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陵文典·戏剧卷

第八节 黄陵夜祭

（秦腔独幕剧）

任宗财 石荣海

时间：1909年秋，重阳夜。

地点：桥山，黄帝陵园。

人物：丘逢甲40余岁，台湾学子

道士 60余岁，守陵道人

道童甲 20余岁，道名玉儿

道童乙 18岁，道名璞儿，可由女扮

[布景]巍巍桥山，被遮天蔽日的翠柏覆盖，近处有几株枝丫苍老的古柏，树身皱裂，躯干扭曲，纹路苍劲，有国画效果。台中有祭亭，亭内有一高大石碑，上书“古轩辕黄帝桥陵”。亭前置有香案，亭侧有石桌石凳。

[幕启]音乐声中，陵前香烛缭绕，二道童整理祭物，清扫陵园，老道于石桌前整理书卷。

道士：（唱）黄叶萧萧秋风紧，

黄帝陵前祭祀勤。

自从那轩辕黄帝开国运，

黄族历史五千春！

看如今满清皇室丧国魂，

长江黄河也呜咽。

听说是孙文黄兴起义奋，

招募黄郎去参军。

愿尔等能与黄族尽责任，

不负我孤守黄陵伴古柏。

（白）玉儿、璞儿走来。

道童甲乙：徒儿在，师父有何吩咐？

道士：连日以来，巡抚、州官、县令们上行下效，分级分等层层前来祭陵，兴师动众，祭祀盛大，童儿们奔前奔后十分劳累，今日时已黄昏，快快关闭山门，扫罢陵园，看好香火，早点歇息。

道童甲乙：徒儿知道了。（欲下）

道士：且慢！

道童甲乙：师父有何事？

道士：如今世事不稳，盗贼猖獗，加之近日来省、州、县三级祭祀的供品贵重，关闭山门之后，夜间万莫让闲人入内。

道童甲乙：徒儿遵命！

[道童做掩门闭户状，老道和衣把卷，于台侧烛下读书。

[丘逢甲内唱：

夜幕沉沉秋风冷，

丘逢甲披星戴月祭黄陵。

丘逢甲：（上，接唱）

袖中一卷英雄传，

怀揣万般宝岛情。

都只为八千将士目难瞑，

不了却夙愿恨终生。

（白）陵园师父，开门来，开门来！

道童甲：喊叫啥哩？夜深人静，香火已熄，如若祭陵，明日再来！

丘逢甲：小师父容禀，我明日还有急事，今夜就得离开此地，还望道家开恩，容我赶来夜祭。

道童乙：我家师父说了，世道混乱，盗贼猖獗，天黑之后闲杂人等概不能入内。

丘逢甲：烦劳二位小师父向你师父通报，我是远路来的，因有隐情而必须夜祭。

道童甲：前来祭陵者都是天南海北的炎黄子孙，哪个路不远？

丘逢甲：我确实比他人还远。

道童乙：有多远？莫非你来自天涯海角？

丘逢甲：正是天涯海角！

道童甲：那你……是从海南岛来的？

丘逢甲：不，我来自祖国的台湾宝岛！

道童乙：台湾，你是从台湾来的，让我看，让我看……哎哟哟，再别吹了，我认得你，你都来了好几天了，整日在山上转悠，抱着柏树长吁短叹，可就是不行祭祀之事。

道童甲：（凑前近观丘）哎呀，不是你又是谁，几天来流连忘返，看似心事重重，又不见你行三叩九拜之礼，今晚偏来夜祭，你耍啥怪哩？

丘逢甲：小师父有所不知，连日来官府衙门大行祭祀，虚枉至极，学生不愿与他们同祭祖宗。

道童乙：这话就不对了，黄帝是咱们共同的祖先，官也能祭，民也能祭，各烧各的香，各叩各的头，为啥不能一同祭奠？

道童甲：不说了，不说了，你赶快山下投宿，待明早再来。璞儿，咱们走，不与他啰嗦！（欲下）

丘逢甲：二位师父留步，丘逢甲确有隐情在身，且今夜专从驿馆带着来自台湾的三件特别祭品，如若今夜不能祭献于祖陵面前，我……我宁愿……

道童甲乙：你宁愿怎么样？

丘逢甲：我宁愿碰死在这千年古柏上！

道童甲：不敢，不敢，祖帝陵前，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

道童乙：玉儿师兄，我观此人确实特别，咱不妨向师父禀明，看看能否容他夜祭。

道童甲：也好！（对丘）哎！你等着，我俩去请示师父，如若不同意，你就快点下山去。

丘逢甲：谢谢二位小师父。

[道童甲乙绕场。

道童乙：师父！

道士：何事？

道童甲：门外一人，言说来自台湾，非要今夜祭陵不可。

道士：来自台湾？来自已经失陷了的台湾宝岛吗？

道童乙：他还带着三样特别祭品，要祭献于祖帝陵前。

道士：哦……唉！当今朝廷无能，将台湾割让于日本，想如今宝岛百姓，早已是水深火热，他能千里迢迢跨海而来，想必是有满腹委屈要与祖先倾诉啊！既是这样，玉儿、璞儿听话！

道童甲乙：徒儿洗耳恭听！

道士：好生劝解那位客官，先在山下驿馆歇休，待明日一早，我亲自打开正门，备好香案，配上鼓乐，隆重祭祀！今日天色已晚，既然还带着宝岛来的特别祭品，更不可悄无声息祭祖。

道童甲乙：徒儿遵命！

[二道童反绕上场。

道童甲乙：这位远道客官，小道这厢有礼。

丘逢甲：不必多礼。

道童甲：我家师父说了，既是台湾来的远客，烦请等到明日一早，待我们打开正门，配上鼓乐，隆重迎接客官祭祖。

丘逢甲：我明日确有急事，今夜务必离开。

道童甲：既然远路而来，而且已住了数日，又何必匆匆离开？再大的事，还能有你来祭拜祖先的事大？

丘逢甲：唉！此间隐情，实在不便言讲，烦劳二位再与道长通禀。

道童乙：有什么不好讲的？我家师父也曾在朝为官，因不满官场腐败黑暗，才出家入道。他饱读诗书，深明大义，为人耿直，向来说一不二，他让你明日再来，你就什么话也不必讲了！

丘逢甲：这……既是这样，我这里有件物品，烦望呈与道长一观。（取出一件带血的战袍）

道童甲乙：什么物品？

丘逢甲：一件带血的战袍！

道童甲乙：带血的战袍？（接过，惊诧）

丘逢甲：这上面沾满了我八千名守台将士的鲜血，烦劳呈与道长，如若还不许我今晚夜祭，我……我可一死了然，可我那八千名壮士的灵魂，又如何安妥啊？哈哈哈哈……（哭笑）

（唱）我含悲饮恨向谁诉？

黄帝陵前痛嚎哭。

众兄弟浴血抗倭寇，

弹尽粮绝难瞑目，

战友血同胞躯殒命无数，

斑斑血声声泪临行托嘱。

撕战袍淋鲜血绝命一书，

献黄陵明心志把战友安托。

拂尘埃举战袍泪洒黄土，

陵门外丘逢甲放声悲哭。

（哭笑不分，失声跪地）

道童乙：客官不必悲伤，待我们速速呈与师父。

[二道童圆场。

道童乙：师父！

道士：又有何事？

道童甲：那位客官呈上一件带血的战袍，说是要与你看。

道士：带血的战袍？

[师徒打开，内衬上有“抗倭守土”几个血字。

道士：抗倭守土！

合：抗倭守土！

道士：（唱）褴褛战袍似火烧，

斑斑血迹硝烟绕。

血字历历追武穆，

贫道款款问根苗。

看起来今夜来者非凡辈，

不由我思绪纷然复渺渺。

（白）玉儿、璞儿，快快随我一同去见门外客官。

道童甲乙：是！

[老道随道童至门口。

道士：哎呀客官！闻听客官跨越海峡自台湾宝岛而来，一路不辞辛劳，贫道慢待了，容我这里躬揖谢罪。

丘逢甲：道长不必自责，倒是学生深夜骚扰，本应谢罪。

道士：敢问客官跨海而来，所带这带血的战袍——又是为何缘故？

丘逢甲：这战袍……唉！

（唱）只可恨清政府软弱卑下，

签订那蠢条约辱我中华。

台湾岛被日寇强行吞霸，

众黎民遭涂炭无国无家。

丘逢甲本生在台湾彰化，

怎忍看台岛人饱受欺压。

书奏折劝朝廷无音无话，

无奈间暗地里潜过海峡。

举义旗募丁勇招兵买马，

无银钱将家产如数倾刮。

八千名弟子们生死不怕，

直杀得贼日寇尸骨如麻。

怎奈是无援军敌众我寡，

可怜那将士们血染黄沙。

这战袍本是我亲身披挂，

斑斑血滴滴泪浸染成甲。

叹如今英雄血白白抛洒，

台岛人仍然被倭寇欺压。

携战袍祭奠在黄陵碑下，

慰英灵，告后人——

牢记血泪，洗雪国耻，强盛中华！

道士：哎呀大人！（跪拜）徒儿们快快与我一同叩拜丘逢甲丘大人！

道童甲乙：拜见丘大人！

丘逢甲：道家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扶道长）敢问道长为何突然行此大礼？你又怎知我是何人？

道士：将军请听！前日有几位从台湾越海逃来祭祖的同胞，跪在祖陵之前声泪俱下痛诉丢失祖业宝岛的辛酸。他们个个举香跪拜齐声说道：黄帝始祖，我等虽愧对祖先。可我宝岛也有无愧先祖的丘逢甲将军。今日我等替将军祭祖，以将军为楷模，誓收宝岛，以雪国耻。当时贫道与各方香客，无不感动。恳请他们与我等讲讲丘将军。

丘逢甲：噢！

道童：师父，他们是怎样的讲的？

道士：他们对我讲到，丘将军乃台湾彰化人氏，光绪十五年考中进士，先生饱读博学，曾为我朝工部主事，梁启超先生称他为“诗界革命之巨子”。只因甲午年间，中日在黄海之上爆发海战，我北洋水师，致远旗舰，一队一队，一舰一舰，无数兵勇，浴血奋战，怎奈我国力薄弱，船炮落后，可怜血染黄海，败于贼寇。朝廷软弱无能，与日本国签订了《马关条约》，把台湾割让给了人家。丘大人多次写奏折抗议，朝廷不理不睬，无奈间他弃官离朝，秘密潜回台湾，倾尽家产作为兵饷，组织八千子弟，与日寇血战二十余昼夜，终因孤军无援而遭失败。丘大人之义举，壮怀激烈，可歌可泣，实乃民族之精英，贫道感佩不尽，敬仰之至！

丘逢甲：为国为家，义不容辞。想不到在这桥山之上，黄帝陵前，也算是遇到知音了。

道士：徒儿们！

道童：在！

道士：打开山门，点上香火，迎丘大人从正门入内，陪同大人夜祭黄陵！

道童：徒儿遵命！

道士：丘大人，请！

[音乐声中，道家们陪丘逢甲至祭亭前。

丘逢甲：（唱）进陵来先祭上血袍一件，

道士：（唱）愿后人将英烈牢记心间。

丘逢甲：轩辕祖帝啊——

台岛人也曾经浴血奋战，

抛头颅守山河无愧祖先！

道士：（白）适才听徒儿言讲，丘大人带来三件祭品，一件是这战袍，那另外两件……

丘逢甲：（唱）衣袖中取出了岛图一卷，

躬身儿奉献在黄帝陵前。

日月潭阿里山虽已失陷，

祖国的好山河牢记心间。

道士：（接图，展开）台湾地图！

道童甲乙：（展图，念）台湾岛地形全图！

道士：玉儿、璞儿，快将这宝岛地图祭于碑亭之内！

[二道童祭图。

丘逢甲：（唱）今夜晚黄陵前再将图展，

霎时间心如东海浪又翻。

想起了众黎民倍遭涂炭，

不由人一阵撕肺裂肝！

骂声朝廷太软弱，

割地赔款让台湾。

逢甲虽有英雄胆，

怎奈国破难回天。

只落得隔海遥将宝岛望，

满目泪水湿衣衫！

哭一声轩辕啊，我的祖先——

如今是……

有家不能回，祖茔断香烟；

战友皆捐躯，血溅东海湾。

孤身求援助，官府冷眼观；

外伤自可舔，心伤有谁怜？

实指望回大陆请缨再战，

谁料想大清国遍地烽烟。

饥民遍乡野，朝堂尽贪官；

教堂四处起，洋人逞凶残。

官府昏昏逼民反，

百姓义愤齐揭竿。

南起小刀会，北闹义和团；

学子空抱恨，百姓受熬煎。

眼见得大清王朝如累卵，

盼只盼炎黄子孙开新篇。

团结同胞四万万，

从头收拾旧河山！

祭岛图声声连把轩辕唤，

佑护我华夏大地换新天。

道士：先生所言极是，相信有我先祖英灵光照华夏大地，定有换天之日！不知先生所带的第三件祭品是……

丘逢甲：这第三件祭品嘛……（从怀中掏出台湾岛玉印）就是这台湾府的大印！

道士：台湾府的大印？

丘逢甲：这枚玉印，是我带领八千将士浴血奋战多日，才从日寇手中夺回来的。

道士：好！好！有这枚大印在，台湾宝岛就没有丢，永远是我中华大地不可分割的土地！玉儿、璞儿！

道童甲乙：徒儿听命。

道士：将这台湾宝岛的玉印也祭献于祖帝陵前！

道童甲乙：徒儿遵命！

[唢呐声中，二道童祭放玉印。

道士：三件远道而来的祭品已一一献上，丘先生，请受贫道一礼！

丘逢甲：道长过谦，不必施礼。

道士：还有一事贫道至今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丘逢甲：请讲无妨。

道士：先生带着这么特殊的祭品，且已来桥山数日，何不在大天白日祭祀，也好感化他人，唤起民众，彰显我民族气节！为何等到今晚？

丘逢甲：这……嗨！罢了，我观尊道长也是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就不妨直说了吧！我原打算官祭过后于明日一早祭陵，不料黄昏时陕西的于右任先生捎来急信，约我连夜赶往西安议事，然后取道武昌，再奔广州拜见孙文、黄兴二位先生，然我身负台湾血肉同胞的深情厚望，夙愿未了，心急如焚，也只好今晚赶来夜祭了！

道士：啊……原来丘先生也有意于发起和壮大革命党！实不相瞒，贫道这里也与于右任先生的麾下素有来往，更是崇敬孙中山先生！如此说来，徒儿听唤！

道童甲乙：在！

道士：（对丘）我这两个贴身徒儿，在贫道循循诱导之下，也是满腔激情，意欲投身革命，报效国家！如若先生不弃，请将二位收为弟子，愿他俩能随你鞍前马后，出生入死！

丘逢甲：成全尊道之意，学生在所不惜。

道士：好！玉儿、璞儿，你俩快快叩拜先生！

道童甲乙：叩拜丘先生，学生愿意投奔先生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丘逢甲：快快请起！如此我们先行祭陵之事，待祭祀完毕，今夜就随我一同下山！

道士：且慢！

丘逢甲：还有何事叮咛？

道士：久闻先生诗才过人，今夜黄陵一别，又不知相会是何年？还望留下些墨宝，也好永作存念。

丘逢甲：在下愿意献丑。

道士：徒儿笔砚侍候！

道童甲乙：是！

[二道童展纸，丘挥毫疾书，音乐中，

（幕后独唱）

如此江山竟付人，

干戈留得苦吟身。

乱云残岛开诗境，

落日荒原泣鬼邻。

埋碧可怜黄帝裔，

杀青谁做素王臣。

请将风雅传忠义，

斑管重回故国春。

[伴随着书写，字迹在天幕上出现。

道士：故国回春有望，回春有望啊！玉儿、璞儿，祭品摆好，万事齐备，唤起陵园师兄师弟，点亮所有灯烛，燃香焚纸鼓乐鸣奏，随丘先生一同祭奠黄陵，行三叩九拜之礼！

道童甲乙：徒儿遵命！

[二道童各提大锣一面，重击三下，舞台灯光豁然骤亮。如有条件，多名伴舞者拥入台上，伴舞祭祀。

[音乐大作，合唱：

点点繁星缀银汉，

一轮明月照桥山。

胸怀民族兴亡事，

深夜黄陵祭祖先。

唤起同胞四万万，

光大中华五千年。

——幕徐落——

剧终

作者简介：

任宗财，1949年生，陕西省黄陵县人。初中毕业后，农村插队10年。1979年任南泥湾农场工会干事，1981年任黄陵文化馆美工，国家三级美术师。独幕秦腔剧《黄陵夜祭》在2004年度被评为陕西省农村小戏会演一等奖。

石荣海，黄陵人，1955年3月10日出生于青海省西宁市。1976年服役，曾任营干部股长，营教导员。1994年转业。现任黄陵县文化馆馆长。创作的独幕剧《黄陵夜祭》获2004年陕西省农村小戏公演一等奖，并发表于《社会文化》2005年第一期；《果园新曲》获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