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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一九三四年(6)

  340412②致姚克姚克先生:顷收到八日来信;一日信亦早到,当即于九日奉复,现想已于恩赐检查之后,寄达左右矣。给杨某信〔1〕,我不过说了一部分,历来所遇,变化万端,阴险诡随如此辈者甚多,倒也惯而不以为怪,多说又不值得,所以仅略与答复而止,而先生已觉其沈痛,可见向来所遇,尚少此种人,此亦一幸事,但亦不可不小心,大约满口激烈之谈者,其人便须留意。

  徐何创作问题之争〔2〕,其中似尚有曲折,不如表面上之简单,而上海文坛之不干不净,却已于此可见。近二年来,一切无耻无良之事,几乎无所不有,"博士""学者"诸尊称,早已成为恶名,此后则"作家"之名,亦将为稍知自爱者所不乐受。近颇自憾未习他业,不能改图,否则虽驱车贩米,亦较作家干净,因驱车贩米,不过车夫与小商人而已,而在"作家"一名之中,则可包含无数恶行也。

  来信谓好的插画,比一张大油画之力为大,这是极对的。但中国青年画家,却极少有人注意于此。第一,是青年向来有一恶习,即厌恶科学,便作文学家,不能作文,便作美术家,留长头发,放大领结,事情便算了结。较好者则好大喜功,喜看"未来派""立方派"〔3〕作品,而不肯作正正经经的画,刻苦用功。人面必歪,脸色多绿,然不能作一不歪之人面,所以其实是能作大幅油画,却不能作"末技"之插画的,譬之孩子,就是只能翻筋斗而不能跨正步。其二,则他们的先生应负责任,因为也是古里古怪的居多,并不对他们讲些什么,中国旧式插画与外国现代插画,青年艺术家知道的极少;尤其奇怪的是美术学校中几乎没有藏书。我曾想出一刊物,专一绍介并不高超而实则有益之末技,但经济,文章,读者,皆不易得,故不成。

  上海虽春,而日日风雨,亦不暖。向来索居,近则朋友愈少了,真觉得寂寞。不知先生至迟于何日南来,愿得晤谈为幸耳。

  此布,即颂时绥。

  豫顿首四月十二夜〔1〕给杨某信指《答杨邨人先生公开信的公开信》,后收入《南腔北调集》。

  〔2〕徐何创作问题之争一九三四年二月,清道夫(林希隽的化名)根据韩侍桁提供的材料,在《文化列车》第九期发表《"海派"后起之秀何家槐小说别人做的》一文,揭发何家槐以自己名义发表徐转蓬的小说多篇;接着,《申报。自由谈》、《文化列车》等连续刊载当事人的"自白"及杨邨人、韩侍桁、宇文宙(任白戈)等人的评论文多篇,形成一场争论。

  〔3〕"立方派"即立体派,二十世纪初形成于法国的一种艺术流派。它反对客观地描绘事物,主张以几何学图形(立方体、球体和圆锥体)作为造型艺术的基础,作品构图怪诞。

  340413致母亲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四月七日来信,今已收到,知京寓一切平安,甚喜甚慰。和森及子佩〔1〕,均未见过,想须由家中出来过上海时,始来相访了。海婴早已复元,医生在给他吃一种丸药,每日二粒,云是补剂,近日胃口极开,而终不见胖,大约如此年龄,终日玩皮,不肯安静,是未必能胖的了。医生又谓在今年夏天,须令常晒太阳,将皮肤晒黑,但此事须在海边或野外,沪寓则殊不便,只得临时再想方法耳。今年此地天气极坏,几乎每日风雨,且颇冷。害马多年想看南镇及禹陵〔2〕,今年亦因香市时适值天冷且雨,竟不能去,现在夜间亦尚可穿棉袄也。害马安好,男亦安,惟近日胃中略痛,此系老病,服药数天即愈,乞勿远念为要。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男树叩上。广平海婴随叩。四月十三日。

  注释:

  〔1〕子佩即宋琳。参看360201①信注〔1〕。

  〔2〕南镇及禹陵均为绍兴古迹。禹陵在绍兴城外会稽山麓,相传夏禹死后即葬于此。陵边有禹庙。南镇,位于禹陵东南约二里处,有南镇庙。

  340414致黎烈文烈文先生:顷收到十三日函并原稿六篇,费神甚感。"此公"是先生之同乡,年未"而立",看文章,虽若世故颇深,实则多从书本或推想而得,于实际上之各种困难,亲历者不多。对于投稿之偶有删改,已曾加以解释,想不至有所误解也。

  日前又收到一篇,今附上。

  此布,即请道安。

  迅顿首四月十四日340415致林语堂〔1〕顷收到十三日信,谨悉种种。弟向来厚于私而薄于公,前之不欲以照片奉呈,正因并"非私人请托",而有公诸读者之虑故。近来思想倒退,闻"作家"之名,颇觉头痛。又久不弄笔,实亦不符;而且示众以后,识者骤增,于逛马路,进饭馆之类,殊多不便。《自选集》中像未必竟不能得,但甚愿以私谊吁请勿转灾楮墨,一以利己,一以避贤。此等事本不必絮絮,惟既屡承下问,慨然知感,遂辄略布鄙怀,万乞曲予谅察为幸。此复即请道安。

  迅上四月十五日〔1〕此信据一九四九年二月上海万象图书馆出版《作家书简》所载收入,称呼被略去。

  340416致陶亢德亢德先生:有一个相识者〔1〕持一卷文稿来,要我寻一发表之地,我觉得《人间世》或者相宜,顷已托书店直接寄去。究竟可用与否,自然是说不定的。倘可用,那就没有什么。如不合用,则对于先生,有一件特别的请托,就是从速寄还我,以便交代。费神之处,至感。那文稿名《泥沙杂拾》〔2〕,作者署"闲斋"。

  此布,即颂时绥。

  迅顿首四月十六日〔1〕相识者指徐诗荃。

  〔2〕《泥沙杂拾》散文随笔,载《人间世》第三期至第六期(一九三四年五、六月)、第十八期(十二月)和第十九期(一九三五年一月)。

  340417致罗清桢清桢先生:日前收到来信,并尊照一张,木刻一幅,感谢之至。这一幅也并无缺点,但因其中之人物姿态,与前回之《劫后余生》相似,所以印行起来,二者必去其一,我想,或者还是留这一幅罢。

  见寄之二十余幅,早经收到。《或人之家》平稳,《被弃之后》构图是很有力的,但我以为站着的那人不相称,也许没有她,可以更好。《残冬》最佳,只是人物太大一点,倘若站起来,不是和牌坊同高了么。

  我离开日本,已经二十多年,与现在情形大不相同,恐怕没有什么可以奉告了。又来信谓要我的朋友写书面字,不知何人,希示知,倘为我所熟识,那是可以去托的。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四月十七夜。

  340419致陈烟桥雾城先生:昨天才寄一函,今日即收到十六日来信,备悉种种。做一件事,无论大小,倘无恒心,是很不好的。而看一切太难,固然能使人无成,但若看得太容易,也能使事情无结果。

  我曾经看过MK社的展览会,新近又见了无名木刻社〔1〕的《木刻集》(那书上有我的序,不过给我看的画,和现在所印者不同),觉得有一种共通的毛病,就是并非因为有了木刻,所以来开会,出书,倒是因为要开会,出书,所以赶紧大家来刻木刻,所以草率,幼稚的作品,也难免都拿来充数。非有耐心,是克服不了这缺点的。

  木刻还未大发展,所以我的意见,现在首先是在引起一般读书界的注意,看重,于是得到赏鉴,采用,就是将那条路开拓起来,路开拓了,那活动力也就增大;如果一下子即将它拉到地底下去,只有几个人来称赞阅看,这实在是自杀政策。我的主张杂入静物,风景,各地方的风俗,街头风景,就是为此。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打出世界上去,即于中国之活动有利。可惜中国的青年艺术家,大抵不以为然。

  况且,单是题材好,是没有用的,还是要技术;更不好的是内容并不怎样有力,却只有一个可怕的外表,先将普通的读者吓退。例如这回无名木刻社的画集,封面上是一张马克思像,有些人就不敢买了。

  前回说过的印本〔2〕,或者再由我想一想,印一回试试看,可选之作不多,也许只能作为"年刊",或不定期刊,数目恐怕也不会在三十幅以上。不过罗君〔3〕自说要出专集,克白〔4〕的住址我不知道,能否收集,是一个疑问,那么,一本也只有二十余幅了。

  此复即颂时绥。迅上四月十九日又前信谓先生有几幅已寄他处发表,我想他们未必用,即用,也一定缩小,这回也仍可收入的。

  注释:

  〔1〕无名木刻社后改名为未名木刻社,一九三三年底成立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成员为刘岘、黄新波。《木刻集》,即该社自编的《无名木刻集》,署"一九三四年五月出版"。鲁迅曾为之作《<无名木刻集>序》,后收入《集外集拾遗》。

  〔2〕印本指后来印成的《木刻纪程》。

  〔3〕罗君指罗清桢。

  〔4〕克白即陈铁耕。参看331204信注〔1〕。

  340422致姚克姚克先生:十三日函早收到;近来因发胃病,腹痛而无力,躺了几天,以致迟复,甚歉。中国人总只喜欢一个"名",只要有新鲜的名目,便取来玩一通,不久连这名目也糟蹋了,便放开,另外又取一个。真如黑色的染缸一样,放下去,没有不乌黑的。譬如"伟人""教授""学者""名人""作家"这些称呼,当初何尝不冠冕,现在却听去好像讽刺了,一切无不如此。

  石刻画象印起来,是要加一点说明的,先生肯给我译成英文,更好。但做起来颇不易,青年也未必肯看,聊尽自己的心而已。《朱鲔石室画象》我有两套,凑合起来似乎还不全,倘碑帖店送有数套来,则除先生自己所要的之外,其余的请替我买下,庶几可以凑成全图。这石室,四五年前用泥塞起来了(古怪之至,不知何意),未塞之前,拓了一次,闻张继〔1〕委员有一套,曾托人转辗去借,而亦不肯借,可笑。此复即请文安。

  豫顿首四月二十二夜。

  注释:

  〔1〕张继(1882--1947)原名溥,字溥泉,河北沧县人。历任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司法院院长等,当时兼任教育部古物保管委员会主任委员、北平故宫博物院理事等。

  340423致陈烟桥雾城先生:廿一函并木刻二幅均收到。这回似乎比较的合理,但我以为烟还太小,不如索性加大,直连顶颠,而连黑边也不留,则恐怕还要有力。不知先生以为怎样。

  MK木刻社已有信来,我想慢慢的印一本试试罢。

  先生的作品,容我再看一回之后,仔细排定,然后再奉函借版。这回我想不必将版收罗完全,然后付印,凡入选之作,即可陆续印存,到得有二十余幅,然后订好发行的。

  此复即颂时绥。迅上二十三日340424①致杨霁云〔1〕霁云先生:惠函读悉。所举的三种青年中,第一种当然是令人景仰的;第三种也情有可原,或者也不过暂时休息一下;只有第二种,除说是投机之外,实在无可解释。至于如戴季陶〔2〕者,还多得很,他的忽而教忠,忽而讲孝,忽而拜忏,忽而上坟,说是因为忏悔旧事,或藉此逃避良心的责备,我以为还是忠厚之谈,他未必责备自己,其毫无特操者,不过用无聊与无耻,以应付环境的变化而已。

  来问太大,我不能答复。自己就至今未能牺牲小我,怎能大言不惭。但总之,即使未能径上战线,一切稍为大家着想,为将来着想,这大约总不会是错了路的。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四月廿四夜〔1〕杨霁云江苏常州人,曾在上海复旦中学、正风文学院任教。一九三四年曾收集、整理鲁迅集外佚文印行《集外集》。

  〔2〕戴季陶参看270925①信注〔4〕。他曾捐款修建吴兴孔庙,鼓吹"仁爱"和"忠恕";又曾宣扬"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所谓"八德",由国民党当局强令机关团体制匾悬挂于礼堂;一九三三年初又在南京东郊汤山修建别墅,命名为"孝园",自称"孝思不匮";他在担任国民党政府考试院院长时,于考试院内设置佛堂,在书斋内设置佛经佛像,持斋茹素;一九三四年四月他又去陕西扫祭文武周公墓,并以"救国救民"、"培国本而厚国力"为名,发出严禁"研究国学科学诸家发掘古墓"的通电。

  340424②致何白涛白涛先生:四月十八日信,顷已收到,并木刻两幅,初学者急于印成一样东西,开手是大抵如此的,但此后似切不可忽略了基本工夫,因为这刻法开展下去,很能走入乱刻的路上去,而粗粗一看,很像有魄力似的。

  木刻书〔1〕印成后,当寄上一二十本,其时大约要在五月中旬了。木刻刀当于日内到书店去问,倘有,即嘱其寄上。《文学杂志》上的木刻,先前是我选的,后来我退出,便不过问,近来只登着德国一派的木刻,不知何人所为。我想,恐怕是黄源〔2〕或傅东华罢。

  近来上海谣言很多,我不大出门。但我想印一种中国木刻的选集,看情形定为季刊或不定期刊。每本约二十幅,用原版付印刷局去印,以一百本或百五十本为限,以为鼓吹。先生之作,我想选入的有《街头》《工作》《小艇》《黑烟》四幅〔3〕,未知可否?倘可,则希将原版用小包寄至书店,印后仍即寄还,或托便人带来亦可,因为还不是急于出版的。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迅上四月二十四夜〔1〕木刻书指《引玉集》。

  〔2〕黄源参看340814②信注〔1〕。

  〔3〕按其中的《工作》,后未收入《木刻纪程》。

  340425①致母亲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四月十六日来示,早经收到。和森兄因沪地生疏,又不便耽搁,未能晤谈,真是可惜。紫佩亦尚未来过,大约在家中多留了几天。今年南方天气太冷,果菜俱迟,新笋干尚未上市,不及托紫佩带回,只能将来由邮局寄送了。男胃病先前虽不常发,但偶而作痛的时候,一年中也或有的,不过这回时日较长,经服药约一礼拜后,已渐痊愈,医言只要再服三日,便可停药矣,请勿念为要。害马亦好。海婴则已颇健壮,身子比去年长得不少,说话亦大进步,但不肯认字,终日大声叱咤,玩耍而已。今年夏天,拟设法令晒太阳,则皮肤可以结实,冬天不致于容易受寒了。老三亦如常,但每日作事八点钟,未免过于劳苦而已。余容续禀。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男树叩上广平及海婴随叩四月二十五日340425②致何白涛白涛先生:上午方寄一函,想已达。顷至内山书店问木刻刀,只有五把一套者,据云铁质甚好,每套二元。不知可用否?倘若要的,可用小包邮寄,候回示办理。

  此致即颂时绥。

  迅上四月廿五日340430致曹聚仁聚仁先生:惠函顷奉到。《南腔北调集》于月初托书局付邮,而近日始寄到,作事之慢,令人咋舌。多伤感情调,乃知识分子之常,我亦大有此病,或此生终不能改;杨邨人却无之,此公实是一无赖子,无真情,亦无真相也。

  习西医大须记忆,基础科学等,至少四年,然尚不过一毛胚,此后非多年练习不可。我学理论两年后,持听诊器试听人们之胸,健者病者,其声如一,大不如书上所记之了然。今幸放弃,免于杀人,而不幸又成文氓,或不免被杀。倘当崩溃之际,竟尚幸存,当乞红背心〔1〕扫上海马路耳。

  周作人自寿诗〔2〕,城有讽世之意,然此种微辞,已为今之青年所不憭,群公相和,则多近于肉麻,于是火上添油,遽成众矢之的,而不作此等攻击文字,此外近日亦无可言。此亦"古已有之",文人美女,必负亡国之责,近似亦有人觉国之将亡,已在卸责于清流或舆论矣〔3〕。

  专此布复,即请道安。

  迅顿首四月卅日。

  注释:

  〔1〕红背心旧时上海租界上清洁工人穿的"号衣"。

  〔2〕周作人自寿诗载《人间世》第一期(一九三四年四月五日),目录页题作《五秩自寿诗》,正文系手迹影印,题为《偶作打油诗二首》,其中有"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的句子。接着《申报。自由谈》、《人言周刊》等相继发表文章批评周作人。如埜容在一九三四年四月十四日《申报。自由谈》上以《人间何世》为题,写诗挖苦他"自甘凉血懒如蛇","怕惹麻烦爱肉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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