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曾说过,除了豪格之外,皇太极共有过十个儿子,但他死时只剩下七个。清宁宫正宫、皇后博尔济锦氏只生下三女,其下是关雎宫宸妃博尔济锦氏,就是福临的姨母,但同样不幸的是,她崇德二年生下一子,但未及命名就夭折了,自己也在三年后病逝。排在第三位的是麟趾宫贵妃博尔济锦氏,生有一子一女,子即博穆博果尔。第四位是衍庆宫淑妃博尔济锦氏,无子无女,只抚养了一蒙古女,嫁给了多尔衮。第五位才是永福宫庄妃博尔济锦氏――福临的生母,其他生子的侧妃、庶妃还有七位。从年龄来讲,当时比福临大的还有叶布舒(时十七岁),硕塞(时十六岁),高塞(时七岁),常舒(时七岁)等四人,从地位上来讲,博穆博果尔之母为西宫皇后,高于福临之母两级,为什么多尔衮不在这五人当中选一嗣君,偏偏选立了福临呢?
我们推测,造成这一事实可能有如下一些原因。首先,多尔衮提出选皇子但并不同意豪格,自己作辅政王,目的是为了控制皇帝,自己独揽大权,使自己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因此,绝不能选择年龄较大者继立为帝。所以,叶布舒和硕塞就被排除在外,因为如果那样,他就根本没有理由提出设立辅政王,即使设立了,也辅不了几年的政,这对于他当然是无利可图的。其次,所立皇子必须是母亲地位较高的,是五宫正妃,而不是没有徽号的侧妃或庶妃所生之子。因为希望立幼只是多尔衮心里的想法,是不能摆上桌面、公之于众的,必须要找到一个相对冠冕堂皇一点的理由说服大家,这就只能从母亲的地位方面来打算盘。皇太极生前最喜欢的妃子有两个,一是宸妃,此人贤淑文静,与太宗感情极深。皇太极曾取《诗经》中以表达爱情著称的“关关雎鸠”诗句,来为她所居宫室命名。崇德六年她病逝之后,皇太极痛不欲生,饮食俱废,长久未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另一位就是福临的生母庄妃,此人在五宫后妃中最为年轻,且又美貌动人,聪明伶俐,她善于体察皇太极的心意,有时还帮他去感动降臣,因此很得皇太极宠爱,特别是宸妃死后,她就成为皇太极晚年生活中的唯一爱妃。这二人本是一姑一侄,且都只生有一子,但宸妃之子不幸夭亡,庄妃之子福临就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提出他来继嗣,应该是符合先帝心愿的,诸王自然没话可说。
但是,符合以上两个条件的还有一个人,即麟趾宫贵妃的儿子博穆博果尔。此子崇德六年十二月辛酉申刻生,是皇太极的第十一个儿子,也是最后一个儿子,当时不过两岁多。其母博尔济锦氏地位也远比永福宫庄妃高。那么为什么多尔衮没提出博穆博果尔作为皇位继承人呢?原因也可能是两方面。首先,传说麟趾宫贵妃和衍庆宫淑妃原来都是察哈尔林丹汗的老婆,后来为清军俘获,代善等劝皇太极纳之,后来分列五宫后妃中的第三位和第四位。这样,她们就不是皇太极的原配,在人们眼中的地位就不甚高。此外,麟趾官贵妃也不甚被皇太极宠爱,她和衍庆宫淑妃之所以被皇太极安排在永福宫庄妃之上,其政治意义则远比夫妻感情的因素要重大得多,就是说,这是招徕蒙古诸部的一个手段,因此其实际地位当低于她的名号。其次,博穆博果尔虚岁两岁多,但实足年龄不过一岁零八个月而已,也许走路还走不稳,话还说不了几句。虽说多尔衮是辅佐冲主,但太小了也不合适,举行仪式时,总不能由母亲抱着吧?连起码的场面也应付不了,恐怕文武群臣、外藩使节看着也不像个样子。
无论如何,福临被选中了,这绝不是什么偶然的机遇,或是多尔衮信口道来,而是由诸多因素造成的。
那么,又是什么因素决定了辅政王的人选呢?为什么诸王大臣只得同意由济尔哈朗和多尔衮,而不是豪格、多铎,或代善来辅理国政呢?多尔衮出任辅政的原因比较清楚,他是牺牲了皇位出任辅政的,这等于是个交换条件。这一点,恐怕双方都很清楚。起初,多尔衮代表两白旗出来争夺皇位。此时,他出任辅政同样是代表着两白旗,这体现着最高统治阶层中各派势力的一种均衡,从这个意义上说,多铎和阿济格自然不能同任辅政王。当然,多尔衮个人的才能也为众所周知,多铎和阿济格不可能取而代之。同样,福临冲主即位,已经代表了两黄旗和正蓝旗的利益,豪格再出任辅政,均衡就会被打破,这是多尔衮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但是,能不能就由多尔衮一个人担任辅政王呢?不行。一边是六龄幼主,一边是雄才伟略的叔父,难免会出现大权独揽、个人专政的局面。这样,就必须有一个中间派上台,表面上并非多尔衮的敌对势力,实际上起一种抑制多尔衮的作用。对于多尔衮来说,也必须拉上一个比较好对付的人一同登台,这样,才可以避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也好使对手容易通过自己的提案。谁能充当这个角色呢?代善不行,他早就表示“老不预政,”皇帝都不愿当,何况辅政王?于是,就非济尔哈朗莫属了。对于多尔衮来说,济尔哈朗容易对付,而他又曾支持豪格,拉他上来,两黄旗等必定没话说,而且,把他放在第一辅政王的位子上,就更容易被通过。这正好像是一只三足之鼎,缺了一足,鼎必倾斜,这又好像是三国分立,孙吴虽非蜀一体国却可以联吴抗曹,在短暂的时间内,济尔哈朗起着他自己预想不到的、非同小可的作用。
对于满朝文武来说,济尔哈朗和多尔衮出任辅政也并不出乎意外,因为皇太极晚年最信任、最重用的就是这两人。崇德七年十月,祖可法和张存仁见皇太极日理万机,不胜其劳,请求他休养休养,国事“付部臣分理”。皇太极认为“这本说得是",今后“著大学士范文程、希福诣和硕郑亲王、和硕睿亲王、和硕肃亲王,多罗武英郡王处会议。”《清太宗实录》卷39,崇德七年十月二十七日。济尔哈朗和多尔衮列于首位。崇德八年四月,皇太极赐诸王元狐裘,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仍列首位。五月,他又命济尔哈朗和多尔衮向罗洛浑传谕。《清太宗实录》卷40,崇德八年初三日、五月初四日。六月,饶余贝勒阿巴泰征明凯旋,皇太极令诸王大臣出迎,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亦在最前。《清太宗实录》卷40,崇德八年六月十一日。八月,因阿巴泰征明大捷,文武群臣上表称贺,又是济尔哈朗和多尔衮领衔。《清太宗实录》卷40,崇德八年八月初四日。这一切都表明,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乃是群臣之首,而且济尔哈朗排在第一位,多尔衮排在第二位,这二人现在作了辅政王,众臣也不会觉得意外,肯定会认为如果需要有人出任辅政的话,郑王和睿王乃是最顺理成章的人选。
对于这样一种方案;有些人实际上是很不满的。朝鲜人李从沈阳发回的密报说:“九王废长子虎口王而立其第三子,年甫六岁,群情颇不悦。”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716页。所以,多尔衮辅弼初政,就首先遇到了而且要处理争位事件的余波。
就拿镇国公艾度礼来说,他本是镶蓝旗宗室、满洲固山额真,不知为什么不满于二王辅政,在宣誓之前就说:“二王迫胁盟誓,我等面从,心实不服。主上幼冲,我意不悦。今虽竭力从事,其谁知之?二王擅政之处,亦不合我意。每年发誓,予心实难相从,天地神明,其鉴察之。”他还把这些话都写在纸上,在集体宣誓之前焚化,表明他被迫盟誓的内心。《清世祖实录》卷5,顺治元年六月癸未。
这些口服心不服的人中居然还有多铎!也许是对多尔衮不同意立他为帝不满,他后来对豪格说:“和硕郑亲王初议立尔为君,因他性格太软,不能说服大家,就没再提起此事。当时我也劝大家不立你为帝,今天一想,真是失策呵!如今我愿出力效死于前。”《清世祖实录》卷4,顺治元年四月戊午。仿佛多铎不是多尔衮的兄弟,而是豪格的死党。
与多铎相反,代善的子孙硕托和阿达礼在盟誓之后,还积极活动,企图把多尔衮推上皇位,改变既成事实,因为福临还没有正式誓夭即位,还有可能发生变化。于是,阿达礼先跑到多尔衮那儿,对他说:“王正大位,我当从王。”接着又跑到济尔哈朗那儿,对他说:“和硕礼亲王让我经常到睿王府中往来。”硕托又派吴丹到多尔衮那儿去,对他说:“内大臣图尔格和御前侍卫都与我同谋,王可自立为君。”最后两人又一起到代善那儿,悄悄对他说:“今立稚儿,国事可知,不可不速为处置。”代善明确表示反对,说:“既已誓天,何出此言?更勿生他意!”
在阿达礼和硕托四处游说之时,多尔衮已经迅速盘算了一番,他估计阿达礼和硕托势单力孤,不一定能搞成功,于是,当他们二人再度找上门来时,他就“牢拒”。他们又跑到多铎那儿求见,多铎也让人对他们说:“此非相访之时!”始终不出见。硕托和阿达礼无奈,只得又回到代善那儿去恳求他的支持,代善见告诫不听,发脾气了:“怎么还胡说八道?灾祸就会来的,怎能任尔等所为?”于是,为了不牵连自己,代善和多尔衮就把他俩的活动揭发了出来。《清世祖实录》卷1,崇德八年八月丁丑。《沈馆录》卷6.
据说,阿济格对多尔衮等立幼子为帝心中也颇不满,只不过这个一贯莽撞的汉子这次不知怎么学乖了,“自退出后,称病不出,帝之丧次,一不往来。”《沈馆录》卷6.
肃亲王豪格的怨气冲天是可想而知的。他看到两黄旗大臣见立了皇子就不再坚持立他,以为是一种叛变,他大骂谭泰、索尼和图赖,认为他们“向皆附我,今伊等乃率二旗附和硕睿王”。其实两黄旗大臣不过是见立了皇子,也就接受了多尔衮等辅政的方案,并非就是依附投靠了多尔衮。但豪格还不依不饶,大骂多尔衮叫“非有福人,乃有疾人也”,“素善病”。“岂能终摄政之事”?并表示“岂不能手裂若辈之颈而杀之乎”!他手下死党杨善、伊成格、罗硕、俄莫克图等也纷纷摩拳擦掌,愿为豪格效死。《清世祖实录》卷4,顺治元年四月戊午。
面对这样一种局面,多尔衮和济尔哈朗,甚至代善都主张采取坚决打压的态度,尽管他们各自的想法不同。像艾度礼之事被揭发出来后(客观些说,是他自首的),济尔哈朗下令将艾度礼、他的妻子及其子海达礼,还有一个知道内情的医生一齐斩首,家产人口全部没收。豪格被夺所属七牛录,罚银五千两,废为庶人。其死党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罗硕全部砍头。其他知情者安泰、夏塞等俱遭鞭责。
对于支持多尔衮的人,代善和济尔哈朗肯定是主张重罚的,像硕托和阿达礼,本是代善的儿孙,都被代善推了出来,目的当然是给多尔衮一个警告。当然,代善对硕托一贯不好,天命年间就听信后妻谗言,虐待甚至要杀硕托,这时把他推出来,并不觉得心疼,倒是个一箭双雕。对于多尔衮来说,问题就比较复杂了,杀了支持自己的人,别人会怎么看?如果不杀,反对派又不干,怎么办?特别是多尔衮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并不很稳固,连朝鲜人都看出来,“九王尚且危疑”,甚至要“市恩”于朝鲜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朝鲜国王还奇怪,他“前则待世子太薄,而今乃太厚云”。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719页。这样的话,就势必要丢卒保车了。就在八月十四日宣誓完毕之后,以“国舅额驸阿布泰原在内大臣列,令出入大内,及值国家有丧,不入内廷,私从和硕豫亲王多铎游”,认为他“负主恩,无人臣礼”,夺去所属牛录,除国舅额驸名为民。《清世祖实录》卷1,崇德八年八月。阿布泰何许人?就是当初多铎对多尔衮说,知道两黄旗大臣中很少有人愿立皇子的那个人,是多尔衮的母亲阿巴亥的弟弟,自然是他的支持者。他在国丧期间不入内廷,和多铎四处游逛,很可能就是在四处游说,为多尔衮登位造言论,这时也被找个茬子处罚。
至于硕托和阿达礼,多尔衮就更不能心慈手软,代善都可以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他要是容情,就势必被人认为是有私心。于是,十六日晚上,他派人把硕托和阿达礼“露体绑缚”以叛逆论斩,将知情的硕托之母和阿达礼之妻“缢杀之”,有一太监和一高丽妇人参与其中,也被斩首。《沈馆录》卷6,《清世祖实录》卷1,崇德八年八月丁丑。
就这样,定议立福临之后的风波被平息下去了,新的统治集团日益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八旗贵族被重新团结起来。忘却内部的纷争,着眼于攻明大业,这正是多尔衮此时自己努力去做、更希望所有人都努力去做的事情。
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尽管多尔衮提出立福临,自己和济尔哈朗辅政这一方案,在客观上避免了八旗内乱,保存了实力,维护了团结,为进取中原奠定了基础。但是,他这一提案的提出,是自己争夺皇位不易得逞之后才提出来的,是在两黄旗大臣“佩剑向前”之后提出的中策或下策。我们也应该看到,多尔衮在这前后的势力并不太强,他的一系列举动都显然是在“以屈求伸”,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支持者来麻痹政敌,以稳固自己的地位,并不是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势力十分强大。实际上,这二者之间本来就是存在紧密联系的。
多尔衮宣誓就任辅政王之后,下一步就是奉新皇登基。对于他来说,新皇登基的典礼最好是在北京举行,而且更重要的是,怎样才能马上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