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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走向布达拉(3)

  杨老师说,那姨妹家的经济情况远不如杜杰家,土屋里看去相当贫寒。杨老师给了小女孩一百元钱,要她买书包,买文具,这不,送行时小女孩送给杨老师一个特别礼物。那礼物递了过来,我一看原来是用课本的空白页精心制作的一张福卡。上面有小女孩剪贴的一朵火红的茛菪花,还有用纤细歪扭的字写的祝福语:“杨老师,我爱您。我要好好学习,将来到您的大学读书,祝您一路快乐、平安。”下面的落款是:永远爱您的知史央宗。啊!央宗,才八岁大的康巴女孩,她有着多么美好的理想,又有多么淳厚的质朴感情。

  在草甸上没有看到的香格里拉之花,火一般红艳的茛菪花,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熠熠闪光。

  我让夫人掏出一百元钱,塞到知史央宗那嫩姜芽般又红又脏的小手里。唯愿她长大了能实现到石家庄读大学的梦想。两个小女孩,又拉住我们夫妇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到柏油公路上。我问央宗,你们这么小小年纪,到山里去干什么活,央宗说:“去摘松茸,挺好吃的,拿到城里卖了换钱。”我的心为之震颤,久久不能平静。当城里的孩子在父母身边撒娇,要吃这吃那玩这玩那的时候,康巴女孩却在假期里上山采摘,赚钱,为父母分忧。

  在公路上,央宗指着远远的一处最好的房子说,那是她们的学校,是大前年外地汉人出钱修建的希望小学。还说现在不要交学费,但读书的孩子还是不多,宁愿在家里帮父母做事。在藏族村寨,像知史杜杰一样拥有了一台载重卡车,靠运输致富;像小央宗一样小小年纪就立志要到“石家庄”读大学,也许还是个别特例。但唯其有了这一朵一朵并不起眼的茛菪花,那红遍草甸的光景还会远吗?

  知史杜杰驾着那台威武的大卡车,从后面追上来了。在油路上他停住,跳下车再次来到我们跟前道别。他说,下午还要去另一个方向拖一回货,不能送我们进城了。他的妻子和姨妹结伴也要去山地里做事,剩下两个小女孩依依不舍地跟着我们,行行复行行,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候。雨丝停下了,从西边云翻雾涌的天际,露出了金箭似的一簇阳光。我对两个小女孩——其中那个穿迷彩服的假小子女孩,竟然是央宗班上的班长,语重心长地道:

  “央宗、小班长,你们都要好好读书,读完小学、中学,长成大姑娘一定要到内地去上大学啊!”

  “我们……要去……”

  两个小女孩扁扁嘴,流下了眼泪。我们坚持要两个小女孩先走,我们才肯上路。目送着央宗拉着小班长的小手,越过草场,朝对面松树林子走去,消逝。这些年在丽江、香格里拉用巡回影展扶贫,帮助摩梭少女去四川上音乐学院,为佤族生存环境做实事的摄影家若春,大概被小女孩的泪水感动,他说他要步行回城沿途再搞点摄影创作。年轻的小王、小韩自告奋勇陪他一道走。若春拦到一台过路的越野车,把杨老师和我们夫妇送上车,分道扬镳。

  轻轻地吻过了你

  时间已是八月底,眼看就到九月初大学开学报到,杨堃老师要赶回去上班,在石家庄经营生意的小王、小韩也要回去照管铺面,他们都急着去德钦飞来寺,观赏著名的梅里雪山。我们夫妇考虑,也不能担搁若春太多的时间,中甸香格里拉的其它景点就不去了。在迪庆有小布达拉宫之称的松赞林寺,因为正在大兴土木修葺,我们没办法去了。

  那天去纳帕海,翻过一个山头,若春便指点我们远眺过松赞林寺。那是在山谷间一片沼泽的尽头,远远的半山腰上屹立着层层叠叠的藏寺建筑,五彩经幡幢幢,尖尖的佛塔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远眺过了,也就没有遗憾,何况我们还要去拉萨瞻仰大布达拉宫。这天,我们一行六人坐上了自建塘镇直达德钦的豪华快巴。

  德钦是滇藏交界处最后一座县城,也是从云南进入西藏的唯一门户。从丽江和香格里拉的车站购票时,我们都打听到,昆明、丽江、香格里拉都开通了直达拉萨的豪华快巴、卧铺快巴,我们夫妇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到了德钦不愁买不到去拉萨的车票。现在唯一的顾虑是,能否顺利闯过白茫雪山海拔4500米的风雪口而不被高原反应击倒。击倒了,这辈子倒霉别想去西藏,没击倒,哈哈兄弟我就一路杏花村,跟夫人到拉萨痛饮庆功的青稞酒。

  快巴驶出建塘镇,循走过的去纳帕海的214国道,马不停蹄地风驰电掣。纳帕海天低云暗的微笑,连同康巴少女的倩影抛到了身后,留在了记忆中。几乎一直在爬坡,前面的山势越来越高大险峻,盘山公路越来越陡。峡谷间,山岭上,湿气像吸足了水的海绵,愈发厚重浑沌,低垂的,卷曲如羊毛的云团,在车窗外飘过,带走了你对白茫雪山的遐思与恐惧。白茫雪山是金沙江与澜沧江的分水岭,是云南省面积最大,海拔最高的自然保护区。峰顶终年积雪不化,山岭上丛生着以巍巍高针叶林为主的寒带原始森林。浓见度越来越差,车似一艘游艇,在森林与云雾的大海里航行,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上世纪初台湾诗人陈蝶衣的一首歌词:

  我匆匆的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我找不到它的行踪/只看到那树摇风/我匆匆的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我找不到它的行踪/只听得那南屏钟/南屏晚钟/随风飘送/它好象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它催醒了我的相思梦/相思有什么用/我走进了丛丛森林/又看到了夕阳红。

  在森林与云海中穿行,绵绵霏雨时断时续,中午时分雨停了,山谷里出现了一个集镇,那就是奔子栏。在奔子栏停车,到一个畔河的美丽别致的餐馆吃了午饭,游客放下老半天积集在身体里的“包袱”,车子继续上路,再一次登山。又是在森林中,在云海里漫长的爬行。

  进入白茫雪山腹地,同车的当地旅客说冬季冰封雪阻,从12月到次年4月大雪封山,一般不能通行汽车。每年夏、秋季才能通车。现在正值夏末秋初的雨季,公路沿线,冰雪消融,到处溪水潺潺。雪山受西南季风控制及青藏高原气流的影响,气候垂直差异极大,呈现典型的立体气候。温度从南往北逐渐下降,年平均降雨量达6000毫米。森林茂密,物种丰富, 有“寒温性高山动植物王国”的美称,无尽的原始森林和完整的自然生态环境,是高山寒带植物最丰富的天然园地。随处可见摩天冷杉林带,窗外林海茫茫,树冠苍蓊,偶尔可见闻名于世的云南八大名花,在山坡山谷里争奇斗艳。不知不觉中驶上了海拔4500米的风雪口,山口上漫坡拉扯着红红绿绿的经幡,我夫人和小韩、杨老师都感到耳鸣不适。

  若春赶紧回头问我:“罗老师,你感觉怎么样?”我在欣赏山口的经幡和玛尼堆,目光在四处搜寻冰峰雪岭。“没有什么。”夫人还不相信,而我的确没有什么高原反应,一点都没有。恐怖的,折磨人的高原反应和4500米的白茫雪山山口,就如履平地地踩在了我的脚下。我得意洋洋地轻轻哼起了《月亮之上》的流行歌曲:“我在遥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昨天以往遗忘,风干了忧伤,我要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生命已被牵引,潮落潮长,有你的拥抱就是天堂。谁在呼唤,情深意长,让我的渴望,像白云在飘荡。东边牧马,西边放羊,一摞摞的情歌,就唱到了天亮。”

  地球在飞来寺断裂

  到达德钦,已是下午3点多钟。这个滇西北与西藏临界的小县城,被裏挟在万山丛中。公路从奇特的剑戟林立的紫红岩峰下转过,蓦然看到德钦县城像一条发亮的大马哈鱼,挤压在两座大山的沟壑之中,令人担心马哈鱼的头会被山崖夹扁挤碎。往下看,这条鱼其实还高挂在悬崖深壑之上,似乎鱼尾只要轻轻一弹,这条鱼这座县城就要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的车从鱼头驶进县城,沿狭窄的鱼肠似街道连拐几个急弯,到达鱼腹部的长途车站。我们下了车,第一件事是去票房打听,从昆明、丽江、香格里拉开往拉萨的长途车,什么时间经过这里,能否提前订票。售票员的回答如五雷击顶,让我这个一心想走滇藏线去西藏的人顿时傻了眼。“德钦没有直达拉萨的车,昆明、丽江和香格里拉的长途车不经过德钦。”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听错了。在丽江、建塘都问过车站,都说有车直驶拉萨,怎么六月的竹笋变怪(卦)了?

  杨老师在车上结识了两位到迪庆考公务员的维西姑娘,其中一个姑娘的表姐正是车站售票员。杨堃和小王、小韩找这位售票员表姐订好了返昆明的票,我也挤过去,问这位售票员表姐“变怪”的事。这位表姐耐心解释:原来是有去拉萨的长途车,但前不久从奔子栏到芒康的支线柏油路修好通车,从昆明、丽江、香格里拉去拉萨的车,在奔子栏分路,不再经过德钦了。你们要去拉萨,要么返回奔子栏等车,要么等德钦到昌都的车,搭到芒康,再转南线去拉萨的车。真是生不逢时,出师不利,早来半个月,也许就一顺百顺。现在要返回奔子栏,走回头路,于心不愿,只能先去飞来寺,听天由命了。

  老朋友摄影家安慰我:车到山前必有路,从梅里雪山去拉萨的大有人在,或拼车进藏,或等去昌都的过路车,到芒康再一站站蹭,反而能欣赏更多的风光景致。去飞来寺还有14多公里,我们在鱼肠般的德钦街边,随便吃了些面点裏腹,便包了一台面的,直奔梦寐心仪的飞来寺。出城后的公路,说得形象一点,是挂在地球边缘的一根飘带。这根飘带凶险诡谲地缠绕在悬崖绝壁的山腰上,往里看不见山顶,往外看似乎山门洞开,远处的山像一堵墙就要扑倒下来。俯瞰车窗下面,车轮底下就是地狱,就是深渊幽壑。一忽儿,云雾在车轮底下铺开,像一床鹅毛毯子遮断了视线,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终于到达声名显赫的飞来寺。若春说,飞来寺是观赏梅里雪山、观赏明永冰川最好的地方。但现在是雨季,能否看到梅里雪山、明永冰川的倩影,那只能靠老天保佑了。飞来寺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梅里雪山的膜拜者,登山旅游者。这里早成了一条一里多长的半边街,尽是宾馆、客栈,甚至还有咖啡屋、酒吧。据说平常国外游客、自驾车族、驴友和旅游团、散客络绎不绝。现在虽是雨季,这里的宾馆客栈也总是住得满满的。若春和小王、小韩夫妇号房去了,我把行李交夫人看管,来到挂满经幡,有十几座白色佛塔的公路对面,想先賭为快地观赏梦寐久之的梅里雪山。可是,天公作弄人,云山雾海,把在摄影图片中见过不知多少回令人倾倒、令人仰慕的梅里雪山连绵起伏如金字塔般的尖顶,严严实实遮掩在后面。傍晚时节,云雾像大海的波涛,又似一头发怒的狮子,炸开长毛,卷扬抖合。一会儿,铅云似乎要裂开,就在飞来寺绝壁下面,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我正站在公路边沿,蓦然发现自己身处危险的断层之上,脚底下一溜儿垂直沉落数千米。斜坡都没有,就那么垂直而下,令人心胆俱寒。啊!地球在飞来寺断裂,飞来寺建筑在断裂的地球边上。

  我赶紧从断裂的地球边缘——公路的一侧退了回来,回到临街的安全位置,一颗蹦跳的心才落下。这时,若春和小王、小韩把房号好了。我们住进了藏民开设的“扎西客栈”,前面有一个两层观景亭,正对着云雾后面的梅里雪山。我和夫人的标准间在二楼,打开窗户,透过观景亭的棱角分明的尖塔,我倚窗等待着,等待那神秘的梅里雪山、明永冰川,何时能眷顾垂青,让我一睹她真实的芳容。

  神山云怒梅里风

  朋友说观赏梅里雪山的最佳季节是1至5月的冬春季节,夏秋雨季经常云遮雾罩,很难看到雪峰的全景。在飞来寺的暮鼓晨钟中,她也偶尔一展芳容,这就全凭游客的运气了。有的摄影家在这里住上半个月,背着摄影器材无功而返也是常事。飞来寺的暮鼓大概已经敲过了——飞来寺离我们住地尚有一里之遥,敲也没敲听不到。我们来到客栈的餐厅,正准备用餐,忽地外面有人高呼:“啊!快来看!”

  我们一窝蜂涌了出去,刚才还是云翻雾涌的天际,这时却开了一线天门。那“天门”宛如波斯湾湛蓝湛蓝的海,海上浮出金光熠熠的异物,开始像一根桅杆,接着似经幡,继而渲染成了一座名符其实的金字塔。我在心底疑惑:那就是卡瓦格博峰吗?不可能,那金字塔太高了,高处云海之上,月亮之上,不可能有那么高。况且,下面看不到山体,也许是光影的作弄,是海市蜃楼式的幻影吧!若春在后面肯定地说:那就是梅里雪山的主峰,罗老师你们是有福之人了,在雨季一来就看到了神山。我正要夫人赶紧拿出相机拍照,可话还没落,那神山,那金字塔幻影,就瞬息隐没消退,天门重新关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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