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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妮蕾寄来的包裹 求爱者

从山上开会回来,我一眼就看到放在我桌上的那只包裹,黄色,横平竖直扎了12道,和我梦中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母亲说那包裹是昨天寄来的,在“何物”一样填写的是“稿件”。妮蕾把她多年来的手稿通过邮寄的方式交给我,而她本人却不见了。

我打电话给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说“没看见”。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妮蕾说,她的时间不多了,是不是就意味着……

我来不及打开那个黄包裹,抓起桌上的手袋冲出门去。

“眼珠”美容院里来了许多人,昕阿威说这都是那个名、叫陈楚红的女明星带来的“明星效益”。当时她主演的那个什么《你如此多情》在全国各卫视播得正火,有个叫包宝宝的小报记者侦察到她常到我们“眼珠”美容院来,如获至宝,于是,以一稿多投的方式将一篇题为《“眼珠”:陈楚红整容大揭秘》的文章,如雪片般地撒往全国各地。

一时间,各路爱美人士慕名而来,在我家门前排起了长队。

陈楚红式的双眼辉成为一鄉尚的美容口号。其实,陈楚红演《多情》的时候,还没有做双眼皮手术,(她原来就是双眼皮,只是双得很浅,小双,手术后变成了欧式大双)一切都是误会。

但传媒就是这样,只相信假的,不相信真的。

我拨开人群急匆匆地往外走,听到有人尖叫着朝我冲过来。他们说,我们都排了两小时了,你瞎挤什么挤?想插队还是怎么着?

我说,我不插队,我走还不行?

走?你瞎挤了半天,把队伍挤乱了,这就想走,门都没有!

我被一个中年妇女肥硕的红胳膊揪住了,我试了试,试图脱钩,但没那么容易,我像被人用钉子钉在了墙上,人们的唾沫星子如下雨一般朝我淋下来。我没办法,只好掏出手机给我妈打电话。

电话是阿威接的,阿威说,玫瑰,你怎么啦?

阿威,快来救我!

救你?你跟人打架了?

我一个女的我打什么架呀,有人打我。

在哪儿?

就在內口。

阿威撸胳膊挽袖子冲出来的时候,人群已经有了新的騷动。不知什么人正在粗着嗓门儿发号,28、29、30……

红膊女人丢开我,唾里唾啦嚷嚷着,冲过去抢号去了。

阿威说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

隔着车窗阿威递给我一张报纸,我对司机说了我要去的地方。然后对阿威说没事了你走吧。阿威用充满优虑的眼睛看着我,车子开出去几米开外我还听见阿威在对我说“小心点儿啊!”

§§§二

妮营住的房子不见了,到处都是废墟。

我让司机开着车绕着废墟打转,司机一声不吭一边开车一边在听一盘音乐带,歌不知什么人唱的,有点怪里怪气。我心里很着急,和那怪声怪气的音乐不合拍。我希望奇迹出现,我想也许我记错路了,上回来的时候,妮蕾住的那幢楼四周都拆了,只有她住的楼好好的。

我让司机停车。

司机停车。

“你就到这儿?”司机望着满眼废墟,扭过脸来盯了我好几眼。

我给他钱,打发他走。

他说:哎,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可打不到车。

他说:“要不我等你会儿?”

我冲他摆摆手,让他走。我确信在这片废墟里我一定能找到妮蕾,并且在她想不开想走她姐姐那条绝路的时候,把她从危难中救出来。

我穿凉鞋在碎石瓦砾中间走得很艰难。大厦倒塌后,四周布满还未散去的人味儿,不时有半个厨房的横截面展品般地裸露在我面前:被油污熏黑了的塘壁、半块站板、一些干干净净的碎瓷碗。还有卧室放床的地方,床头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很明显的弧形污渍,那是原来放床的地方。很多年了,主人的大床一直摆放在那里,从结婚就一直没有动过。

他们在床上做爱吗?

还是很少睡在一张床上。

这里到处都是曾经有人住过的痕迹,这些人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了,妮蕾也走了吗?

这时候,我出现了幻觉,我看见一个被人切去一半的房间被吊在空中,房间里的陈设完全裸露出来,妮蕾就在那个平台似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在晾衣服,她似乎洗了很多件衣服,心境平和地一件件展开、抖平,然后仰起脸,把它们挂到高处去。

“妮蕾!”“妮蕾!”

我像小时候叫妮营去上学那样,站在楼下喊。

“喊什么喊?”有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这没人。”她说“都搬走了。”

“可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一幢楼呢,怎么才隔这么几天,就……”

“现在不就这样嘛,一天一个样儿,甭说你才隔几天,就是上午和下午就兴许不一样。”

我没法儿走出那片废墟,废墟太大了,我迷路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家里打电话,让阿威开车来接我。母亲最近新买了一辆轿车让阿威开着,有时她也自己开,他们两个到什么地方去,我从来不问。

我一个人蹲在雨地里,我感到绝望。本来是想去救一个想自杀的朋友,结果自己差点没死掉。妮蕾的房子不见了,到处都是废墟。天下起雨来,我的手机快没电了,阿威的车还没有来。

我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心很空,无依无靠,孤零零的。

阿威的车从灰蒙蒙的雨中移入我的视线,我从雨地里站起来,大声冲他喊:“喂,我在这儿呢!”

大雨包围了我们的汽车,雨像布帘子一样从四面八方盖下来,使我们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阿威说:“咱们呆会儿再走吧,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谈。”

有事?你跟我母亲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出来了。”

我对阿威说:“这事你应该直接跟她去说,跟我谈没用。”

阿威手扶方向盘,眼晴盯着前方。前方什么也看不见,雨帘遮敝了一切,看不到前面到底有没有路。

阿成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你母亲谈过?事实上,我已经被她拒绝了。”

我坐在位子上没动,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身边这个年轻男子是母亲的情人,他说年龄差距箅得了什么,他说,在他眼里,他们是彼此相爱的男人与女人,这就足够了。

§§§三

我脑子很乱,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跟母亲谈这件事,再加上心里又担心着妮蕾会不会出什么事,越想越觉得心慌。大崔对我情绪的不稳定颇为敏感,他有时突然打来电话,就是为了査一下我在不在家,如果不在家,他就会猜想玫瑰肯定又和谁约会去了。

其实,我哪有心情跟谁约会,家里的事近来乱成一锅粥,小报记者包宝宝的那篇文章《“眼珠”:陈楚红整容大揭秘》闹得沸沸扬扬,家里失去了原有的平静,母亲和助手阿威忙于应付局面,有时连跟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有一天,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找上门来。他说他是记者想要采访我,然后他就翘起二郎腿在我家客厅里P股长了粘合剂似地坐下来。

小垔上楼来找我,她说:“姐,有个记者说要采访。”

“就说我不在。”

“可是……”

小夏满脸为难的表情,但还是转身下楼去了。没过几分钟小夏那张好像刚吃完苦药的脸在我眼前又出现了。小夏说:“不行,他说非要见。”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呀,叫你打发个人你都打发不走?”

小夏苦着一张脸,站在我书桌旁边,一声不吭。

我站在镜前慢吞吞地换衣服,望着衣柜里整整一柜子衣服,忽然很想抛弃它们,我常有一种想要把我过去所有衣服统统扔掉的冲动,其中包括春日原野的衣服。自从他离开我,去了一个我至今尚不明白的地方,他的衣服我就一件也没动过。

它们一件件地叠放在那里,浮动着洗衣剂认真清洗过的清香。

许多衣服都是我在品牌店里千挑万选买回来的,现在却想一把火烧了它们,我想,是春日原野把我的生活给毁了。我穿了件黑色短袖恤和一条短牛仔字裙下楼,我没化什么妆,头发扎成一把,吊在脑后。

远远地,我就看到那个人的后脑勺。

后脑勺转过来,冲我姐她地笑笑,说了声“你好”。

来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小男子,他穿一身晃眼的白西服,里面衬的是同样晃眼的蓝衬衫,领带的颜色红得过份,使人想起儿童团或者少先队。

“你好你好,我是包宝宝。”

他那个倒霉的名字听着就跟绕口令似的。他站起来,裤管空荡荡的,他真瘦。他像带着个录机像的见我就按Play键,然后滔滔不绝播放整段的陈词滥调,我皱着眉头,坚持听到他一个段落结束,就赶紧插嘴说:

“好了好了,你说的话,我都知道。报纸上都有,就不用你重复了。”

包宝宝呲着虎牙,冲我笑了一下,说:“玫瑰,你比我想象的要可爱。”

§§§四

从此,包宝宝开始了对一个女人的纠缠。

他每天早晨六点钟就把电话打进我的卧室,开始诉说他的人生经历,说他如何从一个农村苦孩子考上大学,在县中学读高中的时候,如何每天只吃一顿咸莱就饭,看到别人吃炸鸡蛋他就馋得直流口水。

早晨六点刚来过电话,上午九点又打电话来,打电话永远不说他是谁,总跟老熟人似地说“玫瑰,是我呀。”然后他就幵始滔滔不绝,毫无节制,说个没完没了。

有时我一出门,就看到他站在街对面的那棵大树底下,手搭凉棚,紧张地朝这边张望。我生怕他看见我,我紧贴墙根一溜小跑,就跟警察通缉的逃犯似的。

没跑几步就听到耳旁有人叫我名字。我假装没听见。他也不在乎,路小跑地跟在我身后,还是那套话,什么县高中啦、咸菜啦、炸鸡蛋啦,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上电车,他就跟着上电。

我下地铁,他就跟着下地铁。站在距我两米开外的地方,用限腈瞄我。地铁里人很多,我暗自希望再挤一点才好,再挤一点我就可以趁乱把那个小尾巴给甩掉。

有很多相拥在一起的情侣。

我想起春日原野,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好不好,离婚是他真心想要的结果吗?我总是心存疑问。

我在复兴门站换乘环线地铁的时候,发现那家伙跟丢了。我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在斜坡形的通道里,脚下就跟安了弹簧似的,一弹一弹的。我有些得意地想到,就凭他,还想跟踪我,门儿都没有!

可是,当我到达环线站台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名叫宝宝的男人,正得意洋洋冲我招手呢。

我正要转身就走,车来了。

他就这么一路跟着我,我到哪儿,他到哪儿,也不问我到什么地方去,也不问我是不是去跟男友亲热,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跟着。下了地铁我打了一辆车往东开,我已经放弃了原来的目的地,跟这个人玩起了捉迷藏游戏,我让司机一直往东开,别问去哪儿,然后从反光镜里观察后面有没有车跟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叫包宝宝的记者还真有两下子,当我让司机一路狂奔开出几站地之后,突然让司机来了个急刹车。

我结账,下车,就近溜进二家流光溢彩的饭店。我从电梯上到二楼,进人一间雅致的餐厅,里面的灯光幽幽的,领位小姐面带亲切微笑走过来招呼:

“小姐您好!请问几位啊?”

“……”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身后有个鹰鬼般的声音响起来: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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