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顺治二年,浙江道监察御史吴达又大胆上书,说现在使用的一切官员都取材于明末,其中有好的,也有许多逆党羽翼、贪官污吏和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在刚立国时还可以邪正兼收,但现在江南平定,人才济济,就不能再泾渭不分、好坏不辨了。他举出象阮大铖,袁弘勋、徐复阳这些人,怎能一概录用呢?他还把矛头直指大学士冯铨,说他狐媚成奸,豺狼任性,蠹国殃民,因此如不整顿吏治,就不利于国计民生。但多尔衮只是以“已经录用后无罪而黜,会引起官员的疑心”为理由,对其未加理睬。《清世祖实录》卷19,顺治二年七月戊寅,《皇清奏议》卷2,“浙江道监察御史吴达题为特参奸贪大臣以肃本政事”。后来科道官许作梅、庄宪祖、杜立德、王守履、桑芸、李森先、罗国士、邓孕槐、龚鼎孳等人交章弹劾冯铨、李若琳、孙之獬等阉党余孽,被多尔衮斥为重蹈故明陋习,结党陷害忠良,严厉地斥责了他们一顿。《清世祖实录》卷20,顺治二年八月丙申。
但是,并不是说多尔衮对任官用人就非常马虎,在可能的情况下,他还是严格要求的。保定巡抚丘茂华认为畿南地区缺官料理,就从乡绅,孝廉等旧明绅衿中选择数人推用,多尔衮并没有一批了事,而是批示:“这署事官绅、孝廉果否尽当,作速会议具启。”顺治元年七月初七日保定巡抚丘茂华启为特举贤才署事,仰祈敕允,以安地方事。原件藏第一历史档案馆。宣大巡按张鸣骏荐举旧官李定荣在蔚州任官,被多尔衮批道:“宣大久经归顺,地方已定,应用官员宜听该部推选。以后荐举,但许开具履历、籍贯及才品所宜,不得指定何官坐名何地。著通行传谕。”顺治元年七月二十五日宜大巡按张鸣骏为特举异才以备要地道员事,原件藏第一历史档案馆。顺治二年六月二十九日,大学士们去向多尔衮汇报政事。多尔衮说:
“茶马一差要紧,必须择人。”
都察院刘汉儒推荐廖攀龙,多尔衮便说:“这用的满洲人,我一一皆知,若是汉人,是好是坏,我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各地方官推荐的人多,参劾的人少,天生的好人一个地方不过一,两个,哪得有如许之多?”
大学士们解释说:“对外官除了参处的以外,都该奖荐,这是明朝旧例。荐举的人中有很多相同的,但参劾的人绝不雷同,一个是一个。而且上任有参,复命有参,盐臣有参,三年考察时也有参,所去的官并不少。”
“应选的官未必都好,好像矮子里拔将军,就是不好的,少不得也要做官。”多尔衮颇不以为然。
大学士们又答:“初选的官,怎么能马上就知他怎么样呢?等到了地方上,如不好自然就要参处。”
这时刚林读了杨方兴的奏本。多尔衮即问道,“此官作得何如?”
大学士们说:“极好。”
多尔衮很得意。“他是从内院出去的,我也知道他。”《多尔衮摄政日记》
对于明朝的吏治,他也是清楚的。顺治元年六月,他对全国官民发布诏谕;
“明国之所以灭亡,都是由于内外官吏贿赂公行,功过不明,是非不辨。凡用官员,有钱者虽不好也可进身,无钱者即贤才也不被任用。所以贤者都抱恨隐居,不贤者多,夤缘幸进。贤不能进则国政不理,不贤用贿得官,怎么肯实心为国?甚至无功的以行贿而冒功,有功的以不行贿而被淹没,乱政坏国都始于此,罪也莫大于此。如今内外官吏改变以前的贪婪,效忠国家,则可永葆富贵,若是不改前非,仍旧行贿营私,国法不容,必定砍头示众。”《清世祖实录》卷5,顺治元年六月丙子。
七月,多尔衮又对全国官民发布诏谕,认为近来廷臣举荐的人大多是明末旧官和革职废员,没有埋名隐姓、躲藏山林的贤人。这样,如果推荐者心不公,就会导致结党营私,误国误民。所以,以后要严加考察,实行连坐之罚,无论是荐举有私还是知而不举都要治罪。《清世祖实录》卷6,顺治元年七月甲寅。吏部曾在一本中荐举人才,多尔衮在本后批道:“这荐举诸臣履历充军革黜太多,朝廷用舍虽不据此,亦欲知其梗概,还将被斥事等情写来看。”无名无题残本(约为顺治元年事)。原件藏第一历史档案馆。他一方面要大量利用明臣,不可能十分挑剔,但他却并不就此听之任之,还时时告诫、叮咛,尽量用人得当。江南攻下后,陈名夏自称熟悉当地情况,请求派他去招抚,但多尔衮派了洪承畴,不过是对陈不够信任和了解,而洪承畴是文武全才罢了。一次听到刚林读山西巡抚马国柱的本章,立刻说:“李鉴、马国柱不可并在一处,当更调一人。大略满洲人心实,说过便了,汉人似不如此,恐不挤之死地不止。”《多尔衮摄政日记》。时李鉴任宣府巡抚。
多尔衮对官员注意了解,这样才好因人设事。顺治六年巡视长芦盐课的御史一年任期已满,按旧例应该更替,都察院以广东道御史王世功和江南道御史杜果资历合适,请旨选择一人。多尔衮当即批示:
“巡视长芦盐课,著王世功去。”顺治六年六月二十一日都察院左都御史徐起元为请差巡盐官员事。原件藏第一历史档案馆。
多尔衮能作出这样的决断,显然对这些官员已有好恶区分。
多尔衮用人也颇有些手段。他送洪承畴南下总督军务时曾对他说:
“凡我心爱之人,虽万金不惜。昨日赐你衣帽,物轻意在,望卿此行,用心做事。”
洪承畴不禁感激涕零,连忙拜谢:“臣感王上厚恩。敢不竭尽心力?”
山东巡按朱朗回京述职,临返任时,多尔衮又派内院大臣对他面谕:
“今王上差你巡按山东连日,知道你原是一个好官,再无别言戒谕,只是要你实心做事,毋循前朝情面弊政。”顺治元年十二月十八日山东巡按朱朗启为潜言日至,隐射可虞,恳祈圣明;怜臣孤踪,俯赐罢斥,以谢人言以全臣节事。原件藏第一历史档案馆。
朱朗听到夸赞,心中也颇感动。
王鳌永受命招抚山东,将成绩上报。多尔衮批示:
“据报收抚地方,具见真诚任事,深可嘉悦。”顺治元年七月十二日山东巡抚王鳌永启为恭报收抚地方事。原件藏第一历史档案馆。
片言只字,足以使这些臣子为其效尽犬马之劳。此外,多尔衮还时时略施恩赏,表明对一些臣子的信任和慰问。从《清实录》中看:
顺治元年八月庚申,多尔衮赏冯铨、沈惟炳、金之俊、骆养性、王鳌永、吴惟华、曹化淳、车应奎、王德化、王之俊等貂褂各一袭。
壬戌,赏明朝外戚周奎、晋王朱审煊及妃范氏缎、银等物。
癸酉,赏明妃任氏等貂裘、衣物。
丙子,赏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衣靴器皿等物。
甲申,赏谢升貂裘、靴、帽,白金等。
九月丙戌,赏吴三桂及三顺王、续顺公补缎衣。
癸巳,赏洪承畴衣、缎、银、庄园、牛马、奴婢等。戊戌,赏朱审煊衣袍等物。
辛丑,赐明宗室朱允及其子房屋。
十二月甲子,赐冯铨、谢升、洪承畴各黄金二十两、白金一千两、嵌宝金钟盘二副、螺钿盒二架、玉壶一执;赐沈惟炳,谢启光、王公弼、孙之獬等二十一人鞍马各一匹。
《清实录》未记和此处未录的此类赏赐还有许多。仅仅进入北京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多尔衮就如此不吝升赏,自然是对这些人表示恩宠和笼络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这些人对他投桃报李,益加忠诚。
但是,多尔衮的努力绝不仅仅限于笼络和使用前朝旧官,他也非常渴望招揽一批新人,从而达到既可接班,又可减少前朝官场弊政的目的。
三、重开科举。
清代的开科取士也是上承明制的一个重要方面。
明代,是开科取士的极盛时期。明初时是“几途并用”:进士、举贡、荐举等等都可做官,后来则主要是由学校逐级考试,通过科举入仕。大致经科考而参加省一级的乡试后中试者为举人,举人再到京师去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中试者为进士;之后参加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最后将进士分为三甲。最后从这些人中选出庶吉士,再学三年,然后分别授官。从明朝来看,全部宰辅一百七十余人,由翰林出来的占绝大多数。因而后人总结说,明代“科举视前代为盛,翰林之盛,则前代所绝无也”。张廷玉:《明史?选举志》,卷70,卷46,第1703页,中华书局,1974年4月版。
清朝的开科取士始自皇太极天聪时期。天聪三年,他不顾损害满洲贵族的利益,下令境内所有知识分子出来考试,那些沦为奴隶者也要允许他们出试,家主不得阻挠。结果逃避了努尔哈赤屠戮的三百汉族生员中,有二百人中式。天聪八年再从汉生员中考选人才,又选中二百二十八人。崇德六年皇太极接受范文程的建议,在满、蒙、汉士人中选考举人、秀才,也颇有收获。这些中试者在清入关前后都曾被委以重任。
多尔衮入关之初,主要是委用旧官,未曾顾及开科举。但随着形势的变化,重开科举就不仅是新王朝开国新政的一个方面,而且日益为吏治的整刷所需要。因此,在顺治元年十月登极诏书中专门列有如下数款:
1.会试定于辰戌丑未年,各省直乡试定于子午卯酉年。凡举人不系行止黜革者,仍准会试,各处府州县儒学食廪生员,仍准给廪,增附生员,仍准在学肄业,俱照例优免。
2.武举会试定于辰戌丑未年,各省直乡试定于子午卯酉年,俱照旧例。
3.京卫武学官生遇子午卯酉乡试年,仍准开科,一体会试。
4.京府并省直各府州县学廪生贡额年分不等,今正贡准改恩贡,次贡准改正贡,每处贡二名。止行一年,后不为例。有才华出众、孝悌著闻者,不拘廪增附学,俱许提学官特荐试用。
5.前朝文武进士、文武举人仍听该部核用。《明清史料》丙编第1本,第97页,“清世祖登极诏稿”。
次月,国子监祭酒李若琳请仿明初之制,使大臣子弟在学者可荫入国子监,民间廪增附生员中好的也可考选入监。此外满洲勋臣子弟愿意读书的也可送监。多尔衮当即批示,无论满、汉官子弟,有愿读清书(满文)或汉书的,俱送入国子监。监中亦设满洲司业一人,助教二人,以教习清书。《清世祖实录》卷11,顺治元年十一月乙酉朔。几天后,多尔衮又廷试前朝贡生,分四等分别授以地方官职。《清世祖实录》卷11,顺治元年十一月辛卯。顺治二年三月,礼部又奏说贡士廷试按例应在四月中进行,上年因铨选乏人临时随便考试,这次也请提前。《清世祖实录》卷15,顺治二年三月庚寅。四月,礼部议覆龚鼎孳的上疏,制订举人考取的具体事宜,得多尔衮批示:“考试仍照例行”。《清世祖实录》卷15,顺治二年四月辛酉。
顺治二年五月底,多铎攻克南京的捷报刚刚传入朝廷,龚鼎孳就建议迅速派遣学臣去南方料理科场诸务。《清世祖实录》卷16,顺治二年五月辛亥。六月多尔衮颁诏江南,其中亦谈到各地乡、会试及儒学廪附生员、贡生等事宜,都按登极恩诏办理。这之后,朝臣纷纷上书谈及科举,如范文程认为“治天下在得民心。士为秀民,士心得则民心得矣”。《清史稿?范文程传》。如张存仁认为“不劳兵之法”就是“速派提学,开科取士,读书人有了出仕的希望,从逆之心自然不存”。《清世祖实录》卷19,顺治二年七月丙辰。云贵招抚丁之龙在条陈滇黔事宜时,也把开科取士当作一项重要内容。《清世祖实录》卷18,顺治二年闰六月己酉。在一阵阵紧锣密鼓之下,顺治二年八月,在已安定的各地方首开乡试(一些初定之地如陕西、江西等六省则于十月举行乡试福格:《听雨丛谈》卷9,“乡会试掌故一”,中华书局,1984年,第186页。)。
这样一来,果然颇见成效,大批汉人士子纷纷而至,顺天府试的进场秀才有三千,多尔衮不禁惊叹:“可谓多人!”大学士们连忙解释说:“进场秀才向来有四千五百余人,皆由提学官选择起送,其中试者不过一百四五十名而已。”《多尔衮摄政日记》但清初战乱之后,入试人数达到承平时的三分之二,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就全国而言,十五省中式举人达到一千四五百名。此外还有副榜,如复社名士侯方域就在几年后考中了副榜。
但是,由于战乱的缘故,道路梗塞,许多士子没能按期赶到省城参加乡试、次年二月也就无法参加会试,当然非常遗憾。范文程了解到这一情况,就在顺治二年十月向多尔衮建议“广其途以搜之”,请于顺治三年会试后的当年八月再补乡试二次(按正常情况需到顺治五年才有第二次乡试,六年第二次会试),顺治四年补增会试一次,得到多尔衮的批准。《清史列传》卷5,“范文程”。明代会试,一般取中三百人左右,顺治三年正月,首次会试的前夕,礼部认为“龙飞首科,正是士人弹冠之日”,建议增加进士名额,多尔衮批示说:“开科之始,人文宜广,中式额数扩增到四百名。”《清世祖实录》卷23,顺治三年正月甲戌。
因为道路难行,各省举人名册没有完全送到京城,会试只得从例行的二月初九日推迟到二月十九日。到这一天,历时九天的会试终于开场了。会试的总裁官是大学士范文程、刚林、冯铨和宁完我,所出题目倒是颇结合实际,曰“王道之始也”,会试中试者四百人提前于三月十五日进行殿试,多尔衮第一次代行皇帝的职责,到重华殿出题。其制策题长达五百字左右,主要针对清入主中华之后应遵什么原则才能长治久安,在明末吏治腐败的情况下如何整顿吏治使民风返朴,如何使满汉同心同德,怎样才能网罗贤才等四个问题提出要求。一日后评卷,再一日传胪,分出三甲进士。《清世祖实录》卷25,顺治三年三月壬戌,上海古籍书店刻印,1983年12月,第5页。
这次考试后被称作“得人之科”,顺康名臣傅以渐、魏裔介、魏象枢、李爵、冯溥等等,都是本科的进士。据统计,这一科的进士里,出了四位大学士、八位尚书、十五位侍郎、三位督抚,此外还有都察院副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内院学士等六位大官。徐锡麟、钱泳同辑:《熙朝新语》卷1,清同治6年(1867)刻本。
按范文程等人的建议,一年后再举会试,多尔衮命取中三百名,总裁仍以范文程为首,其余刚林、祁充格、冯铨、宁完我和宋权参与其事。当年三月殿试,多尔衮又以怎样才能知人得真才,怎样才能避免官员子弟及地方绅衿杀害百姓,使“贵者日富,贫者日苦”,怎样才能在战争频仍的情况下既足兵饷,又不给百姓增加负担等三个内容为题,令贡士们回答。这次补行的殿试有两处不同于上年的特点,一是多尔衮强调答题方式“勿用四六,不限长短,毋得预诵套词,拘泥旧式”,《清世祖实录》卷31,顺治四年三月丙辰。表明他务求考试结合实际并能有用于实际,反对形式主义的态度;二是这回取士三百人中,江南士子占一百二十四人,占40%以上,且鼎甲又都是江南人,对比丙戌会试,当时中式四百人中,有四分之一的人数来自山东一省,福格、钱泳同辑:《听雨丛谈》卷9,“乡会试掌故一”,中华书局,1984年,第186页。这说明随着江南的平定,明代开始的文魁中南方人占绝对优势的趋势参见陈正祥、钱泳同辑:《中国文化地理》第22页,表2,“明代文魁的籍贯分布”,三联书店,1983年。又重新卷土重来,而这趋势又成为清初官场中造成南北党争的一个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