1304—1374),1327年,第一次和劳拉相遇,一见钟情,从此劳拉成为他源源不断创作的灵感,汇集成他的不朽之作《诗集》。彼特拉克的诗基本上都是为他的情人劳拉所作的,《诗集》是以歌咏对劳拉的爱情为主题的,他的另一部作品《胜利》,也是贯穿着对劳拉的爱。《胜利》包括六部分,第一部分写世俗爱情的胜利,第二部分是写贞洁的胜利,第三部分是死亡的胜利(指死亡夺走了劳拉的生命),再接下来的是名誉、时间和永恒的胜利,与劳拉在天国的重逢相聚。
彼特拉克是最后一位骑士爱情的抒情诗人,他对劳拉的爱情,在中世纪和意大利文学中有着悠久的传统。在西西里艺术诗和普罗旺斯情诗之后或同时,意大利中部的城市也发展一种意大利普罗旺斯诗歌。在这类典雅爱情题材的诗歌中,女性往往被理想化,对女性的爱也是建立在崇拜之上。恋人从他的激情中汲取个人的美德、地位、力量,荣誉、正义、自我牺牲等等也都是从这种激情生发而来的。这种来自骑士制度、基督教和条顿族对妇女的特殊尊重的影响所产生的典雅爱情发展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三位杰出诗人手里,则成为灵魂走向真理的动力,成为精神完善的体现,即从单纯的骑士爱情转化为一种哲学信念,被爱的女性几乎脱离了感性的范围,只是在精神上认同于恋人。
诗人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1313—1375)虽然没有前两位诗人对自己的情人那么“执迷不悟”,但是他对爱情的总体认识是至深的,坚信爱情具有超凡的力量。就薄伽丘个人爱情方面,相传他曾与那不勒斯国王的私生女玛丽亚产生过爱情,但是保留下来的记录很少,只知道玛丽亚结了婚后,薄伽丘返回佛罗伦萨。薄伽丘早年的许多诗都是为玛丽亚写的,玛丽亚也多次出现在薄伽丘的作品中,即菲亚美达。据说薄伽丘1345年去了那不勒斯,正是在王后乔安娜的资助下开始进行《十日谈》的创作。在《十日谈》中,薄伽丘对爱情进行了歌颂,而对禁欲主义进行了抨击与辛辣的讽刺。他认为,恋爱能给人以智慧,而智慧又能使人向往爱情。在他的作品《十日谈》中的第五天第一个故事,讲述了西蒙原本是一个“顽固不化”的白痴,举止粗野,像头牲畜,但是自从遇到了一位仙女般的姑娘,并深深爱上她之后,竟摇身一变,“出落得无比俊俏,才艺出众,不愧为一位年轻的绅士”。为此,但丁指出,“爱神比命运之神更其神通广大……使他天赋的聪慧资质从昏蒙迟钝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摆脱了黑暗,重见天日。可见得凡是爱神主宰的生灵,不管怎样愚顽鲁钝,他都能用他的万丈光芒引着你走到绝顶聪明的境界。”“注释8”意大利三位诗人都将女性和典雅爱情置于精神化理想化的境界,那么,英国诗歌之父杰弗利·乔叟则将女性和爱情置于现实化具体化境界。
杰弗利·乔叟(Geoffrey Chaucer,1340—1400)的作品多是以爱情为主题的,如《公爵夫人之书》、《声誉之堂》、《众鸟之会》、《特罗勒斯和克丽西德》、《善良女子殉情记》以及其最伟大的作品《坎特伯雷故事集》等。在这些作品中,乔叟他把女性描写成有血有肉的人,写了她们的爱与恨、快乐与痛苦,塑造和刻画了一系列鲜活的忠贞善良的妇女形象。乔叟的作品,把爱情置于具体现实的环境中去描述,“既否定了中世纪禁欲主义,又否定了把爱情过分理想化的骑士式的态度。”“注释9”可以说是中世纪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完美结合之杰作,也充分体现了他对妇女社会地位问题的关注和对妇女的尊重。
最后,从前,妇女只是处在历史和社会的幕后,沉寂于家务,甚至是被掩埋在历史之下,被排挤在历史之外,在社会历史中默默无闻。典雅爱情的出现,使妇女在文学艺术意识形态领域为自己赢得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从前,整个意识形态领域,为男人所独霸,只有男人一人的声音,所反映和赞扬的都是男人的思想意识和情趣,而妇女在这里根本没有立锥之地,更没有妇女的声音。典雅爱情使妇女获得了主体意识的自由,她们有了发言的权利和阵地,为自己讲话,代表自己的意识,反映自己的心声。典雅爱情的发起和赞助人是贵族妇女,即有地位有权势的有教养的贵妇人,她们是典雅爱情的始作俑者,典雅爱情文化沙龙的创办者,也是女权主义的先导。
中世纪贵妇人
阿基坦的埃莉诺(Eleanor)是阿基坦公爵威廉九世的大女儿,最早的著名吟游诗人和典雅爱情的倡导者和赞助人。她所在的阿基坦(Aquitaine)与普瓦提埃(Poitiers)宫廷是典雅爱情的中心。1137年,埃莉诺嫁给了法王路易七世(1120—1180),从而把典雅爱情风范带到了法国北部。以后,埃莉诺与路易七世离婚,嫁给了英王亨利二世,也把风雅的爱情思想带给了英国。当时,法国南方封建领主的贵妇人们已经过着比较奢侈风雅的生活,在她们周围簇拥着女官、侍臣和吟游诗人,甚至有时领主本人也附庸风雅,吟诗作曲。
1173年,埃莉诺因支持她的长子反对她丈夫亨利二世的叛乱,而被囚禁在温切斯特城堡,在那度过了她绝大多数时光。于是,她作为典雅爱情最著名的女赞助人的地位,就由她的女儿玛丽(Marie)取代了。玛丽的丈夫是香槟伯爵亨利,是法国最有势力的封建家族的头头。他的一位兄弟是布瓦卢与沙尔泰(Charters)伯爵,另一个是萨塞雷(Sacerre)伯爵,第三个是勒贝姆斯(Rebeims)的主教,他的妹妹是法国国王路易七世的第三位妻子。他的香槟领地是肥沃富饶的政治上相对有序的。亨利本人以所拥有的骑士的品质而闻名,对比武十分酷爱。总之,玛丽是享有巨大声誉与财富,丈夫对典雅爱情思想表现出十分宽容的态度,因而毫不奇怪她的宫廷成为典雅爱情传播发展的中心。
在玛丽的赞助下,她的宫廷中聚集了一大批吟游诗人,其中最著名的是克雷蒂安·德特鲁亚(Chretien de Troyes),中世纪法国最著名的诗人。在玛丽的授意下,克雷蒂安演绎了许多有关典雅爱情的故事,如《朗瑟洛》(Lancelot)、《埃雷克和埃尼德》(Erec et Enide)、《佩瑟瓦尔》(Perceval)、《坐囚车的骑士》、《伊万》(Yvain)等,其中《朗瑟洛》与《佩瑟瓦尔》流传最广泛,而且这些故事都成为中世纪英国和德国诗人进行典雅爱情文学创作的蓝本。在这当中,不能不提到同样受到玛丽赞助的教士安德烈,他是爱情理论的专家,典雅爱情的拥护者,典雅爱情思想的奠基者。玛丽不仅组织了一批诗人依据她的意图,更确切地说是按照一位女性的而且是代表着女性的思想来精心营造典雅爱情的思想和氛围,而且还经常在宫廷中,主持爱情的沙龙,与她宫廷中的贵妇人们进行爱情主题的讨论。
从某种程度上讲,典雅爱情思想是对封建爱情的叛逆。作为典雅爱情的理论专家,安德烈全面陈述了有关典雅爱情的思想。他首先解释了爱的含义:“爱是来自看到或想到对方身体所产生的激情,是彼此希望超越所有其他的人的拥抱以及按照相互的愿望完成的爱的指令。”“注释10”真正的爱必须是不带有任何强制性的自由奉献。真正的爱是极端的相互嫉妒,但这种嫉妒是建立在惟恐对方不忠的基础上。尽管丈夫与妻子相互怀疑不忠是邪恶的,但他们不能相互产生嫉妒,就不能产生爱。婚姻内不存在爱,因为爱不可能不存在嫉妒,而在婚姻内不存在嫉妒。男女希望成为有价值的人,就必须相爱,爱就是通奸或私通。
典雅爱情的持有者认为,婚姻与爱情是对立的分离的,婚姻中不存在爱情,因为婚姻是一种誓约和责任,夫妻做爱是依据誓约的条件进行的,而不是情感的吸引和心灵的碰撞。这种认识,实际上是对现有的封建政治婚姻的反抗和否定,体现了贵族女性对纯真爱情和对爱情自由的向往与寻求。在无法冲破现实婚姻的樊篱的情况下,玛丽等就把爱情的寻觅指向了婚姻之外,从而认定爱情是在婚姻之外,克雷蒂安的一部典雅爱情的浪漫故事《坐囚车的骑士》就是按照这种思想编写的。圆桌骑士朗瑟洛爱上了王后格温娜维尔。一天,朗瑟洛得知一位可恶的骑士绑架了王后,于是,他马上骑上马追赶。不巧,路上他的马摔伤了,就在这时,一位农民赶着马车,拉了一车囚犯准备去刑场。朗瑟洛上前问路,农民让他上车再说。在骑士贵族看来,坐马车是巨大的羞辱,朗瑟洛犹豫了一下,但对王后格温娜维尔的爱使他战胜了自己,他爬上了马车。一天下午,正当他为寻找吃饭与过夜睡觉的地方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他遇上了一位美丽的贵妇人。这位美丽的贵妇人说,如果他愿与她共寝,那么她愿意慷慨款待他,由于饥饿,他同意了。但当夜幕降临时,他却穿上衣服上了床。中世纪男女都是裸身而寝,穿着衣服同一位贵妇人上床是一种贞洁的暗示。朗瑟洛对格温娜维尔的爱是太强烈了以致不允许他考虑其他妇女。朗瑟洛服了重重困难,救出了王后。王后返回宫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比武大会。朗瑟洛戴着面罩来了,但王后一下子就猜测出他是谁,并给他送去一张纸条,告诫他要在比武时尽可能显得无能为力不堪一击,这样他被对手击倒击败,羞辱地退出了格斗场。第二天,他同样显得很糟糕,直到王后送来纸条让他全力以赴战斗时,他才显出英雄本色,击败了所有对手,为自己挽回了荣誉。“注释11”
《坐囚车的骑士》以极端的形式呈现出典雅爱情的信条。封建习惯的宗旨之一就是要求附庸保护他的贵族的生命与他的妻子的贞洁。显然作为一名附庸忠于他的义务是封建骑士的基本品质,但是完美文雅骑士却与他的贵族的妻子通奸。一位骑士特别珍惜他在比武中的荣誉,然而,朗瑟洛几乎允许自己被打倒击败,成为比武大会的笑柄。一位骑士很看重在人们评价中的地位与价值,但是朗瑟洛爬上了马车成为整个乡村的笑话。爱情是至上崇高的,完美的骑士会按照爱情的命令放弃普通贵族所看重的和所珍惜的一切。如果爱情的要求,通奸之罪也是可以得到辩护的。
同样,克雷蒂安·德特鲁亚的另一部作品《埃雷克和埃尼德》(Erec et Enide)也是按照爱情至上的原则编写的。这个故事讲的是,埃雷克是国王(布列塔尼或勃雷东)的儿子,外出寻找冒险时,爱上了一位附庸的女儿埃尼德,最终堕入情网,以致他沉醉于爱而忽略了作为骑士的职责,不关心他的武器,不再去游侠,不再使自己忙于比武,而是把他所有的心与关注都倾注于吻和拥抱她。“注释12”
典雅爱情,开创了对女性诗意的崇拜,并将其渲染提升为当时的一种时尚。这种恋爱观,虽说是全新的,但终究因为产生于封建制的内部,实际上仍未摆脱封建制的樊篱:“相爱的人依照封建的誓言相互山誓海盟,爱者效忠他的女主人似乎她是他的封主。”“注释13”骑士对贵妇人的屈从与忠诚,只是臣僚隶属于君主这种关系的变相形式,而为所爱的人的牺牲精神正是军事传统的需要。尽管典雅爱情,总摆脱不了历史的局限性,但是却给西方社会留下了尊重妇女的习尚。“典雅爱情给以后的欧洲留下的最持久的遗产,就是妇女被赋予了自我思考的权利。……尽管这种自我权利甚至在今天,还没有完全被决定,但是典雅爱情使那种认定妇女无价值的观点不再毫不怀疑地被接受了。捍卫妇女权益的文学潮流在中世纪后期流行传播开。”“注释14”典雅爱情标志着妇女主体意识的觉醒,当然,妇女的解放是最先从贵族女性开始的,是她们最先觉醒,是她们最先有意地为自己的社会地位的改变而努力斗争,也只有她们有这种争取自由的能力。典雅爱情是以后女权运动的先声和滥觞。
“注释1”M·雅洪托娃,(M·契尔涅维奇,A·史泰因):《法国文学史》(郭家中译),第38页。
“注释2”Joachim Bumke,Courtly Culture:Literature and Society in the high Middle Ages,p362.
“注释3”Hopkins Andrea,Knight,p50.
“注释4”F。S。Shcars,‘The chivalry of France’,Chivalry,edited by Edgar Prestage,p78.
“注释5”Joachim Bumke,Courtly Culture:Literature and Society in the high Middle Ages,p265.
“注释6”Sidney Painter,French knight,p119.
“注释7”H。G。Atkins,‘The chivalry of Gomany’,Chivalry,edited by Edgar Prestage,p101.
“注释8”杨慧林、黄晋凯:《欧洲中世纪文学史》,第315页。
“注释9”《乔叟文集》(方重译),第12页。
“注释10”Sidney Painter,French knight,p119.
“注释11”Sidney Painter,French knight,p128.
“注释12”Denis Hollier,A history French Literature,p43.
“注释13”John B。Morrall,The Medieval Imprint,p108.
“注释14”John B。Morrall,The Medieval Imprint,p114.
§§第五章 骑士精神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