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一脸荣幸的样子,说起话来却有些画蛇添足:“哎呀,原本只打算替兄弟们值值班,可没想到居然有此殊荣啊。”
费柴暗道:你个马屁精,一准儿也是提早就得到消息了。正想着,忽然打了一个冷战:记得前些日子自己向蔡梦琳抱怨大年三十还要替别人值班的时候,蔡梦琳却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原来此事早就有安排的。
朱亚军笑着对费柴说:“沈主任说的是啊,老同学,想好等会怎么跟张市长对话了没?”
费柴看着朱亚军的笑容,总觉得那笑容里还蕴藏着些什么,估摸这家伙肯定认为费柴也是提前得了消息才来替人值班的,而且得了消息没和他通报共享,这下误会算是大了。不过天地良心,虽说蔡梦琳也算是暗示了他,可费柴是真的没往这边想。可是不管想还是没想,知道还是不知道,朱亚军肯定已经这样认为了,虽然现在还是笑嘻嘻的,两人之间的裂痕又扩大了几分。
沈星找了块抹布,四下里东擦擦,西擦擦,其实这机房里最怕的东西就是灰尘,每天都有人清扫搭理,根本用不着现在还抹,不过看着沈星兴致勃勃的样子,费柴和朱亚军都没有制止他,只是相视一笑,却又各怀心事。
沈星把整个机房外带外头的办公室,里里外外的都擦了一遍,顺便把外面的电视也打开了,而这时,周围附近的鞭炮声也此起彼伏的响起,只看得到电视里的人嘴巴动,声音却一点也听不见。费柴大声对朱亚军说:“我靠,本来答应了儿子陪他放烟花的,又搞不成了,只能过十五的时候补了。”
一提起这个,朱亚军就有些伤感,他带了几分酸溜溜地对费柴说:“你好歹还有个十五,我可连十五都没有呢。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费柴见原本就有些芥蒂,这又无意中触到了他的伤心处,于是就笑着说:“好啦好啦,咱不说这个,反正也吵的耳朵疼,咱们干脆去阳台上看看焰火?”
“好啊。”朱亚军也是兴起,两人手一搭,出了机房,见沈星还那儿瞪着眼睛看电视呢,而且已经调到了地方台,估计是等着看张市长去撞钟。
俩人也不理他,一直走到大楼走廊的尽头,那儿装修全封闭之前是一个阳台,两人一起把所有的推拉窗都打开了,因为长久没人开过窗,开窗的时候,窗户和窗框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吱吱啦啦的声音。
朱亚军笑道:“这声音,听着牙疼。”
费柴也笑道:“是啊,只有水果店刮甘蔗的声音能和这个比。”
窗户大开,夜空中含着硫磺味道的冷空气一下迎面扑来,两人都没穿外衣,忍不住就是一哆嗦,这时恰好近处一捧烟花飞起,在空中啪的一声炸开,漫天的彩焰让整个星空都黯然失色。
“真好看啊。”费柴叹道。
朱亚军也点头道:“是啊。”随即又问:“我说老同学,你说这一晚上这么砰啊砰的,得烧多少钱啊。”
费柴笑着说:“干嘛啊,想改行啊。”
朱亚军有点半开玩笑地说:“可不是嘛,我看开个什么店店啊,赶个节气,挺赚钱的呐,也不用这么劳心劳力。”说着,居然打了一个哈欠。
费柴说:“你这是干嘛啊,说的跟要退隐江湖似的。”
朱亚军歪着脑袋,左右活动着脖子说:“你别说,我还真觉得有点累了……这官儿啊,还真不能当的太大了,官级到了一定的品级啊,就没有自己的生活了。我就觉得到我这步就最好了,面子也有人给了,自己的生活也没全被打乱。我想干完这己任啊,就想办法调回厅里去,做个闲官,这辈子就算是了啦。”
费柴笑着说:“你这么做可就坑了我了,我可是你调来的,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你做局长啊。”朱亚军原本想说的正经些,可话一出口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带着几分戏谑。
费柴一听,这话可说的不怎么友好,朱亚军也发现语气不对,可一时又想不出怎么弥补,两人愣了一阵,费柴首先发出一阵大笑,打破了这种尴尬,朱亚军也随之大笑。
费柴指着他说:“你可真能开玩笑,我是当官儿的材料不嘛。”
朱亚军止住笑说:“说正经的,这次要不是你资历不足,等魏局一退,你就能上来,副个几年等我一走你就转正也是顺理成章的。”
费柴摆手说:“不不不,我啊,现在这位置挺好,我也离不开地质模型。”
朱亚军说:“老同学啊,说实话,从上学的时候起我就一直嫉妒你,你成绩比我好,长的比我帅,直到现在也是,我嫉妒你的能力,你的运气。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你做这个局长肯定会强过别人做。因为你是个真正做事的人。”
费柴见他说的认真,叹了口气说:“亚军,既然你这么坦诚的对我说话,我有话也不能瞒着你,其实我一直很矛盾,有些事不是我喜欢的,可是……”
“明白明白。”朱亚军说“人在江湖嘛。不过咱们国家现在就是这样,既然改变不了环境,咱们就得适应环境,人呐,想混的好一点不是错。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毕竟咱俩是同学,不是仇人,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扣儿,只是呢,尽量,我是说尽量哈,多通通气没坏处的。”
费柴听到这儿,就知道朱亚军其实绕了一个圈儿,把问题又绕了回来,归根结底还是不满他没有向他通报张市长要来探望三十值班的人员的事。可问题恰恰卡在这儿了,现在回想起来,虽说蔡梦琳确实暗示过费柴,但一来没明说,二来费柴也确实没有往这方面想。可当费柴正要解释的时候,朱亚军的手机又响了,他飞快地按下接听键,嗯嗯啊啊了几声,又连说了几声‘是’然后挂了电话对费柴说:“张市长他们已经过来了,估计最多二十分钟就到。”
费柴一愣:“这么快?道儿挺远的呐。”
朱亚军一边笑着往回走一边说:“你以为是你我出行呐,人家前头有交警骑着摩托车开道,又是这大半夜的,一路飞驰,那还不快?”
费柴听了,赶紧跟着回到办公室,朱亚军又对沈星说:“沈主任,准备准备,张市长最多二十分钟就到。”
沈星脸上一喜,忙站起来说:“那那,我去楼下值班室候着去。”说着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朱亚军上前关了电视,估摸着沈星已经走远了,才笑着对费柴说:“这家伙,马屁拍了一辈子,出息也还就是这么点儿大。”
朱亚军如此的评价沈星,费柴也只是笑笑,虽然私下两人还是老同学老同学的叫,可说出的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儿了。
“怎么着?”朱亚军对费柴说:“咱们是不是也摆出一副还在努力工作的样子啊。”
费柴笑道:“摆就摆吧,反正也都是看显示屏。”于是两人笑着,又走进机房,假模假式的看着显示频,足足看了三五分钟,费柴忽然一下笑了出来,朱亚军也忍着笑说:“你严肃点儿,咱这儿值班儿呢。”
费柴哪里忍得住,推了他一把说:“得了吧,你再给我假正经一个?”
朱亚军也是在忍不住,笑了出来说:“真是的,人家好容易进入工作状态呢。”
费柴说:“如果发愣也算是良好的工作状态,那么咱俩刚才干的不赖。”
朱亚军听了又想笑,可还没等他笑出来,楼梯那儿好像有动静,忙说:“来了,我去看看。”说着也不管费柴,径自站起来小跑着出去了,不多是就传来了问候声和寒暄声。张市长一行果然大驾光临。
张市长此行可谓是兵强马壮,如果市府一干在家的领导(蔡梦琳也在其中,她甚至瞧瞧地朝费柴挤了挤眼睛)还有一大帮随从,此外还有本地电台电视台的,足有三十来号人,摄影灯,闪光灯闪的费柴睁不开眼睛。
张市长一行人进了办公室,免不得又是握手又是道辛苦,还说了些神马诸如“全市人民感谢你们的贡献”等等。费柴被那些闪光灯摄影灯照的心慌,勉勉强强算是把官面上的话都应付过去了,可朱亚军倒是如鱼得水乐此不疲。
原以为张市长问候一下就完了,没想到市电视台还有个采访,看着记者把黑乎乎的麦克风像自动步枪一样地指着他的嘴,费柴差点都有举起双手投降的冲动了,于是随便说了两句,就支到朱亚军那儿去了,这也正合他的意,于是又把他那番:平日里普通工作人员都很辛苦,节假日我们这些当领导的……等等屁话说了一番。要不是张市长要去下一个点,记者也要跟着去,朱亚军恨不得再讲上个把小时方才罢休呢。
至于沈星,虽然也和张市长握了手,但采访的事儿缺没捞着,后来看新闻,镜头也只是从他脸上一晃而过,剩下的时段,偶尔在画面旁边露个头。
张市长一行人一走,整座办公楼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费柴如卸重负地说:“哎呀,总算是应付完了。”
朱亚军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里,笑着捣了他一拳说:“这是领导的关心,懂不?别不知好歹。”
费柴举起双手(这个动作刚才记者采访的时候就想做了,现在总算是得偿所愿)说:“我错了,朱局,可别扣我奖金啊。”
朱亚军又打了他一下说:“谁敢扣你的啊。”说完,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一个哈欠。
既然已经让全市人民,特别是张市长看见了他们在大年三十依然辛勤的在岗位上工作,那么今晚的事情也就算是全都做完了。既然事情都做完了,那么不管是朱亚军还是沈星,一下子就都没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