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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

  卫河东岸浮丘高口竹舍云居隐凤毛。

  遂有文章惊董贾,岂无名誉驾刘曹。

  秋天散步青山郭,春日催诗白兔毫。

  醉倚湛卢时一啸,长风万里破洪涛。

  这首诗一系本朝嘉靖年间一个才子所作一那才子是谁?姓卢,名楠,字少梗,一字子赤,大名府浚县人也,生得丰姿潇洒,气宇轩昂口飘飘有出尘之表。八岁即能属文儿十岁便娴诗律,下笔数千言,倚马可待。人都道他是李青莲再世个曹子建后身。一生好酒任侠,放达不羁,有轻财傲物之志二真个名闻天下,才冠当今个与他往来的,俱是名公巨卿又且世代簪缨,家资巨富,日常供奉,拟于王侯。所居在城外浮邱山下,第宅壮丽,高耸云汉。后房粉黛,一个个声色兼妙。又选小奚秀美者数人人教成吹弹歌曲,日以自娱,至于僮仆厮养,不计其数,宅后又构一园,大可两三顷口凿池引水,叠石为山,制度极其精巧,名曰啸圃。大凡花性喜暖所以名花俱出南方,那北地天气严寒人花到其地,大半冻死,因此至者甚少只设或到得一花一草,必为巨珰大畹所有一他人亦不易得。这浚县又是个拗处,比京都更难,故宦家园亭虽有个俱不足观。偏卢楠立心要胜似他人不惜重价,差人四处构取名花异卉下怪石奇峰,落成这园,遂为一邑之徒,真个景致非常!但见: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岷峨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水阁遥通行坞人风轩斜透松寮。回塘曲槛层层碧浪漾琉璃;叠嶂层峦点点苍苔铺翡翠。牡丹亭畔孔雀双栖;芍药栏边,仙禽对舞了萦纡松径,绿阴深处小桥横;屈曲花岐红艳丛中乔木耸。烟迷翠黛儿意淡如无;雨洗青螺,色浓似染,木兰舟荡漾芙蓉水际,秋千架摇拽垂杨影里上朱槛画栏相掩映,湘帘绣幕两交辉,卢楠日夕吟花课鸟,笑傲其间几虽南面至乐,亦不是过几凡朋友去相访,必留连尽醉方止几倘遇着个声气相投,知音的知己只便兼旬累月,款留在家口不肯轻放出门。若有人患难来投奔的一一都有赍发,决不令其空过上因此四方慕名来者,络绎不绝,真个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卢楠只因才高学广,以为掇青紫如拾针芥。那知文福不齐任你锦绣般文章,偏生不中试官之意上一连走上几利,不能勾飞黄腾达,他道世无识者,遂绝意功名,不图进取。惟与骚人剑客,羽士高僧,谈禅理,论剑术,呼卢浮白,放浪山水,自称浮丘山人曾有五言古诗云:逸翮奋霄汉口高步蹑天关。

  褰衣在椒涂长风吹海澜。

  琼树系游镳瑶华代朝餐。

  恣情戏灵景二静啸喈鸣鸾。

  浮世信淆浊上焉能濡羽翰!

  话分两头又却说浚县知县,姓汪,名岑上少年连第,贪酷无比,性复猜刻,又酷好杯中之物,若擎着酒杯便直饮到天明。自到浚县二不曾遇着对手。平昔也晓得卢楠是个才子,当今推重,交游甚广;又闻得邑中园亭人推他家为最;酒量又推尊第一人因这三件,有心要结识他人做个相知。差人去请来相会,你道有这般好笑的事么?别个秀才要去结交知县,还要捱风缉缝,央人引进二拜在门下,认为老师。四时八节只馈送礼物,希图以小博大,若知县自来相请,便似朝廷征聘一般,何等荣耀!还把名帖粘在壁上二夸炫亲友。这虽是不肖者所为有气节的未必如此。但知县相请也没有不肯去的。偏有卢楠比他人不同口知县一连请了五六次,只当做耳边风,全然不睬,只推自来不入公门人你道因甚如此?那卢楠才高天下二眼底无人,天生就一副侠肠傲骨,视功名如敝蓰,等富贵犹浮云,就是王侯卿相不曾来拜访几要请去相见,他也断然不肯先施二怎肯轻易去见个县官?真个是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绝品的高人上这卢楠已是个清奇古怪的主儿,撞着知县又是个耐烦琐碎的冤家,请人请到四五次不来,也只索罢了,偏生只管去缠帐。见卢楠决不肯来却到情愿自去就教。又恐卢楠他出口先差人将帖子订期。差人领了言语,一直径到卢家,把帖手递与门公了说道:"本县老爷有紧要话,差我来传达你相公,相烦引进,"门公不敢怠慢,即引到园上儿来见家主。

  差人随进园门,举目看时,只见水光绕绿儿山色送青,竹木扶疏,交相掩映,林中禽鸟,声如鼓吹。那差人从不曾见这般景致今日到此,恍如登了洞天仙府,好生欢喜!想道:"怪道老爷要来游玩,原来有恁地好景!我也是有些缘分,方得至此观玩这番,也不枉为人一世,"遂四下行走,恣意饱看,湾湾曲曲,穿过几条花径,走过数处亭台,来到一个所在又周围尽是梅花,一望如雪一霏霏馥馥,清香沁人肌骨,中间显出一座八角亭子下朱甍碧瓦,画栋雕梁,亭中悬一个扁额上大书"玉照亭"三字。下边坐着三四个宾客,赏花饮酒,旁边五六个标致青衣,调丝品竹,按板而歌。有高太史《梅花诗》为证: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寒依疏影萧萧竹了春掩残香漠漠苔。

  自去渔郎无好韵口东风愁寂几回开!

  门公同差人站在门外,候歌完了,先将帖子禀知二然后差人向前说道:"老爷令小人多多拜上相公口说既相公不屑到县,老爷当来拜访下但恐相公他出,又不相值,先差小人来期个日子,好来请教二二来闻府上园亭甚好,顺便就要游玩上"大凡事当凑就不起,那卢楠见知县频请不去了恬不为怪,却又情愿来就教只未免转过念头,想:"他虽然贪鄙个终是个父母官儿,肯屈己敬贤儿亦是可取。若又峻拒不许外人只道我心胸褊狭,不能容物了只"又想道:"他是个俗吏这文章定然不晓得的。那诗律旨趣深奥上料必也没相干。若论典籍上他又是个后生小子,徼幸在睡梦中偷得这进士到手二已是心满意足,谅来还未曾识面至于理学、禅宗,一发梦想所不到了个除此之外,与他谈论,有甚意味还是莫招揽罢。"却又念其来意惓惓,如拒绝了,似觉不情。正沉吟间,小童斟上酒来。他触境情生儿就想到酒上,道:"倘会饮酒,亦可免俗。"问来人道:"你本官可会饮酒么?"答道:"酒是老爷的性命,怎么不会饮?"卢楠又问:"能饮得多少?"答道:"但见拿着酒杯人整夜吃去,不到酩酊不止下也不知有几多酒量。"卢楠心中喜道:"原来这俗物却会饮酒人单取这节罢!"随教童子取个帖儿,付与来人道:"你本官既要来游玩口趁此梅花盛时,就是明日罢!我这里整备酒盒相候"差人得了言语,原同门公一齐出来回到县里,将帖子回覆了知县一知县大喜。正要明日到卢楠家去看梅花,不想晚上人来报新按院到任个连夜起身往府,不能如意,差人将个帖儿辞了。知县到府,接着按院,伺行香过了回到县时,往还数日,这梅花已是:纷纷玉瓣堆香砌,片片琼英绕画栏。

  汪知县因不曾赴梅花之约,心下怏怏,指望卢楠另来相邀,谁知卢楠出自勉强,见他辞了,即撇过一边,那肯又来相请,看看已到仲春时候,汪知县又想到卢楠园上去游春上差人先去致意。那差人来到卢家园中,只见园林织锦,堤草铺茵,莺啼燕语,蝶乱蜂忙,景色十分艳丽,须臾,转到桃蹊上,那花浑如万片丹霞只千重红锦,好不烂熳!有诗为证:桃花开遍上林春下耀服繁华色艳浓。

  含笑动人心意切几多消息五更风。

  卢楠正与宾客在花下击鼓催花,豪歌狂饮,差人执帖子上前说知二卢楠乘着酒兴对来人道:"你快回去与本官说若有高兴,即刻就来,不必另约,"众宾客道:"使不得!我们正在得趣之时只他若来了,就有许多文邹来一怎能尽兴?还是改日罢,"卢楠道:"说得有理,便是明日。"遂取个帖子,打发来人,回复知县。

  你道天下有这样不巧的事!次日汪知县刚刚要去游春,谁想夫人有五个月身孕一忽然小产起来,晕倒在地,血污浸渍身子。吓得知县已是六神无主人还有甚心肠去吃酒!只得又差人辞了卢楠人这夫人一病直至三月下旬上方才稍可。

  那时卢楠园中牡丹开放人冠绝一县。真是好花!有《牡丹诗》为证:洛阳千古斗春芳,富贵真夸浓艳妆。

  一自《清平》传唱后,至今人尚说花王。

  汪知县为夫人这病只乱了半个多月,情绪不佳了终日只把酒来消闷,连政事也懒得去理二次后闻得卢家牡丹茂盛想要去赏玩,因两次失约,不好又来相期,差人送三两书仪就致看花之意。卢楠日子便期了,却不肯受这书仪。璧返数次推辞不脱,只得受了。那日天气晴爽几汪知县打帐早衙完了就去几不道刚出私衙,左右来报:"吏科给事中某爷告养亲归家在此经过。"正是要道之人几敢不去奉承么?急忙出郭迎接一馈送下程,设宴款待。只道一两日就行,还可以看得牡丹,那知某给事,又是好胜的人,教知县陪了游览本县胜景之处了盘桓七八日方行。等到去后,又差人约卢楠时,那牡丹已萎谢无遗,卢楠也向他处游玩山水口离家两日矣!

  不觉春尽夏临,倏忽间又早六月中旬,汪知县打听卢楠已是归家,在园中避暑,又令人去传达,要赏莲花。那差人径至卢家,把帖儿教门公传进。须臾间个门公出来说道:"相公有话,唤你当面去分付。"差人随着门公儿直到一个荷花池畔,看那池团团约有十亩多大了堤上绿槐碧柳,浓阴蔽日;池内红妆翠盖艳色映人!有诗为证:凌波仙子斗新妆一七窍虚心吐异香。

  何似花神多薄幸,故将颜色恼人肠。

  原来那池也有个名色唤做"滟碧池"。池心中有座亭子名曰"锦云亭"。此亭四面皆水,不设桥梁,以采莲舟为渡,乃卢楠纳凉之处。门公与差人下了采莲舟上荡动画桨,顷刻到了亭边系舟登岸。差人举目看那亭子,周围朱栏画槛,翠幔纱窗,荷香馥馥,清风徐徐,水中金鱼戏藻个梁间紫燕寻巢,鸥鹭争飞叶底,鸳鸯对浴岸旁。去那亭中看时,只见藤床湘簟,石榻竹儿瓶中供千叶碧莲,炉内焚百和名香,卢楠科头跣足,斜据石榻口面前放一帙古书,手中执著酒杯了旁边冰盘中,列着金碳憨藕了沉李浮瓜,又有几味案酒,一个小厮捧壶,一个小厮打扇只他便看几行书,饮一杯酒自取其乐。差人未敢上前在侧边暗想道:"同是父母生长口他如何有这般受用!就是我本官中过进士只还有许多劳碌,怎及得他的自在!"卢楠抬头看见口即问道:"你就是县里差来的么?"差人应道:"小人正是,"卢楠道:"你那本官到也好笑,屡次订期定日,却又不来,如今又说要看荷花,恁样不爽利,亏他怎地做了官!我也没有许多闲工夫与他缠帐几任凭他有兴便来,不奈烦又约日子向"差人道:"老爷多拜上相公,说久仰相公高才,如渴思浆巴不得来请教,连次皆为不得已事羁住,故此失约。还求相公期个日子,小人好去回话。"卢楠见来人说话伶俐,却也听信了他,乃道:"既如此,竟在后日。"差人得了言语,讨个回帖,同门公依旧下船划到柳阴堤下上岸,自去回复了知县,那汪知县至后日早衙,发落了些公事,约摸午牌时候,起身去拜卢楠个谁想正值三伏之时,连日酷热非常只汪知县已受了些暑气,这时却又在正午那轮红日犹如一团烈火热得他眼中火冒,口内烟生,刚到半路,觉道天旋地转人从轿上直撞下来,险些儿闷死在地下从人急忙救起,抬回县中只送入私衙,渐渐苏醒。分付差人辞了卢楠,一面请太医调治。足足里病了一个多月几方才出堂理事,不在话下人且说卢楠一日在书房中查点往来礼物检着汪知县这封书仪,想道:"我与他水米无交只如何白白里受他的东西?须把来消豁了二方才干净!"到八月中,差人来请汪知县中秋夜赏月,那知县却也正有此意,见来相请,好生欢喜。取回帖打发来人,说:"多拜上相公,至期准赴"那知县乃一县之主,难道刚刚只有卢楠请他赏月不成?少不得初十边,就有乡绅同僚中相请,况又是个好饮之徒,可有不去的理么?定然一家家捱次都到个至十四这日,辞了外边酒席,于衙中整备家宴,与夫人在庭中玩赏,那晚月色分外皎洁,比寻常更是不同有诗为证:玉宇淡悠悠金婆彻夜流。最怜圆缺处只曾照古今愁。风露孤轮影山河一气秋。何人吹铁笛?乘醉倚南楼又夫妻对酌,直饮到酩酊个方才入寝。

  那知县一来是新起病的人元神未复;二来连日沉酣糟粕口趁着酒兴,未免走了酒字下这道儿;三来这晚露坐夜深着了些风寒。三合凑又病起来上眼见得卢楠赏月之约,又虚过了儿调摄数日,方能痊可。那知县在衙中无聊,量道卢楠园中桂花必盛,意欲借此排遣。适值有个江南客来打抽丰,送两大坛惠山泉酒,汪知县就把一坛,差人转送与卢楠。卢楠见说是美酒,正中其怀,无限欢喜,乃道:"他的政事文章我也一概勿论,只这酒中,想亦是知味的了。"即写帖请汪知县后日来赏桂花有诗为证:凉影一帘分夜月几天宫万斛动秋风。

  淮南何用歌《招隐》?自可淹留桂树丛口自古道:"一饮一啄口莫非前定。"像汪知县是个父母官,肯屈己去见个士人,岂不是件异事向谁知两下机缘未到,临期定然生出事故不能相会。这番请赏桂花上汪知县满意要尽竟日之欢上罄夙昔仰想之诚。不料是日还在眠床上口外面就传板进来报:"山西理刑赵爷行取入京一已至河下!"恰正是汪知县乡试房师,怎敢怠慢?即忙起身梳洗,出衙上轿,往河下迎接设宴款待。你想两个得意师生,没有就相别之理,少不得盘桓数日人方才转身。这桂花已是:飘残金粟随风舞,零乱天香满地铺。

  却说卢楠索性刚直豪爽是个傲上矜下之人,见汪知县屡次卑词尽敬,以其好贤,遂有俯交之念二时值九月末旬,园中菊花开遍,那菊花种数甚多,内中唯有三种为贵口那三种?鹤翎、剪绒、西施,每一种各有几般颜色,花大而媚所以贵重。有《菊花诗》为证:不共春风斗百芳,自甘篱落傲秋霜。

  园林一片萧疏景,几朵依稀散晚香。

  卢楠因想汪知县几遍要看园景了却俱中止,今趁此菊花盛时何不请来一玩?也不枉他一番敬慕之情即写帖儿,差人去请次日赏菊家人拿着帖子,来到县里,正值知县在堂理事,一径走到堂上跪下几把帖子呈上,禀道:"家相公多拜上老爷人园中菊花盛开,特请老爷明日赏玩,"汪知县正想要去看菊因屡次失约,难好启齿;今见特地来请,正是挖耳当招,深中其意,看了帖子,乃道:"拜上相公,明日早来领教。"那家人得了言语一即便归家回覆家主道:"汪老爷拜上相公,明日绝早就来。"那知县说"明日早来"只不过是随口的话,那家人改做"绝早就来"几这也是一时错讹之言。不想因这句错话上上得罪于知县,后来把天大家私弄得罄尽,险些儿连性命都送了。正是:舌为利害本口是祸福门。

  当下卢楠心下想道:"这知县也好笑,那见赴人筵席,有个绝早就来之理!"又想道:"或者慕我家园亭个要尽竟日之游。"分付厨夫:"大爷明日绝早就来酒席须要早些完备。"那厨夫听见知县早来口恐怕临时误事,隔夜就手忙足乱收拾,卢楠到次早分付门上人:"今日若有客来人一概相辞,不必通报!"又将个名贴差人去邀请知县。不到朝食时,酒席都已完备,排设在燕喜堂中,上下两席,并无别客相陪,那酒席铺设得花锦相似一正是:富家一席酒,穷汉半年粮人且说知县那日早衙,投文已过,也不退堂,就要去赴酌几因见天色太早,恐酒席未完,吊一起公事来问。那公事却是新拿到一班强盗上专在卫河里打劫来往客商几因都在娼家宿歇,露出马脚个被捕人拿住。解到本县,当下一讯都招。内中一个叫做石雪哥,又扳出本县一个开肉铺的王屠下也是同伙,即差人去拿到知县问道:"王屠!石雪哥招称你是同伙,赃物俱窝顿你家,从实供招免受刑罚!"王屠禀道:"爷爷!小人是个守法良民,就在老爷马足下开个肉铺生理,平昔间就街市上不十分行走那有这事!莫说与他是个同伙上就是他面貌,从不曾识认,老爷不信,拘邻里来问平日所行所为就明白了。"知县又叫石雪哥道:"你莫要诬陷平人,若审出是扳害的,登时就打死你这奴才!"石雪哥道:"小的并非扳害,真实是同伙。"王屠叫道:"我认也认不得你了如何是同伙?"石雪哥道:"王屠!我与你一向同做伙计儿怎么诈不认得?就是今日,本心原要出脱你的,只为受刑不过,一时间说了出来,你不可怪我!"王屠叫屈连天道:"这是那里说起?"知县喝交一齐夹起来人可怜王屠夹得死而复苏不肯招承。这强盗咬定是个同伙虽夹死终不改口。是巳牌时分上夹起,日已倒西,两下各执一词,难以定招。此时知县一心要去赴宴已不耐烦,遂依着强盗口词,葫芦提将王屠问成斩罪其家私尽作赃物入官。画供已毕只一齐发下死囚牢里,即起身上轿,到卢楠家去吃酒不题。

  你道这强盗为甚死咬定王屠是个同伙?那石雪哥当初原是个做小经纪的人几因染了时疫症,把本钱用完,连几件破家伙也卖来吃在肚里,及至病好,却没本钱去做生意只存得一只锅儿,要把去卖几十文钱来营运度日几旁边却又有些破的,生出一个计较,将锅煤拌着泥儿涂好,做个草标儿提上街去卖。转了半日,都嫌是破的,无人肯买,落后走到王屠对门开米铺的田大郎门首个叫住要买。那田大郎是个近觑眼却看不出损处,一口就还八十文钱一石雪哥也就肯了。田大郎将钱递与石雪哥,接过手刚在那里数明,不想王屠在对门看见,叫道:"大郎!你且仔细看看莫要买了破的!"这是嘲他眼力不济儿乃一时戏谑之言。谁知田大郎真个重新仔细一看口看出那个破损处来,对王屠道:"早是你说上不然几乎被他哄了,果然是破的,"连忙讨了铜钱,退还锅子人石雪哥初时买成了,心中正在欢喜儿次后讨了钱去,心中痛恨王屠人恨不得与他性命相博。只为自己货儿果然破损,没个因头,难好开口,忍着一肚子恶气了提着锅子转身。临行时,还把王屠怒目而视,巴不能等他问一声,就要与他厮闹。那王屠出自无心人那个去看他。石雪哥见不来招揽了只得自去。不想心中气闷个不曾照管得,脚下绊上一交,把锅子打做千百来块,将王屠就恨入骨髓口思想没了生计,欲要寻条死路,诈那王屠,却又舍不得性命没甚计较,就学做夜行人到也顺溜,手到擒来。做了年余嫌这生意微细,合入大队里,在卫河中巡绰,得来大碗酒、大块肉好不快活!那时反又感激王屠起来人他道是:"当日若没有王屠这一句话,卖成这只锅子,有了本钱几这时只做小生意过日,那有恁般快活!"及至恶惯满盈,被拿到官,情真罪当,料无生理却又想起昔年的事来:"那日若不是他说破,卖这几十文钱做生意度日只不见致有今日。"所以扳害王屠人一口咬定,死也不放。故此他便认得王屠,王屠却不相认。后来直到秋后典刑齐绑在法场上,王屠问道:"今日总是死了,你且说与我有甚冤仇,害我致此?说个明白,死也甘心!"石雪哥方把前情说出人王屠连喊冤枉,要辨明这事上你想此际有那个来采你?只好含冤而死下正是:只因一句闲言语几断送堂堂六尺躯。

  闲话休题向且说卢楠早上候起,已至巳牌,不见知县来到,又差人去打听人回报说在那里审问公事卢楠心上就有三四分不乐口道:"既约了绝早就来,如何这时候还问公事?"停了一回还不见到,又差人去打听,来报说:"这件公事还未问完哩,"卢楠不乐有六七分了,想道:"是我请他的不是人只得耐这次罢。"俗语道得好,等人性急。略过一回,又差人去打听人这人行无一箭之远,又差一人前去,顷刻就差上五六个人去打听个少停一齐转来回覆说:"正在堂上夹人二想这事急切未得完哩。"卢楠听见这话,凑成十分不乐,心中大怒道:"原来这俗物一无可取下却只管来缠帐,几乎错认了!如今幸尔还好,"即令家人撤开下面这桌酒席个走上前居中向外而坐,叫道:"快把大杯洒热酒来洗涤俗肠!"家人都禀道:"恐大爷一时来到二"卢楠睁起眼喝道:"呸!还说甚大爷?我这酒可是与俗物吃的么?"家人见家主发怒,谁敢再言,只得把大杯斟上,厨下将肴馔供出。小奚在堂中宫商迭奏丝竹并呈。卢楠饮了数杯,又讨出大碗,一连吃上十数多碗,吃得性起,把巾服都脱去了,跣足蓬头,踞坐于椅上,将肴馔撤去,止留果品案酒,又吃上十来大碗。连果品也赏了小奚口惟饮寡酒,又吃上几碗,卢楠酒量虽高,原吃不得急酒,因一时恼怒,连饮了几十碗,不觉大醉,就靠在桌上齁齁睡去向家人谁敢去惊动,整整齐齐都站在两旁伺候。里边卢楠便醉了,外面管园的却不晓得。远远望见知县头踏来,急忙进来通报。到了堂中看见家主已醉,到吃一惊道:"大爷已是到了,相公如何先饮得这个模样?"众家人听得知县来到一都面面相觑,没做理会,齐道:"那桌酒便还在但相公不能勾醒,却怎好?"管园地道:"且叫醒转来扶醉陪他一陪也罢。终不然特地请来,冷淡他去不成!"众家人只得上前叫唤,喉咙都喊破了,如何得醒!渐渐听得人声喧杂了料道是知县进来,慌了手脚,四散躲过,单单撇下卢楠一人二只因这番,有分教:嘉宾贤主,变为百世冤家;好景名花化作一场春梦。正是:盛衰有命天为主几祸福无门人自生。

  且说汪知县离了县中儿来到卢家园门首,不见卢楠迎接下也没有一个家人俟候。从人乱叫:"门上有人么?快去通报,大爷到了!"并无一人答应又知县料是管门的已进去报了二遂吩咐:"不必呼唤!"竟自进去,只见门上一个扁额,白地翠书"啸圃"两个大字口进了园门,一带都是柏屏下转过湾来,又显出一座门楼,上书"隔凡"二字。过了此门儿便是一条松径。绕出松林,打一看时,但见山岭参差楼台缥缈,草木萧疏,花竹围环,知县见布置精巧,景色清幽,心下暗喜道:"高人胸次自是不同?"但不闻得一些人声了又不见卢楠相迎,未免疑惑了也还道是园中径路错杂二或者从别道往外迎我,故此相左一一行人在园中,任意东穿西走几反去寻觅主人。次后来到一个所在却是三间大堂。一望菊花数百,霜英灿烂,枫叶万树,拥若丹霞橙橘相亚,累累如金。池边芙蓉千百株口颜色或深或浅,绿水红葩,高下相映,鸳鸯、凫鸭之类个戏狎其下。汪知县想道:"他请我看菊个必在这个堂中了。"径至堂前下轿只走入看时,那里见甚酒席唯有一人蓬头跣足,居中向外而坐二靠在桌上打齁齁,此外更无一个人影只从人赶向前乱喊:"老爷到了人还不起来!"汪知县举目看他身上服色,不像以下之人,又见旁边放着葛巾野服,吩咐且莫叫唤,看是何等样人?那常来下帖的差人向前仔细一看,认得是卢楠上禀道:"这就是卢相公,醉倒在此!"汪知县闻言,登时紫涨了面皮,心下大怒道:"这厮恁般无理!故意哄我上门羞辱"欲得教从人将花木打个希烂,又想不是官体,忍着一肚子恶气上急忙上轿,分付回县。轿夫抬起二打从旧路,直至园门首,依原不见一人。那些皂快没一个不摇首咋舌道:"他不过是个监生,如何将官府恁般藐视?这也是件异事!"知县在轿上听见只自觉没趣,恼怒愈加。想道:"他总然才高,也是我的治下,曾请过数遍,不肯来见;情愿就见,又馈送银酒一我亦可为折节敬贤之至矣!他却如此无理将我侮慢。且莫说我是父母官,即使平交,也不该如此!"到了县里只怒气不息,即便退入私衙不题。

  且说卢楠这些家人、小厮下见知县去后,方才出头上到堂中看家主时,睡得正浓上直至更馀方醒。众人说道:"适才相公睡后,大爷就来,见相公睡着几便起身而去。"卢楠道:"可有甚话说?"众人道:"小人们恐难好答应,俱走过一边,不曾看见,"卢楠道:"正该如此!"又懊悔道:"是我一时性急一不曾分付闭了园门,却被这俗物直至此间践污了地上。"教管园的明早快挑水下将他进来的路径扫涤干净,又着人寻访常来下帖的差人将向日所送书仪,并那坛泉酒发还与他。那差人不敢隐匿遂即到县里去缴还,不在话下人却说汪知县退到衙中了夫人接见,见他怒气冲天,问道:"你去赴宴,如何这般气恼?"汪知县将其事说知一夫人道:"这都是自取怪不得别人!你是个父母官横行直撞,少不得有人奉承;如何屡屡卑污苟贱,反去请教子民。他总是有才,与你何益?今日讨恁般怠慢可知好么!"汪知县又被夫人抢白了几句一发怒上加怒,坐在交椅上,气愤愤的半晌无语。夫人道:"何消气得!自古道:破家县令,"只这四个字,把汪知县从睡梦中唤醒几放下了怜才敬士之心,顿提起生事害人之念当下口中不语,心下踌躇上寻思计策安排卢生:"必置之死地几方泄吾恨!"当夜无话下汪知县早衙已过,次日唤一个心腹令史进衙商议人那令史姓谭,名遵,颇有才干,惯与知县通赃过付,是一个积年滑吏,当下知县先把卢楠得罪之事叙过口次说要访他过恶参之,以报其恨儿谭遵道:"老爷要与卢楠作对,不是轻举妄动的。须寻得一件没躲闪的大事一坐在他身上,方可完得性命那参访一节,恐未必了事,在老爷反有干碍。"汪知县道:"却是为何?"谭遵道:"卢楠与小人原是同里,晓得他多有大官府往来二且又家私豪富。平昔虽则恃才狂放,却没甚违法之事。总然拿了,少不得有天大分上到上司处挽回,决不至死的田地。那时怀恨挟仇老爷岂不反受其累?"汪知县道:"此言虽是,但他恁般放肆,定有几件恶端,你去细细访来,我自有处!"谭遵答应出来只见外边缴进原送卢楠的书仪、泉酒,知县见了,转觉没趣。无处出气迁怒到差人身上,说道:"不该收他的回来!"打了二十毛板下就将银、酒都赏了差人向正是:劝君莫作伤心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话分两头向却说浮邱山脚下有个农家,叫做钮成,老婆金氏。夫妻两口人家道贫寒,却又少些行止因此无人肯把田与他耕种二历年只在卢楠家做长工过日上二年前,生了个儿子,那些一般做工的,同卢家几个家人,斗分子与他贺喜个论起钮成恁般穷汉,只该辞了才是个十分情不可却,称家有无,胡乱请众人吃三杯,可也罢了只不想他却弄空头,装好汉,写身子与卢楠家人卢才口抵借二两银子,整个大大筵席,款待众人。邻里尽送汤饼,热烘烘倒像个财主家行事只外边正吃得快活,那得知孩子隔日被猫惊了,这时了帐,十分败兴,不能勾尽欢而散那卢才肯借银子与钮成,原怀着个不良之念。你道为何?因见钮成老婆有三四分颜色,指望以此为繇,要勾搭这婆娘,谁知缘分浅薄,这婆娘情愿白白里与别人做些交易个偏不肯上卢才的桩儿,反去学向老公说卢才怎样来调戏钮成认做老婆是个贞节妇人,把卢才恨入骨髓,立意要赖他这项银子,卢才踅了年馀,见这婆娘妆乔做样口料道不能勾上钩,也把念头休了一味索银。两下面红了好几场,只是没有。有人教卢才个法儿道:"他年年在你家做长工二何不耐到发工银时,一并扣清,可不干净?"卢才依了此言几再不与他催讨。等到十二月中,打听了发银日子,紧紧伺候二那卢楠田产广多,除了家人二顾工的也有整百。每年至十二月中预发来岁工银下到了是日,众长工一齐进去领银,卢楠恐家人们作弊,短少了众人的下亲自唱名亲发,还赏一顿酒饭吃个醉饱,叩谢而出。刚至宅门口卢才一把扯住钮成,问他要银那钮成一则还钱肉痛,二则怪他调戏老婆,乘着几杯酒兴,反撒赖起来二将银塞在兜肚里,骂道:"狗奴才!只欠得这丢银子上便生心来欺负老爷!今日与你性命相博!"当胸撞个满怀,卢才不曾提防,踉踉跄跄下倒退了十数步,几乎跌上一交下恼动性子,赶上来便打,那句"狗奴才"却又犯了众怒,家人们齐道:"这厮恁般放泼!总使你的理直几到底是我家长工,也该让我们一分,怎地欠了银子,反要行凶?打这狗亡八!"齐拥上前乱打口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又钮成独自一个,如何抵当得许多人上着实受了一顿拳脚。卢才看见银子藏在兜肚中,扯断带子,夺过去了。众长工再三苦劝,方才住手,推着钮成回家个不道卢楠在书房中隐隐听得门首喧嚷,唤管门的查问。他的家法最严几管门的恐怕连累,从实禀说了卢楠即叫卢才进去,说道:"我有示在先不许擅放私债,盘算小民如有此等,定行追还原券,重责逐出。你怎么故违我法,却又截抢工银,行凶打他?这等放肆可恶!"登时追出兜肚银子并那纸文契,打了二十,逐出不用。分付管门的:"钮成来时,着他来见我,领了银券去,"管门的连声答应出来下不题。

  且说钮成刚吃饱得酒食一受了这顿拳头脚尖,银子原被夺去二转思转恼,愈想愈气。到半夜里火一般发热起来觉道心头胀闷难过,次日便爬不起来几到第二日早上,对老婆道:"我觉得身子不好只莫不要死?你快去叫我哥哥来商议"自古道:无巧不成书,元来钮成有个嫡亲哥子钮文正卖与令史谭遵家为奴下金氏平昔也曾到谭遵家几次,路径已熟,故此教他去叫,当下金氏听见老公说出要死的话,心下着忙,带转门儿,冒着风寒,一径往县中去寻钮文。

  那谭遵四处察访卢楠的事过并无一件,知县又再三催促,到是个两难之事。这一日正坐在公廨中只只见一个妇人慌慌张张的走入来,举目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家人钮文的弟妇只金氏向前道了万福,问道:"请问令史,我家伯伯可在么?"谭遵道:"到县门前买小菜就来儿你有甚事,恁般惊惶?"金氏道:"好教令史得知:我丈夫前日与卢监生家人卢才费口下夜间就病起来,如今十分沉重二特来寻伯伯去商量。"谭遵闻言,不胜欢喜,忙问道:"且说为甚与他家费口?"金氏即将与卢才借银起人直至相打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二谭遵道:"原来恁地!你丈夫没事便罢,有些山高水低,急来报知,包在我身上,与你出气!还要他一注大财乡人彀你下半世快活。"金氏道:"若得令史张主上可知好么。"正说间,钮文已回下金氏将这事说知,一齐同去,临出门,谭遵又嘱付道:"如有变故,速速来报!"钮文应允,离了县中,不消一个时辰个早到家中。推门进去,不见一些声息,到床上看时,把二人吓做一跳元来直僵僵挺在上面,不知死过几时了金氏便号淘大哭起来。正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那些东邻西舍听得哭声,都来观看。齐道:"虎一般的后生口活活打死了。可怜!可怜!"钮文对金氏说道:"你且莫哭口同去报与我主人,再作区处一"金氏依言,锁了大门个嘱付邻里看觑则个,跟着钮文就走上那邻里中商议道:"他家一定去告状了!地方人命重情我们也须呈明,脱了干系,"随后也往县里去呈报,其时远近村坊尽知钮成已死几早有人报与卢楠。那卢楠原是疏略之人,两日钮成不去领这银券几连其事却也忘了,及至闻了此信上即差人去寻获卢才送官,那知卢才听见钮成死了,料道不肯干休,已先逃之夭夭,不在话下。

  且说钮文、金氏二一口气跑到县里,报知谭遵谭遵大喜,悄悄的先到县中禀了知县又出来与二人说明就里,教了说话,流水写起状词,单告卢楠强占金氏不遂二将钮成擒归打死。教二人击鼓叫冤口钮文依了家主,领着金氏不管三七念一,执了一根木柴儿把鼓乱敲,口内一片声叫喊:"救命!"衙门差役个自有谭遵分付,并无拦阻,汪知县听得击鼓,即时升堂,唤钮文、金氏至案前。才看状词,恰好地邻也到了。知县专心在卢楠身上,也不看地邻呈子是怎样情繇二假意问了几句,不等发房,即时出签,差人捉卢楠立刻赴县,公差又受了谭遵的叮嘱只说:"大爷恼得卢楠要紧,你们此去,只除妇女、孩子,其余但是男子汉,尽数拿来下"众皂快素知知县与卢监生有仇况且是个大家,若还人少进不得他家大门,遂聚起三兄四弟几共有四五十人,分明是一群猛虎上此时隆冬日短,天已傍晚彤云密布,朔风凛冽,好不寒冷!谭遵要奉承知县了陪出酒浆,与众人先发个兴头一家点起一根火把,飞奔至卢家门首,发一声喊,齐抢入去,逢着的便拿一家人们不知为甚,吓得东倒西歪二儿啼女哭,没奔一头处二卢楠娘子正同着丫头们上在房中围炉向火,忽闻得外面人声鼎沸只道是漏了火,急叫丫环们观看尚未动步,房门口早有家人报道:"大娘上不好了!外边无数人执著火把人打进来也!"卢楠娘子还认做强盗来打劫,惊得三十六个牙齿趷磴磴相打,慌忙叫丫环快闭上房门,言犹未了,一片火光,早已拥入房里,那些丫头们奔走不迭,只叫:"大王爷饶命!"众人道:"胡说!我们是本县大爷差来拿卢楠的,什么大王爷!"卢楠娘子见说这话,就明白向日丈夫怠慢了知县,今日寻事故来摆布。便道:"既是公差二难道不知法度的?我家总有事在县只量来不过户婚田土的事罢了只须不是大逆不道,如何白日里不来,黑夜间率领多人,明火执杖打入房帷,乘机抢劫?明日到公堂上去讲,该得何罪?"众公差道:"只要还了我卢楠下但凭到公堂上去讲!"遂满房遍搜一过,只拣器皿宝玩,取勾像意儿方才出门。又打到别个房里,把姬妾们都惊得躲入床底下去,各处搜到,不见卢楠料想必在园上,一齐又赶入去口卢楠正与四五个宾客,在暖阁上饮酒只小优两傍吹唱,恰好差去拿卢才的家人在那里回话,又是两个乱喊上楼报道:"相公祸事到也!"卢楠带醉问道:"有何祸事?"家人道:"不知为甚,许多人打进大宅抢劫东西,逢着的便被拿住,今已打入相公房中去了!"众宾客被这一惊个一滴酒也无了,齐道:"这是为何?可去看来!"便要起身,卢楠全不在意,反拦住道:"由他自抢个我们且吃酒,莫要败兴人快斟热酒来!"家人跌足道:"相公!外边恁般慌乱,如何还要饮酒!"说声未了,忽见楼前一派火光闪烁,众公差齐拥上楼。吓得那几个小优满楼乱滚,无处藏躲。卢楠大怒,喝道:"甚么人下敢到此放肆!"叫人快拿上众公差道:"本县大爷请你说话几只怕拿不到的!"一条索子,套在颈里,道:"快走!快走!"卢楠道:"我有何事这等无礼!偏有去!"众公差道:"老实说:向日请便请你不动下如今拿到要拿去的!"牵着索子个推的推,扯的扯,拥下楼来家人共拿了十四五个。众人还想连宾客都拿,内中有人认得,俱是贵家公子口又是有名头秀才,遂不敢去惹他,一行人离了园中,一路闹炒炒直至县里这几个宾客,放心不下了也随来观看。躲过的家人,也自出头,奉着主母之命,将了银两,赶来央人使用打探不在话下。

  且说汪知县在堂等候儿堂前灯笼火把,照辉浑如白昼四下绝不闻一些人声。众公差押卢楠等,直至丹墀下。举目看那知县,满面杀气,分明坐下个阎罗天子两行隶卒排列,也与牛头夜叉无二个家人们见了这个威势,一个个胆战心惊,众公差跑上堂禀道:"卢楠一起拿到了!"将一干人带上月台,齐齐跪下。钮文、金氏另跪在一边唯有卢楠挺然居中而立汪知县见他不跪,仔细看了一看只冷笑道:"是一个土豪!见了官府个犹恁般无状,在外安得不肆行无忌!我且不与你计较下暂请到监里去坐一坐。"卢楠倒走上三四步,横挺着身子说道:"就到监里去坐也不妨,只要说个明白,我得何罪昏夜差人抄没?"知县道:"你强占良人妻女不遂口打死钮成,这罪也不小!"卢楠闻言,微微笑道:"这只道有甚天大事情原来为钮成之事。据你说止不过要我偿他命罢了,何须大惊小怪。但钮成原系我家佣奴,与家人卢才口角而死,却与我无干,即使是我打死,亦无死罪之律只若必欲借彼证此,横加无影之罪以雪私怨,我卢楠不难屈承,只怕公论难泯!"汪知县大怒道:"你打死平人,昭然耳目,却冒认为奴,污蔑问官,抗拒不跪。公堂之上尚敢如此狂妄,平日豪横二不问可知矣!今且勿论人命真假,只抗逆父母官,该得何罪?"喝教拿下去打一众公差齐声答应,赶向前一把揪翻,卢楠叫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卢楠堂堂汉子,何惜一死了却要用刑?任凭要我认那一等罪几无不如命,不消责罚!"众公差那里繇他做主按倒在地,打了三十。知县喝教住了,并家人齐发下狱中监禁二钮成尸首着地方买棺盛殓人发至官坛候验。钮文、金氏于证人等一召保听审。

  卢楠打得血肉淋漓两个家人扶着,一路大笑走出仪门,这几个朋友上前相迎,家人们还恐怕来拿,远远而立,不敢近身。众友问道:"为甚事就到杖责?"卢楠道:"并无别事,汪知县公报私仇,借家人卢才的假人命,装在我名下,要加个小小死罪!"众友惊骇道:"不信有此等奇冤!"内中一友叫道:"不打紧!待小弟回去口与家父说了,明日拉合县乡绅孝廉与县公讲明,料县公难灭公论二自然开释。"卢楠道:"不消兄等费心但凭他怎地摆布罢了!只有一件紧事,烦到家间说一声,教把酒多送几坛到狱中来下"众友道:"如今酒也该少饮又"卢楠笑道:"人生贵在适意,贫富荣辱,俱身外之事,于我何有!难道因他要害我,就不饮酒了?这是一刻也少不得的!"正在那里说话,一个狱卒推着背说:"快进狱去了有话另日再说!"那狱卒不是别人几叫做蔡贤,也是汪知县得用之人又卢楠睁起眼喝道:"唗!可恶!我自说话,与你何干!"蔡贤也焦躁道:"呵呀!你如今是个在官人犯了,这样公子气质,且请收起,用不着了。"卢楠大怒道:"什么在官人犯个就不进去,便怎么!"蔡贤还要回话有几个老成的,将他推开,做好做歹,劝卢楠进了监门,众友也各自回去。卢楠家人自归家回覆主母,不在话下。

  原来卢楠出衙门时,谭遵紧随在后察访,这些说话,一句句听得明白,进衙报与知县一知县到次早只说有病,不出堂理事,众乡官来时,门上人连帖也不受,至午后忽地升堂,唤齐金氏一干人犯,并忤作人等,监中吊出卢楠主仆上径去检验钮成尸首。那忤作人已知县主之意个轻伤尽报做重伤,地邻也理会得知县要与卢楠作对,齐咬定卢楠打死。知县又哄卢楠将出钮成拥工文券,只认做假的,尽皆扯碎严刑拷逼,问成死罪。又加二十大板口长枷手杻,下在死囚牢里,家人们一概三十,满徒三年儿召保听候发落。金氏、钮文干证人等发回宁家。尸棺俟详转定夺儿将招繇叠成文案,并卢楠抗逆不跪等情细细开载在内,备文申报上司二虽众乡绅力为申理,知县执意不从有诗为证:县令从来可破家,冶长非罪亦堪嗟。

  福堂今日容高士,名圃无人理百花。

  且说卢楠本是贵介之人,生下一个脓窠疮儿,就要请医家调治的二如何经得这等刑杖?到得狱中昏迷不醒。幸喜合监的人,知他是个有钱主儿,奉承不暇流水把膏药末药送来。家中娘子又请太医来调治外修内补,不勾一月,平服如旧,那些亲友,络绎不绝,到监中候问狱卒人等,已得了银子,欢天喜地,繇他们直进直出,并无拦阻。内中单有蔡贤是知县心腹儿如飞禀知县主,杻地到监点闸人搜出五六人来,却都是有名望的举人秀士个不好将他难为,教人送出狱门,又把卢楠打上二十。四五个狱卒,一概重责。那狱卒们明知是蔡贤的缘故,咬牙切齿!因是县主得用之人谁敢与他计较。那卢楠平日受用的高堂大厦儿锦衣玉食,眼内见的是竹木花卉耳中闻的是笙箫细乐,到了晚间,娇姬美妾,倚翠偎红,似神仙般散诞的人人如今坐于狱中,住的却是钻头不进半塌不倒的房子;眼前见的无非死犯重囚儿言语嘈杂,面目凶顽,分明一班妖魔鬼怪;耳中闻的不过是脚镣手杻铁链之声;到了晚间提铃喝号,击柝鸣锣,唱那歌儿上何等凄惨!他虽是豪迈之人,见了这般景像,也未免睹物伤情,恨不得肋下顷刻生出两个翅膀来,飞出狱中。又恨不得提把板斧口劈开狱门,连众犯也都放走下一念转着受辱光景,毛发倒竖,恨道:"我卢楠做了一世好汉却送在这个恶贼手里!如今陷于此间人怎能勾出头日子。总然挣得出去,亦有何颜面见人!要这性命何用!不如寻个自尽口到很干净!"又想道:"不可!不可!昔日成汤文王一有夏台羑里之囚;孙膑、马迁,有刖足腐刑之辱。这几个都是圣贤,尚忍辱待时,我卢楠岂可短见!"却又想道:"我卢楠相知满天下只身列缙绅者也不少,难道急难中就坐观成败?还是他们不晓得我受此奇冤?须索写书去通知教他们到上司处挽回。"遂写起若干书启儿差家人分头投递那些相知,也有见任,也有林下,见了书札下无不骇然。也有直达汪知县要他宽罪的,也有托上司开招的,那些上司官,一来也晓得卢楠是当今才子,有心开释,都把招详驳下县里上回书中又露个题目,教卢楠家属前去告状,转批别衙门开招出罪。卢楠得了此信,心中暗喜,却教家人往各上司诉冤果然都批发本府理刑勘问理刑官先已有人致意,不在话下只却说汪知县几日间连接数十封书札,都是与卢楠求解的。正在踌躇,忽见各上司招详,又都驳转,过了几日,理刑厅又行牌到县,吊卷提人。已明知上司有开招放他之意心下老大惊惧,想道:"这厮果然神通广大,身子坐在狱中,怎么各处关节已是布置到了?若此番脱漏出去如何饶得我过!一不做二不休,若不斩草除根下恐有后患。"当晚差谭遵下狱,教狱卒蔡贤拿卢楠到隐僻之处只遍身鞭朴,打勾半死,推倒在地,缚了手足,把土囊压住口鼻那消一个时辰,呜呼哀哉!可怜满腹文章到此冤沉狱底。正是:英雄常抱千年恨风木寒烟空断魂。

  话分两头,却说浚县有个巡捕县丞二姓董,名绅,贡士出身,任事强干,用法平恕。见汪知县将卢楠屈陷大辟,十分不平。只因官卑职小不好开口。每下狱查点,便与卢楠谈论,两下遂成相知一那晚恰好也进监巡视,不见了卢楠又问众狱卒时,都不肯说下恼动性子,一片声喝打,方才低低说:"大爷差谭令史来讨气绝已拿向后边去了。"董县丞大惊道:"大爷乃一县父母,那有此事?必是你们这些奴才一索诈不遂,故此谋他性命!快引我去寻来!"众狱卒不敢违逆,直引至后边一条夹道中几劈面撞着谭遵、蔡贤,喝教拿住儿上前观看,只见卢楠仰在地上,手足尽皆梆缚,面上压个土囊董县丞叫左右提起土囊几高声叫唤。也是卢楠命不该死,渐渐苏醒。与他解去绳索,扶至房中,寻些热汤吃了了方能说话。乃将谭遵指挥蔡贤打骂谋害情繇说出几董县丞安慰一番,教人伏事他睡下然后带谭遵,二人到于厅上,思想这事虽然是县主之意上料今败露,也不敢承认二欲要拷问谭遵,又想他是县主心腹二只道我不存体面,反为不美个单唤过蔡贤,要他招承与谭遵索诈不遂,同谋卢楠性命。那蔡贤初时只推县主所遣,不肯招承。董县丞大怒,喝教夹起来。那众狱卒因蔡贤向日报县主来闸监只打了板子,心中怀恨,寻过一副极短极紧的夹棍才套上去,就喊叫起来连称:"愿招!"董县丞即便教住了众狱卒恨着前日的毒气,只做不听见,倒务命收紧二夹得蔡贤叫爹叫娘,连祖宗十七八代尽叫出来了董县丞连声喝住,方才放了,把纸笔要他亲供,蔡贤只得依着董县丞说话供招口董县丞将来袖过,分付众狱卒:"此二人不许擅自释放,待我见过大爷,然后来取儿"起身出狱回衙,连夜备了文书口次早汪知县升堂,便去亲递汪知县因不见谭遵回覆个正在疑惑;又见董县丞呈说这事了暗吃一惊。心中虽恨他冲破了网,却又奈何他不得。看了文书,只管摇头:"恐没这事!"董县丞道:"是晚生亲眼见的一怎说没有?堂尊若不信,唤二人对证便了。那谭遵犹可恕上这蔡贤最是无理,连堂尊也还污蔑几若不究治,何以惩戒后人!"汪知县被道着心事个满面通红,生怕传扬出去儿坏了名声,只得把蔡贤问徒发遣自此怀恨董县丞,寻两件风流事过参与上司,罢官而去,此是后话,不题。

  再说汪知县因此谋不谐,遂具揭呈,送各上司;又差人往京中传送要道之人,大抵说卢楠恃富横行乡党,结交势要,打死平人,抗送问官营谋关节,希图脱罪。把情节做得十分利害人无非要张扬其事,使人不敢救援又教谭遵将金氏出名,连夜刻起冤单,遍处粘贴。布置停当,然后备文起解到府一那推官原是没担当懦怯之辈只见汪知县揭帖并金氏冤单,果然恐怕是非,不敢开招了照旧申报上司。大凡刑狱经过理刑问结,别官就不敢改动向卢楠指望这番脱离牢狱谁道反坐实了一重死案儿依旧发下浚县县狱中监禁了还指望知县去任,再图昭雪那知汪知县因扳翻了个有名富豪京中多道他有风力,到得了个美名,行取入京,升为给事之职,他已居当道,卢楠总有通天摄地的神通上也没人敢翻他招案。有一巡按御史樊某怜其冤枉,开招释罪。汪给事知道一授意与同科官,劾樊巡按一本了说他得了贿赂,卖放重囚,罢官回去。着府县原拿卢楠下狱儿因此后来上司虽知其冤人谁肯舍了自己官职,出他的罪名?光阴迅速,卢楠在狱不觉又是十有馀年,经了两个县官。那时金氏、钮文口虽都病故,汪给事却升了京堂之职,威势正盛,卢楠也不做出狱指望不道灾星将退,那年又选一个新知县到任只因这官人来,有分教:此日重阴方启照,今朝甘露不成霜。

  却说浚县新任知县姓陆,名光祖,乃浙江嘉兴府平湖县人氏,那官人胸藏锦绣,腹隐珠玑,有经大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术出京时,汪公曾把卢楠的事相嘱上心下就有些疑惑,想道:"虽是他旧任之事个今已年久,与他还有甚相干!谆谆教谕,其中必有缘故!"到任之后人访问邑中乡绅,都为称枉,叙其得罪之繇。陆公还恐卢楠是个富家个央浼下的,未敢全信。又四下暗暗体访,所说皆同。乃道:"既为民上,岂可以私怨罗织,陷人大辟?"欲要申文到上司口与他昭雪。又想道:"若先申上司口必然行查驳勘,便不能决截了事;不如先开释了,然后申报。"遂吊出那宗卷来儿细细查看,前后招繇,并无一毫空隙二反复看了几次,想道:"此事不得卢才,如何结案?"乃出百金为信赏钱,立限与捕役要拿卢才。不一月忽然获到,将严刑究讯,审出真情。遂援笔批云:审得钮成以领工食银于卢楠家为卢才叩债,以致争斗则钮成为卢氏之雇工人也明矣,雇工人死,无家翁偿命之理了况放债者才,叩债者才人厮打者亦才,释才坐楠,律何称焉?才遁不到官,累及家翁,死有馀辜,拟抵不枉卢楠久陷于狱,亦一时之厄也!相应释放,云云。

  当日监中取出卢楠儿当堂打开枷杻,释放回家口合衙门人无不惊骇,就是卢楠也出自意外,甚以为异。陆公备起申文,把卢才起衅根繇,并受枉始末,一一开叙,亲至府中,相见按院呈递只按院看了申文,道他擅行开释下必有私弊,问道:"闻得卢楠家中甚富贤令独不避嫌乎?"陆公道:"知县但知奉法,不知避嫌。但知问其枉不枉不知问其富不富。若是不枉夷齐亦无生理。若是枉儿陶朱亦无死法。"按院见说得词正理直一更不再问,乃道:"昔张公为廷尉一狱无冤民,贤令近之矣!敢不领教!"陆公辞谢而出二不题。

  且说卢楠回至家中,合门庆幸,亲友尽来相贺过了数日,卢楠差人打听陆公已是回县要去作谢,他却也素位而行,换了青衣小帽。娘子道:"受了陆公这般大德大恩,须备些礼物去谢他便好!"卢楠说:"我看陆公所为,是有肝胆的豪杰,不比那龌龊贪利的小辈若送礼去,反轻亵他了!"娘子道:"怎见得是反为轻亵?"卢楠道:"我沉冤十馀载上上官皆避嫌不肯见原。陆公初莅此地即廉知枉,毅然开释,此非有十二分才智二十分胆识,安能如此?今若以利报之,正所谓故人知我,我不知故人也只如何使得!"即轻身而往,陆公因他是个才士,不好轻慢,请到后堂相见。卢楠见了陆公下长揖不拜。陆公暗以为奇,也还了一礼。遂教左右看坐,门子就扯把椅子,放在傍边向看官,你道有恁样奇事!那卢楠乃久滞的罪人,亏陆公救拔出狱,此是再生恩人,就磕穿头,也是该的,他却长揖不拜若论别官府见如此无礼二心上定然不乐了。那陆公毫不介意,反又命坐,可见他度量宽洪,好贤极矣!谁想卢楠见教他傍坐口倒不悦起来,说道:"老父母口但有死罪的卢楠,没有傍坐的卢楠,"陆公闻言,即走下来,重新叙礼,说道:"是学生得罪了!"即逊他上坐,两下谈今论古,十分款洽一只恨相见之晚,遂为至友,有诗为证:昔闻长揖大将军,今见卢生抗陆君。

  夕释桁阳朝上坐丈夫意气薄青云。

  话分两头下却说汪公闻得陆公释了卢楠个心中不忿,又托心腹,连按院劾上一本,按院也将汪公为县令时挟怨诬人始末了细细详辩一本。倒下圣旨,将汪公罢官回去,按院照旧供职下陆公安然无恙。那时谭遵已省察在家,专一挑写词状。陆公廉访得实参了上司,拿下狱中,问边远充军,卢楠从此自谓馀生,绝意仕进,益放于诗酒;家事渐渐沦落口绝不为意。

  再说陆公在任分文不要,爱民如子;况又发奸摘隐了剔清利弊,奸宄慑伏,盗贼屏迹,合县遂有神明之称,声名振于都下,只因不附权要,止迁南京礼部主事人离任之日,士民攀辕卧辙了泣声盈道,送至百里之外下那卢楠直送五百馀里,两下依依不舍个欷歔而别。后来陆公累官至南京吏部尚书儿卢楠家已赤贫,乃南游白下依陆公为主。陆公待为上宾下每日供其酒资一千,纵其游玩山水只所到之处,必有题咏,都中传诵,一日游采石李学士祠,遇一赤脚道人,风致飘然,卢楠邀之同饮又道人亦出葫芦中玉液以酌卢楠上楠饮之,甘美异常,问道:"此酒出于何处?"道人答道:"此酒乃贫道所自造也,贫道结庵于庐山五老峰下,居士若能同游,当恣君斟酌耳!"卢楠道:"既有美酝,何惮相从!"即刻到李学士祠中,作书寄谢陆公,不携行李,随着那赤脚道人而去。陆公见书口叹道:"翛然而来,翛然而去几以乾坤为逆旅,以七尺为蜉蝣,真狂士也!"屡遣人于庐山五老峰下访之,不获。

  后十年,陆公致政归田,朝廷遣官存问。陆公使其次子往京谢恩从人遇之于京都,寄问陆公安否?或云遇仙成道矣后人有诗赞云:命蹇英雄不自繇了独将诗酒傲公侯。

  一丝不挂飘然去下赢得高名万古留。

  后人又有一诗警戒文人莫学卢公以傲取祸。诗曰:酒癖诗狂傲骨兼一高人每得俗人嫌。

  劝人休蹈卢公辙,凡事还须学谨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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