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李庸拿着手电筒在各个粮囤间巡视。
天很冷,他披着一件羊皮大衣。
他负责的是北区的粮食。南区归另一个更夫管。
一个个圆形的粮囤就像一个个巨大的茶叶盒,每一个粮囤的后面都好像躲藏着一只巨大的眼珠。
他忽然想起了朱环说过的话——你不要动这枚戒指,否则你会倒霉的。
今天,他动了它……
他竟然心虚起来。
他裹了裹羊皮大衣,给自己壮胆:能有什么事呢?
突然,有一个毛烘烘的东西从粮囤后冲出来,差点撞到他的身上,猛一拐,从他旁边冲了过去,他的手背碰到了那东西光滑的毛。
他抖了一下。
回过头,他用手电筒照了照,那个毛烘烘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一个个粮囤静静地戳着,像一个个胖子,戴着尖顶草帽,遮住了眼珠。
只要一个人围着粮囤不停地转,那么另一个人就很难看到他。何况这里的粮囤无数。
李庸的胆子挺大,这跟他的职业有关。他朝前追了追,终未看到那个东西的踪影。他放慢了脚步,不再找。
他又联想到了戒指。
实际上,他之所以害怕这个毛烘烘的东西,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个东西和朱环的那枚戒指挂了钩。
回到值班室还有一段路,中间隔着一个个粮囤,以及一个个雪堆。李庸从一个粮囤上拔出一根抽样的铁钎子,紧紧抓在手中。
手电筒的光圈太小了,李庸一会儿照照前面,一会儿照照后面。
天气寒冷,撒尿成冰。光溜溜的地面被冻得十分坚硬。
他的脚步声很响: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他的手背仍然存留着毛瑟瑟的感觉。
他希望那个东西再次出现。不管什么东西,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你总是无法看清它,或者是突然看得太清。
比如死亡的长相。
现在,李庸希望看清它。哪怕它是一只长得像老鼠的狐狸,或是一只长得像狐狸的老鼠;哪怕它长着三只眼睛,或者没有眼睛……
突然,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这一次,李庸看见了它的尾巴。那不像是狐狸的尾巴,更不像老鼠的尾巴,而是有点像马尾,或者说……像女人的头发。
那尾巴(或者说那头发)一转眼就消失在粮囤的背后。
李庸追过去,什么都没有。
它和李庸捉起了迷藏。
这个沉默的更夫有些恼怒了。
他握紧铁扦子,在那些粮囤中间奔跑起来,想找到那个东西,一扦子穿透它的心脏。
他的动作迟缓,跑起来像一只笨鹅。跑着跑着,他踩着了一个雪堆,摔了一个跟头,手电筒飞了出去,灭了。
四周漆黑一片。
他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在地上乱摸了一气,终于没有找到他的“太阳”。
他决定放弃了。
他在黑暗中,一步步朝值班室摸去。
值班室在不远处,很低矮,被粮囤包围着,像一个坟墓。
一路上,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他进了值班室的门,立即伸手在墙壁上找电灯开关。
竟然停电了。
他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朝床上摸去。此时,他最担心的是在床上摸到那个毛烘烘的东西。谢天谢地,床上什么都没有。
他躺下来,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窗外蹑手蹑脚地走过。
不是动物,好像是人的脚步声。
从那声音的节奏、轻重和谨慎里,他能感觉到那绝对是被人控制的两只脚。
李庸爬起来,站在窗前听了一会儿。
终于,他聚集全身的胆量,突然大喊了一声:“谁?”
那脚步声一下就没了。
现在,李庸没有勇气再走出去了。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刚要回到床上,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个声音,不男不女,很怪异:“你出来,给我梳梳头……”
李庸的腿一下就软了。
夜黑得像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