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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回 五百道赐符三男同降 七十国献寿六宝齐归

  素臣远见改行,并不认识。行礼毕,改行复跪下去道:“陪臣奉大人文国主之命,令欧罗巴洲七十二国,派出四大国,每国两正使、两从使、随同大人文国使臣,入中华朝贡天子,兼祝太君百岁圣寿。陪臣蒙公相不杀之恩,因讨了这差,同诸使臣至广州、香山、澳中,听候朝命。奉旨以太君寿诞迫近,令诸国先来贺寿,再进京朝见。陪臣昼夜兼行,先赶到此求见公相,叩谢大恩。”袖中呈上兵部勘合,上开着:热而玛尼国正使一员曾改行字样。素臣用手捧起,问道:“某与使臣素昧平生,何称有恩?欧罗巴洲既有七十二国,何以自古及今,不通中国?大人文国主何人?何以忽知慕义,朝贡中国?又何以知家母岁?使臣冠服语言,何以悉如中国,无复少异?乞示其详。”

  改行道;“原来公相认不得陪臣了!陪臣即僧人坚行,三十年前,曾无礼于公相,而致折此右腕者也!荷蒙不杀之恩,反赐太医之治。陪臣彼时犹以私恩不敌公怨,愤而浮海。迨后各番俱尊王命,除灭佛、老,陪臣无国可容,途与同道之人,共造一船,贮足粮响,望大荒中定盘而行,思得一荒岛栖身。奈有土木之处,即有人民,皆服中国之教,不客僧道。辗转飘荡,约有数年,忽有国土,闻知为欧罗巴洲一大国,名热而吗尼,去中华已九万里矣。国王闻知,惊为天赐,处以华屋,优以廩饩,崇泰供养者五六年。至十六七年前,忽中国有景大元帅,领兵航海而来,征伏欧罗巴洲二十余国,建国号曰大人文国。本国与意大里、亚波而、都瓦尔、依西把尼亚,各率附属小国,降附大人文国主,受其节制。俱秉天朝正朔,亦如中国之制,除灭佛、老,独宗孔圣,颁下衣冠礼制,用夏变夷。陪臣等中外无可容身,闻中国自灭佛、老之后,千祥万瑞,一时毕集,西番活佛已诛,释迦真身俱毁,想来天数已尽,只得蓄发还俗,从中国衣冠之制。景国主复遣两员天使,至各国宣布教化,讲说忠孝。各国俱设师儒之官,发四书、五经及太君、公相、大家各训解,抄写诵读滚。陪臣细心研究,印证公相当年议论,方知儒教句句实理;释教句句虚言。死心塌地,信服圣训。感激公相之念,日日加长。陪臣五十娶妻,现已生有两子一女。顺天地之气化,接祖宗之嗣续,不至终为无父无君之乱民,皆公相之赐也!”

  素臣急问:“两天使何姓?”改行道:“一姓景,即是国主之兄;一姓文,说是公相之叔,不知真实。”素臣狂喜,忙请入补衮堂,与诸客相见,将改行之言,述了一遍。道:“日京一旦挟敬亭及家叔航海而去,几二十年,杏无消耗!孰意于荒外另辟一宇,专阐圣教,宣布王化,真快事也!”说毕,掀髯大笑,涕泪俱下。心真、首公、成之、无外、古心、铁面、尹雄俱发狂喜,鼓掌击节,快叹不已。铁面、尹雄俱道:“况大元帅常说,中国有了公相,用他不着,当于海外创立非常之功,以成公相之志!今大愿已酬,我辈固当遥贺!”说毕,举杯属客。

  宗贯问道:“此事始末,铁兄在岛,必知其详。”铁丐道:“那年大太师平了日本,把景司业请了去,况大元帅就想到西洋。因不识海道,耽搁了几年。岛中无事可为,便造了许多大船。发出岛中积下的金银,叫了岛中诚实过户十几人,贩些朝鲜、日本的土货,到南洋一带做些生意。后来得大西洋波而都瓦尔国人,在广东濠镜通商,岛船就往濠镜,把货物卖与西洋。大获其利,又载些西洋宝贝回来。将近十年,与波而都瓦尔人熟习,知其航海程途,及欧罗巴七十二国风土民情,始有把握。其时东南洋、印度佛教已除,回部天方信奉摩哈麦者,亦已灭去六七。单有欧罗巴天主耶稣荒诞之说正在横行,况大元帅想请日本协力进兵,刚值太夫人八十寿诞,尊仆已渡海回京,无可商量。只得请回景司业与叔老太爷,驾起大船,望西洋直进。吩咐咱们兄弟守着岛中,恰一字不许报知。况大元帅是个莽性人,怕做不成功,被公相耻笑。故二十年来,岛中人进京,从没一个说起。如今是完了他的愿了,一个地球,左面有公相,右面有了他,治得铁铸成一般,就是千年、万年,也是打不破的了!”说着,众人都笑起来,满饮一杯。素臣复贺心真、首公、成之、无外一杯,众客亦各贺素臣一杯,心真等与古心、素臣又交贺了一杯。

  改行进来,添设一席,因不敢当客,再三推辞,始由主人定坐在西面汪、蔺二人之下,退后半席。听铁丐说况大元帅故事,开口道:“陪臣随着国王,三年朝见大人文国主,年纪七十以来,比咱门五十余岁人,精神更自强健。这欧罗巴的境土,国主再治二十年,真个万年不得打破哩!”众人均未及答,传报有旨到门,众客随素臣出接。

  赉旨者却是怀恩,道:“这旨却要太君立听开读,并须齐集众公子、公孙跪听开读。”古心、素臣忙着人分头禀传。

  是日里面亦点四出,元夫人闻水夫人爱看苦戏,点了《订妾临危》,连夫人点了《感恩酬妹》,铁夫人点了《分兵灭浙》,尹夫人苦让水夫人不得,点了一出《宵惊侠女》。头一出上场,一生一旦,宛转屈曲,摹出残灯无焰,垂死病中;红粉青衫,泫然诀别。将素娥临危嘱诉,伤心之语,可怜之状,及素臣深怜痛惜,柔肠寸断无可奈何神理,和盘托出。登时,惹得众夫人鼻涕眼泪,流落不已。素娥更似重临病榻,凄然欲绝。心头一块冷气,直塞而起;眼中两行热泪,平倾而下。元夫人懊悔无比,坐立不安。正在含着眼泪,欲向水夫人告罪,求中止此出,恰遇禀请接诏。水夫人拭泪出接,元夫人一块石头方才掇下。向素娥再三谢罪,吩咐子弟,太君接诏进来,不必补完,竞接做下出便了。

  水夫人出至日升堂,古心、素臣及诸子孙曾衣冠者,俱已齐集。怀恩宣诏:赠文氏自迁居吴江始祖至六世祖,为启贤侯;高曾相称四代,为启贤公,其原封卫圣镇国公如故;水氏三代祖父为寿恩伯。荫文虎嫡孙世袭吴江县知县,如曲阜故事。礽孙以后,二十四男之外、世袭五经博士四员。赐金鱼五百道,为诸子孙曾云礽男女佩符,符上填各人官爵名字,以便定省时,觇符即知为何代何人。赐水夫人九翠四凤冠、织金绣凤衣、宫女四名、内监四名。

  水夫人等谢恩毕,取佩鱼看时,惟素臣、遗珠两符,但有官爵,不书名;余俱书名;至临末九符,空而不填。怀恩说:“自五月初十日,至七月二十五日止。府中身添男丁十丁,女丁三丁,万岁知府中重者尚多,故备此空符,以足五百之数。”谁知旨刚宣毕,公主、百子两府齐来报喜,文奋、文异、文华各添一子。

  怀恩瞠目惊异道:“怎祥瑞稀奇之事,总出在公相府中?那年太君诞日,祖孙三代同年月日而生;今日三兄弟差不多同时了。两位郡主添了公子,咱回去奏知,万岁爷合两宫娘娘又是一喜哩!”素臣着人去问,果然俱是未时,但刻数有先后耳。取文奋之子名(方壶),文异之子名(白灵),文毕之子名(旗其换为焱)。

  怀恩道:“咱就在这里叩见太君罢。”在地下连叩二首。古心、素臣亦回叩三首,留出补衮堂上席。

  水夫人入内,各夫人俱迎着道喜。水夫人谢过各夫人,问田氏道:“白亲母姑娘,东方侄女,俱在那边守生费心,你该去道谢。”田氏告便自去。众夫人也要去道喜,遂止住了戏文,各用酒饭;赴各处游玩.便去公主、百子两府道喜。水夫人命把围碟送去,令阮氏及璇站等往陪。

  外边上席,尊怀恩为上宾,坐了首席;改行以陪臣不敢与三臣齿,坐了西边旁席。怀恩问:“公相府中,还有几位姑娘有孕?”素臣道:“家兄处六人,学生处十六人,但产前俱远,现且不能仰慰圣林耳。”怀恩道:“令曾孙在外,莫非多生子女,适符五百之数?如今见先把这三位上了金鱼,王老先做了三十年的家宰,福寿双全,就请尊笔一填。”众人闻知同时生了三曾孙,俱向素臣道喜。宗贯便在席上取符,填写百岁子文(方壶)文(白灵)文(旗其换为焱)字样,给与匠人雕刻。

  怀恩问知改行来历,笑道;“那年尊使欲手刃公相,今可谓吴、越一家矣!咱不好尽言,只要看今日席上,除了汪、蔺两老先,两位小阁老,余外那一位不是七八十岁?申先更是九十外了。方才出城,遇着洪大师们,一行有一二十人,说昨日在府中庆寿,今日往生祠游玩。也都是七八十岁老人。说什么香山九老?数什么洛卞耆英?现在景星庆云,和风甘露,四灵满园,千丁绕膝,同年月日生出祖孙三代,本日三弟兄更同年同月日同时降生,没除佛、老以前,有这等人物,这般祥瑞吗?”改行道:“陪臣追思前事,悔不欲生,适才已禀过公相。你说四灵,育子生孙,满园祥瑞,即这一本神芝,未除佛、者以前,岂得见此灵异耶?”

  怀恩回过头来,注视林芝,喝采道:“这芝比二十年前,更高大有一两倍哩!颜色光芒,怎就到这般地位?四面小芝,大小重迭,也没个数儿,敢就合着百子千孙的数儿,也来可知哩!咱还记得有只神鹿,是同这芝来的。如今长得怎样长大了?”素臣道:“那鹿的身量,较前长不多;精神却越发得比前更不同,目如闪电,角如纠虬,浑身毛孔俱有光芒,与园中牝鹿交合,已生下许多梅花小鹿哩。”怀恩大喜求观,正席后复邀同众客入园,素臣命设翻席湖心亭。那鹿似知人意,旋绕席间,把怀恩看得心花俱放,喝采不迭道:“哪林芝是多男之征;这神鹿是多寿之征。太君寿比尧年,自不消说;公相亦定享期颐。怀恩若再有十年之寿,再来叩祝公相八十寿诞,太君一百十岁寿诞,再看这神芝神鹿两回,便大造化矣!”御园及公相赐第,四灵亦俱生子孙,无比之多。闻有温泉,比易洲更胜,今日更求一浴。”众客亦俱求浴。素臣道:“泉系常流,无虞积秽。各位挨次入浴,正是不妨。”于是众人轮流入浴。有景是卿云,光采照耀,如同白昼,不须秉烛,游赏至尽欢方散。

  次日五鼓,古心、素臣至宗祠祭告毕,即同五湖祖孙,至水氏宗庙祭告,回家日已将午。各外国王及母妃,俱到门庆祝。外国是朝鲜国王李怿、琉球国王尚真、安南国王黎啁、满刺加国王马哈木、沙阿丹国王那思儿、韃靼国王小王子哈密、忠顺王拜牙、即撒马尔罕国王阿黑麻、于阗国王打鲁哇、黑娄国王沙哈鲁、天方国王写亦把利克,共十一位。

  里面是朝鲜国母司氏、国妃尹氏、于阗国母文氏、国妃亦不利金、黑娄国母塞亦、国妃马黑麻、天方国母速檀、国妃额麻,共八位。行礼俱如中国大臣,命妇仪注。水夫人与素臣俱愁言语不通,必需通事,难于款洽。及开出口来,俱与京师官语无别,兼有吴江口音者,不胜诧异。根问起来,方知是敬亭、何如两人,在各国教授王子弟,故国中俱华语。至欲赴中国朝贺,更加演习,故能如此。

  各国王、国母、国妃,一路见景星庆云,和风甘雨,太平繁华气象,已是诚欢诚忭。坐起席来,韶乐一作,百鸟交鸣,许多凤凰翔舞庭中,雍雍喈喈,如笙如簧,相间而发。把心花都放开了。那思儿道:“闻公相团中,四灵俱备。外臣谨献一麟,知是贻笑大方。然河海不择细流,伏祈晒纳!”素臣辞谢。从臣已将麒麟献上,素臣看时,却与园中麒麟不同:同是两只短角、牛尾、鹿身;而园中之麟,大者亦不过前足高七尺,后足高五尺,颈长一丈;此麟则前足高至九尺,后足高至七尺,颈长至一丈五尺。因道:“小园虽有麟,小于此所者半,所谓小巫见大巫者矣!”众国王看着林芝,俱面面相觑,赞不绝口,道:“麟有大小,同一麟也。此芝岂犹常芝所得同耶?”

  席散,即设翻席于园中,把诸国王俱喜到尽情极致,禁不住欢呼蹈舞起来,道:“此莫非天上邪?外臣等如不得到此,虚生人世矣!”朝鲜、于阗两国王,拱手说道:“此皆辟除佛、老所致。外邦自灭邪教以后,亦皆五风十雨,时有星云景物之瑞,况公相之手除大懟者乎?”那思儿道:“小邦得麟,亦由于此。诸麟虽比小邦差小,却多至十余,满身俱发奇彩。有此等神鹿,为目所未见,真奇观也!”

  素臣命将番麟引来,见了诸麟,如熟识一般,竟至其前,屈膝跪地。两个老麟,用舌舔其头面。番麟作叩首之状而起,驯扰其旁。那思儿道:“怪不得中华天子为普天之主!小胡之麟,见了尊囿之麟,尚如臣子见君父一般。公相犹以大小相论邪?”

  席散,出至补衮堂,复遍观御赐匾联、啧啧赞叹道:“一门五等,六世千丁之盛,固属万载希逢。而圣君圣相,君臣骨肉之遇,亦属旷占无匹!外臣等习闻景、文两老师之论,称太君为女中圣人。大皇帝亦以此题赠,兼且熏沐拜手,非甚盛治,曷克致此乎?”

  素臣本不受贺礼,因见番麟与园中诸麟依恋不舍,不忍摈去,将各国所献珍宝一概壁还,单收下麒麟一物,于常赐经、书、磁器外,加赐一倍以酬之。那思儿大喜过望,谢了又谢,与各国王辞别而去。

  素臣刚随堂,内监禀:“太君请太师爷,有番王国母求见。” 素臣暗忖:“国母如何可见?”但母亲传唤,自必有故,莫非施孙有甚消息吗?因进至日升堂,只见两个番女,如后妃之饰,背后随着女官、宫女,迎将上来素臣急欲问避,旁边走过阿锦,指着一番女道:“此于阗国母文氏,即奴所生之女。”天丝指一番女道:“此朝鲜国母司氏,即奴所生之女。请大师爷安坐好,令他两人拜见。”素臣方才明白,朝鲜、于阗两国王,一口吴江活,在坐踟躇不安,有问即立,凡答皆自称其名之故。因立受其拜,两国母入门。

  内监传禀:“有大人文国主差番使献书。”

  素巨大喜道;“此日京之书也!”忙拆开看时,其书曰:

  别来已五十年矣,不通音问者亦二十年。

  回忆成化三年仲春晦日,与诸友言志,如昨日事耳!光阴之速,乃至此耶?

  张虬之事,不知有无?弟自幼阅其传,辄神往。所言耿恭、班定远辈,犹非本怀也。

  弘治已未寄祝伯母八十,天生、如包等术所见闻,且喜且惭,喜吾兄之得志,古无其偶;惭弟之失志,令无可为也!虬髯遇太原公子,即弃之海外。弟所居之岛,犹中土也。

  令叔、家兄适至,述拂菻人言。其国有耶稣者,生于汉哀帝元凤二年,于光武时至意大里亚国行教,合欧罗巴洲诸国土,皆尊为天主。其地去拂菻七万余里,至今服其教不衰。其说荒忽不伦,出佛老下远甚。因念中国自陈灭佛老,昌明圣学,一切长生、回回、白莲、无为、灯络、糍团等教,皆如爝火,不扑自灭,岂容此教独拔猖于荒外者凡二千年?心自忿之。

  庚申春,遂制大舶十艘,选岛士五千人,以亚鲁督之,精甲利器,瀁瀁而行,三年始达。兵不血刃,降其国二十余,自建为大人文国。意大里亚偕其与国波而都瓦尔、热而吗尼、依西把尼亚,率所属国均来归附,盖欧罗巴洲大小七十二国,皆秉天朝之制矣!由是拾吾兄之唾余,布圣主之新规,除僧灭道,去天主邪教,焚其书说,毁其像宇,设学建儒,悉遵孔氏。

  赖今叔、家兄左右提挈,寒暑旬宣,以迄于今,不特佛老之根株悉拔而邓稣之萌蘖俱绝,衣冠文物虽不逮邹、鲁诸生,窃已过于齐东之野人矣!

  吾兄大行于中国,而弟小试于遐方,功业不可以河潦计。顾足以补心力之所未足,而广圣教于自古不通之绝域,灭邪说于二千余年之延蔓,亦吾兄之所许也!

  预计已卯岁为伯母大人百龄上寿,于丙于仲秋初五黎明发使,谨与令叔、家兄,遥望南天,八拜叩祝。欲致不腆,无裨毫末,惟达此衷哀赤耳!

  欧罗巴人无他长,独长于历算之学,其见有古人所未及,与吾兄心法足相印证。至天体椭圆,则彼之老于此道者亦未尝及之,以此见吾兄之学,皆天授也!所制规矩仪器、刘漏刀尺、算术所需,其千里、显微、近视,老少花诸镜,巧夺天工。中国得之,可免目废,及测远探幽之助。诸种现贡天府,未敢先充良友下陈。癸末年祝吾兄八十,当悉致之左右也。波而都瓦尔国有六宝物,其主亲赉以献。吾兄至不爱宝者,若此等至宝,则未有不爱者矣!

  愚弟于中亦稍效口舌之劳,祈如药师酬虬髯事,西向酬愚弟一巵酒,幸甚!顾虬髯霸扶余,有颉顽禓裘之意。弟则布天子神风,宣吾兄教化,同一遁迹海外,而心有大不同者,惟吾兄谅之!

  大兄、诸侄,言至诸友,并一切亲知,俱不另札,以家书且不作故。不作家书,以无可为妻子道者。令叔、家兄亦然。惟不置一妾,不蓄一婢,以谢之耳!

  为吾兄述之,发一大芙也!

  弘治二十九年八月初五日,愚弟景京顿首。

  素臣喜动眉宇,但不解六宝之说,传进使臣问之。使臣云:“各国俱备有宝物,却不知波而都瓦尔国是何六宝?”

  水夫人送番国母妃出堂后,素臣呈上书札。水夫人大喜大赞,根问六宝之说,素臣述番使之言。水夫人道:“若是诸国皆有,何必郑重其辞?莫非有施孙消息?但何以云六宝耶?”素臣忙命文凤等照抄三稿。分送何如、敬亭、日京三家。

  复出问番使:“波而都瓦尔船只,曾否到岸?”番使道:“本国船先诸国一站,大约明日可到。”素臣重赏番使,令其守候回书。

  次日清晨,子孙外属毕集,全身率诸孙婿、外孙婿、曾外孙婿为一班,祝毕,先出宴于东宅戏采堂。三亲王、三郡王,东西正席,南面,皇太孙稍前一席,南面居中,正席,诸后孙西面,诸朝臣东面,全身北面代主。优童献上戏目,互相推让,全身主意,派皇太孙、三亲王各点一出。崇仁王点了《赐簪承恩》,江华王点了《东宫见圣》,安邑王点了《匹马入宫》,皇太孙点了《一龙戏孙》,自在东宅唱演。

  里面全隐、全守车请外曾孙、外云孙一单,遁姐、处姐率诸外曾孙、外云孙女一单为一班。外属叩祝过,方是本家。遗珠一单,鸿姐等孙女一单,粤姐等曾孙女分六单,旖姐等云孙女分四单,古心所出云孙女一单为一班,祝毕。然后古心、阮氏一单,秋香即立于阮氏旁,退后二尺、素臣、田氏一单,璇姑、素娥、湘灵、天渊、红豆即排立田氏旁,退后一尺,为一班、文柔等三十二孙及媳,分三十二单,为一班、惟蛟吟立凤姐旁后,泾王郡生退立小公主旁后,各一尺。文甲等一百四十三曾孙,内七十八已娶,同妻分七十八单,其新产三人,虚其名,余未娶之六十五人,分七单,为一斑。临末,轮到文铭等二百二十二云孙,内已娶者四人,同媳分四单,余未娶之二百十八人,分二十二单,内新生之(方壶)、(白灵)、(旗其换为焱)值正三朝,亦令乳娘抱而叩祝。文佑等三礽孙一单,为一班。七班拜毕,日已正午。幸有这般大屋,若止三五间浅促厅堂,便直拜至夜,亦不得完。

  水夫人着至云孙一班,独少了领头的人,不觉又想起文施。忽门监传报:“波而都瓦尔国使臣送驸马到府,说是本府少老爷,将到门了。”水夫人合素臣等这一喜,直喜到足足十分。

  须臾,文施赶进,遍拜尊长,与同辈、小辈见礼。素臣即令先补祝水夫人百寿。水夫人止住道:“一切事慢讲,只问你曾否生有子女?妻子是否同来?”

  文施跪下,向水夫人及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遍磕了头,然后禀道:“云孙不孝,因景叔组有书力劝,虽于梦中禀承,未知果达各大人尊听否?不告而娶,罪已莫赎;兼收两妾,尤属狂悖。其中有无知误犯苦情,另容细禀。现在妻妾并生了五人,俱已在途,云孙马快,故得先到。”

  水夫人大喜道:“我与汝曾祖及汝父母,俱得有梦,亦但允许,可无嫌于不告矣!日京云有六宝亲献,六是指你与五子了。波而得瓦尔国王想亦来此矣?”

  文施道:“不独国王,国妃亦是同来。因知本日是本家庆祝日期,故但令云孙率妻子来叩祝,国王、国妃,俱于明日来祝也。”

  水夫人吩咐备正酒十席,副酒二十席,送至波而都瓦尔国王船上。令文寤、文长,留使臣东宅门应筵宴。将西宇收拾,暂顿国王、国妃及文施夫妇。寿筵缓俟公主到府,与文施一同拜祝后再设。令文施入见鸾吹,出见全身等尊长。

  皇太孙惊喜道:“刚演到贤内侄的戏,恰好贤内侄回来。你看那条青龙,不是刚下场,龙尾还在场上吗?”

  鸾吹因同日得了两外孙,已极欢喜。今文施从天而下,又知添了五个外孙,更是喜坏,只管疑是做梦起来。

  须臾,传报公主到门,便顾不得家宴之期,慌忙迎出。等辈、小辈无不迎接,连田氏、凤组及长媳马氏,不知不觉,也走下阶除。水夫人扶着千年灵杖,亦立出前檐,注目而待。素臣、文龙、文甲虽俱垂手肃立,却满面欢颜,满腔乐意。其余上下人等,无不惊喜,以为万年难遇此等骨肉奇逢。

  忽见宫女丫鬟慌张失色,赶进报道:“随公主来的两上姨娘,十几个宫女,俱晕在轿中,不能出轿。公主更躺在斯外,晕死在地。”水夫人等各吃大惊。素臣忙令素娥出视,令丫鬟等速备醋炭,烧伏龙肝,煮参汤伺候。台家大小,把大喜变为大忧,咨嗟错谔。鸾吹及凤姐婆媳,更是惊慌。文施魂不附体,一齐赶出看救。正是:

  忧喜循环无定数,死生分别在斯时。

  总评:

  写坚行中外无所容身,以见佛、老之根株悉拔,其意浅;写坚行细心研究,死心踏地信服圣训,以见佛、老之根株悉拔,其意深。深浅夹写至尽,而死灰永无复燃之势矣!此为透顶之法。

  欧罗巴洲至万历时始通中国,何得于弘治时即预设各国名目?缘西人通贡自万历始,而其来则不自万历始也。正嘉时即有住香山、澳中,和行其教者矣!既知有是国,而不收入王会图中,亦大一统者之所病也!故借日京以收之。既收之,而不便并除佛、老,又辟邪者之祸也!故复借日京以补之。

  日京为言志之友,交与素臣更笃。爽性豪气,复足擅场。我读是书,真有一日不可无此君之意。而忽置之海岛,不见面者五十年;不通问者二十年。令我疑极、闷极、想极、急极。不意于九万里外,忽出头地,建国称王。一慰我渴思,抒我宿懣也,不亦快哉?

  使日京但于九万里外忽出头地,建国称王,而于本书渺无干涉,犹未足快也。快在除灭佛、老;使自古不通之国皆如中朝之制。即倔强如坚行者,亦且弃墨从儒,革心革面,乃足大慰我渴思,大抒我宿懣也!今人以《西厢记·拷红》一出为快文,真如腐鼠之见。

  素臣出迎坚行,特为文施,而竟丢入东洋大海,更不提起一宇,写得日京之信之喜,已到顶壁一层。

  文氏荣封十代;水氏荣封三代,皆非常旷典。而仿启圣公意封启贤候;仿曲阜县例,世袭吴江县,则尤旷古所无之恩典也!必如此,方足酬除灭佛、老之功。

  素臣一身,内而母兄妻妾,外而亲友故知,无一人不享遐龄,佳则佳矣,颇嫌不合事理。得怀恩一论,便成铁板注疏。文人之笔有化工,讵不信哉?

  日京一书豪迈不羁,读之平长胸中志气。

  佛、老及长生等各教俱灭,而独此耶稣一教,披猖于荒外,亦辟邪者之阙也!故并用日京以补之。

  素臣事业日京断不能为,日京事业素臣亦断不肯为;外此无外或庶几,彼敬亭、何如者,特挾之而去耳;瀁瀁而行,三年始达;此等莽想莽做,天地间不可无一,不能有二。

  日京在岛,屡有赠遗,现有七十二国共主,反与空书致祝百龄上寿,奇人奇事,令读者茫然不解。细意体之,乃为预期之故。奇文妙文!

  文施忽归,写合门之喜。笔笔添豪,尤妙在结末一波,使大喜变为大忧,令读者七情亦顷刻转换,至起波之故,则茫不可得,岂非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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