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燕本就民风彪悍,又是魏王发家之地,尤其的沾染了许多桀骜不屈之气。
心怀不满,他们是不会像那些逆来顺受的草民一样,被任意宰割的,而是想尽办法,表达自己的不满。
法不责众,整个幽燕上下一体同心,豁出去了的祸祸!
于是,从新朝元年到新朝十年之间,幽燕经略相公,足足换了九任。
没有一任能呆的超过一年的!
为何是九任十年?其他的时间全在赴任卸任的路上吗!
这些人,有的是因为军中闹赏,有的是监管不利,有的是作战不利……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倒掉了。
为什么会如此?
你可以想象一下,发到军中足额的赏银军械,被监管官倒腾出去,给每人发过一遍之后,所有人揣着鼓鼓的腰包,拎着明晃晃的新兵器,空口白牙的来跟你闹,银没发,械未到,赶快发来。
你还可以想象,白天在建的堡垒,进度好好的,到了晚上,有人偷偷摸摸起床,把白天干的拆完了不算,还多拆好几层,建的倒没有拆的快……
抑或者,出兵打仗的时候,面对对面全部武装的牧州骑兵,命令出击的己方部队,以整齐的令人发指的动作,掉头向后飞奔而去,将你的命令远远抛在P股后面。
你可以把监管官,把督战队,把监军,全换成自己的人,但是自己的人哪里找?
整个幽燕,你根本找不到自己人!
想从其它地方带?朝廷制度不答应啊。
新朝始皇刘义成登基之后,将与兵们的距离就远了。
平时营中兵自有管带,出事要用时,临阵委派将领,枢密院制定战术,皇帝签发虎符,将领到了地头,领兵作战,打完了仗,将领回朝,而士兵,士兵哪里来的再回哪里去。
这样的制度保证了军权不会分散,但也造成了,幽燕之地,将难将兵的局面。
这简直就是一场人民战争!
而且最郁闷的是,对面的不是暴乱的军队,而是从上到下一体同心的顺民,你没法用斩尽杀绝的方式。
就算皇帝为你破例,许你带私兵,你又能带多少私兵?
你把监管官、督战队、监军全换成了自己人,且不说这究竟需要多少自己人……
在其他所有人都满怀敌意,铁了心来与你为难的情况下,这些自己人,又能坚持多久?
他们凭什么,冒着刀头舔血的危险,在比战场还更加严苛环境下,保持对你的忠诚?
当然,你也可以收买,拉拢……
但是,你收买拉拢的了一个人,十个人,你收买拉拢的了十万百万的幽燕百姓吗?
天下首富也买不动民心,若不然,个个首富都是皇帝了。
诸如此类的事不是没有出现过,但诸如此类的事出现以后,那些被成功拉拢者,运气好的能够随新主一起,灰头土脸去往他处赴任,运气不好的,就直接被打死在当街了。
后来,就更加没人肯被收买了。
苏定远、苏定山二人死了,但是他们以自己和家族的死为代价,将幽燕变成了新朝将领的地狱。
这种局面,直到七年前,南宫东城来此赴任,也并没有多少改变。
只不过南宫东城手腕更高,明面上有朝廷支持,暗地里还有南宫世家努力经营,才勉力坐稳了这个位子。
朝廷的支持,有破例的幽燕经略相公拔擢,军政一把抓;有南宫擂的恩科特例,为军中补充新血;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位上已经足足七年不动,远超了普通封疆大吏的年限。
这种事绝无先例,为何?因为目前只有他做的稳这位子。
虽然坐的稳,也是勉强……
时至今日,经营已七年,幽燕之地统共十万大军,忠诚于南宫东城的不过两成,这还多赖南宫擂前后近千余中低层精英军官的输送。
对当年事仍耿耿于怀的,倒占了六成还多,其余两成,算是观望……
刘义成为何迟迟不肯原谅二苏,当然不是对金銮殿上的斥骂耿耿于怀,纯粹是二苏的影响还在,如鲠在喉,不怨不快呀!
但是,他也不敢过分强逼,万一逼急了幽燕百姓,狗急跳墙将牧州军队引入,得不偿失啊!
所以,只能怀柔,虽无法摆脱妓籍,任苏轻恬坐定了轻月楼。
小丫头苏诺只是凭本能,不愿意姐姐嫁给叶二郎,刘火宅看到的却更远更深……
这苏轻恬若嫁给了幽燕之人,幽燕之人势必更加铁板一块。
而她所嫁之人,若有相应能力,轻而易举可以仗着二苏女婿的身份,成为幽燕心的精神领袖。
若她嫁给叶二郎,这个军中新晋,南宫家的嫡系,或者是南宫坡,那会意味着……幽燕本地人与朝廷的和解?
还是会……引起更大的怨愤,激发更大的风波?
刘火宅一时半刻算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幽燕之地已经变成了个暴风眼,那风眼,就是苏晴天的婚讯。
一旦成真,势必引出一场轩然大波,将幽燕之地的局面彻底改变!
说不得,由自己娶了苏轻恬,真的是一个好办法呢!
唉,如果风萧萧在就好了,以他的头脑眼光,定然可以看出这其中的玄机,推断出事情进展变化……
刘火宅油然联想着,面色陡然一变,风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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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叫什么?”
轻月楼白发苍苍的老妇勉力睁大带褶的眼睛,瞪三角眼一遍遍打量着身材瘦削的负剑少年。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老妇,其实是二苏最衷心耿耿的仆人,自从苏家没落之后,便隐身在轻月楼中,暗中保护苏诺苏轻恬。
“萧问月。”
“萧问月?你确定是这个名字?”老妇面上闪过几分古怪。
“没错。”少年笃定的答道。
“如果叫萧问月,你不应该知道这个地方,更不应该知道来找我……”老妇瞬间暴起,以和年龄完全不符的速度,伸瘦如柴骨的鸡爪扼住了少年喉咙,森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的?”
“萧……兮若。”风萧萧喉咙生疼,断断续续答道,心中大是惊惧。
太强了!眼前的老管家。
他本以为此人行将就木,根本未加提防,哪里料到,他竟然是高手,高到……连拔剑的时间都不给自己。
“萧……兮若?”老妇听到回家,贲张的白发丝渐渐垂下。
“嗤啦!”一把撕开了风萧萧袖管,露出条欺霜赛雪的玉臂,玉臂上面,一道蜿蜒幼细的红痕,大约有尺许余长。
似乎是伤疤,但是因为伤的久了,几乎痊愈,倒变成了一道纹身般的东西,红艳艳仿佛血色蛟龙。
看到伤痕,老妇默然不语,陡然抖手将风萧萧甩出进来的窗口:“走!今天心情好,就不杀你,以后……别来自寻死路。”
暗中却自言自语:“切,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不光名字跟女娃似的,连胳膊都跟女孩一样。”
“不过……也好,看来是没吃什么苦。”
老眼昏花,闪过的全是久违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