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大、小和卓称汗叛清。
一、拒帝招抚两和卓忘恩作乱。
(一)和卓出牢感恩“来归”。
乾隆二十年四月二十四日,清定边右副将军萨喇尔呈报击败准噶尔汗达瓦齐的消息时奏称:领兵前进,陆续招降各部人员,共四千余户,“内和卓木原系叶尔羌、喀什噶尔回部之长,因策妄阿喇布坦时羁留伊父为质,未经放回,将属下三十余户,率领来归。”《清高宗实录》卷487,页12.
萨喇尔提到的原“叶尔羌、喀什噶尔回部”之长的和卓木,就是大和卓木(亦称大和卓)布拉呢敦(布那敦、博罗尼都)与小和卓木霍集占两弟兄。《清实录》、《圣武记》等书所说的“回部”、“回人”,在唐朝叫“回纥”,宋、辽、金时写为“回鹘”,元、明两代叫畏吾、畏兀、畏兀儿,清人称为“回部”、“回民”、“缠回”、“回子”,就是今天新疆的维吾尔族,主要聚居在天山以南的广大地区,也有部分住在北疆和伊犁。
维吾尔族曾经建立过强大的回纥汗国,但从十三世纪初蒙古兴起以后,就降为蒙古汗王的属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由元太祖成吉思汗之次子察合台的后裔分别统治,形成了若干王国和地面。明末清初,回疆有大小回城数十,回庄小堡上千,统一隶属于叶尔羌汗国,汗仍然是察合台的后人。这时伊斯兰教中出现了“白山”、“黑山”两个教派,互相争夺,“黑山”派在叶尔羌汗伊斯玛业勒的支持下,将白山派首领伊达雅图勒和卓驱逐出境。康熙十九年准噶尔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应和卓伊达雅图勒的请求,发兵十二万,灭了叶尔羌汗国,尽执元裔诸汗迁居天山以北,扶持伊达雅图勒为阿帕克和卓(意为世界之王),通过他及各城伯克统治回疆。康熙三十六年噶尔丹兵败暴卒,阿帕克和卓之子玛哈木特在喀什噶尔、叶尔羌的伯克(封建主)支持下,乘机兴起,欲图建立一个伊斯兰教汗国,完全摆脱准噶尔贵族的统治。策妄阿拉布坦出兵征服南疆,拘禁玛哈木特于伊犁,以其二子布拉呢敦、霍集占为人质,令率数千维吾尔族人员垦地输赋,并曾将他俩囚于地牢数载。
乾隆帝看过萨喇尔呈述和卓木来归的奏折后批示说:“投诚之和卓木”,原系叶尔羌、喀什噶尔回部之长,“羁留准噶尔为质”,未经放回,“情甚可悯”,“著萨喇尔即将伊派令前来入觐”,至回营时,“仍令复回原部,并将此预行告知,俾知感戴”。《清高宗实录》卷487,页12―14.也许由于不久就生变乱,二人未曾至京朝觐大皇帝。清政府遣兵送大和卓布拉呢敦回叶尔羌,“使统其旧部”,留小和卓霍集占于伊犁,“掌回务”。
乾隆帝对“投诚之和卓木”的如此安排,显然是表明此时他已确定了对回部(回疆)的基本方针,把它和哈萨克部区别开来,实行不同的政策。
对哈萨克,他只要求其朝贡,允许互市,保持与对安南等国一样的朝贡关系,基本上是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只不过清是大国,是天朝,哈萨克、安南等是小国,是“属国”;而对回部,则是把它当做与喀尔喀四部蒙古一样的“藩部”,将其纳入清朝的版图,征收贡赋,责令按期朝贡与入觐,重大问题要听从清政府裁处。虽然清廷没有说明为什么要这样做,但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从十三世纪以来,回疆就是蒙古察合台汗后裔及准噶尔汗的属部,归其统治,遵其命令,缴纳赋税,充当差役,佥兵从征,甚至和卓、伯克成为人质,听从准汗的差遣和奴役。现在既然准汗臣服于清朝,清政府当然有权接管回疆,当然对回部拥有统治之权,清帝与回部和卓、伯克和一般人员之间当然存在着君臣之分、君民之分。所以,乾隆帝得知和卓来归时,即令其入觐,既表示予其以目睹龙颜的恩宠,让其“俾知感戴”,也清楚地显示出从此以后双方就是君臣关系,和卓成为清帝属臣。
乾隆帝不仅在二十年四月进攻准汗达瓦齐时就决定了要统一回部,而且这时还基本上确定了以“招抚”为主的策略,通过遣使宣谕,让各和卓、伯克率部来归,以便和平统一回部。他的这一想法,是与当时厄鲁特四部台吉、宰桑纷纷来归的事实分不开的,骁勇剽悍的准部台吉、宰桑都不敢与清朝对抗,都自动降顺,那么,一听准军到来就四处逃亡的回部人员,岂能举兵相敌,当然会仿其所为争先来归。所以,他敢于遣兵护送大和卓回叶尔羌,“使统其旧部”,并不将其羁为人质,又令定北将军班第遣人招抚大伯克霍集斯等来归和入觐。直到二十二年四月他还谕告军机大臣:大兵征讨阿睦尔撒纳及其他叛乱的台吉、宰桑,进展十分顺利,“即可剿灭贼众。厄鲁特等既皆翦除,则回部自可招服”。《清高宗实录》卷533,页18.
但是,随着回疆形势的发展,以及陆续吸取了阿睦尔撒纳权大生变和厄鲁特台吉、宰桑降而复叛的教训,他逐渐修改了策略,转变为抚剿兼施,力擒首领,招抚多数,而且就在招抚各和卓、伯克来归时,也十分警惕,尽力防止他们揽权割据独霸回疆。
在一段时间里,乾隆帝特别注意大、小和卓的动静,极力争取他们归顺清朝。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不难理解的。由于广大维吾尔族人员信奉伊斯兰教,因此教主大、小和卓在回疆中威望甚高、影响很大,拉住了两和卓,统一回部之事就易如反掌。何况,两和卓之能脱离地牢之苦,靠的是清军,清军不打败达瓦齐,他俩还得在牢中苦苦挣扎,他俩能不为有救命之恩的大皇帝尽忠效劳?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不理睬恩德之事,单就实力来考虑,拥有信徒上百万的大、小和卓,既然斗不过噶尔丹策零与达瓦齐,被拘于狱,那么,他俩又怎能和生擒达瓦齐的清军交战,怎敢拒绝“天下之共主”的大皇帝的招抚?因此,乾隆帝多次下谕,处理招抚二和卓之事。
乾隆二十一年四月十六日,定西将军策楞奏:“回人总管”阿底斯等禀报:布拉呢敦、霍集占等“向与叶尔羌、喀什噶尔有隙”,现将回人并我等妻子移往库车、赛哩木、济木萨一带居住,若遣使招抚,“自必投诚”,移往吐鲁番。“查回人素受准夷奴役”,今舍伊犁而去,必不愿回,应即派员同阿底斯等前往招抚,将他们移往吐鲁番。②《清高宗实录》卷511,页3,23.阿底斯的报告,有真有假,说二和卓带领回人离开伊犁,前往回疆,此事属实,而言其与叶尔羌、喀什噶尔有仇有怨,则系谬误,此二城为回疆中的大城,二和卓及其祖、父在此有很大的影响,亲友属员很多,是他俩依靠的重要基地,怎能说“有隙”而不前去。显然,阿底斯这样说有其个人打算,那就是欲图利用清朝的威力“招抚”一大批“回人”,带到吐鲁番,使他们成为自己的部下,听从差遣和纳赋,这样一来,不仅增加了属民,扩大了租赋收入,壮大了个人势力,而且也可讨好于清朝,得到赏赐,封授爵职,大大抬高自己的政治地位。策楞可能是由于不了解二和卓的情况,故听信了阿底斯的话,派员随其前往招抚,乾隆帝则因为早有统一回部的想法,故未加核实而听其行动。
也就是这月(四月)的二十七日,策楞再报:布拉呢敦、霍集占等两次遣人至军营,“俱未得达”,今又遣厄鲁特策勒伯探听清兵抵达伊犁的消息,“欲来投诚”。乾隆帝谕告军机大臣:布拉呢敦等“屡次遣人探信,如投诚之意属实”,策楞应立即派兵前往晓谕,他们设若亲至军营,“即准其归降,其如何安插纳贡之处,奏闻请旨”。②。
(二)自立为汗霍集占反叛。
起初,布拉呢敦与霍集占对怎样处理与清朝的关系,看法有所不同。布拉呢敦比较谨慎,不愿开罪于清政府,愿意接受清朝的辖束;霍集占则“奸诈异常”,不甘为人下,力图独主回疆。乾隆二十年秋阿睦尔撒纳叛乱后,霍集占忘掉清帝救命之恩,“率众助逆”,于乾隆二十年十二月与阿会合,“兵势颇盛”,击败了萨喇尔和协助清军平叛的厄鲁特台吉、宰桑之兵,使阿在这次战争中避免了失败,进入伊犁。《清高宗实录》卷505,页9.第二年清军收复伊犁时,小和卓始率部逃归回疆,与兄长住在一起,他对清朝始终抱有疑贰之心。两弟兄意见分歧,霍集占势力大,能言善辩,对兄长的态度和行动逐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因此自二十年夏被清军从地牢释放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一直没有正式向清朝臣服和归顺,但也未采取公开敌视行动,而且还故意做了一件表示友好之事。
二十一年秋,定边右副将军兆惠感到大、小和卓情形可疑,特派镶蓝旗蒙古副都统阿敏道率索伦兵一百、厄鲁特兵二千及库车伯克鄂对等,前往察看和招抚。阿敏道于闰九月报告,行至绰鲁克特赫,途中收到以前遣往回部议定贡赋的侍卫托伦泰的奏报文书,言及去年已招降喀什噶尔,正与叶尔羌回人交战,被阿睦尔撒纳遣人擒去,后经布拉呢敦收留,今年五月霍集占来到后,“即将阿逆使人杀戮”,派人护送自己出来。兆惠看过阿敏道的报告后,秘密通知阿敏道说:据托伦泰所报,“回城地方,并无事故,毋庸多带兵前往”,即同锡克锡尔格到叶尔羌等处“详察情形,如无抗违之意,即将回人等加意安抚”,“毋得扰害”。回人应输贡赋,查明数目,令其缴纳。其应赴伊犁种地回人,务于十二月内携带牛具,前赴指定地方,“并令回人头目亲赴伊犁,以便询问”。兆惠将上述情况向帝奏报,乾隆帝谕告军机大臣,奖嘉兆惠“密饬阿敏道前赴回城办理事宜,甚属妥协”,“即照所奏办理”。《清高宗实录》卷522,页15、16、17.
也许是准部阿睦尔撒纳等人的降而复叛,给予了乾隆帝深刻的教训,因此他在招抚大、小和卓的时候,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性。在上述谕旨下达后的第四月,二十二年正月初八日,他谕示军机大臣:“其办理各回部事宜”,现在阿敏道尚在叶尔羌,令定边将军成衮扎布、右副将军兆惠会同额敏和卓详细商议,或再派侍卫托伦泰、总管五十六前往晓谕。“其布拉呢敦、霍集占二人,看来布拉呢敦尚属恭顺,霍集占奸诈异常,应留心防范,相机办理”。③《清高宗实录》卷530,页19,25、26.过了五天,正月十三日,他进一步明确谕示军机大臣:待霍集占所遣使人沙呢雅斯来到时,即派五十六、托伦泰一同回到叶尔羌、喀什噶尔,令布拉呢敦等“酌定贡赋章程,前来陈奏”,如他们遵谕照办,便可罢休,“倘稍有推托”,就于剿灭厄鲁特后,“再派兵前往办理”。③
二十二年四月十三日,定边将军成衮扎布奏称:前遣总管五十六、侍卫托伦泰带霍集占的使者沙呢雅斯去回城晓谕,“因中途阻滞”,不能前进,折回军营。请先行文通知布拉呢敦、霍集占,“责令前来投顺”。乾隆帝批示:“所办尚合机宜。第布拉呢敦、霍集占俱极狡诈,而霍集占为尤甚。伊等不即前来投顺,明系别生异心,即应派兵擒拿”。但因厄鲁特之事尚未办完,暂行缓办,待事成之后,仍令沙呢雅斯前往晓谕,“布拉呢敦等,如亲身来归,亦即擒拿解京,否则即派兵前往剿灭”。《清高宗实录》卷536,页30.此谕表明,乾隆帝已断定大、小和卓不会归顺,已经下定了将其擒斩的决心,只不过是因为这时还未完全平定厄鲁特台吉、宰桑的叛乱,不能同时两处用兵,因而暂缓。
过了半个月,乾隆帝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四月十八日,他看到兆惠奏报扎那噶尔布遣人纠合回部,为霍集占等所拒时,对二和卓未能归顺的原因和性质,作了与上不同的评断,批示说:“回人布拉呢敦、霍集占等,原未附和厄鲁特,特徘徊观望,未即前来投顺”,仍遣五十六等带来使沙呢雅斯“前往招抚”,如将阿敏道送回,便可洞悉彼处情形。“第布拉呢敦等生性狡猾,即使归降”,亦不得仍居叶尔羌、喀什噶尔等处,著于吐鲁番、巴里坤二处,酌量指给一地,令其迁移,稍有推托,仍行拿解来京。《清高宗实录》卷537,页32、33.
此时乾隆帝虽然认为二和卓未与准部纠合作乱,但仍然感到形势不太稳定,布拉呢敦等“生性狡猾”,易生事端,故要采取预防措施,将其迁至清朝能控制的吐鲁番或巴里坤,使其不能为乱,而且还强硬地令其迁移,如不听命,即武力捕捉,解京治罪。可见,他已认识到,必须用兵,必须以武力为后盾,才能招抚回部大小首领,才能统一回部安定回疆。这一方针是正确的,可惜为时已晚,霍集占、布拉呢敦等人已经先动手了。当二十一年冬阿敏道遣人招抚时,布拉呢敦与霍集占商议对策。布拉呢敦说:“我家三世为准夷所拘,蒙天朝释归,得统所部,此恩何可忘也。”主张归顺,“欲集所部听天朝指挥,受约束”。霍集占竭力反对,要“自长一方”。他说:“我方久困于准夷,今属中国,则又为人奴”。“若听朝廷处分,必召兄弟一人留质京师,如准噶尔之例。我祖宗世以此受制于人,今幸强邻已灭,无逼处者,不以此时自立国,乃长为人奴仆,非计。中国新得准部,反侧未定,兵不能来,即来,我守险拒之,馈饷不继,可不战挫也”。《啸亭杂录》卷6,《平定回部始末》;《圣武记》卷4,《乾隆戡定回疆记》。
霍集占的这番话,看起来颇似高见和有理,拥有上百万信徒和辽阔回疆的伟大教主两位和卓,怎能为人之奴,羁居异邦为质,应该要“自长一方”,自立为国。而且清朝刚得准部,动乱未已,难以发兵来攻,即使对方来征,我据险坚守,敌军远征数千里外,供应困难,不能久屯,必然撤退,可以不战而胜。霍集占虽然素称精明,善于用智,可是,在这关系到身家性命和统治回部之权的根本问题上,却犯了致命的错误。第一,错看了清朝对回部的政策。清政府不似准噶尔汗,它欲图实行的回部政策与准汗不一样,它仅仅是要回部和喀尔喀四部一样,为帝藩部而已,基本上仍是由和卓、伯克管理回疆,并未剥夺大、小和卓的教主之权,更不会拘和卓为人质或关押于地牢。霍集占所谓为人之奴,完全是危言耸听,乱人心怀。
第二,低估了清朝的力量,不了解乾隆帝的为人。霍集占所谓清军不可能来攻,是其一大误解。厄鲁特四部确实是动乱不已。大多数台吉、宰桑降而反叛,此时清军尚未把这一变乱完全平定下去,但是,霍集占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清朝是一个幅员广阔、臣民上亿的强大之国,是当时人们尊称的天朝。而且更糟糕的是他没有能够看清乾隆帝的志向、才干和对回部的态度,不知道这位大皇帝依靠“全盛之时”的巨大财力、物力、人力和兵力,要想作出一番超越前人的伟大事业,要将回部统一,纳入清朝的版图,已经定下了用兵回疆的方针。因此,霍集占的所谓清军难来,仅只是他的幻想和希望,不是事实。
第三,夸大了己方的优势,忽略了对方长处。霍集占所说即使清军来攻,我拒险坚守,可不战而挫敌,又系谬论。谬误之一是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好像整个回疆,所有伯克、回民都会听他统治为他卖命,上百万回人一致抗清,其实,这位教主并没有这样大的力量。后来的事实证明,大多数伯克和人民不赞同他的叛清活动,或袖手旁观,或归顺清帝,或在高压之下暂时随声附和,时机一到即舍其而去,并没有形成全民据险死守的局面。谬误之二是清朝既有力量赶运粮饷器械供应军需,把进攻延续下去,又能督军猛攻,招抚“回人”,很快就削平叛军,统一回疆。
总而言之,霍集占出于独主回疆的目的,对敌我双方的形势作了十分谬误的估计,铸成了大错。在他的煽动下,布拉呢敦及部分和卓、伯克决定叛清。霍集占还“集其伯克、阿浑等,自立为巴图尔汗,传檄各城爱曼,集士马峙糗粮器械以待”。在霍集占公开起乱之前,清副都统阿敏道率兵来抚,围库车城。城中人诡告阿敏道说:“厄鲁特吾仇,虑为害,撤还即纳降。”阿敏道中计,命厄鲁特兵后退,仅带一百名索伦兵进城,被霍集占拘捕。《清史稿》卷315,《阿敏道传》;《圣武记》卷4,《乾隆戡定回疆记》。
乾隆二十二年五月,霍集占杀害阿敏道,正式叛乱,大多数回城响应,“回户数十万皆靡”,《清高宗实录》卷539,页3,卷543,页42,卷547,页11.一场严重危害回疆的大祸,就这样发生了。
二、任用劣帅败酋逃出罗网。
乾隆二十二年五月十七日,定边将军成衮扎布奏称:霍集占等扰乱,杀害副都统阿敏道。俟大兵到伊犁,即前往回城,剿灭霍集占等人。紧接着成衮扎布又连上数奏,要求统兵“办理回部”,擒拿霍集占。
霍集占的反叛,虽然出乎一个月前乾隆帝之意料,但他毕竟早已定下剿抚兼施统一回部的方针,也曾看出霍集占“狡诈”,必生事端,因此并未惊慌失措。他于五月十七日、二十日,六月十二日、二十一日,七月二十八日,陆续下达有关此事的谕旨,定下了办理回部的几条基本原则:一是必征回部;二是现先集中兵力平定准部之乱,擒获阿睦尔撒纳;三是征回较易,不需多少军队;四是定于来年进军。
十月初二日,他针对有些大臣不愿用兵征回的议论,下谕予以驳斥,指出国家对死事之臣,应当为之复仇,“我大清堂堂天朝”,不能以唾面自干“为自全之善策”。《清高宗实录》卷548,页4.
乾隆二十三年正月,厄鲁特之乱已基本平定下去,阿睦尔撒纳败入俄国出痘身死,乾隆帝遂于正月二十六日,以“回酋霍集占罪状”,宣谕回部各城。该谕说:
“……至布拉呢敦、霍集占兄弟,在噶尔丹策零时,被拘于阿巴噶斯、哈丹鄂拓,我兵初定伊犁,释其囚絷,令为回人头目,方欲加恩赐爵,授以土田,乃乘厄鲁特变乱,率伊犁回人,逃往叶尔羌、喀什噶尔。朕以其或惧厄鲁特骚扰,暂避以图休息,尚未加兵,第遣使招抚,不料竟敢戕害使臣,僭称巴图尔汗,情尤可恶,若不擒获正犯,则回众终不得安生,用是特发大兵,声罪致讨。……尔等皆无罪之人,朕何忍与叛逆之徒,一体诛戮。此次兴师,特为霍集占一人,尔等若将霍集占缚献,自必安居如旧,永受殊恩,如执迷不悟,听从逆酋指使,大兵所至,即不分善恶,悉行剿除,悔之何及,尚其熟思利害,毋自贻误。”《清高宗实录》卷555,页23、24、25.
乾隆帝的这道谕旨,第一次正式明确地宣布了对待回部的政策,阐明了用兵的理由。具体说,此谕讲了以下四个方面的问题。其一,君臣之分。谕旨宣布了清帝与布拉呢敦、霍集占有着君臣关系,回部隶属于清政府。谕旨着重讲道,是清军进入伊犁,才将大、小和卓出之于牢,是清朝大皇帝“令(二人)为回人头目”,而且准备封授爵位,赐以田土。这就明白无误地向广大维吾尔族人员指出,两和卓是清帝之属臣,他俩之所以能成为“回人头目”,是由于清帝的赐予,是清帝之威力,是清帝封授二人为回部头目,彼此之间有君臣之分,回疆归属清政府辖治。因此,霍集占之称巴图尔汗,是“僭称”,没有得到清政府允许,未经清帝赐封,是非法的,是叛君行为。
其二,用兵之由。谕旨指出,霍集占弟兄原系准汗的阶下囚,关押于地牢,他们竟忘掉清帝将其释放并“令为回人头目”的大恩,不来归顺,率部潜逃,甚至杀害清政府前往招抚的使臣,兴兵倡乱,实属罪大恶极,如不将其擒获,“则回众终不得安生”,因此清帝要遣发大军,“声罪致讨”。
其三,专擒“逆酋”。谕旨强调指出,“此次兴师,特为霍集占一人”,连其兄长布拉呢敦,亦念彼系“被迫从行”,而命分别办理,“期无枉抑”。维吾尔族广大人员只要能将霍集占捕捉献送,“自必安居如旧”,成为清帝赤子,“永受(大皇帝)殊恩”,绝不株连扰害,滥加屠戮。
其四,拒抚剿除。谕旨宣布,如果“回人”执迷不悟,听从霍集占指使,抗拒不降,不献首逆。则大兵一到,“即不分善恶,悉行剿除”,明确地表述了清帝必平叛乱、统一回疆的坚定立场。
乾隆帝坚决主张统一回部、专剿首逆、招抚多数的方针政策,是十分正确的,为进军的胜利奠定了牢靠的基础。但是,美中不足的是,他在两个问题上犯了错误。一是任人不当,不该把剿平反叛的重任委之于雅尔哈善。本来乾隆帝是依靠兆惠来负责准、回二部用兵之事的,于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将其由定边右副将军升为定边将军,明确谕告“来年办理进兵,惟兆惠等是赖”。但因当时兆惠还需追剿厄鲁特叛军残部,故他于二十三年正月二十六日委任参赞大臣雅尔哈善为靖逆将军,专管征讨霍集占,另以都统哈宁阿为参赞大臣,副都统顺德纳、副都统爱隆阿为领队大臣。《清高宗实录》卷553,页19、20,卷555,页27.这是一个严重失误。尽管额敏和卓父子效忠清帝,熟悉回务,颇有智谋,副都统爱隆阿是一员猛将,但主帅雅尔哈善太糟糕了,肩负不了征回的重任。
雅尔哈善是觉罗子弟,全名为觉罗雅尔哈善。此人是文人出身,从翻译举人任内阁中书升通政使,因事罢官,后历任(龙安、松江、苏州三府)知府、署江苏巡抚、浙江巡抚、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办事大臣、参赞大臣、兵部尚书。他在松江、苏州任知府时,倒还有点作为,但此后便未有任何建树,特别是于任办事大臣期间,做了一件特大错事。据《清高宗实录》记载,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日,乾隆帝因辉特汗巴雅尔等台吉、宰桑降而反叛,谕示军机大臣:“厄鲁特等似此辜恩背叛,必应尽行剿灭”。和硕特汗沙克都尔曼济现在巴里坤居住,令雅尔哈善详加体察其情形如何,“倘尚有可疑,亦当乘其不备,先行剿灭”。十二月二十九日巴里坤办事大臣雅尔哈善奏称:遵旨详察沙克都尔曼济情形,见其向内设立卡座,又屡遣人探听巴里坤兵马情形。其属人普尔普、首伊与扎那噶尔布等潜通信息。并令伊前赴巴里坤,托病不至。种种可疑,显有叛逆形迹。随于十二月十六日,派兵至伊游牧擒剿,“共斩贼众四千余人,以杜后患”。乾隆帝夸奖雅尔哈善察出沙克都尔曼济“背叛情形”,即领兵擒剿,“办理甚属奋往”,著交部“照军功议叙”。《清高宗实录》卷527,页13,卷529,页23.雅尔哈善于第二年被授为参赞大臣,擢兵部尚书,以及荣为靖逆将军,与此次“奋往”擒剿沙克都尔曼济之“军功”是有直接联系的。但是,雅尔哈善之所谓重大军功,纯属假冒,沙克都尔曼济之“叛乱”,完全是莫须有之事,是一件大冤案。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和硕特汗沙克都尔曼济虽因其弟明噶特随从阿睦尔撒纳为乱,本身处境比较艰难,容易引起清帝的怀疑,但他是坚决效忠清政府的。他拒绝附从叛军,不顾个人安危,毅然率本部四千余户离开故土投奔内地,“依巴里坤(清西路大军军营)近城以居”。由于长途跋涉,匆促内移,携带粮食牛羊不多,乏粮缺食,不得不向雅尔哈善乞要粮食。雅尔哈善不察来情,疑其有诈,决意剿灭,遂遣裨将阎师相领兵五百,入其游牧,伪称系“失路借宿”。沙克都尔曼济热情款待贵客,“屠羊以待”。夜半大雪,阎师相以笳为令,突袭其卧庐,“尽歼全部四千余人”。沙克都尔曼济被杀时,残灯未灭,其妻从睡梦中惊起,“不忍其夫之戕于乱刃,裸而抱持之”,双双被害,其景惨不忍睹。《啸亭杂录》卷3,《西域用兵始末》,《清史稿》卷314,《雅尔哈善传》。雅尔哈善就是这样以数千无辜之人的鲜血染红了帽顶,伪称平叛,被封为一等伯,擢升靖逆将军。
这样一个胆怯畏敌、假冒军功、不谙兵法之劣臣,竟被乾隆帝委付以平回重任,怎能不误军机。雅尔哈善率领满、汉官军八九千人,于二十三年五月包围了库车城。“回人素懦怯”,不善作战,城内又只有数千人,如果清帅用兵得法,取城并非太难之事。但是雅尔哈善乃一“书生,未娴将略,惟听偏裨等出策,令不划一”,因而迟迟不能克城。霍集占闻报,率最精锐的巴拉鸟枪兵八千,由阿克苏率领经戈壁捷径飞速来援,这正是清军俘获敌酋的好机会。领队大臣、副都统爱隆阿统兵奋战,初败敌前队三千于戈壁南之和托鼐,“歼贼甚众”,又于六月十六日率吉林、索伦兵一千余人,与霍集占所领五千名续援部队交战于鄂根河侧,迫敌入水,“死者三千余人,拔其纛”,霍集占领余兵八百败入城内。雅尔哈善等将帅,因霍集占困于城中,料想可以将其擒获,十分高兴,督兵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