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柏忠将前事告诉依仁,扬扬得意,又道:"他好说,必不得行,我意思晚上带相府几个家丁前去,好说话就随意赏他几两银子,如其不肯,就硬抢他回去,谅他老夫妻有何本领,同相府要人?不瞒吾兄说,就是小弟仗着公子势力,在这街坊上也算一霸呢!"谈着已踱到门首。敲开门来,柏忠邀依仁入内,到小客座坐下。依仁细看房屋,是对合两进,厨灶在厢屋里,上三间做内室,下三间一间门楼,两间客座,也还齐整。
有老婆子送茶上来。二人谈了一会,依仁谈到在府里,全无出息,又无别处可投,谋事更是难的。柏忠道:"吾兄不讲,弟不敢言。我看令弟为人,反面无情,而且不知好歹。兄弟骨肉尚无好处,无怪乎前天待弟那番举动。我想同公子商量,转至老中堂,办他个罪名,又碍着吾兄的面子,我不同兄交好就罢了。那天晚间,还承照应。"依仁道:"说那里话!你我自好,那天我也很劝了一番,无如他总不肯听,孩子家是会闹脾气的。"柏忠道:"他闹脾气,小弟的敝臀,没有得罪,他竟当做大鼓敲了顽,虽然他有个隐情在内,不是敢打我,究竟同我有些痛养相关呢。"依仁大笑。柏忠笑道:"有人说你令弟是个女孩子,这话确不确?"依仁道:"没有的话。是谁讲的?他不过生得娇柔,妆束得华丽些。我知你的意思,见他戴着金坠子,金链子,心里疑惑,那是我们南边风俗,我叔太爷得子迟,把他妆做女孩,取其好长的,那里当真是个女孩子!"柏忠微微一笑,也就不问了。
依仁连日赚了松筠几两银子,胆就壮了,对柏忠道:"有好地方,我们坐坐去。"柏忠道:"很好,半截胡同有一家子,我最熟,就到他家去罢。"遂同依仁到半截胡同来。上前敲门,一个老妈出来,见是柏忠,道:"还没有房呢。"柏忠也不答,同依仁一直走进内里,见上首有个空房,就攒进去,自己将门帘放下。
向床上一睡。依仁坐在椅上,见走进一个小女孩子,来望了一望,冷笑一声道:"柏老爷倒又来了。"柏忠道:"你姐姐在那里?他想我呢。"小孩子哼了哼道:"他怪想你的。"柏忠道:"他在内里有什么事?知道我来,还不可来么!"小孩子也不答应,就走出去了。依仁看他光景,甚为可恶,也不开口。又停了半晌,才有人送上茶来。柏忠道:"我瘾来了,要吃烟呢,快开灯来。"那人微笑道:"烟脱了,要煮呢。"头也不回,就出去了,坐了一顿饭的工夫,见帘子一揪,进来一位五短身材,脸皮微黑,还有几点鹊斑,倒是双小脚,跨进门,口中含糊叫了两声老爷,就在倚子上坐了。柏忠道:"桂香呢?"那女子道:"有事呢。"依仁道:"还没请教芳名。"柏忠道:"他叫桂琴。"就指着依仁道:"此位姓松,是副都御史松大人的令兄,也着你妹子出来陪陪。我同他是老相交,原不较量,今日有新客呢。"桂琴也不开口。柏忠问道:"你的妹子,那里去了?"桂琴道:"不瞒你说,云少爷在后边呢。"柏忠道:"那个云少爷?"桂琴道:"就是木都统家少爷。"此时柏忠颇下不来,只得说:"我到同他不拘形迹,外人不知道,只说冷落我呢。快把烟灯开出来,你烧口烟罢,松老爷是爱躺躺的。"桂琴道:"适才云少爷要烟,还没有呢。"柏忠道:"拿钱去挑,我这里有。"桂琴无奈,出去一回,有人送进一个破灯盘,一支瓶子枪,一个竹根子里有三四分烟,灯罩子都是打碎了,三五片凑成的,浮在灯上,很不成模样。柏忠请依仁过来自烧。连那个桂琴都不见了。二人谈谈,每人吃了两小口烟,已完了,灯里油也不足,昏昏的提不上来,一上一下,这个破灯罩子,颇为忙人,吃了三四口烟,倒真忙了好一会子。看时刻,已有未正,只见桂琴同着一个女子进来。依仁细看那女子,长挑身材,圆圆的脸儿,觉得比桂琴好几分。
满面笑容道:"你来了。"柏忠颇为得意,道:"来了来了。"对依仁道:"他就是桂香。"又对桂香道:"这位松老爷,是御史的令兄,同我至好。"桂香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笑嘻嘻的道:"有件事对不起你们,云少爷今天要在此摆酒。你知道的,我家房屋窄,意思要请你们让下房子。
柏老爷就同家里人一样,我也不说套话,倒得罪这位松老爷了。"柏忠大难为情,老脸通红道:"我们是逢场作戏,只要有房,我们坐就罢了。"桂香当做不听见,站立等候。依仁见他刻不容缓的逐客,心里颇为有气,又听那个桂琴道:"你们横竖也闲着,过一天再来也是一样。"柏忠也装不听见,坐着不言语。依仁想了想,心里又算一算,道:"我们也摆一台酒,可好不好?"柏忠道:"我今日没有多带银钱,这些地方我是不欠帐的。"依仁道:"银子我这里有。"原来柏忠在他家顽了三个多月,只用过三吊京钱,弄得屎嫌屁臭,今听见依仁有银子作东,胆子就大了许多,喉咙更高了两调,脸一沉道:"我今天同客来,你们偏下我的面子,什么云少爷,雨少爷,难道他是大钱,我在你家用的是小钱么?今日偏要吃酒。"又对依仁道:"拿出银子他瞧瞧。"依仁赚了松筠二十多两在腰内,一齐取出,放在桌上一大包。桂香等见大包银子,也就软了,笑道:"不让罢了,生什么气?还是熟人呢。"柏忠此时兴会了许多,不住的要茶,要烟,闹得不亦乐乎。少停排开桌子,大家入席,柏忠、依仁同两个妓女嘻笑怒骂,信口胡闹,又蝩了一回拳,唱了两个小唱,笑也有,说也有,吃得呕吐狼藉,臭气熏人,还不肯歇。柏忠、依仁两个花酒是不轻易有得吃的,纵或有时入席,也是陪人。今日自尊自大,不吃个淋漓尽致,如何肯罢休?一直吃到上灯后,吐过几次,还不住的讨酒要肉,不可开交。且说桂香有个相好,是京营副都统木纳庵的侄儿,带了三五个跟随,还有几个朋友,也在此吃酒,就在对面房里摆席。吃了一会,桂香、桂琴也轮班陪过几次。谁知两边都有酒意,彼此要争,桂香到这边来,那边乱叫,到那边去,这边狂呼。柏忠仗着相府势头,欺人惯的,就对那边骂了几句。那个云少爷如何怕你?跳起身来骂道:"是那个王八羔子,在这里混骂人?是汉子出来讲话!"柏忠虽不敢出头,还在里间发威。外面骂一句,他也在房中回一句。
云少爷恼极了,就闯进房,先将酒席一脚踢翻,杯盘打得粉碎,一手将柏忠揪住。云少爷身材高大,又是个将门之子,把柏忠提过来,就同饿鹰抓鸡一般,桂香等众人来劝,那里劝得住?柏忠只叫:"有话松下手来讲!"云少爷也不理他,大声叫道:"我的人呢?"外面五、六个旗丁,最喜生事的,听得主人叫唤,一窝风进房。依仁见势头不好,才要溜走,早被些旗丁捉住。云少爷将柏忠打了几拳,向地下一掷道:"捆起来!"众旗丁上前将衣服剥下,紧紧缚住,也有人把依仁捆了。
柏忠还要说:"打得好,我们慢慢儿讲话。"云少爷道:"谅你也经不起打,我有法处置你。"着人取两支大蜡烛来,再到剃头铺子里,将刮下来的短发同头皮子取些来。云少爷吩咐动手,柏忠大叫道:"那不能,一世的累呢!"众旗丁那里睬他?
上来一个先将他按定,又对着他尊臀相了一相,用当中一个指头在油灯里一溅,就同个胡萝卜一样,向柏忠屁眼里一抠。
可怜柏忠咬着牙,叫了一声"哎呀",把头望颈项里一挫,满身起了一层皱鸡皮。那旗丁又将指头拔出,取些短头发,只管望里塞,又加上些山药皮,用大蜡烛塞在门口。有个旗丁照样也服侍依仁,依仁口口声声道:"不干我事。"众人只当不听见。柏忠此刻口也软了,却也迟了。云少爷见他二人蜡烛塞好,叫人把他两个爬下来,用人捺定,不许他乱滚,就将蜡烛点起来,油淌淌的,烫得皮破血流。
云少爷更恶,还不住的把蜡烛弹走了花,渐渐已卸到根子,二人大叫道:"不是当耍的,烫到心了不得呢!"众人大笑,做好做歹的,放了绑,二人也算晚年失节,起身道:"好顽笑,罢了罢了。"又用手在P股上,擦擦摸摸了一会子。依仁银包也不见了。
依仁失去银子,比刚才受苦还要难过,又不敢多言,只得套上裤子,来穿衣服。旗丁道:"你还要衣服么?"每人又是一个嘴巴。众人说情,各人与他一件袄子,依仁鞋子又失去一只,柏忠就同开笼放鸟,得了性命一般先跑出去了。依仁一高一低,也随着走,生伯遇见熟人,又怕遇见巡城的盘问,前车可鉴,P股是打不得的。
两个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彼此埋怨,直奔到柏忠家,方才放心。在客座内坐下,可怜后门口焦辣辣的,又疼又痒,坐也坐不安隐,对面站着。依仁道:"这个苦吃足了。"柏忠道:"原是取乐的,倒弄得乐极生悲。"依仁道:"讨些水来,洗洗也好。"柏忠道:"小弟的敝臀,真是有用之才,前天令弟当做鼓敲,今日竟能当烛台用,岂非奇事!老哥不必作恼,我明天进相府去,想了小法,他叔子的芝麻官,少不得在我手里包断送。"依仁迫:"全仗吾兄出气。我家那个是不行的,在他面前,连说也不能说。"柏忠家里取出水来,洗了一会,依仁道:"我听人讲过的,有了东西进去,要趁早掏出来,不然生了毛,为累一世,要成红毛疯呢。"柏忠道:"那还了得!你我这副嘴脸,又讨人嫌,那个肯来下顾?岂不痒死了而后已,不如你我换着掏掏看。"就将P股一蹶送过来。
依仁用灯照着道:"吾兄洞府颇深,望不见底,用个竹筷子试试看。"柏忠道:"也好。"依仁见桌上一双铜火箸,拿起来才送进去,柏忠大叫使不得,就站起身来,抠抠擦擦道:"隔江犹唱后庭花,原是韵事。"依仁道:"怎么样?"柏忠道:"我想起来了,你我就做个胀头疯,或者遇见个掏毛厕的,还可借此有点子出息呢。吾兄请回罢,吾还要同相府里人去抢亲。"依仁讨了一个小灯笼出门,P股夹得紧紧的,一步步挨回去了。到家进房睡下,哼了半夜。
次日微雨,依仁借此不出去,起身也迟。吃了饭,在房中坐立不安。只见一起一起家人跑进来道:"少爷下来了。"听见宝珠在外叫道:"大哥在家么?"依仁急趋出来,笑容可掬道:"贤弟,今天下雨,可曾上衙门?"宝珠道:"今天无事,来同大哥谈谈。"遂坐下来。就有许多家人站在窗外伺候,送茶装烟。二人说了些闲话,依仁极力恭维。宝珠开言道:"筠儿不长进,不肯读书罢了,又在外边顽笑,大哥知道些风声,也要管教他。"依仁满面羞惭,咕噜了一句,就用话支吾道:"贤弟,可知道刘三公子的新闻么?"宝珠道:"我不同他来往,他的事我如何得知呢?"依仁道:"昨日在金鱼胡同会见柏忠,见他街头上一家子姓英的同他讲话,我问是谁家,原来是个旗人,老夫妇两个,只有个女儿,颇为标致,刘三爷讨他做小,那家子立意不行,柏忠的主意,昨晚着人抢回去了。不知英家如何处置呢,谅不敢同相府里要人。那个女孩子,我倒瞧见一眼,有十五、六岁,长挑身材,眉心里有个豆子大的鲜红的痣,模样儿还罢了。"宝珠道:"老刘倚势欺人,也非一次,都是那个柏忠的指使。无论什么人,遇见不良的人引诱,他就更坏了。"依仁默然无话。今日又是个阴天,屁眼作痒,竟痒得不可开交,连坐也坐不住,起欠欠的。宝珠只见他乏趣,意欲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