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赤子：怀念我的丈夫郑永强

不该发生的悲剧

永强啊！弹指间，你走了已经整整一年了。

一年来，我和浩浩这一对孤儿寡母，时常肃立在你的遗像前，对着你那略带微笑的面容，注视着你那饱含深情、裹着倦容、而又不失慈祥的目光。那一刻，我有好多好多的知心话儿想要对你说，有许多许多的烦心事儿想要向你倾诉……永强啊！你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为什么只顾忙你那做梦都割舍不下的工作和事业，竟然来不及跟家人打一声招呼，来不及跟生养你的父母道一声珍重，来不及跟牵挂你的朋友说一声再见，就怀着一颗朝圣般的赤子之心奔赴圣地延安，带着对妻儿家人、对亲朋挚友、对老区人民的眷恋之情，夙愿未酬乘鹤去，壮士一去不复还。

可我知道，以前那些说来平平淡淡、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愿望，以前那些司空见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交流，如今对我和浩浩来说，都好像是天边的云，梦中的风，虽然也能感觉到，也能触摸到，但那只是在梦里，在回忆里，我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却永远都无法再实现和得到了；这些在过去看来平淡得再不能平淡的三口之家的天伦之乐、温馨的日子，如今对我和浩浩这一对孤儿寡母来说，都好像是海市蜃楼、雾里看花，虽然在心里也能捕捉到，但在今后的日子里，却永远也无法同别的正常家庭一样享受到了——

永强啊！当时，你真不该走得那么匆忙，那么惨烈，那么让人肝肠寸断、悲痛欲绝……永强！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霎时感到了生的寂寞和死的恐惧。在我的心灵深处，瞬间滋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歇一歇脚、过一过老百姓那种自然、平静与和谐生活的冲动和向往。

但我不能够呀！因为我忘不了你，你在我心中占有了太多太多的位置，你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太多太深的记忆。当然，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过丝毫的失落和后悔，非但没有感到后悔，甚至我的前半生，还因为有你的存在、你的陪伴、你的鼓励和你的关怀，而变得多姿多彩。现在，我除了为你的不辞而别、突然离去而悲痛、懊悔外，在这一年里，伴随我的，就惟有你离去后这茫茫雨雾、漫漫长夜中我永恒的思念、无尽的失落，以及你离去后才体会到的那种茫然和无助了。

过去一年，在那漫长难挨的365个日日夜夜，我日日把你思念，夜夜为你祈祷。为了安慰孩子，我在孩子面前强装笑脸，但是到了晚上，我夜夜都是以泪洗面。我回到家里，只要稍有空闲，便时常在你亲自布置、精心整理过的客厅、卧室、厨房里走来走去，当听到别人家里传来阵阵的欢声笑语时，我就时常一个人躲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发呆，当看到周围的人们享受着天伦之乐带给他们的幸福和满足之情时，我却只能一个人面对孤灯，独自而坐，形单影只，静默无言。

过去一年，在那漫长难挨的365个日日夜夜里，我魂牵梦绕的，都是你的影子，仿佛我们终于能日夜相伴，长相厮守。

你在天堂里过得好吗？为了能够让你不再为我们娘儿俩操心，不再为年迈的父母操心，为了能够让你在天堂里得到应该得到的快乐，更为了你终于能够放下手头紧张而又繁忙的工作，卸下你肩上背负着的光荣而又艰巨的重任，轻轻松松睡个好觉，甜甜美美做个好梦，一心一意地去读你喜欢读的书，一门心思地去完成你那篇发奋撰写的博士毕业论文，我强打精神，努力工作，悉心照顾好老人，教育好孩子，希望你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慰。

过去一年，在那漫长难挨的365个日日夜夜里，我真想让你借我的肩膀，好好地靠一靠、歇一歇，所以，我多少次咽下已漫出眼眶的泪水，强忍着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默默地决心要以你为榜样，像你生前所希望我做到的那样，兢兢业业地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日复一日地做好繁琐的家务；无怨无悔地留守在我们共同营造和拥有的这座精神家园里，耐心细致地开导着孩子，呵护着孩子，期盼着我们的儿子浩浩将来不仅能考上一所他梦寐以求的大学，同时更要求他在性格、做人方面都能取得令我们骄傲的、大的进步和飞跃。

过去一年，在那漫长难挨的365个日日夜夜里，我多少次默立在你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把镶嵌你遗像的镜框擦了又擦、看了又看。你的每一丝微笑，都如同金镂刀刻一般深深地印在了我和儿子的脑海里，你的每一句嘱托，都好似千古铭文一样激励着我和儿子浩浩擦干眼泪、挺起胸膛，去面对生活中的每一次挫折，去迎接工作和学习上的每一次新的挑战。

过去一年，在那漫长难挨的365个日日夜夜里，我和儿子浩浩全部身心都沉湎在我们共同营造的小家庭温馨的环境中，做梦都想着生性朴实忠厚、情感真挚恋家的你，有一天会忽然出现在我们娘儿俩面前，冲着我们娘儿俩幽默风趣地一笑，给我们带来一点念想，带来一份惊喜，带来一些可以依靠的力量。

过去一年，在那漫长难挨的365个日日夜夜里，我不仅不埋怨你，而且非常理解你，因为你向来都是舍小家顾大家的。

我知道：自从你认识了我，与我共同建立了这个温馨幸福的三口之家后，你就不仅属于我、属于孩子、属于这个家庭，你更属于你的事业，属于你所热爱的党和人民。在你有生的45个春秋里，你顶酷暑、冒严寒，为民请命，就像一位不知疲倦的求知者、赶路者和朝圣者，总是在你认定的路途上不知疲倦地艰难跋涉，你走哇，走哇……总是没有片刻停下脚步，去歇一歇……然而，整整一年过去了。在这说不尽悲痛、诉不尽衷肠、道不尽辛酸、讲不尽哀愁的365个日日夜夜里，我一遍又一遍对天呼喊：永强啊！你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为什么只顾忙你那做梦都割舍不下的工作和事业，竟来不及跟家人打一声招呼，来不及跟生养你的老人道一声珍重，来不及跟牵挂你的朋友说一声再见，就怀着一颗朝圣般的赤子之心奔赴圣地延安，带着对妻儿家人、对亲朋挚友、对老区人民的眷恋之情，夙愿未酬乘鹤去，壮士一去不复还。

人都说，好人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可我总觉得，这话在你身上并没有像人们所期待的那样灵验。难道是老天爷的不公？还是命运之神瞎了眼？或许，上苍那里更忙，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让你去了。每每这样想来，我才会略感慰藉！

真的！永强，至今我还无法接受这个令人心碎的现实，至今我还经常在梦中呼喊着你的名字：不！不！那一切都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

我永远无法忘记2005年1月12日那个阴霾密布、天塌地陷、无限哀伤、痛不欲生的日子。记得那是你要去省上开会的前一天晚上，你打电话时得知我病了，心里就好像隐约感到了一种不测，对我有些不放心，一改你往日来去匆匆只顾忙自己工作和学习的习惯，特意赶回家里住了短暂的一个晚上。现在想起来，那一个晚上，却是你今生今世陪伴我和家人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就在那天晚上，你还像往常一样，先是耐心地询问儿子浩浩的学习情况，与他共同分析解答一道难解的数学题；然后一边忙家务，一边陪我聊天，并且用柔情的目光注视着我，用亲切的话语安慰我，嘱咐我不要急躁，静下心来，按时吃药，好好养病。

第二天早晨，你早早就起了床，为我倒好了一杯开水，轻轻地放在床头柜边，一样一样地分门别类地为我取出药片，小心翼翼地端起口杯，用嘴轻轻地吹着、试着，看水温凉下来了没有，生怕烫着了我，直到亲眼看着我把药吃下后，你才放心地走到家门口。

就在你走到家门口时，依然不放心，又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既幽默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并特意叮嘱临时来家里照顾我的妹妹说：“颖颖，拜托你了，哥在外面工作忙，顾不上家，你可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你姐，她可是咱们家的宝贝呀！”

当时我听了这句话，虽然人躺在床上，可心里却像涌入了一股暖流，浑身感到热乎乎的。当时，我张了张嘴，真想喊着你的小名，让你留下来，再陪我多待一会儿，哪怕只待一小会儿，哪怕你不说一句话，只是让我再握一握你那双温暖有力的大手，看一看你那满脸洋溢着的无限柔情与关爱的微笑，瞧一瞧你善良明澈的眼神也好呀！此时此刻，你似乎读懂了我那期盼的眼神，真的又返回屋里，用手背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替我掖了掖被角。就在你俯下身来的一瞬间，我猛然觉得整个屋子里到处都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到处都弥漫着你温馨的气息，而且由衷地感到，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了。除了你，我再也不需要任何东西了。当时，我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满足、那么的幸福、那么的无忧无虑，可以说是除了你和这个家外，我一无所求了。

但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你最后那一句看似玩笑却又充满真情关爱的话语，竟成为了你永别前留给我的最后遗言。

我知道，即使你对妹妹说的这最后一句话，也足以表明：无论任何时候，你作为一名称职的市级领导、一位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一位父母的好儿子，经常挂在你嘴边的，时刻藏在你心里的，除了别人，还是别人，惟独没有你自己呀！

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好后悔、好后悔呀！

后悔那天早上，你要急匆匆赶到省里去开会，当时被病魔缠身的我，为什么没有亲手为你再烧一碗鲜汤，再做一口热饭，再多看你几眼，再多嘱咐你几句。

后悔那天早上，你要急匆匆赶到省里去开会，病卧在床的我，吃完药后，没有能挣扎着起来，以一名被你呵护惯了的妻子的身份，再一次俯下身去，拿出鞋油，为你擦亮那双因为你经常在黄土高原上行走而失去光泽的皮鞋；再一次俯下身去，紧握鞋刷，为你拂净那双皮鞋上因为你经常走村串户而在山间小道上沾满的尘土。这样的话，你就会带着妻子的一片柔情和一份关爱去开会、去工作了。你也就不会走得那么匆忙了……后悔那天早上，你要急匆匆赶到省里去开会，当时被你照顾惯了的我，没有能挣扎着起身下床，牵着你的手，亲自将你送到家门口，然后再细细地叮咛你几句，温柔地向你挥一挥手，道一声珍重，也许……也许……你就不会撇下我们娘儿俩和年迈的父母，而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延安忙你的工作，也许……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令人心碎、万分惨痛的一幕了……然而，一切都迟了。一切美好愿望都成为了不可复得的记忆，一切衷心期盼都成为了悲剧发生后我永久挥之不去的伤痛。

永强，我好悔好悔呀！

我知道，当时你在西安开完这次会，两三天后还要在西安参加另一个会议。延安市委的有关领导特意打电话劝你说：“这边也没有太多急事，你别急着返回延安了，回家多住两天吧！”

可当时你就是不听别人的劝说，心里丢不下你那未干完的工作呀！一开完会都顾不上休息，就马不停蹄地往延安赶。可你哪里知道，那竟是一条多么令你的家人、妻子、孩子、朋友和同事伤心、悲痛的不归之路呀！

我永远忘不了你横遭惨祸的那一瞬间——2005年1月12日。那天下午1时30分左右，我的心莫名其妙地紧紧地揪了一下，当时，我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头皮一阵阵发麻，眼前一阵阵发晕。当时我哪里知道此时你乘坐的车子经过210国道距富县以南十公里左右处的西桐村时，意外地与一辆运煤的大卡车迎面撞上了。后来据目击者称，事故发生后，你和司机都负了重伤，当地群众立即奋力救火，展开营救。后来，闻讯赶来的市委副书记、市长张社年立即和有关部门及时将你送到延安大学附属医院进行抢救，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以身殉职。

就在当天下午，我接二连三接到朋友电话问永强回延安了没有，当时我还很纳闷：“今天怎么这么多人问永强回延安了没有？”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我给你打电话，给司机打电话，给秘书打电话，给和你曾经工作过的同志打电话，接连打了50多个电话无人接听，我只好通过114查询得知延安市委办公室的值班电话……得知你出了车祸的消息时，已经是接近黄昏时分，从延安赶来的同志告诉我，只知道你出了车祸，让我随同他们立即奔赴延安看望你。当时我想：永强，你肯定负伤了！以你的品性，以你的性格，以你的为人，即使受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是骨头断了，你也会坚强地挺过来的，也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和学习的。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事实竟会是这样残酷，你竟会如此匆忙，对我，对父母，对你关心的同事、朋友和你牵挂的老百姓，连一声招呼也顾不上打，就这么不幸遇难，因公殉职，撒手人寰，永远地闭上双眼离我们而去了……记得我正要匆忙离开家门准备上车去延安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可怕的消息告诉给浩浩。浩浩今年已经上高二了，再过一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我知道孩子的学业在你心中意味着什么，你把孩子的学习看得非常重要，平日你最怕耽误孩子的功课了。所以，我透过浩浩住的那间小屋门缝，犹豫地望了一眼正在埋头专注写作业的儿子，本来心里还打算让他留在家里，好好学习，我一人去延安协助处理事故、去看望你、去照顾你就行了。甚至我都想好了：无论你伤势再重，即使是人变残疾了，我也会忠贞不渝地陪伴在你身旁，一刻不离地守候在你身边，为你端茶倒水，为你喂汤喂药，为你擦洗身子，为你唱歌解闷，一辈子精心地陪伴着你，伺候着你，让你也跟其他生活在幸福中的男人一样，尽情地享受着妻子对你后半生的悉心关爱和照顾。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从延安赶到家里来的同志，此时却委婉地让我把孩子也带去。我惊讶地瞪大双眼，反复地追问：“究竟伤在了哪里，伤势到底有多严重。”他们却只是支支吾吾地说：“车祸一发生，我们就赶来了，当时只知道郑书记受了伤，挺严重的，已经送到医院抢救了，究竟现在怎么样，我们也不清楚……”此时此刻，我从他们躲躲闪闪的眼神里和吞吞吐吐的话语间，似乎已经察觉到一种不测的阴影已经无情地、悄悄地向我袭来。所以我就没有敢再多问，也没有勇气去继续追问。

因为我太了解永强了，他绝不会因为遭遇这次意外的车祸就这样倒下去的。

然而，这一次，我的永强，你却让我平生第一次这么失望，而且永远地绝望了……到达延安后，我在有关领导的陪同下，颤颤巍巍地下了车，步入医院大楼，走过那道静静的、长长的走廊，跨进那间昏暗、冰冷、阴森的房间里时，我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你被一条洁白的被单蒙住了头，静静地躺在一张冰冷的床上。

那一刻，我忽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一下子失去了精神的支点。顿时，我只觉天旋地转、撕心裂肺，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一头扑到你永远长眠的灵床前，一下子哭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从万分悲痛中再一次醒来时，我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自语道：“永强呀！你醒醒吧！你快睁开眼看看吧，我来了！我和浩浩从咸阳来看你来了……”

我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你的名字，渴望着奇迹会在你这位好人身上出现；我一遍一遍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遍一遍地对你呼叫着：“永强呀！我好悔好悔呀！假如今天早晨我要强撑着病体，将你拦住，哪怕让你在家里多待一天、一个晚上，哪怕吃顿中午饭的一小会儿时间，也许……也许……你就会躲过这致命的劫难了。”

然而，我当时却没有那么做。因为我知道，工作在你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我还知道，本来这次开完会，过两天你还要继续去西安开另一个会，组织上已经特意打电话通知你可以在家里多待两天的。可你说：“不行！不行！市上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处理呢！”

当你临出门前，为了安慰病中的我，还扭了几下陕北的大秧歌，还字正腔圆地为我唱了两句你刚学会的信天游，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我们夫妻之间天各一方的爱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