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剧为16集电视连续剧,获全国首届大众电视金鹰奖、第十四届全国优秀电视剧“飞天奖”二等奖。此处精选了片头、第5集、第10集、第14集、第16集。(节选)
(电视连续剧)
王宝成片头
渭北高原
苍茫雾霭中隐约可见一片塬峁。
镜头渐渐推近,显现出这塬峁的清晰轮廓,是那样浑厚、博大。
一轮红日从塬峁上涌出。
镜头继续推进,一株庄稼树立在红日当间。
红日占满镜头,中间是一株硕大的谷穗;整个画面显得那样神圣、辉煌。
在深长、悠远的音乐声和古朴、庄重的歌谣声中,一位古代装扮的稼穑老人用木杠有力地撞击着天地间一口大钟;
在歌谣和钟声中,一群农人簇拥着禾神神楼出现在地平线上;
在歌谣和钟声中,禾神神楼遒劲有力地上下颠动着;
在颠动着的神楼画面上,叠印出正在拉犁的老黄牛的蹄步,耕耘的犁头播起的土浪,耕田人饱经风霜的脸。
在深长、悠远的音乐声和古朴、庄重的歌谣声中,一位近代装扮的稼穑老人用木杠有力地撞击着天地间一口大钟;
在歌谣和钟声中,一群农人簇拥着禾神神楼出现在神禾塬上;
在歌谣和钟声中,这些饱经风霜和战乱的农人扔抬着神楼向前行进,有人不时地累倒下去,但神楼仍在行进中,显示出顽强的生存愿望和自救精神;
在以上画面上,叠印出正在拉犁的老黄牛的蹄步,一只正往犁沟里撒种的女人的手,一位农妇的挂满汗珠的脸。
在同样深长、悠远的音乐声和古朴、庄重的歌谣声中,一位现代装扮的稼穑老人用木杠有力地撞击着天地间一口大钟;
在歌谣和钟声中,宋村和北关村的农民正在神禾塬上抢抬神楼,借以庆贺1978年在中国大地上出现的思想解放运动,并以高昂的情绪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改革大潮;剧中的几乎所有男人女人全部出现;
疯狂颠动的禾神神楼;
一行行坚强有力的男人的脚步;
一排排高高隆起的男人的肌肉;
一张张强悍的男人的脸、秀气的姑娘的脸,喜笑颜开的男女老少的脸。
在以上画面上,叠印出正在拉犁的老黄牛的蹄步,正在田间劳动的手;收割着的镰刀,扬场的锨头,从空中纷纷落下的粮食颗粒……
最后还是那一轮占满镜头的红日与神禾。
歌谣歌词:
大哉乾元,
万物资始!
降彼神禾,
润我乐土!
七月流火,
九月授衣!
不穑不稼,
何以卒岁!
日月经天,
江河行地,
悠悠上苍,
悲我黎民!
第五集
……
油房
粗大的木梁柱猛力地撞击在油包之间的木楔上,发出巨大的震响声。
宋志孝双手抱着木梁头随人群来回奔跑着。
他的技术不太熟练,木梁头砸的不是很准。
宋思温和张福堂抽着烟,在一旁观看着。
宋思温大声提示志孝:“抱稳木梁头,看准楔子,眼睛不要乱瞅!”
粉房
粉房就在油房隔壁,那边打油的声音一阵一阵地传过来。
粉房里,七八个人正忙得不可开交,有担水的,有和粉面的,有揉芡的,有拉风箱的。
黑狗坐在挖在地坑里的灶门前,光着上身拉风箱;他双手抱着那大风箱的柄杆,脚蹬着灶墙,使劲地拉着,全身的每条筋骨都凸暴了起来。
他边拉边唱着一段不伦不类的戏曲,风箱杆折回时,双手猛地一颤,使风箱门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像给他那演唱的一种特殊伴奏。
大魁和丙南手里握着粉瓢,各自坐在锅台旁的小凳上。
大魁对揉粉面的人:“搓好了没有?好了就开始!”
丙南:“来,先给我放!”
揉面人先给丙南的粉瓢里放上了面团。
丙南喜气洋洋地开始用拳打起瓢里的面芡来。
瓢眼里开始落下几十根粉条。
大魁的粉瓢里放上面芡后,拳头也响起来,瓢眼里也开始落下细密的粉条。
两束粉条落进热气腾腾的开水锅里。
锅台旁,冷翠用粗长的水筷将出锅的热粉条往盛有冷水的大缸里拨送,缸旁又有人将冷却过的粉条往挑在手里的木杆上挂。
大魁:“黑狗!鼓劲烧!”
黑狗的风箱拉得紧起来,他前俯后仰的,一副滑稽相。
油房
宋思温看志孝打的不是地方,就跃跃欲试。
宋思温:“志孝,停下,让我来!”
木梁柱停了下来。志孝汗流满面地喘着气。
宋思温对张福堂:“哥,你还跑得动吗?咱俩来一合!”
张福堂笑呵呵地:“有啥不行的?”
于是两人在前边一先一后抱住木梁柱。
宋思温对后边的人:“把劲挽起,听我喊一二三。”
他喊一时大家站齐。
喊二时齐步向后退。
喊三时齐步向前跑。
随着木梁头在木楔上的撞击声,所有人的胸腔里都发出“嘿!”的一声。
这喊声统一了步伐,使足了劲,撞击的声音格外响亮。
油槽里的油流顿时变得粗壮起来。
粉房
大魁和丙南各自打着粉瓢。
丙南打得越来越快,企图压过大魁。
大魁则不慌不忙,使匀力气,打得非常沉稳。
冷翠嬉笑着:“你们俩能不能打到一起?稀里啪啦的,难听死啦!”
丙南嘿嘿笑着:“大魁哥,我唱两句,你唱两句,咱们往一起打!”
大魁也笑着:“好,你先唱!”
丙南边打边伸长脖子唱起秦腔来:
有为王打坐在长安地面,
盼的是天心顺国泰民安。
大魁合着丙南拍打的节奏接唱:
何一日息尘土平了造反,
把枪刀入了库马放南山。
众人拍手为他们叫好。
拍手的声音合上了他们拍打粉瓢的声音。
丙南打得越来越快。
大魁不动声色地跟上了他。
大家的掌声也随之而紧。
黑狗在灶坑里拉着风箱喊:“都鼓劲,看谁撑得时间长!”
大魁、丙南心里都憋足劲,不想输给对方。
拍打的声音越来越紧,越来越响亮。
丙南的脸已经憋红了。
大魁则好像毫不费力。
冷翠领着大家喊:“加油!加油!”
丙南实在支持不住了,握瓢的手已经有点弯下来。
大魁仍然是那样刚强、稳健。
丙南偷望了大魁那边一眼,知道自己不是大魁的对手,终于边打边呻吟起来:
唉呀呀,
唉呀呀,
唉呀唉呀唉呀呀……
他丢下粉瓢,从小凳子上溜下去,双手从后面撑住身体,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大魁则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打得正起劲。
大家都为他鼓起掌来。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铿锵的锣鼓声。
大家都停下来,听着,然后都向门外跑去。
粉房、油房外面的大院
宋村的人为粉房开业前来祝贺。
他们抬着“禾神”神楼,敲着锣鼓在大院里转着圈子,那锣鼓声把院子里的房屋几乎能震翻。
志民在抬神楼的人群里,美莲在锣鼓队的人群里。
油房、粉房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北关村的男女老少早被锣鼓声召唤来了,把整座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张福堂高兴地:“过去咱们两个村每年都送神楼,中间停了好十几年,我只说‘文化革命’中早把这东西烧了,不想前几年又抬出来了!”
宋思温也兴冲冲地:“神楼一直在保管室的木楼上藏着,谁也没敢打动。村里这些年轻娃胡闹哩,还不到正月十五,就不是抬神的时候嘛!”
冯丙南和由大魁站在粉房门前边看热闹边议论。
丙南:“记得小时候两村为抬这禾神,每年都要抢闹一次,有时互相打得头破血流的……”
大魁:“现在大家是为咱们两村合开粉房来表示庆贺的,跟那时候不一样了。”
丙南:“既然是共同庆贺,也应该让北关村的人敲一合嘛。”
大魁:“行啊,谁敲都一样。”
丙南朝人群喊:“大家静一下,静一下!”
锣鼓声停歇下来。
丙南大声地:“粉房开业,是咱们两个村的喜事,让北关村的人也抬着神楼敲一通好不好!”
北关村的人蜂拥而上,从宋村人手里接过了神楼和锣鼓,在院子里继续敲打起来。
北关村的人敲得更雄壮有力,那神楼也颠晃得更好看。
宋村的人为他们鼓起掌来。
丙南看着看着,忽然朝北关村的人喊:“宋村已经给咱们把神楼抬来啦,按从前的老规矩,咱们应该把神楼接回去才对啊!”
于是北关村的人抬着神楼就朝院子外面冲。
宋村的人忙阻拦。
两村人笑着争抢神楼和锣鼓。
大魁指着丙南笑骂:“丙南!丙南!你是个大奸贼呀!”
丙南只顾笑着朝北关村的人喊:“快往出抬!快往出抬!”
两村人在院子里争抢成一团。
那锣鼓声也像戏剧里的急急风一样接连不断地敲打起来。
北关村人多,在院子两边筑起两道人墙,将宋村人挡住,护送着本村人将禾神楼抬了出去。
满院子都是嬉笑怒骂声,喧闹成一片。
宋思温满脸通红地笑对张福堂:“哥,你们村里人胡来哩,你赶紧出面给挡住些!”
张福堂:“我咋能给你们村里人帮腔!”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魁指着丙南:“我今日是彻底上了你的当了!”
丙南不说话,只顾笑,笑得跟哭一样。
第十集
……
宋村村头宋思温家大门外
村民们被召集到这里开会。
整个村头坐得密密麻麻的:妇女们三五成群地绣成堆儿,一面做针线活,一面闲聊;刚刚游览归来的老人们也被召集到这里,他们抽着烟,津津乐道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人群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木桌和几个条凳,算是主席台,宋书记、由大魁和其他村干部们坐在那里。
村头路边堰畔有牛羊在吃草,牛犊羊羔在哞哞咩咩叫着撒欢;群鸡在草垛旁刨食,狗扑过来干涉,惊得群鸡咯咯乱飞;孩子们有的逗狗玩,有的在大人空隙间追逐打闹玩耍。整个会场像蜂窝一样嗡嗡响个不停,渲染出一派农家集会的田园景象。
宋思温从家门走出来。他慢慢地抽着烟,目光来回扫视着会场,选择着自己该去的位置。
他看准了老头成堆的地方,向那里走去。
宋书记:“思温叔,来,坐这儿!”
宋思温笑着向他摆摆手。
宋书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来,坐这儿,这儿有凳子!”
宋思温硬将胳膊抽回,笑着往老汉窝里走。
老头们让出一片空隙让他坐下。
一干瘦老头:“思温,书记叫你哩,你就去嘛,一个板凳,又不是皇上的金銮宝座!”
宋思温:“那是干部坐的地方,我坐那儿算啥?”
一福胖老头:“叫我说,你最有资格坐那地方,先不说你平日给咱村里办了多少事,光这回组织全村老人逛省城这一件事,你和你女婿就能和他县长平起平坐!”
干瘦老头:“这话说得有理,要不是大魁,我这辈子怕也没福气去进西安城!我儿子也没有这样孝顺过我!”
宋思温:“这是女婿的事,和我不相干!”
福胖老头:“咋不相干?大魁能走这一步,还不是你给指点的?”
宋思温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这是大魁自己的主意!”
干瘦老头:“大魁的主意不错,但肯定是你给点的窍,对不对?”
其他老头都随声附和起来。
宋思温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只顾抽自己的烟。
宋书记和几位干部交头接耳以后,站了起来。
宋书记:“大家静一下,现在开会!”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宋书记:“农业社时三天两头开社员会,磨牙拌嘴误工夫;土地下放以后,成年价不开一次村民会,把会瘾都戒了。今天把大家召集来,就一件事:征地。村委会和党支部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然后再作决定。就这,大家谈吧。”
会场上很静,一时没人发言。
妇女窝里偶尔爆发出一点笑声,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宋思温抽着烟,目光扫视着人群。
宋书记:“咋球弄的,开会前像一窝蜂,开会了,大炮稀松!”
爆发出一阵笑声。
宋书记:“有意见就趁早说,不要等最后决定了,又乱蜂蜇头!谁说?”他来回看了看人群,“没人说?那咱就简单一点,同意,还是不同意?”
人群背后的黑狗猛不丁喊了一声:“同意!”赶快蹲下去。
引起一阵哄笑声。
宋书记:“好,那是谁?站起来说!”
几个小伙子把黑狗从后边拽了出来。
黑狗:“不是我,我没喊!”
小伙子们揪住他不放:“明明是你,喊了一声就往人后钻,为啥不承认?”
黑狗愣头愣脑地:“我没喊!没喊就是没喊!”
小伙子们指着他笑骂:“死狗不认账!”
宋书记:“都给我静下!这是大事,不准闹着玩!”
大家又安静下来。
干瘦老头:“你们干部是啥意见,能不能先给大家说说?”
宋书记:“大魁,你是不是先说一下?”
大魁:“行。”
宋书记对大家:“那就让村委会副主任大魁先给大家说说!”
大魁站起来:“村干部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下意见,想让征,但还没有最后决定。我先谈谈个人的意见。大家知道,这几年的光景是比过去好过了,可是和周围其他村对比,我们仍然很穷;县东、县南不少村人均年收入已经过千,我们呢?不到400,比北关村还低几十块!这么大的村,除了种庄稼,就一个砖瓦场,大小干部的工资,民办教师的补助,各家各户的提留款,啥都指靠这一个砖瓦场,这样下去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我认为,这次征地对我们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利用这笔钱办很多事情,村里办,各家也办,用不了两三年就可以赶上去的。所以,我同意这次征地。”
宋思温一直注视着大魁发言。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女婿根本没把他的告诫当一回事,这使他非常恼怒。他在地上慢慢地磕了烟灰,又习惯性地用嘴透了透烟嘴,站了起来。
宋思温:“本来轮不到我说话,我也不想说啥,人过六十不问余事,我70岁了,已经是棺材瓤子了,还管这些闲事干啥?可是征地这么个大事,不说几句心里慌得不行,怕得不行。我事先给我大魁说过,地不能让征,人家根本听不进去。不听了罢,女婿毕竟是女婿,咱管不了。可是我宋思温的儿孙后代还要在这村里过日子,我不能眼看着到儿孙手里没地种,在青石板上去过日子!不能说看见旁人比自己日子过得强,就卖地;啥时候都有比自己强的,咱就一个劲卖地,地卖完了再卖啥?我就是这意见,你们干部看着办吧!”
大魁尊重而又温和地:“爸,征地和卖地不是一回事。”
宋思温:“咋不是一回事?”
大魁:“《宪法》规定,土地所有权属于国家,农民只有使用权,国家要征用,就必须服从。只不过这次征地有两个方案,所以才征求咱们的意见,如果咱们不同意,人家就会征用北关村的,北关村的人早在那儿等着呢!”
宋思温:“等就让征他们的去,咱们何必去争?大魁,不是我说你,你不能为了和丙南那边比个高低,就拿村上的70亩地去下这个赌注!”
大魁有点生气了:“爸,你咋能这么说话?好像我同意征地就是存心让全村人遭殃似的!”
宋思温也上了气:“你不存心,可最后的结果就是遭殃!到那时候,你就是挨家挨户去磕头也没人能饶你!”
大魁:“我宁可挨家挨户去磕头,也不愿意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往前过日子!我们这村,穷就穷在老规矩太多,冲不破旧框框,除了土地,除了种庄稼,啥也不懂,啥也不会!老一辈人安于有一碗饭吃……”
宋思温被大魁这种从未有过的大不敬态度彻底激怒了,他霍地站起来,打断他的话:“旁人啥都不懂,你懂,你懂啥?你就懂得卖地!这叫啥本事?甭说现在,就是旧社会,只要饿不死,谁也不会轻易走这一步!只有败家子才知道卖地!地是啥?地是刮金板,只要有地,就会有粮食,就会有钱,啥时候都不会穷死、饿死,没了地,你就是钱再多,也有花完的那一天。到那时候,你就是吃100服后悔药也没用!你开了个砖瓦窑,挣了几个钱,就看不起种庄稼啦?就想卖地?把先人留下的江山卖光了,让全村人喝西北风不成?”
大魁不服气,还要说,宋书记和几个村干部竭力劝阻他:“唉呀,算啦,这是村民大会,咋能弄成你们翁婿间的吵架会?还是让一让吧。”
大魁眼睛发潮了,他颤抖着声音说:“我不吵了,不吵了,但我得把话说完!”
他站起来,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刚才,我的有些话说得不太合适,希望老人能原谅。不过我还想再说几句,我得把我的一些真实想法给大家说清楚。我同意征地,绝不是说不要土地,不要种庄稼。农民就得种地,可这地得看怎么个种法。前年我到南方跑了一趟,人家那里人均不到半亩地,可粮食并不比咱少打,几乎全是吨田,关键是投资得起。哪一家没有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上百万的存款,钱从哪里来?靠办企业、办工厂。人家不是一个村办多少企业,而是家家都办,你从村里往过走,几乎家家都有机器响。咱们呢?人均近4亩地,亩产多少?要水没水,要化肥没化肥,都啥年代了,还用人力拉犁,从十几岁的学生娃到几十岁的老人,像牛一样在地里拉耧种麦子,谁能看得下去?老一辈人安于一碗饭吃,难道让子孙后代也永远只满足于不饿死就成吗?人家能把日子过成那样,咱们为啥就不能?”
人们被他这番话说动了,都静静地望着他。
冷翠也站在人群后边听着,看着他。
大魁接着说下去:“70亩地是不少,可从全村的总地亩算,还不到七分之一。如果我们把地征出去,就能得到一大笔钱,然后用这笔钱加紧办要办的事。我算了一下,可以将三分之一的钱分给各家户,让各家根据自己的情况办些实事,比如开果园,买小四轮或其他农业机械;将三分之二的钱留给村上,办两个小厂:一个食品加工厂,可安排劳力50多人,年收入10到20万;再办一个果品加工厂,安排40多个劳力,年收入近10万元。等资金积累得差不多了,再办更大的厂,用不了几年,我们就可以从传统的农业经济中摆脱出来,进入现代农业经济的规模。到那时,我们的庄稼不但会种得更好,日子也会过得更好!”
全场鼓起掌来。
冯大坑发言了:“大魁,你说得好像比唱得还好听。办工厂就都能赚钱?要是赔了哩?”
大魁:“用我砖场的20万元资产来补!”
冯大坑:“要是赚了呢?是不是所有的钱都由你支配了?”
大魁:“要是真能那样,我马上回村里当个普通村民,我保证,连一个螺丝钉也不往自己家里拿!”
全场响起更加热烈的掌声。
志孝在鼓掌。
冷翠在鼓掌。
干瘦老头和福胖老头也在鼓掌。
宋思温在众人的掌声中气冲冲地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家门。
……
第十四集
医院病房
黑狗躺在床上,美莲坐在床前,冷翠在一旁站着。
黑狗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胳膊上打着吊针。
医生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对美莲:“不要紧,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离去。
黑狗渐渐苏醒过来。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美莲和冷翠,回想着前头发生过的事情,像做了一场噩梦。
黑狗望着美莲:“美莲嫂,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
美莲:“别这么说了,只要保住人就好。”
黑狗泪汪汪地:“我不是人,我是狗,狗都不如……”他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哭了起来,那凄厉的哭腔一声接着一声,听上去有点可笑,但又不失为悲壮。
冷翠:“到底咋回事?”
美莲:“你怎么倒栽在水缸里的?”
黑狗哭得长声短气,半天说不成话,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便大声哭喊着:“二槐!你这条恶狼,哪天抓住你,我非活活打死你不可!”
美莲和冷翠互望了一眼,明白了一切。
丙南旧家
美莲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双目无光,整个精神好像崩溃了一样。
冷翠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冷翠:“你说,二槐为什么要对黑狗下这样的毒手?他们俩不是一直串通一气坑害我哥的么?”
美莲痴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句话不说。
冷翠:“黑狗说,二槐是借他看案板上的断指,把他推进水缸里的,那断指会是谁的呢?”
美莲仍不说话,但眼泪却流了下来。
冷翠望着美莲:“看样子,可能是我哥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美莲泪汪汪地:“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他呀……”她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哭得是那样伤心。
冷翠:“这怎么能怪你?是他自己不争气,又赌博,又吸毒,说不定还在外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是他对不起你!”
美莲哭得更伤心了。
宋村窑场冷翠居室
室内只有大魁和冷翠两个人,看样子,他们已经谈了很长时间了。
大魁低下头,慢慢地抽着烟。
冷翠坐床沿上,眼睛盯着自己两只并拢在一起的脚。她的两只脚在轻轻地互相磨蹭着。
冷翠:“……过去我们兄妹俩在一起还是挺好的,虽然有时也有点小吵小闹,但都很坦诚,互相并不存什么坏心眼。不知咋搞的,他后来变得越来越贪婪、自私,自私到叫人不能容忍的地步!尤其是母亲去世后他的那些所作所为,简直叫人没法理解。可是现在,看见他弄成这种局面,从前那些怨恨好像一下子全没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大魁仍然只抽烟,不说话。
冷翠:“这些年来,你们俩一直唱对台戏,现在他倒霉了,你是不是心里有点高兴?”
大魁望着冷翠,笑了笑:“看来,你把我看得比你低。”
冷翠:“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啊!”
大魁:“怎么不是这个意思?过去,你哥和你过不去,也和我过不去,现在他倒霉了,你难受,我高兴,我这人不是很坏吗?”
冷翠:“我想,你也应该难受,和我一样难受。”
大魁:“不一样。”
冷翠不解地望着大魁。
大魁:“说实话,这些年来,他对我一直是一种威胁,不知多少次,我心里盼望着他能遇到麻烦,我既不难受,也不高兴,而是庆幸。”
冷翠:“庆幸?这不跟高兴一样嘛!”
大魁:“不一样。”
冷翠:“怎么不一样?”
大魁:“因为不是幸灾乐祸你哥,而是庆幸我自己,庆幸我自己对人世的一些想法看法比你丙南哥有道理。这事,我们俩在西安旅馆里争论过一回,当时谁也没说服谁。我认为人活在世上不能光为自己,还应该为别人,为社会做些有益的事,你哥说我这是领袖欲,是变相的为自己。他认为,人活着就应该为自己,自己挣钱自己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对于为别人、为社会,那是一种捎带事,用不着自己去多想。他恐怕就是吃了这种主导思想的亏。”
冷翠:“我也觉着好像就是这样,但总想不明白怎么就会弄得这么惨?”
大魁:“其实仔细想想,就不难明白。说谁一点不为自己恐怕是假话,但为自己总得有个限度,超过了限度,就会自己给自己种下祸根。他不加节制地贪图私利和享受,而这种心理膨胀之后,又用一种变态的心理去打击别人、报复别人,结果就酿成了别人对他的反报复。二槐就是被他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后,利用他的致命弱点对他进行丧心病狂的反报复的。”
冷翠静静地听着大魁的这一番论说。她没有想到,大魁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听上去非常明白,细想起来却非常深刻的道理。
大魁抽了两口烟,又非常感慨地接着说:“世上有些道理,不碰钉子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等到碰了钉子又晚了。我没有碰大钉子,但多少想明白了这么点,所以我感到庆幸。”
冷翠的心被大魁这些话深深地打动了。姑娘在这种时候表达心情的方式往往是沉默。
大魁:“最近这段时间你回去勤点,多照料一下你哥嫂那边。你丙南哥有了消息,赶快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他的。大话用不着多说,亲戚的情分我还是有的。”
冷翠深情地望了大魁一眼,点了点头。
……
第十六集
……
西安长途汽车站
志忠和春芳引着丽丽往即将开发的长途公共汽车上挤。
宋思温家室内
宋思温已经累倒在土炕上。
炕沿上,摆满了他一生积攒下来的货币,有麻钱、铜板、银元、旧式钞票和成扎成扎的人民币。
一家人全看傻了眼。
宋思温吃力而又平静地:“这是我一辈子攒下的。早些年,我给自己立了一条规矩:凡放进去的钱,不到饿死那一步,决不往出拿。我不是守财奴,我只是为了向儿孙们证明,我有本事养活这个家;只要我活一天,只要日子能过前去,我连想也不想这些钱,只当把它埋在地里,化成了灰。我一辈子说一不二……”
儿女们万没想到,他们的父亲是这样刚强而富有责任心,都感动得哭了起来……
宋思温:“本来只想把话留给你舅,由你舅将来按我的意思作出安排。现在不了,趁我和你妈、你舅都在,就安排了吧。”
周围一片抽泣声。志孝、美莲、爱莲、志民、绒仙一个接一个全跪倒在老人面前。
宋思温对张福堂:“哥,这些钱原本应该留给娃们的,如今他们日子都能过前去了,也不稀罕这点钱,我想把它留给村上,你看咋样?”
张福堂含着泪水:“我看能行,好着哩。”
宋思温:“大魁,这些……有用的钱,就留给村上,你看着派个用场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心……”
大魁也跪下去:“爸,我代表全村人,收下你这些钱……”
满屋里哭声大起。
思温老汉好像取掉了最后一块心病,眼里渐渐洋溢出舒展、坦荡而又忧伤的神情。
他望着小屋,望着儿女们,开始渐渐地合上他那明亮了一生的眼睛。
乡路
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
志忠提着一网篮酒、糕点之类和春芳、丽丽相跟着,急匆匆地往回赶路。
雪雾中,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宋村的轮廓。
志忠飞快行进的脚步。
春芳、丽丽有点跟不上趟,被他扔在后面。
志忠的脚步忽然站住不动了。
志忠凝神定睛朝村头眺望。
村头,很多人聚集在他家门口。
志忠连走带跑地往村头赶去。
宋思温家
大魁正在院子里张罗着搭席棚。
满院子都是帮忙的人。
志忠跑到大门口,愣住了。
大魁对他:“赶快进去吧,再晚一步就见不上面了!”
志忠一听,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刚跑了两步,就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爬起来刚要跑,又被地上的雪滑倒了,酒瓶子摔得粉碎,酒流一雪地。
他扔下手里提着的网篮和旅行包,连扑带爬地跑进了父亲那间小屋。
室内
屋内站满了人,炕墙上亮着一盏油灯。
美莲妈坐在炕头,正埋头擦泪;志孝、志民、爱莲、绒仙围在炕边抽泣;美莲趴在父亲胸前,抓着父亲的手,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志忠扑进来,爬在炕楞上,接连喊着:“爸!爸!爸……”
宋思温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他枕着那个浸透了他几十年脑油和汗汁的柏木枕头,安详地躺在那里,虽然是满面红光,但那翕动的嘴唇里,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志忠望着父亲那瘦削的面容,双目痴愣愣的,呆滞住了。
忽然,他从怀里掏出丙南送还的那1万元钞票,嘶着嗓子发疯地喊:“医生在哪里,快叫医生来,把世上最好的针药拿来,给我爸打上一针,叫我爸答应我一声……”
屋子里只有哭泣声。
张福堂:“好娃哩,这阵子,1万块钱的针药也不顶用了!”
志忠从炕楞上溜下去,跪在灶沿前,大声痛哭起来:“爸!阿爸!爸吔,唉嘿嘿嘿……”
他的哭声如响雷一般,将屋木梁椽缝里的烟灰尘土都震落了下来。
宋思温弥留之际的幻觉:
他在目光矇眬中望着周围,儿女们一个个模糊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感到志忠不在面前,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他想抬起头向门外张望,怎么挣扎也抬不起头来。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身体在不断地下沉……
画面变得昏暗起来,最后变成一片墨黑。
刮起了大风,呼呼响着。
屏幕上渐渐出现亮光,先是灰蒙蒙的,继而是蓝湛湛的,绿莹莹的,黄澄澄的,最后变成了红彤彤的……
元宵之夜
前场红彤彤的镜头里,呈现出一个又一个火红的灯笼;
渐渐地响起了村童们的歌谣声:
灯笼大,灯笼红,
照得月亮明又明;
他也明,我也明,
唱着歌儿来送行;
你碰我,我碰你,
碰得月亮火样红!
……
在清脆悦耳的童谣声中,那些灯笼互相碰撞起来;一个又一个灯笼燃烧起来,越烧越旺,形成了一片火海……
宋家大院
从前场燃烧着的灯笼的火光里,化出一个巨大的棺材头。
一幔黑色的尸轿布放下来,遮住了棺材头。
棺材前面,志孝、志忠、志民兄弟三人面对大魁手里捧着的纸盆正在互相推让。按照农村传统,顶纸盆人是家庭财产的主要继承人,所以兄弟三人都不愿担任这个角色。他们争抢着要抬棺材,把纸盆让给其中的一个人。志孝说志忠常年不在家,父亲去世时也没能说上一句话,应该让他去顶;志忠说志孝是老大,理应他顶;志孝又让志民顶,说他一直和老人一起过着;志民说他们俩谁都行,怎么也轮不到他。兄弟三人都泪汪汪地抢着抱前边的两个抬杠,互不相让,情景催人泪下。
大门外
村民们抬着禾神神楼,敲着锣鼓等候起灵。
院内
大魁见他们兄弟三人互相推让,争执不下,就对站在旁边的张福堂:“你拿个主意吧。”
张福堂从大魁手里接过纸盆,大声说:“你们弟兄三个不要推让了,今天,当着全村人的面我打破个老规矩,顶纸盆和继承家产不相干,就是给老人尽个孝心,你们谁来顶?”
兄弟三人都又放下抬杠,跑过来抢着顶纸盆,又互相争抢不让。志孝说他是老大,自然应该他顶;志忠说他平日给老人尽孝不够,一定要他顶;志民说他们俩早分出去了,他一直和老人一起过着,必须由他来顶。三个人说得红脖子涨脸,泪水洗面,几乎要打起来。
张福堂放大嗓门压住他们的争吵声:“你们谁也不要争,听我说!”
三个人停下来。
张福堂把纸盆交给志孝,又将志忠、志民拉得站在志孝两边,然后走到棺材前叩了一个头,对躺在棺材里的宋思温说:“兄弟,让三个娃一块给你摔纸盆吧!我送你上路!”一言未了,泪如雨下。
大魁打起铭幡,喊了声:“起灵!”
唢呐乐鼓声顿起,哭声大作。
十几条大汉在鼓乐唢呐声中将棺轿抬起。
村头
大魁打着鲜红的铭幡走在前面,12口乐人吹着送灵曲牌跟在后面,再后面依次是顶盆者、抬轿者、男孝子、女孝子、纸扎队、神楼队和锣鼓队,构成了支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
送灵队伍经过村道
家家门前都拢起了火,以表示对这位亡人的祭奠和告别,然后每家都有人扛起铁锨跟在送灵队伍后面。
送灵队伍穿过村道,进发到村西头城门旧址。那里早有人拢起一大堆火,有人忙给火堆里扔了两块砖头。
志孝兄弟三人放声大哭着,经过火堆时,三人一起抓住顶在志孝头上的纸盆摔碎在火堆里的砖头上。
灵棺在密集的抬棺人的脚步中经过火堆。
送灵队伍出村后,又从村后向东弯去。
送灵队伍行进在神禾塬上。
东方的太阳正在升起。
天文台高大的铁塔下,那个宋思温多次登临过的土峁附近,有一堆新掘出的黄土,那就是墓地。
送灵队伍向墓地行进。
墓地前站着一个戴黑色眼镜的人,等待送灵队伍走近。
由大魁见墓道前挡着一个人,停了下来。送灵队伍也跟着停下来。唢呐鼓乐声仍在继续。
由大魁:“你是什么人,为啥挡住墓道?”
那人向身后打了个手势,哗啦啦,从土峁后和地堰下一下窜出上百名北关村村民,一下拥到墓地两边。
挡墓人慢慢地摘下了眼镜。
由大魁认出是冯丙南。向后摆了摆手,唢呐鼓乐声停了下来。
双方对峙着。
寒风的呼啸声从天地间掠过。
由大魁:“你来干什么?”
冯丙南:“给岳父送葬。”
由大魁:“那好,请你把路让开!”
冯丙南:“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由大魁:“什么条件?”
冯丙南:“我要做下葬的主持人!”
由大魁:“恐怕不合适!”
冯丙南:“为什么?”
由大魁:“你没有这个资格!”
冯丙南:“怎么,难道我不也是女婿?”
由大魁:“你尽了女婿的责任了吗?”
宋志孝:“你早干啥去了,现在来装人?”
宋志民:“你算什么东西!”
宋志忠:“赶快把路让开!”
冯丙南:“好,我尊重家属意见。不过,由大魁,我有话和你说!”
由大魁:“请说。”
冯丙南:“你兼并了我的砖场,我现在要把它赎回来。”
由大魁:“这不成问题。”
冯丙南:“为了对等,我也要兼并你的砖厂?”
由大魁:“砖厂已经改建冷库了。”
冯丙南:“那就兼并你的冷库!”
由大魁:“这不合理!”
冯丙南:“很合理!”
由大魁:“办不到!”
冯丙南:“办不到也要办。”
由大魁:“你是来闹事的吧?”
冯丙南:“你说对了!”
由大魁对宋村的人:“往前走,看谁敢挡!”
宋村的人围着抬棺的人往墓坑旁走。
冯丙南对北关村的人:“往前走,这回可别让他们占了上风!”
两村人顿时在墓坑前挤成一团,宋村人抬着棺材往前走,北关村的人拼命往后挡,两村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扭结得难解难分。
这时,志孝、志忠、志民愤怒地冲上前来,一边大喊大骂,一边将北关村的人拼命往后掀。北关村的人自感理亏,纷纷往后退。
宋村的人将棺材抬到墓坑前。
由大魁被卷在激烈冲突的人群中,他大声呼喊:“下葬……”
鼓乐声重新响起。
宋村人将墓坑团团围住,掩护棺材下葬。
冯丙南眼看由大魁占了主动,便大声朝北关村的人喊:“抢神楼!”
北关村的人群向禾神神楼冲过去。
抬神楼的宋村人拼命往墓坑旁靠拢。
两村人一边争着往墓坑里填土,一边争抢神楼。
墓坑里的尘土冲天而起。
抢神楼的人群互相厮打在一起。
大魁冲向神楼。
丙南冲向神楼。
两村人在尘土飞扬的墓坑前互相争抢神楼,喊闹声直冲云霄。
在互相抢夺过程中,神楼的抬杠被抹脱,神楼落入正在填埋着的墓坑中。(升格镜头)
纷纷落入墓坑的尘土。
决堤后奔泻无遗般的喊声。
遮天蔽日飞扬着的尘土。
一把把铲土的铁锨。
像瀑布流水一样落入墓坑的黄土发出的沉重的震撼声。
在这种气势雄浑的模糊画面上,渐渐地形成一个轮廓清晰的硕大的坟茔。
1992年春夏初稿于秋林
1992年11月至1993年2月稿于墨苍
1993年春改定于叶园
作者简介:
王宝成,当代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祖籍陕西蒲城。1944年出生于黄陵县腰坪乡芦峪村一个贫寒农家。1969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曾在西安电影制片厂文学部工作。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海中金》《人韵》,长篇小说“三部曲”;创作的电影电视剧本有《神禾塬》《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