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9章 走向布达拉(5)

  倘若盐井到芒康没有班车,两人包车太不划算,再说,连班车都不能走的道路是否安全也是问题。我因为做过充分的案头准备,不这么认为。网上不少驴友介绍,他们从盐井到芒康就是搭大货车过去的,大货车驾驶舱宽敞,司机乐于赚些“外水”。我还说,旅游就要冒些风险,20年前我从新疆伊宁去喀什,走刚刚开通的雪线公路,虽然一路险象环生,但那四天四夜的旅行终生难忘。夫人最终理解了我的心情,这次不去西藏,以后更难成行。从飞来寺返回丽江,见了朋友怎么说?她只得请老板娘再次给丈夫打手机,提前买好两张明天德钦开盐井的班车车票,说好8:30我们在飞来寺上车。

  黄昏和当晚的梅里雪山,始终是阴沉沉的,恍如我们的心情一样,对未来的旅途云遮雾罩,没有把握,看不到希望之光。我惟一的信心是不怕什么高原反应,但地处滇藏边界的盐井,是什么模样,能否找到住宿,能否顺利搭上货车,都是极不确定的未知数。我不敢跟夫人说,网上驴友有过警告,盐井、芒康属康巴地区,路况糟糕不用说,遇上公路塌方、泥石流,在那里等上三五天是常事,有时十天半个月才通车。康巴人淳厚朴实但脾气暴躁,不能跟他们争论吵架,拖枪动刀子的事也是有的。想起这些我一晚没有睡好觉,报喜不报忧地拉着一位女士——纵然是妻子,去冒这样大的风险,对于她可算不公。开弓没有回头箭,车票都买好了再无回旋余地,那么一路上只能由我迎难而上,充当顶梁柱。在家里她总是百般呵护我,现在这种关系要颠倒过来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起得很早。梅里雪山一如既往,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掩面,不肯露出她在旱季迷人的芳容。吃过早饭,我们把沉重的旅行背包,从楼上拿到楼下台阶上。因为跟车站说好,我们就在扎西客栈前上车。可是过了八点半,班车还没有来,我们俩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请老板娘给德钦车站的熟人打电话,那边说车开出来了。这段路不算远,才14公里,如果班车刚开出来就误点,可见这车是台老爷车,要到达路况极差的盐井,也就令人堪忧了。

  在对未知的漫漫旅途的担忧与恐惧中,我们俩又心急火燎地等了半个钟头。夫人在柏油路上只要急转弯,车尾甩动她就晕车,甚至呕吐,而去盐井、芒康,全都是正在翻修的砂石路,我真为她担心。在丽江她买了贴在耳根下的晕车“一贴灵”,我一看那灵膏还没贴上去,赶紧催她把指甲大的东西贴好。这时过了九点,却见一台陈旧的老式大客车,颠颠仰仰地从德钦方向开了过来,车头的顶额上挂着“德钦—盐井”的牌子,这就是我们要乘坐的那趟班车了。

  车在客栈前停下,拉姆帮着提大背包,我们挤进车箱——其实没人来挤,在飞来寺上车的就我们两人,是因为车门半开而我们的背包太大,故有“挤进”一说。

  这台老爷车大约能坐30人,车上只坐了20来人,我们俩在靠后的一排坐位上,居然放下了大包还有容身之地。车上大都是本地康巴藏民短途客,没什么行李,倒也宽松。车子启动重新上路以后,我们推开窗玻璃跟老板娘和拉姆挥手告别,同时也告别飞来寺,告别梅里雪山。公路沿飞来寺断层、绝壁,朝澜沧江峡谷缓缓而下。开始还是柏油路,绝壁上一个急弯连着一个急弯,朝外看令人惊心动魄。沉落峡谷云消雾散,而梅里雪山像一堵高不见顶的墙挡在眼前,墙的上头是墨绿青苍,而墙体越向下越显露出山体黄赤灰褐的本色。半个钟头之后,柏油路走完了,车子开始在崎岖不平的砂石路上,中风病人似地抽搐颠簸起来。我们到了澜沧江河谷的底部,澜沧江在这里全然没有在西桑版纳的娇柔,清澈,妩媚。她跟山体的本色一样是混浊的赤黄,江水翻腾着,咆哮着,像一匹从遥远的崇山峻岭中奔驰而来的烈马,似一条放荡无羁的孽龙。

  驶过澜沧江大桥,公路在河谷间龙骨般的山峡间盘绕向前,再没有刺激眼球的景色,千篇一律的黄赤灰褐,颠簸的崎岖路,仿佛能把脑袋夹扁的山体。贪恋沿途风景的我,也只得把目光收了回来,在车箱里一一打量同行的旅伴,行李架上那不多的几件大行李。刹那间,我真的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高兴。这一发现,竟完全改变了我对未知旅途的担忧和恐惧,完全改变了此后西藏之行的命运!

  旅途海内存知己

  在我们座位前顶棚行李架上,有两个大旅行背包,首先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长途旅行的“驴友”才背的那种包,肯定不是当地人行李,前面一定有外地游客。目光扫视前面一排排座位,逡巡了回来,失望的是全都是本地康巴男女,没看到外地人。这时,坐在我们前一排的两个脑袋——埋得很低的短发脑袋,歪在戴白旅游帽的肩膀上睡觉。车子猛一颠簸,也许短发脑袋把旅游帽撞痛了。她侧过脸将伙伴推醒,短发脑袋伸伸腰,我同时看清白旅游帽下一张白晳清纯的姑娘脸和短发下一张娃娃脸。那娃娃脸一张嘴,一口标准的长沙口音:“推什么推?有么子好看的,全都是黄不拉几的东东。”那白脸秀气的姑娘笑笑,回过头朝我们瞅瞅,意思仿佛在埋怨伙伴:这像什么旅游?一上路就睡觉。

  我不失时机地问:“小姐,你们去哪?”“去拉萨,你们呢?”白旅游帽小姐完全回过身,瞅着我们夫妇,一脸希异地,“听口音你们也像是湖南人,也去拉萨?”我喜出望外地点头,在数千里外巧遇家乡游客,而且是在前途未卜孤立恐惧的情况下,有了新旅伴,别提有多兴奋了。夫人立即跟两个长沙姑娘高兴地攀谈起来,戴旅游帽的姑娘叫夏青,是长沙某校的英语老师;一身男孩子打扮的娃娃脸叫小和,是夏青的蜜友。两人相约来云南、西藏旅游,他们跟在我们后面,游过丽江、香格里拉,前天到飞来寺,看不到梅里雪山,返回德钦住宿,买了今天的票去盐井,她俩从德钦上车。

  我说就你们两个小姑娘敢去拉萨?夏青努努嘴道:“我都当好几年老师了,还小姑娘?贺姐比我还大,快30了。”真是匪夷所思,那个矮胖胖娃娃脸,看去十六七岁,她一身假小子打扮,夏青竟称她“贺姐”。她们称我罗老师,称我夫人“王姐”那也理所当然了。车上小半天,王姐和夏青、贺姐亲昵得就像姐妹,俨然是故友相逢,无所不谈。

  夏青又介绍我们认识了坐在过道对面的温州姑娘小陈,台湾青年小施。陈小姐戴一顶瓦灰色旅游帽,帽沿压得很低,跟穿着极平常的台湾小施一样,开始完全没引起我的注意。况且他们俩的背包——是那种户外运动的典型驴友背包,里面可以装睡袋、帐篷,比我们背的要高过一倍,行李架上放不下,搁在车头上,谁会想到他们也是去西藏的长途旅伴?多多侧过身跟王姐交谈时,我发现这是一位穿着随意,脸模子极漂亮的温州姑娘。她说她跟小施一道徒步攀登过梅里雪山,是户外登山爱好者,返回德钦,在旅馆认识了夏青姐妹。

  原本孤立无援的我们,意外地又结成了六人的新旅伴。在此后的漫漫旅途中,不分不离,在陷入绝境时相互照顾,在车陷泥潭的饥寒交迫的不眠之夜,相互鼓励依存。特别是王姐和小陈(我们亲昵地叫她多多)、夏青姐妹,成了莫逆之交。多多旅游前夕遭受的失恋痛苦,夏青跟假小子贺姐隐秘的私情,都跟王姐倾诉。这种在旅途中萍水相逢结识的情谊,直到旅游结束回到各自的家和工作单位,友情不仅没有因此疏离,反而越来越浓。我们通过QQ、短信,经常交流,聊天。

  尤其是跟温州的多多姑娘,仿佛是某种宿缘,某种契合,造成她痛苦欲绝的失恋的另一方,那位离异且有了一个孩子的庞先生,竟然陪同我们在拉萨结识的昌都朋友,来到我们家做客。正于多多所说,这位30多岁的庞先生,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对佛学颇有研究,我们跟他也是一见如故。他也表示深深爱着多多,都因为孩子惹的祸,多多的父母不能接受掌上明珠的女儿去当孩子的后妈。而他们的爱是那么惊心动魄,刻骨铭心,我笑称这是一部缠绵悱恻的“新西厢记”。此后,我们夫妇竟深深卷入这一场本不相干的,迢迢千里的男女的爱情马拉松式的拉练赛中。我们之间几乎天天通过QQ搓合,希异沟通两人之间的误会,鸿沟。有时我同时上多多、庞先生两个QQ,回答他们的问题,解柝他们的心结,心急了将多多的话复制给庞,反之亦是。虽说至今还没有个圆满结果,无疑这过程就是一首美丽动人的现代版“罗米欧与朱立叶”。在往后的日子,我将慢慢与读者分享。

  别扯远了,还是回到我们六个旅伴在老爷汽车上意外相逢之后的故事上来吧!从飞来寺到盐井的公路,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糟糕。澜沧江河谷的山体狭窄枯黄,是千篇一律的泛味,怪不得极为依恋夏青的假小子贺姐,歪在夏青胳膊上,一路上美美的酣睡不醒。是嘛,本来就没什么景色可看。而王姐跟多多、夏青之间的交谈,如火如荼,不绝于耳。有时,台湾青年小施也插上几句。无景可赏的我,默默听着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旅伴,一百多公里路途就变得如此亲昵,如此推心置腹,不由得想起了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的诗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其实,曹植在《赠白马王彪》中也有过这样的诗句:“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千里万里,也不能阻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萍水相逢,也无碍人与人成为影响一生的知心好友。平常在家里,在单位上,人与人之间,也许像鲁迅所说的人成了刺猬,靠得太近了扎人,靠远一些才觉得安全。而在旅途上,陌路相逢,人与人没有利害冲突,没有世故防备之心,没有计较,陌生人反而一夜成为至交深友,感情纯结而可爱。这是经常外出旅游,既能放松心情,又能交上挚友的好处吧。

  谁知道?走着瞧瞧六位难兄难妹的经历吧!

  车陷泥淖的不眠之夜

  1974年建成通车的滇藏公路,南起云南大理,经丽江、香格里拉、德钦、盐井,在芒康与川藏公路南线汇合,全长714公里。德钦往南,全都修成了柏油路,而德钦至盐井、芒康,不仅全是砂石路,更为倒霉的是这条砂石路正在翻修加宽。德钦到盐井约103公里,按翻修公路前的正常速度,飞来寺的老板说,两个多钟头就可以到。然而我们9点钟从飞来寺出发,两个钟头过去,前面的路况越来越差。这一带人烟稀少,走了小半天几乎没看到一户人家。

  公路沿澜沧江峡谷步步爬高,雨后发生的泥石流和塌方,横亘在崎岖的公路上。老爷车喘着粗气,老牛般低吼着在悬崖绝壁边缓缓而行。山上的巨型沉积岩,随时可能砸下来。加上路面狭窄,碎石满布,悬崖下却是万丈深渊。

  小姐们不顾车如蜗牛般爬行,也不管窗外是何等凶险,仍然在兴致盎然地交谈。而我却无此雅兴,眼睛紧盯着窗外的一处处鬼门关,生怕司机一不小心,车从悬崖边掉入深谷的滔滔江水。紧揪着的心感觉时间也仿佛已经凝固,而事实上早过了中午,却无村镇可以吃饭。

  下午一点多,到达一个叫巴美的小村庄,路边有几户藏族人家。在那里停车一会儿,下车放下“包袱”,开车后我问坐在后面的一个小伙:“还有多远?”

  “不远了,最多30公里吧!”

  还有30公里,走了4个多钟头,才走70多公里,车速每小时不到20公里,这路也破得太玄乎了。那小伙一脸红黑,却操一口普通话,我问他是藏族还是汉族,他说是汉族,老家在成都,他在盐井中学教书。

  “在盐井中学教书?”

  我跟这位中学老师深谈起来。他姓李,毕业于昆明师院,与同班的女友响应支边,一同报名到西藏支教。没想到去拉萨的浪漫理想没实现,却分配来到滇藏交界的盐井。在盐井中学结婚成家,他教英语,爱人教汉语文。爱人老家在云南瑞丽,他老家在成都,两人工作地在盐井,这是覆盖滇北、川西的横断山脉、三江分流和川西高原雪域的铁三角。他们要回一次家真不容易,不仅远隔千里,还要经过被称为“世界上最危险的公路”318、214线才能到家。两条线都跨越高山雪岭,修筑及维护都十分艰难。沿途常常会看见一些弯道或悬崖旁插着藏族的经幡,意味着曾有汽车在这里发生过意外。

  李老师这次送爱人回瑞丽娘家生孩子,往返比出一次国还艰辛。要开学了,他急着往学校赶。想到他常年要在这样的路上奔波,我们偶然走一次,有什么可惧怕可抱怨的?这样的想法刚露头,我的夫人王姐就推开窗玻璃哇哇地呕吐起来了。那一贴灵终究还是不灵,也只怪车颠簸太凶,像虐疾病人抽搐抖索,正常人都翻心倒肺,何况有晕车史的她。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