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本同理,何缘复低昂。
死君固宜褒,死亲岂非良。
朝宁有奇节,闾阎有真肠。
岂令卫弘演,千古名字香。
尝阅割股救亲的,虽得称为孝,不得旌表,这是朝廷仁政,恐旌表习以成风,亲命未全,子生已丧,乃是爱民之心。但割股出人子一段至诚,他身命不顾,还顾甚旌表?果然至孝的,就是不旌表也要割股;不孝的,就是日日旌表,他自爱惜自己身体。又有一种迂腐的,倒说道:“割股亏亲之体,不知若能全亲之生,虽亏也与全无异。”保身为置身不义的说:“不为。”那以身殉忠孝的说:“若执这个意见,忠孝一般,比如为官的或是身死疆场,断头刎颈;或是身死谏诤,糜骨碎身。这也都是不该的了。”古今来割股救亲的也多,如《通纪》上记的,锦衣卫总旗卫整的女刲肝救母,母子皆生的。近日杭州仁和沈孝子割心救父,父子皆亡的。都是我皇明奇事。不知还有个刳肝救祖母,却又出十四岁的女子,这是古今希见!
此女是浙江处州府丽水县人,姓陈名妙珍。他父亲叫做陈南溪,祖传一派山田并一块柴山、一所房子,与寡母林氏穷苦度日。后来娶妻李氏,生下妙珍,不上三岁,南溪一病身故。这李氏却也有心守寡,一守三年。只是年纪止得二十六岁,甚是少年。起初时想着夫妻恩爱,难以割舍,况对着冷飕飕孝堂,触目惨伤,没甚他想。一到三年,恩爱渐渐忘记,凄冷渐渐难堪,家中没个男子,自然支持不来。虽是山中有柴,也要雇人樵砍;田中有米,也要雇人耕种。没人照管,一工只有半工,租息年年减去一半,少柴缺米,衣衫不整,都是有的。又见这些亲邻,团头聚面,夫唱妇随,他却止得一个婆婆、一个女儿。要说句知心话儿,替那个说?秋夜春宵,也有些不耐烦之意。
喜得他的哥哥李经,他道守节自是美事,不惟替陈家争气,也与我家生光,时常去照管他。不料他的妻赵氏是个小家子,道家里这些柴米也是艰难得来,一粒米是我一点血,一根柴是一根骨头。便是饮食之类,自家也有老婆儿女,怎么去养别人?常是争争闹闹。李经道:“手足之情,况且他一个老人家,年纪老了,小的又小,也是恤孤怜寡。”赵氏道:“若说妹子,也还有理。这老婆子与你何干?便是这点点小丫头,担柴送米,养得大,嫁了人,料必不认得你了。你若怜悯他,不如叫他招一个妹夫,却不又管大管小!”李经道:“改嫁也不是我做哥哥说的。只要我挣得来,他用得我多少?”仍旧要去管他。
赵氏见丈夫不理,常是不愤。想得叔叔李权年纪又小,不大晓得道理,是个贫根,故意一日叫他拿米去与姑娘。只见李权道:“怎么他家吃饭,倒要我家送米去?”赵氏道:“正是,你才梦醒哩!时常拿去,我道你两弟兄辛勤苦力做得来,怎等他一家安享?你哥道手足之情,我道既是手足之情,如今叔叔衣服也须做些,叔叔亲事也须为他完就,怎只顾一边?”李权道:“嫂嫂说得有理,我如今不要拿去。”赵氏道:“你不拿去,哥哥毕竟拿去,倒不如你拿去做个人情。左右家事不曾分,一斗你有五升在里边,不要把哥哥一个做好人。”李权道:“原来哥哥一向官路做人情,时常送去,也不是小算。”赵氏道:“只除他嫁得,可以免得这搬送。”李权道:“这等我们嫁他。”赵氏道:“如今他是陈家人,也要陈家肯,又还要姑娘肯。你便可劝他一劝。”李权道:“我会说。”驼了这米,竟到陈家。姊姊出来相见,他歇下道:“莫说种的辛苦,便驼也是烦难的。”李氏道:“真是累你弟兄。”李权道:“这是该的,怎说得累?只是如今熟年也不打紧,日长岁久,怕撞了荒年,管顾不来。”李氏留他到房中坐,那李权相了一相,道:“姊姊这房子老了,东壁打西壁,怎么过?如今姊夫没得二三年,已是这操箱空笼空,少长没短,过后一发难了。”李氏道:“没奈何,且捱去。上边老的老,下边小的小,叫我怎生丢得?”李权道:“姊夫都丢了,何况你?也图个长策好。”李氏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李权道:“这姊姊,我那边东村周小一老婆,老公死得半月就嫁人,也没人说他。南向谢省祭,填房的也是个奶奶,少穿少吃,一般也嫁了人。谁曾道他不是?忍饥受冷,甚么要紧?就是县里送个贞节牌匾,也只送了有钱的,何曾轮着我们乡村?姊姊还要自做主意,不要晴干不肯走,直待雨淋头。”李氏听了,不觉动心,只不好答应得。李权吃了些酒回了,赵氏迎着道:“如何?”李权道:“他道没奈何,且捱去。后来只是不做声。”赵氏道:“不做声便是肯了,二婚头也要做个腔,难道便说我嫁?”李权道:“话得是,如今再过半月,哥哥三十岁,一定他回来拜寿。嫂嫂再与他说,好歹要他嫁人,省了我们照管。”只见这日,果然李氏带女儿回来拜寿。这些亲戚,你穿红,我着绿,好不整齐。他母子两个,也只布素衣服。当日回的回了,李氏与几个亲眷还在他家中。其时有一个胡孺人,是李经表嫂;一个刘亲娘,是李经表妹,同在那边闲坐,胡孺人道:“陈亲娘,家下没人,不曾来看得你。真亏你,我们这样年纪,没个丈夫在身边,一日也过不得。亏你怎么熬得这苦?”李氏道:“这也是命中所招。”刘亲娘道:“说道守寡,小时好过,倒是四十边难过;春夏好过,秋冬难过,夜长睡又睡不着,从脚尖上直冷到嘴边来,真是难当。”赵氏便添一嘴来道:“亲娘,好过难过,依我只趁这笋条样小年纪,花枝般好脸嘴,嫁上一个丈夫,省得忧柴忧米,弄得面黄消瘦。”李氏把妙珍头摸一摸,道:“且守一守儿,等他大来。”却又李权闯到,道:“望桑树收丝,好早哩!守寡的有个儿子,还说等他成房立户,接立香火。若是女儿,女生外向,捧了个丈夫,那里记挂你母亲?况且遇着有公婆叔婶,上下兜绊,要管也不能够。不如嫁的好!你若羞不好说,我替你对那老婆子说。”此时李氏听众人说来,也都有理,只是低头不语。李权便着媒婆与他寻亲。李经知道来拦阻时,赵氏道:“妹子要嫁人,你怎管得一世!”寻了一个人家,也是二婚,老婆死了,家里也丢个女儿。李权见他家事过得,就应承了。来见林氏道:“姊姊年纪小,你又老了,管他不到底。便是我们家事少,也管顾不来。如今将要出身,要你做主。”林氏便汪汪泪下,道:“我媳妇怕没有这事。他若去,叫我更看何人?”李权道:“养儿子的,到今还说更看何人,他养女儿,一发没人可看。他也计出无奈,等他趁小年纪好嫁,不要老来似你。”林氏也没奈何,只得听他。李氏初意要带妙珍去,那边自有女儿,恐怕李氏心有偏向,抵死不肯。林氏又道:“尝见随娘晚嫁的,人都叫做拖油瓶,与那晚爷终不亲热。初时还靠个亲娘顾看,到后头自己生了女儿,也便厌薄。这是我儿子一点骨血,怎可把人作践?”也便留了。嫁时李氏未得新欢,也不能忘旧爱,三个都出了些眼泪。自此祖孙两个,自家过活。正是:孙依祖泽成翎羽,祖仰孙枝保暮年。
此时妙珍没了娘,便把祖母做娘。林氏目下三代,止得这孙女儿,也珍宝样看待。这林氏原也出身儒家,晓得道理。况且年纪高大,眼睛里见得广,耳朵里听得多,朝夕与他并做女工,饭食孙炊祖煮,闲时谈今说古,道某人怎么孝顺父母,某人怎么敬重公姑,某人怎么和睦妯娌,某人怎么夫妇相得,某人怎么俭,某人怎么勤。那妙珍到得耳中,也便心里明白,举止思想,都要学好人。十一岁闻得他母亲因产身故,不觉哭踊欲绝。祖母慰他道:“他丢你去,你怎么想他?”妙珍道:“生身父母,怎记他小嫌,忘他劬劳?”三年之间,行服悲哀。
到十四岁时,他祖母年高,渐成老熟。山县里没甚名医,百计寻得药来,如水投石,竟是没效。那林氏见他服侍殷勤,道:“我儿,我死也该了,只是不曾为你寻得亲事,叫你无人依靠,如何是好?”妙珍道:“婆婆,病中且莫闲想。”只是病日沉重,妙珍想来无策,因记得祖母尝说有个割股救亲的,他便起了一个早,走到厨下,拿了一把厨刀,轻轻把左臂上肉撮起一块,把口咬定,狠狠的将来割下。只见鲜血迸流,他便把块布来拴了,将割下肉放在一个沙罐内,熬成粥汤,要拿把祖母。适值一个邻人邹妈妈,他来讨火种,张见他在那里割肉,失惊道:“勒杀不在这里勒的,怎这等疼也不怕?”推门进来,见他已拴了臂膊,把那块肉丢在粥里,猛然道:“你是割肉救婆婆么?天下有这等孝顺的,一点点年纪有这样好心!似我那成天杀的,枉活了三十多岁,要他买块豆腐,就是割他身上肉一般,不打骂我也好了。难得!难得!”相帮他把粥来扇滚了,自去。妙珍却将这碗粥来与祖母,拿到嘴边,祖母道:“儿,那里这米,有这一阵香,”妙珍道:“这是家中的。”将来喂了,只见祖母道:“儿,这碗粥好似几贴药,这一会我精神清爽起来了。”到第二日,道:“我连日睡得骨头都疼,今日略健,你扶我起来坐一坐。”妙珍便去扶他。祖母道:“你这衫上怎么有这几点血?”妙珍道:“是、是昨日出鼻血累的。”林氏道:“这一定是连日为我辛苦缘故,累了你,累了你。”又过了几日道:“我要门前散一散。”拄了一根拐,出走门前来。巧巧邹妈妈手里拾了几根枯柴在手里道:“忤逆贼,柴也不肯砍担,叫我忍饿。”见了林氏道:“老孺人好了么?”林氏道:“亏了我孙儿。”邹妈妈道:“真亏他。”此时妙珍也立林氏侧边,邹妈妈道:“你臂上好了么?”林氏便问:你臂上生甚东西么?“邹妈妈道”是为你割的股。“林氏忙来摸,见了臂上拴的,便哭道”儿,只说你服侍我,已极辛苦了,怎又要你割股?“一个哽咽,便晕了去。邹妈妈道”是我多嘴的不是了。“忙帮着妙珍扶到床中,灌了汤水,渐渐苏醒。道”儿,这样孝顺,我怎消受得起!时常流泪,仍旧是这样病了。妙珍也仍旧寻医问卜,求神礼斗,并不见好。他便早晚臂上燃香,叩天求把身子代祖母。似此数日。一夜不脱衣服,伏在祖母床边,忽见一个道者:剪箨为冠散逸,裁云作氅逍遥。
虬髯一部逐风飘,玉麈轻招似扫。那道者走近前来道:“妙珍,汝孝心格天,但林氏沉疴非药可愈。汝果诚心救彼,可于左胁下刳肝饮之。”将手中拂指他左胁,又与药一丸道:“食之可以不痛。”妙珍起谢,吞所赐药。只见满口皆香,醒来却是一梦。妙珍道:“神既教我,祖母可以更生。”便起焚香在庭中,向天叩道:“妙珍蒙神分付,刳肝救我祖母,愿神天保佑,使祖母得生。”遂解衣,看左胁下红红一缕如线,妙珍就红处用刀割之,皮破肉裂,好不疼痛。血不出,却不见肝。妙珍又向天再拜道:“妙珍忱孝不至,不能得肝,还祈神明指示,愿终身为尼,焚修以报天恩。”正拜下去,一俯一仰,忽然肝突出来。妙珍连忙将来割下一块,正是:割股人曾见,刳肝古未闻。
孝心真持异,应自感明神。把胁下来拴了,把肝细细切了,去放在药内煎好了,将来奉与祖母吃。只见他一饮而尽。不移时便叫妙珍道:“儿,这药那里来的?委实好。吃下去喉咙里、心腹里,都觉爽俐,精神气力也觉旺相,手足便就运动如常。或者这病渐渐好了,也未可知。”妙珍暗暗欢喜。到后边,也一日好一日,把一个不起的老熟病,仍旧强健起来。正是:涓滴起疲癃,精忱神鬼通。
这妙珍当日也只暗喜祖母渐有起色,感谢神天拯救,那里还想自己疮口难完?不意睡去复梦见前夜神人道:“疮口可以纸灰塞之,数日可愈。”妙珍果然将纸烧灰去塞,五六日竟收口,瘢疮似缕红线一般。又再三叮嘱那当时看见的、听得的,叫他不要说。众人也为前日林氏因邹四妈说了割股,哽咽复病,故此也没人敢说。只是这节事已沸沸传将开去了,一时邻里要为他具呈讨匾。妙珍道:“这不过是我一时要救祖母,如此岂是邀名?”城中乡宦举临生员财主,都要求他作妻作媳。他道:“我已许天为尼,报天之德。”都拒绝不应。林氏再三劝他,则道:“嫁则不复能事祖母,况当日已立愿为尼,不可食言。”从此又三年,林氏又病不能起,便溺俱撒在床上。他不顾秽污,日夜洗涤。林氏又道:“我这三年,都是你割肝所留。但人没个不死的,就天恩不可再邀,你再莫起甚意了。”不数日身故,他悲哀擗踊,三日水浆也不入口。破产殡殓,亲营坟墓,结茅柴为庐,栖止墓上。朝夕进饮食,哭泣,庐止一扉,山多猛兽,绋环绕于外不入。三年,坟上生出黄白灵芝五株。又有白鹊,在坟顶松树上结巢。远近都说他孝异。服满,因城中有一监生坚意求亲,遂落发出家无垢尼院,朝夕焚修,祈荐拨祖父母父母。
不料这院主定慧,是个有算计的人,平日惯会说骗哄人。这反把妙珍做个媒头,常到人家说:“我院里有一个孝女,不上二十岁,曾割肝救祖母,就是当日观音菩萨剜眼断手救妙庄王一般,真是如今活佛。若人肯供养他,供养佛一般。”哄得这些内眷,也有瞒着丈夫、公婆,布施银钱的、米谷的、布帛的,他都收来入己。又哄人来拜活佛,聚集这些村姑老媪,念佛做会,不论年大的小的,都称妙珍做佛爷,跪拜。妙珍已自觉酬应不堪,又细看这干人,内中有几个老的,口里念佛得几声,却就扳亲叙眷,彼此互问住居。问儿女,也有自夸儿女好的,也有诉说儿女贫寒,或是不肖,或是媳妇不贤。有几个年少的,佛也不念,或是铺排自己会当家,丈夫听教训,或是诉说丈夫好酒好色,不会做家,自家甘贫受苦,或又怨的是公姑琐屑、妯娌嫉忌、叔姑骄纵。更有没要紧的,且讲甚首饰时样,带来好看?衣服如今怎么制度才好?甚么颜色及时?你一丛,我一簇,倒也不是个念佛场,做了个讲谈所。甚至旙竿长,十八九岁大女子、不晓事三五岁小娃子,不知甚么缘故也拖带将来。又看那院主,搬茶送水,遇着舍钱的,“奶奶”、“孺人”口叫不绝,去奉承他。其余平常了只意思交接,甚有炎凉态度。
止有一个清庵尼姑寂如,年纪四十模样,看他做人温雅,不妄言笑,只是念佛。或时把自己诵习的《心经》、《金刚》等经,与妙珍讲说。妙珍礼他为师兄,像个可与语的。妙珍就想道:“我当日不要里递申举,正不肯借孝亲立名。如今为这些人尊礼,终是名心未断。况聚集这些人,无非讲是讲非,这不是作福,是造孽了。岂可把一身与他作招头?”遂托说喧嚣,就避到清庵中。真好一个庵:松桧荫荫静掩扉,一龛灯火夜来微。
禅心寂似澄波月,唯有疏钟出树飞。妙珍看他房寮不惟清雅,又且深邃。一隙之地,布置委委曲曲,回廊夹道,洞门幽室,仓卒人也不能进来。这寂如当家,带着个女童,叫做圆明,在外边些。妙珍直在里边。妙珍止是早晚到佛前焚香,除三餐外,便独自个在房念佛诵经,甚喜得所。
不知寂如这意也是不善。他虽不抄化,不聚众,却靠着附近一个静室内两和尚,师父叫做普通,徒弟叫做慧朗,他时常周给。相去不远,乘着黑夜过来,轮流歇宿。初时也怕妙珍来碍眼,因见他在无垢院时,一毫闲事不管。又且施舍山积,道他身边必竟有物。若后日肯和同水蜜,他年纪小,是黄花女儿,尽可接脚。故此留他在庵,闲时说些道听途说的经典,道:“这都是普通老爷讲的,这和尚极是真诚,博通经典,城中仕宦、奶奶、小姐,没个不拜他为师,求他取法名讲解。近在这厢,师弟也该随喜一随喜。还有一个慧都讲,一发声音响亮,大有悟头。”妙珍也只唯唯。他见入不得凿,道:“且慢看,这些贼秃有些眼睛里安不得垃圾,见了我,丢了徒弟。若见了他,一定要丢了我。引上了他,倒把一个精精壮壮的好徒弟与他,岂不抢了我的快活?如今只把来嗅这两个秃驴,等他破费两个银子。”他自仍旧与这两个和尚往还,赞这妙珍标致,打动他不题。
一日,寂如因与慧朗有约,先睡一睡打熬精神。圆明厨下烧火,妙珍出来佛前烧晚香,只听得门外连弹三弹,妙珍不知其意。住一会,又听响弹三弹。妙珍只得去开门,外边道:“怎要我立之半日?”略开得一路门,那人从门缝里递进一锡罐,热气腾腾,道:“你接去,我打酒就来。”妙珍接了,打一张时,背影却是个和尚,吃了一惊,看罐中,是一罐烂糊狗肉。他也就拿来安在地上,往房中便跑。须臾,慧朗打了酒走来,随手拴门。看见锡罐道:“丢在地上,岂不冷了?”一齐拿着,竟进房中。寂如只道是圆明放的,也不问他,悄悄的吃了酒肉,两个仍旧行事。只是妙珍倒担了一夜干系,怕僧尼两人知道露机,或来谋害,或图污浼,理也有之。喜得天明,想道:“这尼姑,我道他稳重,是个好人。不期做出这样事!我若在此,设或事露,难分皂白,不若去了。”就略捡了些自己衣物,托言要访定慧,离了庵中。结庵在祖母坟侧,每日拾些松枝,寻些野菜度日。又喜得种他田的租户,怜他是个孝女,也不敢赖他的。定慧、寂如再三来邀,他道二位布施来的,我坐享于心不安,不肯去。
自此之后不半年,定慧因一个于一娘私自将丈夫的钱米出来做佛会,被丈夫知觉,赶来院中骂了一场。又听两个光棍拨置,到县中首他创做白莲佛会,夜聚晓散,男女混杂,被县里拿出打了十五,驱逐出院。又两年,寂如因与圆明争风,将圆明毒打,几次被他将私通和尚事,说与娘家。娘家就会同里递密来伺候。一日慧朗进去,正在房中云雨。圆明悄悄放了众人,把来拿了。慧朗苦要收拾,普通醋他与寂如过得绸缪,不肯出钱。送到县去,各打二十,双连枷整整枷了两月,俱发还俗。人见妙珍在两处都不肯安身,莫不称赞他有先见之明。
从此又十余年,只见妙珍遍辞亲邻,谢他平日看顾。回到草舍中,跏趺而坐,其气虽绝,颜色如生。正是:幻躯不可久,真性永不磨。
超然去尘寰,趺坐灵山阿。众人看的,无不称异,就把他草舍为龛,一把火焚化。火光之中放出舍利如雨,有百许颗。众人将来置在瓶中,仍将他田产买来建塔于上,人至今称孝女冢,又称神尼塔。
总之,千经万典,孝义为先,人能真实孝亲,岂不成佛作祖?若舍在家父母不能供养,纵使日日看经,朝朝理忏,恐阿鼻地狱正为是人而设,岂不丈夫反出女子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