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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走向布达拉(6)

  夫人吐得胃空水尽,夏青拿出在长沙准备的晕车药丸,就着茶水服了,她靠在我肩膀上昏睡,再不能与姐妹们闲聊了。下午两点半到达界界河——也就是云南与西藏的分界地,前面栏干横路,好像到了国境边防。乘客全都下车,每人再交10元钱,步行过一段被水冲刷成河的烂路。还是这台老爷车,涉水过河,再上车,往令人捉摸不透的盐井驶去。

  过了界界河,到盐井应该不远了。我们已经饥肠辘辘,盼着西藏边陲的小县城快快出现,或饱吃一顿,或及早投宿。李老师总是安慰我们,不远了,就在前面。可是这个“不远”,竟又走了差不多一个钟头。

  前方在高悬半空的峡谷间,隐约出现一片低矮的房子。房屋建在峡谷两边的高台上,对岸山体和台子是红褐色,仿佛被火烧过,沿高台的陡坡有之字拐公路沉落江边。李老师指点着说,你们看,江那边一片建筑,就是历史悠久名气很大开采岩盐的盐井。江这边是盐井县城,喏,山口那片最好的建筑就是我们盐井中学——他有种苦涩的自豪。

  来盐井支教的年轻教师,一个个都走了,他和他爱人留了下来,直到结婚生子都坚持着。脸色和外貌都完全“藏化”的李老师说,在盐井工作生活上没有压力,凭两人的薪水加补贴,养儿育女不成问题。因为钱没处花,买了房,添制了电脑,还准备买一台车。就是太闭塞,全凭电脑上网了解一些外面的信息。回家一次不容易,爱人生了个小胖子,很可爱,但满了月,她只能忍痛将孩子留在外婆家带,她要赶回来上课。所以合计想买一台车,然而这条路……咳!

  老爷车颠颠簸簸,拐过山口一个急弯,在进入盐井县城的检查站前不远,李老师下了车。他站在灰土路上挥手向我们告别,然后消逝在一条尘土飞扬的矮塌塌的街巷里。我默默为他祝愿,早一天把这条砂石路拓宽铺成柏油路吧,他驾着自家车载着爱人和小宝贝,能够回瑞丽的外婆家、回成都的爷爷奶奶家,一定是他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候。

  现在还不行啊!我们眼前的盐井县城,远不如内地一个小村镇。除了山口高台上几栋两层三层的中学,再没有几处象样的建筑,也不知县委、县政府在何处。我们的车沿山崖又颠了十多分钟,在一个陡坡的院坪里停下。这就是盐井车站,俨然一个农家杂院,售票窗口没人。大杂院里仅一中年藏妇在扫地,我们问她有去芒康的车没有?

  她摇摇头。

  问她去县城怎么走?

  她手一指:下山不远就是。

  这已是下午三点多钟,饥饿不说,这里出奇的干燥,吃多了尘土的嗓子眼像烟囱冒火。我们六位如逃荒的难民,拖着沉重的旅行包,台湾小施像骆驼驼着自己的大包,还帮多多提着水壶杂物。走出杂院,下了两个陡坡,穿过人家的篱笆墙,跳下拆了房的屋台子,这才来到一条水泥路的“街”上。这大概就是盐井县城的“街”了。稀稀落落几幢平房,居然有一个铺面开阔的饮食店。一拥而进,把背包在桌上、凳上放下,小姐们去联系果腹问题,我和小施去满街找车。

  台湾小伙和我一样对盐井完全失望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要去江对岸看古老盐井,峡谷两边相距最窄不过百米,但没有桥。你要去对岸参观盐井,从没完没了的“之”字拐下去,渡江,再上“之”字拐,然后如此重复一次返回,大概一整天也紧巴巴的。再则,这里有无客栈、宾馆也是未知数,两个男子汉拿定主意:走!没有班车,赶紧包一台车走!沿街找车,我和小施商定,介于过来的路况,一定不能找小车或面包,要找高轮胎的车。轮胎越高,颠簸越小。

  最后找到停在街边的双排座大卡,六人在驾驶舱坐下没问题。跟车主砍价,600元送到芒康,每人100元,也还合算。我和小施高兴地回饮食店果腹,要车主立即加油,尽快开到饮食店,待我们吃完立即上车。这个饮食店,也真是钱没处花的盐井饮食店,没饭没菜就大碗扁担宽能打死狗的面条。小姐们边吃边开玩笑说:“这面条好,能撑,可饱三天。”我们跟店老板讨论:去芒康要多长时间?老板说,平常两个多钟头,如今修路,加一倍,四个钟头吧。

  四点整我们如愿以偿上了双牌座大卡,我和夫人受照顾坐驾驶座的前排,多多、小施、夏青姐妹挤在后排,全部行李搁在车斗的油布上。也还过得去,不算太挤。然而开车时发现,大高个的车主不能上车,而驾驶的是车主的弟弟扎尼,纯粹一个康巴汉子,不能讲汉话。从兄弟俩藏汉合一的对话中,我们隐隐察觉扎尼还从来没有走过芒康这条线路。太玄了,我们要求车主大高个一道走,他道,挤不进了。趴在车斗里走这么远,那不是人干的活,牲口还差不多。

  他一挥手,扎尼把车发动了,我们被“绑架”般颠颠簸簸离开了噩梦般的盐井。我在心里默神,四个多钟头到芒康,这里比内地时差两个钟头,八点天黑之前能到达目的地,芒康是西藏高原东侧的中等城市,到了芒康就跳出苦海了。

  然而事与愿违,车子开出盐井不远,夫人就对我说:“夏青又在念阿弥陀佛经了!”夏青信佛我是知道的,夫人说,离开飞来寺她就一路念经,结果是一路险象环生,103公里走了6个多钟头。此去芒康111公里,她这一念经,难道——应了,更倒霉的事就在前面!

  开车的扎尼一头刺猬般的篷松黑发,不像他兄长肥胖高大一副康巴汉子的凶悍相。他中等个子,轮廓分明的五官,嘴上一绺小胡子,倒有几分随和模样。

  谁知道呢?他不会说汉话,驾车的技术倒也娴熟。从盐井到芒康的公路正在大修,沿途可见一长溜,一长溜工棚,据说这是西藏武警部队负责修筑的路段,但在工地上的多是本地藏民。加宽且平整了的石子路很少,多数地段坑坑洼洼,路旁堆着小山似的铺路石,康巴汉子扎尼驾车在这样的路段行驶,无异于在进行一场艰难的路考。离开盐井个多钟头也就驶离了澜沧江河谷,缓慢爬坡,转过一个又一个山头,朝盐芒线最高点的红拉雪山垭口进发。

  这里曾经是两千年来堆积历史印记的“茶马古道”,1988年9月云南大学中文系的木霁弘教授,到滇西北搞方言调查,其间细访当地人家,得知该地有一条通往西藏的古道。“一个在抗日战争时到过印度的马锅头,领我们到八里地外的山间去看马帮走过的石路。数十个寸许的马蹄印,让人产生无限感慨。接着我又看到了另一个历史景致——在塔城巨大的山崖上有几个孔洞,这是唐代时穿铁索修桥的孔,想见一千多年前唐诏联军和吐蕃大军为争夺此桥进行了无数生死之战。于是我有一种潜意识的感觉,古道、铁索、马帮总该意味着点什么?”文学教授把通往西藏的这条古路命名为“茶马古道”,从此茶马古道成了一道风景,一种文化。

  我们在这条路上走得极不轻松,尽管轮胎很高,车还是像在波涛狂涌的大海上的船那么上下颠簸。一不小心,脑袋顶上驾驶舱顶棚,夫人坐在我与扎尼中间,她抓住我的胳膊,而我的手紧紧揪住车门把手。幸许是吃了夏青给的晕车药丸,此后路况最差也没有再呕吐,这算不幸中的万幸。而夏青在后座,一路上还是不停地念她的阿弥陀佛。

  温州的多多也是信佛的,她曾和王姐说,她和她男友庞先生的师傅都是西藏昌都佐孜寺索南尼玛大经师。后来到拉萨,接待我们的就是这位爱国爱教的高僧索南尼玛喇嘛。在去芒康的这条险路上,多多有没有念佛不知道。但后来九死一生到达芒康,我们坐下来总结经验教训,都说也许是夏青一路不停的念阿弥陀佛,感动了慈悲为怀的佛祖,才让我们本该十次翻车十次跌入黑暗深谷的事,一次也没有发生。形势的严峻,想必读者诸君也有所领悟了。

  车主扎尼的哥哥也说天黑前可以到达芒康,然而,我们还没有爬上红拉雪山垭口,天就完全黑下来了。

  更为可怕的是,漆黑的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越往高山上走,雨下得越来越大。山上阒无人迹,连偶尔见到的油布工棚,都像一溜棺材摆在路边。晚上9点多钟,我们的车第一次陷死在上坡的泥淖里。

  扎尼跳下车去查看,用手掏车轱辘底下的烂泥,然后工作服又是泥又是水地爬进驾驶室,发动车一次又一次冲顶。如此往复三四次,终归以失败告罄。后座的小施、多多等年轻朋友,随扎尼下了车。我穿的是一双布鞋,旅游鞋塞在车斗的大包里,要去包里掏出旅游鞋是不现实的,我打开车门,一股冷风细雨灌了进来。瞅准下面的泥槽想往下跳,夫人立即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两个塑料袋,我用塑料袋套住布鞋,跳进泥淖里。公路已成泥塘,寸步难行。扎尼还在车底下掏泥,小施、多多亮着手电往山坡上走去,想探究坡道有多长。

  我慢慢蹭到公路旁的斜坡上,那里泥不深,但也松松稀稀,稍一不慎就可能滑落泥潭。我见斜坡顶有几根木桩,小施和多多沿斜坡过来与我会合了,我对小施说,上去拿几根木桩铺到车轮底下幸许能冲出烂泥塘。小施用手电往坡顶一照,那排木桩横拉着五颜六色的经幡,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这地方翻过车!是个凶险之地,罪过罪过,幸得没有贸然去扯玛尼堆上的木桩,得罪了神灵佛祖,该死。回到卡车跟前,小施帮扎尼一起去掏泥,掏完了,小施叫扎尼去开车,我们几个使劲推车,妄图借一鼓作气冲上坡,摆脱死地。可是一而再,再而三,我们都弄得一身泥浆,车却是越陷越深。像一伙洩气的皮球滚进驾驶室,用手电看表,10点过了,有人拿出手机想求援,手机没有讯号。

  这才叫身陷绝境,饥寒交迫,估计已到红拉雪山垭口,要在这里过夜,不饿死也要活活冻死。六位难友,拿出各自挎包里的干货食品分享,首先给康巴汉子扎尼一份。扎尼那吃苦耐劳的为人,令我们感动。扎尼把他哥留在车里的破棉大衣,塞给我夫人盖在大腿上。我们就这样听天由命,再不敢下去掏泥推车,白耗体力了。午夜11点多钟,突然前方两道亮光,如闪电划破夜空,渐渐听到车声隆隆,愈来愈近,我们像鲁宾逊在孤岛遇到救星,发出一阵欢呼:

  “来车了!来车了!”

  两台载货大卡车亮着晃眼的白炽光来到跟前。

  前面一台车小心翼翼挨着深陷泥淖的我们,滑下坡去,在坡下停住。扎尼跳下车追了上去,一会儿,扎尼和那车上的司机,拿着一根长长的缆索回来,一头拴在我们的车头,另一头拴住坡上的车头。那不知名的司机站在坡中央指挥着,两台车同时发动,坡上的车往后退,我们的车——扎尼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横冲直撞,终于冲出死地,冲上了坡顶。我们的车与坡顶下行的车会车时,扎尼与那司机交谈了几句,说的藏语,我们恍悟听懂其中一句:

  “到芒康还有50多公里。”

  从盐井出发,走了8个钟头,午夜我们才到红拉雪山垭口,前面还有小半路程。天亮前能否到达芒康也成了未知数。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顶上,什么高原反应、耳鸣之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接二连三,又陷了几次车。有一次,是陷在平路的水沟里,扎尼冲了几次没过,已经黔驴技尽。没料到假小子贺姐,她说在家开过大货车,她把扎尼拉下车,自己滚进驾驶室,有模有样的加油、挂档,横冲直撞……

  雨下得很大,等贺姐驾车冲过水沟,大家提议把行李提进驾驶室,以免淋湿衣物。大家下车一看,水沟旁竟是看不到底的悬崖,上车以后人人心都在嘭嘭跳。倘若发横的假小子把方向盘再打过一点,我们全都“天葬”了。

  最后一次陷车是在凌晨三点多,大概已经翻过了红拉雪山垭口,车陷在下坡后一段小河沟的烂泥里。下坡后,黑暗中我们隐隐看到路边有一个藏民村庄,心里正在高兴,窃以为走出了可怕的无人区。但走过没几公里,车陷死了。又是重复掏泥,推车,都无济于事。凌晨三四点是最冷的时候,把背包里能加的衣服全都加上,还冻得瑟瑟发抖。备用的食物也全都吃光了,我最后得到多多还是夏青恩赐的食物,是一块口香糖。台湾小伙下车后,发现路边有一排长长的木栅,当然不是扯经幡用的,好象是拦牲畜的围栏。小施扳了几根门框粗的木头,来到前面一块干地上,问我有没有打火机。他要生一堆篝火,让小姐们来取暖。雨没有下了,小施把从台湾带来的两本画报,揉皱当引火物,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在阒无人迹的原野上照亮了半边夜空。这是温暖之火,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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