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在广东潮州地区流传着一个凄婉哀怨的爱情故事,讲的是有位风月场上的女人十年前遇到她此生最爱的男人,后来男人去考功名,男人发誓得志后定来娶她,可她苦等了十年,结果却被情郎温柔抛弃的故事,这个女子的名字叫曾春姑。
曾春姑是广东潮州府澄海(今广东汕头)人,她从小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她被好心的婶子蓉娘收养。蓉娘把春姑当亲闺女养着,不知不觉间,春姑就长大了。当蓉娘不经意间打量春姑,才惊讶地发现,她的侄女竟然是个美人胚子。春姑生就一副无双绝色,“风姿秾粹,如碧桃初放”,成了潮洲一带出了名的美女。
蓉娘是江湖中人,所以五湖四海的朋友非常多,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物只要来澄海,多半都会来韩江畔的蓉娘画舫中喝茶。曾春姑是蓉娘的养女,自然要经常抛头露面招待客人,这些人见到春姑,无不齐声夸赞春姑是潮洲一枝花。
不过春姑有万般的好,却有一样,心气特别高,一般人她是瞧不上的,即使平时虚情假意地应承。每天早上起来,春姑洗漱完后,就把门窗关上,在房间里做女工,轻易不出门。
曾经有一个贩米的富商仰慕春姑美色,找到蓉娘,愿意出一百两银子,只求能和春姑一度春宵圆好梦。可春姑不喜欢这个米贩子,嫌他粗俗,拂袖而去。
蓉娘白白看着一百两银子却得不上手,很生气。等米贩子走后,蓉娘责备春姑,无非说些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却不知道报答这类的酸醋。春姑长拜道:“女儿岂不知母亲养儿之苦,只是这种事女儿实难从命,等机会女儿一定倾心报答。”蓉娘其实也心疼春姑,叹了几口气也就算了。
春姑不喜欢男人吗?当然不是,只是现在还没有能让她芳心轻许的,如果没有合适的,春姑宁可做一辈子老姑娘。不过像春姑这样出色的女子,老天也不忍冷落了她,终于给她送来一段她终生难忘、刻骨铭心的姻缘。
大约是在乾隆二十五年(1760)的时候,吴江人金廷烈来到澄海做县宰,与金廷烈同来澄海的还有他的侄子金听涛。金听涛也是一代风流才子,外表俊朗,文才等身。这番跟着叔父南下澄海,也好趁此机会饱览一下潮洲的风土人情,开开眼界。
刚来澄海不久,金听涛就听人说,澄海有位绝色丽姝,名叫曾春姑,最是心高气傲的一个。说者无心,闻者有意,金听涛动了心,没想到这偏僻所在居然还有这等绝色,何不去访访?弄不好可以成就一段风流佳话。
这天中午,金听涛穿着素雅,摇着纸扇,一路信步来到春姑的住所。金听涛听蓉娘说春姑正在午睡,便含笑打开纸扇,在香闺外吟起梁简文帝萧纲的名作《咏内人昼眠诗》:“梦笑开娇靨,眠鬟壓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这是萧纲作品中争议最大的一首诗,基本可以认定是艳诗,所以金听涛吟起这个明显是在挑逗春姑。
春姑在香榻上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外面有个男子在吟诗,用心一品,果是佳作,知来者必非庸品。春姑连忙起身,整好衣衫,挑帘而出,见是一个翩翩公子,气宇俊逸。春姑顿生好感,便请金听涛入内,沏茶相待。
二人边品香茗,边聊及世事人情,一直聊到红灯初烧,彼此已经心生爱慕。曾春姑知道自己苦等多年的那个男人终于来了,就是眼前这位金公子,一时春心荡漾,不能自已。金听涛也已经有三分醉意,遂携佳人之手,相拥入红帐,一夜销魂无多少,却是一生难忘。
次日早起,春姑回忆昨夜被翻红浪,无限缠绵,不禁轻声抽泣起来。金听涛好言相慰,指天画地地发誓,才博佳人一笑。从此,才子佳人朝夕相依如鸳鸯,片刻分离不得,在爱河中可着劲地扑腾。
过了一段时间,金听涛要回吴江参加乡试,准备博取功名。男儿志不在马革裹尸、踏沙万里,便当金榜高中、周旋于庙堂之上。曾春姑虽然舍不得情郎远行,但也表示理解,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出人头地?
在金听涛准备乘船北上之前,曾春姑在韩江畔设宴,为情郎饯行。春姑到底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子,端起酒杯泣不成声,请金公子满饮此杯。金听涛也动了情,饮罢,取来一方端砚,用笔在砚背上刻下了他们之间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金听涛把砚台交给哭成泪人的春姑,强作笑颜:“春姑,你但可放心,金某此行,必可中榜。等我衣锦归来之时,我们再相逢如初,携手白头。”说完,金听涛扯帆北行。春姑奉着这方被她视若生命的端砚,傻傻地站着,直到小舟从此逝,江海渺无踪。
春姑含泪回到家中,把端砚珍藏起来,每当夜深人静,思念情郎时,春姑都把砚台捧出来,痴痴无语。虽然孤独的滋味非常痛苦,但至少春姑还有一个期盼,她知道金公子迟早会来澄海接她的。就这样,春姑不知不觉间,已经等了金公子十多年。
在十多年后的某一天,春姑的养母蓉娘接到上面通知,说朝廷派内阁学士金大人来潮洲主持地方考试,让蓉娘准备几个能歌善舞的美女,去金大人舟上助兴。
按照当时规矩,如果有大官来地方,青楼场所要派佳人应酬。这时春姑虽然是蓉娘的养女,但尚未脱籍,所以蓉娘就带着她手下的头牌曾春姑来到清溪,见见这位金大人。
春姑到了清溪,不经意间听人说出这位内阁金学士的尊讳,正是金听涛,而且也是吴江人。难道金大人就是当年和自己有过一段情的金公子?总不可能吴江有两个金听涛吧。
春姑且疑且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趴在船舱上借着灯光朝里一看,坐在正中间谈笑风生的那位金学士,正是春姑苦思冥想十年的情郎公子金听涛。
春姑激动得差点哭出声来,金公子终于回来了,春姑兴奋极了,面色绯红。春姑随后就在自己的画舫上备下酒宴,通过金听涛的幕僚沈静常先生,好歹把一头雾水的金听涛请了过来。春姑为了使这次会面增加一些怀旧的气氛,特意穿上了十年前她江边送别时穿的衣服。
等到金听涛来到舫上,春姑捧着当年金听涛送给自己的那方端砚,恭恭敬敬地呈上,然后含羞道:“学士大人可尚还忆及小女子否?”金听涛一愣,这个女人是谁?自己在哪里见过她?金听涛取来烛台,走到春姑近前,仔细看了看,想起来了,但又不敢确定,真是她吗?
金听涛试探性地问:“你可是韩江曾春姑?”春姑一看金听涛这副架势,仿佛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他居然把自己给忘了,这是当年那个发誓要娶她的有情有义的金公子么?
春姑明白了,人家是现在朝廷红人,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佳丽如云。而自己不过是个江湖卖唱的,身份悬殊,金听涛怎么肯自掉身价。人还是那个人,近在咫尺,心却已相隔千里,现在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是两条永远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春姑越想越伤心,自己为了等金公子,苦苦守了十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年,何况她还是个未嫁的女人。当年如花似玉的韩江一枝花,现在已是容颜老黄,青春不在。春姑一时没控制住感情,当场痛哭。蓉娘知道其中原委,但又怕得罪金大人,不敢出来指责他薄情寡义,只好在一旁叹息。
金听涛没想到春姑居然为了自己守了十年的活寡,虽然他们没结成夫妻,但春姑献出了自己宝贵的十年青春。金听涛羞愧满面,但他也明白,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怎么可以娶春姑这样的女人为妻,传出去是要闹笑话的。
金听涛一狠心,携着端砚回到自己的船上,事已如此,端砚再留在春姑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随后金听涛又回到春姑船上,送给春姑刚写的两首诗,并送五百两银子,聊表对春姑的歉意,好言相劝,无非是恨此生与春姑无缘,若天可怜见,来世再做夫妻吧。
春姑什么都没说,这时候还能说什么?人家已经变心了,自己又何必纠缠不休,那也不是自己做事的风格,人生如戏,好聚好散,何必强求!
春姑转手就把这五百两银子送给了养母蓉娘,泣道:“母亲待女儿恩重如山,无以为报,今日就借着金大人的赏光,算是聊报母亲养儿之恩。而且春姑决定从此不再踏入风月场合,这笔钱也算是女儿的赎身钱吧。”
不久后,春姑就托人说媒,说了一个读书人。这个读书人知道春姑是潮洲响当当的一枝花,平白得了这份艳福,当然愿意。春姑选了一个吉日,草草地把自己嫁了过去,从此消失在韩江的烟花笑语之中,下落如何,不得而知。
金听涛赠给曾春姑的两首诗如下:
含颦忆昔侍尊前,丽服明妆似水仙。
今日相逢卿老矣,不堪回首问当年。
不抱琵琶过别船,芳心与石一般坚。
相思有证分明在,泪渍模糊满砚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