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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修身卷(4)

  有德者好问圣人。或曰:“鲁人鲜德,奚其好问仲尼也?”〔注〕言鲁定、哀公,孟、仲、季孙皆问仲尼。曰:“鲁未能好问仲尼故也。如好问仲尼,则鲁作东周矣。”〔疏〕“鲁人鲜德”者,音义:“鲜德,息浅切。”说文:“ ,是少也。”经传通作“鲜”。按:禄去公室,政逮大夫,不能变而至道,是其鲜德之证也。“如好问仲尼”,世德堂本“如”作“如其”。“则鲁作东周矣”者,论语云:“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集解云:“兴周道于东方,故曰东周也。”按:孔子世家云:“定公九年,孔子年五十,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欲往。子路不悦,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是史公说孔子自拟文、武。文、武起丰、镐而王,丰、镐在西。今鲁在东,若起鲁而王,是以鲁为东方之丰、镐,故曰“吾其为东周”。此文“鲁作东周”,即用其义,谓鲁用孔子则王也。鹽鐵論 賢云:“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庶几成汤、文、武之功,为百姓除残去贼,岂贪禄乐位哉?”说苑至公云:“孔子怀天覆之心,挟仁圣之德,悯时俗之污泥,伤纪纲之废坏,服重历远,周流应聘,乃俟幸施道以子百姓,而当时诸侯莫能任用。是以德积而不肆,大道屈而不伸,海内不蒙其化,群生不被其恩,故喟然叹曰:‘而有用我者,则吾其为东周乎!’二书解此均与史公义同,盖西汉论语家师说如此。后世学者多所忌讳,重言革命之事,故变其义曰“兴周道于东方”,而郑康成以为东周据时成周,王辅嗣则以为不择地而兴周室,杜元凯又以为指平王以下所都之王城,皆为曲说。

  或问:“人有倚孔子之墙,弦郑、卫之声,诵韩、庄之书,则引诸门乎?”曰:“在夷貉则引之,倚门墙则麾之,〔注〕“庄周与韩非同贯,不亦甚乎?惑者甚众,敢问何谓也”?曰:“庄虽借谕以为通妙,而世多不解。韩诚触情以言治,而险薄伤化。然则周之益也,其利迂缓;非之损也,其害交急。仁既失中,两不与耳。亦不以齐其优劣,比量多少也。统斯以往,何嫌乎哉?”又问曰:“自此以下,凡论诸子,莫不连言乎庄生者,何也?”答曰:“妙指非见形而不及道者之言所能统,故每道其妙寄,而去其麤迹。一以贯之,应近而已。”惜乎衣未成而转为裳也。”〔注〕衣,上也;裳,下也。圣典,本也;诸子,末也。转上为下,舍本而逐末者,是可惜。〔疏〕“人有倚孔子之墙”云云者,说文:“倚,依也。”论语云:“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弦”,世德堂本作“弦”。按:说文无“弦”。弦,弓弦也,假借为琴瑟弦之称。今施于弓者作“弦”,施于琴瑟者作“弦”,此妄为分别,古弦歌字皆止作“弦”也。“郑、卫之声”,义见前篇。说文:“诵,讽也。”艺文志:韩子五十五篇,注云“名非,韩诸公子,使秦,李斯害而杀之”;庄子五十二篇,注云“名周,宋人”。按:韩非五十五篇,今并存,与汉志合;庄子郭象注本止三十三篇,以志校之,亡十九篇也。韩、庄所学不同,此并称者,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云:“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是其义也。音义:“引诸门乎,本或作‘问’。”按:“门”谓孔子之门,即论语云“不得其门而入者也”。作“问”,义不可通。“在夷貉则引之”云云者,音义:“夷貉,莫白切。”说文:“夷,东方之人也。貉,北方豸种。”荀子劝学云:“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麾读为“挥”,说文:“挥,奋也。”按:谓振去之也。“在夷貉则引之”嘉其处僻远而知慕中国之化;“倚门墙则麾之”,恶其已近圣人之宇,而犹惑于邪僻之俗、异端之说,是亦不可教诲也已矣。注:“庄周”至“而已”。按:泰康以来,天下共尚无为,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故其言如此。秦序谓弘范所学右道左儒,每违子云本指者,谓此类也。又按:“其害交急”,“交”读为“绞”。绞、急同义。论语:“直而无礼则绞。”郑注:“绞,急也。”“道其妙寄”,治平本作“遗其妙寄”,今依世德堂本。注“衣上”至“可惜”。按:论语云:“君子上达,小人下达。”集解云:“本为上,末为下也。”陶氏鸿庆读法言札记云:“衣裳之喻,与上文意不相涉。李注云云,说殊纡曲。疑此句本在上文‘如好问仲尼,则鲁作东周矣’句下,传写误着于此耳。问神篇云(一):‘衣而不裳,未知其可也。’李注云:‘有上无下,犹有君而无臣。’此言衣裳,义与彼同。言孔子不用于鲁,有德无位,但垂空文以教世也。下文‘圣人耳不顺乎非,口不肄乎善’云云,当在‘倚门墙则麾之’句下,合为一章,则文义俱足矣。”按:陶说非也。衣未成而转为裳,即小人下达之谓。李注以本末为言,义本平叔,文理明白,无烦改置。(一)“神”字原本讹作“道”,据本书问神篇改。

  圣人耳不顺乎非,〔注〕惟正之听。口不肄乎善;〔注〕性与天道,发言成章,不肄习。贤者耳择、口择;〔注〕耳择所听,口择所言。众人无择焉。〔注〕触情任意。或问“众人”。曰:“富贵生。”〔注〕苟贪富贵,不义而生。“贤者”。曰:“义。”〔注〕行义以达其道。“圣人”。曰:“神。”〔注〕神德行也。观乎贤人,则见众人;观乎圣人,则见贤人;观乎天地,则见圣人。天下有三好:众人好己从,贤人好己正,圣人好己师。天下有三检:众人用家检,〔注〕家人自以为法。贤人用国检,圣人用天下检。天下有三门:由于情欲,入自禽门;〔注〕所谓触情。由于礼义,入自人门;由于独智,入自圣门。〔疏〕“圣人耳不顺乎非”者,论语:“六十而耳顺。”皇疏引李充云:“耳顺者,听先王之法言,则知先王之德行,从帝之则,莫逆于心,心与耳相从,故曰耳顺也。”按:顺乎正,故不顺乎非。“口不肄乎善”者,音义:“肄乎,羊至切。”按:“肄”当为“违”,隶形相近而误。违与顺相反为义。论语云:“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不顺乎非,故不违乎善。“贤者耳择、口择”者,非礼勿听,是耳择也;非礼勿言,是口择也。“众人无择焉”者,妄言、妄听,无是非善恶之别也。“‘众人’。曰:‘富贵生。’‘贤者’。曰:‘义。’”者,御览四百二十一引尸子云(一):“贤者之于义,曰贵乎?义乎?曰:‘义,是故尧以天下与舜。’曰富乎?义乎?曰:‘义,是故子罕以不受玉为宝。’曰生乎?义乎?曰:‘义,故务光投水而殪。’三者人之所重,而不足以易义。”“‘圣人’。曰:‘神。’”者,孟子云:“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众人之情,凡可以富贵、可以生者则趋之,不问其它。贤者则裁之以义。义者,事之宜也。故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圣人则神而明之,从心所欲不踰矩,难以恒理测矣。“观乎天地,则见圣人”者,司马云:“天地,圣人之所取法。”“天下有三好”云云者,音义:“三好,呼报切,下同。”司马云:“己师,为己之师也。”按:“己从”谓从己,“己正”谓正己,则“己师”谓师己也。“圣人好己师”者,言而世为天下则,行而世为天下法,若孔子制春秋之义以为后王师矣。“天下有三检”云云者,检读为譣。说文;“譣,譣问也(二)。”引伸为占譣。经传通作“验”,或作“检”。众人以其家之肥瘠为忧乐,故用家为占。贤者则推之于国,圣人则推之于天下也。“天下有三门”云云者,音义:“人门,俗本作‘仁’,误。”按:仁、人古字通。入圣门者亦必由礼义,神而明之,无所不通,斯圣人矣。此以独智与礼义分为二者,谓造诣有浅深,入自人门,进而不已,则可以入圣门也。“独智”者,神明之域。荀子劝学云:“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又不苟云:“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德。”又劝学云:“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此“由于独智,入自圣门”之义。礼义为人禽所由分,以有礼自别于禽兽者,乃为人之始。由是而真积力久,以驯至于神明之域,则睎圣之事也。陶氏鸿庆读法言札记云:“‘由于独智,入自圣门’。‘智’当读为‘知’,即君子慎独之义。”按:慎独不得谓由于独知,此说非也。注“性与天道,发言成章,不肄习”。按:论语:“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旧解或以性与天道四字连读,与犹合也,谓圣人之言自然合于天道。晋书纪瞻传云:“陛下性与天道,犹复役机神于史籍。”是也。详见钱氏大昕潜研堂集。弘范解论语亦如此,故引以为不肄习之证。然性合天道,正不违乎善之义,谓圣人不勉而中,则可;谓其不肄乎善,则于义未安也。注“耳择所听,口择所言”。按:若然,则前篇注云“非法不言,何所择乎”,与此注适成矛盾,益可证彼文“君子言也无择”之“择”当读为“ ”矣。注“神德行也”。按:系辞云:“显道,神德行。”孔疏云:“言易理备尽天下之能事,故可以显明 为之道,而神灵其德行之事。”注“家人自以为法”。按:弘范读“检”为“蠢迪检柙”之“检”。晋书庾峻传云;“此其出言合于国检。”即用法言语,亦以为国法之意,与弘范义合。然家人自以为法,不得云用家检。且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诚令家以为法,正见刑于之有道,何以谓之众人?然则此义亦未安也。(一)“四百二十一”原本讹作“四百二十二”,据御览改。(二)说文“问”上不重“譣”字。

  或问:“士何如斯可以禔身?”〔注〕禔,安。曰:“其为中也弘深,〔注〕中者,心志也。弘深犹敦重也。其为外也肃括,则可以禔身矣。”〔注〕外者,威仪也。肃,敬也;括,法也。〔疏〕音义:禔身,是支切,又音支,又音题。”“士何如斯可以禔身”者,系辞云:“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家语入官云:“子张问入官于孔子,孔子曰:‘安身取誉为难。’”然则安身者,士行之本,故欲问其道。说文:“宏,屋深响也。”引伸为凡深大之称,经传通作“弘”。尔雅释诂云:“弘,大也。”“弘深”者,大而深也。“肃括”者,敬而法也。“其为中也弘深”者,能有容也。“其为外也肃括”者,不可狎也。有容则嫉怨寡矣,不可狎则耻辱远矣,斯安身之道也。注“禔,安”。按:易坎:“只既平。”释文:“只,京作‘禔’,安也。”说文:“禔,安福也。”注“中者,心志也。弘深犹敦重也”。按:文王世子云:“礼乐交错于中。”郑注云:“中,心中也。”说文:“惇,厚也。”经传通以“敦”为之。按:厚重者,言乎其体;弘深者,言乎其量。虽通谓之大,而义自有别。其为中也弘深,明以量言,非以体言,可以为宽广,不可以为厚重。弘范此义,盖为疏矣。注“外者,威仪也。肃,敬也;括,法也”。按:诗抑云:“抑抑威仪,惟德之隅。”郑笺云:“人密审于威仪抑抑然,是其德必严正也。古之贤者,道行心平,可外占而知内。如宫室之制,内有绳直,则外有廉隅。”孔疏云:“言内有其德,则外有威仪。”说文:“肃,持事振敬也。”又说文:“括,絜也。”按:絜者,结束之谓。刘越石答卢谌诗李注引韩诗章句云:“括,约束也。”约束邪曲,以为正直,谓之括;其器谓之栝。说文:“栝,檃也。”字亦作“隐括”。公羊解诂序云:“故遂隐括使就绳墨焉。”徐疏云:“括谓检括。”是也。然则括之本义为矫曲使直,故引伸之得为法则之称。广雅释诂云:“括, 也。”

  君子微慎厥德,悔吝不至,何元 之有?〔注〕微,纤也。悔吝,小疵也。元 ,大恶。〔疏〕音义:“元 ,徒对切。”“君子微慎厥德”云云者,系辞云:“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 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弇,罪大而不可解。”然则大罪起于小恶,慎之于微,则小恶必去,而安有大罪之能成也!注“微,纤也。悔吝,小疵也。元 ,大恶”。按:说文:“纤,细也。”系辞云:“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又云:“忧悔吝者存乎介。”韩注云:“介,纤介也。”即此注所本。说文:“憝,怨也。” 即憝之变体,字亦作“譈”。康诰:“凡民罔不憝。”孟子引作“譈”,亦或以“谆”为之。广雅释诂云:“谆,罪也。”

  上士之耳训乎德,〔注〕训,顺。下士之耳顺乎己。〔注〕苟欲令人顺己。〔疏〕“上士之耳顺乎德”者(一),闻善则服也。“下士之耳顺乎己”者,闻谀言则悦也。注“训,顺”。按:说文:“顺,理也。”引伸为循,为从。经传多以“训”为之。洪范“于帝其训”、“是训是行”,史记宋微子世家皆作“顺”。诗烈文“四方其训之”,左传哀公篇引作“四方其顺之”。“顺乎己”,世德堂本“顺”作“训”。(一)“士”字原本讹作“下”,据正文改。

  言不惭、行不耻者,孔子惮焉。〔注〕言不违理,故形不惭;行不邪僻,故心不耻。言行能如此,仲尼所敬(一)。惮,难也。〔疏〕论语云:“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马融注云:“怍,惭也。内有其实,则言之不惭;积其实者,为之难也。”皇疏引王弼云:“情动于中,而外形于言,情正实而后言之不怍。”按:“孔子惮焉”者,谓孔子以为难能也。即据论语“其为之也难”生义。注“惮,难也”。按:说文:“惮,忌难也,一曰难也。”(一)“敬”下原本有偏书小字“句”,盖作者以示句读,今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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