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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灵美文(2)

  我发现后舱还有几个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裤,宽大的裤管象渔女打扮的河西姐子。这些姐子,有的衣裤上还镶着金黄色花边,头上盘着青螺发髻,脸蛋红黑而闪光,颇有点湘西兄弟民族风味。我认真地打量让我搭船的那位姐子,怕有了四十多岁年纪吧,高大结实的个头,绛红色上衣,把黝黑透红的脸膛衬得更加精神。

  “姐子,”我学着湖区人称呼,“去落霞么?”

  “是哩!前面那一路船都是我们红霞湖的。”老姐子头也不回,一边摇桨,一边搭腔,“嘿,真个是,过去顶着洪水过日子,大水冲了芦棚窝,想一条救命划子都想不到。如今,把洞庭湖踩在脚下?年年水旱无忧夺丰收,船倒是越来越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这些船,粮海棉山又怎么运出去啊!”

  老姐子很健谈,我们俩天南水北地扯了起来。从早稻的丰收,今年的洪水,谈到红霞湖的过去。历来,红霞湖过去叫洪水湖,落霞大队叫落难窝,是个十年九淹的地方。有首苦歌唱道:“南水涨,北水陡,害得老百姓喝稀粥!”其实为害的哪里只是水,相传有年长江大汛时节,洪峰迭涨,长江南北两岸的人纷纷登堤抢险。这时江北的一个“将军”,为了保他的千顷肥田,万贯家财,杀猪宰牛祭江。祭过了江,水还是越涨越猛。这家伙急了,吩咐“赶快放炮”!接着连珠炮般的火药大炮向着江南岸打来,结果江南岸藕池一段堤防溃决了,多少穷人随波逐流而去,泥沙灌进洞庭湖,年年淤塞,湖水升高,穷百姓的日子真不好过啊。

  水涨水落,到解放前夕,洪水湖田园荒芜,成了个血吸虫窝子了。说到这里,老姐子眼睛湿润了:“我爷爷是洪水漂走的,我亲爹死于大肚子病。咳,在旧社会,洞庭湖跟湖霸、洲土大王—样,都向穷人张着血口呀!”

  丸嶷山上白云飞,

  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

  后舱里那群姐子们的歌声停止了。挤到我和老姐子面前的那个小姐子,用欢悦的嗓音唱完了“红霞万朵百重衣”那句动人的诗词,接着就用阳雀子嘴巴说:

  “你是来红霞湖,采访我们落霞大队老队长邢月的记者吧?嘻嘻,你不说我也知道。想当年,我们老队长参加整修南洞庭湖,西洞庭湖,战斗在荆江分洪工程,她得的奖状,奖章,立的功,当的模范,真不少哩……”

  “阳雀子,”老姐子扬着拳头制止她,“你少出点丑相好啵!”

  阳雀子不示弱地叫着:

  “怎的是出丑!就是去年寒冬腊月,领着我们治垸子里的溃水,地下水,盐碱水,老队长敲开凌冰,跳到长满菱角刺的烂泥湖里,脚上血流了,手上的汗水跟锄头把冻在—起,谁个不知道?今年那湖田早稻就亩产一千二百斤……”

  这么着说说笑笑,不觉船已经靠岸了。老姐子喊了声:

  “姐子们,快卸船啊!”接着就是一阵锄头,箢箕,扁担的碰撞声,姐子们吆喝喧天地挑着一担担肥泥下了船;老姐子压后,一担挑了四大箢。我没有扁担,只得留在船上拿起锄头箢箕帮着上肥。不一会,满满一船肥料就卸完了。我走下船,抬头一看,这哪里是红霞湖,分明是一个荒湖滩!我纳闷地问老姐子:“你们怎么把肥料卸在这荒滩上?”

  “这个么,我们准备把荒滩开发出来,种上麦子、油菜,抢在明年洪水之前再夺一季丰收。”

  这时,我们已经走上了一座奇特的长桥,桥下没有流水。我对老姐子说:

  “你们的胃口可不小,夺得了一季丰收,晚稻也丰收在望,还想在荒湖滩上夺第三季丰收。”

  “怎么着,人都说:‘湖广熟?天下足’,我们夺得了两季丰收,就满足了?”老姐子掉回头,意味探长地说:“同志,我们还得往远处看啦!”

  话音末落,刷的一下,“长桥”两旁的电灯全亮了。远处,象天上的繁星落到了地面,辉映着稻海池塘,红瓦粉墙。不远处传来悦耳的广播歌声,我想那是红霞湖了……老姐也像被眼前的景象激动了一样说:

  “同志,红霞湖的幸福日子全搭帮改革开放,搭帮政府呀!就说脚下这半里路长的洪水节制闸,投有政府派来解放军,派来三湖四水的农民兄弟支援,我们能修成?同志,你说我们能不往远处想,能不往远处看吗?”老姐子下了堤坡,在一条小路上停住脚,冲着前面喊道:

  “阳雀子,先把这位同志领到我家里去!”

  走在前头的阳雀姐子,回头飞到我身边,夺过挎包,就命令似地对我说:

  “快走!快去看看我们安全区的集镇。”

  一路上,阳雀子嘴巴说个不停。说过去是十几个烂湖塌垸,现在是百十里金堤圈成了大垸;过去是一户一个光棍村,五户一个烂泥垸,现在呢,数千上万人集居在安全区的镇子上。果然,到集镇上一看:穿着花花草草衣裳的姐子们,缠着雪白毛巾的汉子们,红光满面,熙熙攘攘,有的正去开会,有的去图书室学习,小孩子围着文化室唱唱跳跳,拖拉机手在宽广的停车坪里擦抹机器,洞庭牌大卡车从码头上装来的百货正在卸下……我挤过热闹的人丛,追上阳雀子,问:

  “老队长的家住在哪?”

  阳雀子狡黠地笑着道:

  “老队长跟你同船来的,是她喊我领你去她家里,你还不认识我们的老队长老姐子?”

  河西姐子们轰地一声笑开了。那健康的笑脸,那大红大绿的衣着,多象万朵红霞落在洞庭湖畔。哦,美丽的红霞湖;哦,红霞一样闪光的湖区人!

  (原载《光明日报》)

  绿遍洞庭

  随着春天的脚步,我在洞庭湖水乡走了几天。过去民谣说:“自古洞庭湖,缺木添悲苦。”而今洞庭湖区的十三个县,绿树如烟如云。接近桃花源的西洞庭湖,人工开凿的排灌大渠旁,桃花已不是夹岸数百步,而是夹岸数十里了。东洞庭湖的芦苇荡里,岸柳成行,椿林飘香,给水光流霞添彩,给来到水乡的人,又增添多少惊叹,多少喜悦,多少遐想呵!

  君山“吃春”

  刚在君山茶场喝过香醇的毛尖茶,又在国营君山农场的苗圃场里,吃起“春”来了。这是骆场长的巧意安排。

  骆场长是位乐观的中年汉子,但是,说起君山的过去,脸上也起了乌云。十岁那年,他随父亲从云山躲债来到湖洲上,砍芦柴为生,磨肩膀养肚子。冬天,想搭一间遮风避雨的茅窝,可是,在这无边无涯的湖洲上,竟找不到一根檩木,父子俩只得蜷缩在芦棚里。第二年,桃花水漂来一根树条,父子俩才高高兴兴地用这根树条作檩,芦柴搭架,湖草当茅,搭起了一个千柱落脚的牯牛棚。湖霸见了眼红,硬说檩子是从他家偷来的,带了一群恶棍掀翻茅窝,抽去了檩子。小骆爹上前评理,反被湖霸打断了一条腿。从此,爹只能爬着到湖洲上去扯苦菜。小骆要为爹找一根拐杖,摸黑上了君山。听说君山上有千年古木,有十八节罗汉竹。可是,小骆不知这都早被国民党的官僚匪霸败坏了。七十二峰都成了荒山秃岭,好容易在草丛里砍到一根手指粗的斑竹,就被匪霸抓住了。等他从虎口里逃了出来,下了君山,爹的尸骨都被乌鸦啄光了……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场长的女儿小萍,挎着书包,象蝴蝶一样扑了进来,打断了她父亲辛酸的回忆。随即,小萍帮妈妈摆好碗筷,端上饭菜,妈妈带着一碟绿茵茵的青菜炒蛋落了座,一股比君山茶更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骆场长点着筷子说:

  “吃吧,吃个新鲜。”他也快活了,很有兴味地补充说,“这叫‘吃春’。”

  “‘吃春’?多美的名字!”我嚼了一口,问:“这是什么蔬菜?”

  “蔬菜?嘻嘻,”大嫂瞟了丈夫一眼,“这是树叶子,老骆刚才没带你去苗圃看看?”

  “看了,看了!”我想了一下,“哦,这是香椿树尖子。”

  湖滨的苗圃,是翡翠的世界,有二百多个树种,一样的鲜嫩,一样的水灵,只有绿的深浅浓淡,翠的厚薄明晦不同。亭亭玉立的椿树,硕叶累累的泡桐,风摇云涌的云杉,婆娑多姿的枫杨,鸡冠红似的橲树,一团流火的桃花……骆场长从解放后,党领导整修洞庭湖,说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改造农场,建设林场茶山。他的面前,又好似出现了翻飞的红旗,响起了大跃进的号角。

  是的,洞庭湖这绵延八百里的胶卷,摄下多少湖区人民改天换地的镜头。那不是老场长在风雪隆冬,甩脱洗得发白的旧军衣,跳到齐腰的烂泥湖里,破湖开渠,为降低地下水擒住了孽龙吗?那不是君山人民顶着烈日,飞架渡槽,把洞庭水引上茶山,制服了旱魔吗?在苗圃的沟沟渠渠里,天天都有清水流淌,天天都照下骆场长和职工们的繁忙景象。骄阳下,职工们挑水浇杉苗;秋夜晚,骆场长手拿注射器,为杨树“打针”,而他自己的胳膊大腿,叮着湖区特有的大牛虻……正是可钦佩的君山人民,在荒洲烂湖里,走出了一条大寨路,培育了洞庭湖上千万棵幼苗。农养林,林促农,在一九七二年夺得了粮棉大丰收,成为了全省国营农场的先进典型。

  君山人民培育的仅仅是树苗吗?不,他们培育的是社会主义农业的顶梁柱。我放下碗筷,深情地看着这位精心育苗的骆场长,只见他站了起来,抹了一下嘴巴说:

  “吃春,本来是我们山里人的风俗。可我在小萍这样的年纪,摘了地主门前的香椿,遭毒打罚款,害得爷老子欠了一身债。如今,……嘿,你吃出点味来了吗?”

  怎么没有吃出来呢?春天的芳香,春天的甜汁,都盛到洞庭湖里来了……

  老爹“接班”

  我沿着绿荫如盖的四十里北三大渠,往景港公社走去。华容县是全省农业学大寨的一个先进单位,景港公社又是华容县的粮棉高产典型。心急脚步快,不一会,见一位头戴深紫色毡帽,肩扛阔皮锄头,腰扎围兜,脚上胶鞋套草鞋的老人,在春雨刚过的大堤上,停停走走。他一时抚抚这棵树干,一会又撩撩那层枝叶。忽然,前面象捅发了喜鹊子窝,一群刚放午学的小学生走了过来。我迎上去,老人不见了,从杨树林子里,却传出了象旱天雷似的吼声:

  “下来,快下来!你这小猴,碰落我一片树叶,要你脱不得身……。”

  学生们围了过去。戴毡帽的老人,正气呼呼把一个小调皮鬼从树干上拉了下来。原来这“小调皮”是上树掏喜鹊蛋的,落到“老毡帽”手里,就象六月里的葱,搭下了脑袋。老人一边吼着,一边伸着袖子,把树干上留下的泥脚印子抹去。忙乎了一阵,才转过身,抹去“小调皮”满手满脸的泥巴,半嗔半怒地说:

  “小家伙,以后再不准做坏事了罗,我可认识你们老师。”

  小家伙红着脸,答应一声。周围的小学生,立即叫开了:

  “凌爷爷,上回你给我们办了学习班以后,我再没爬过树了。”一个蓄着块锅巴皮头发的伢子说。

  “我们女同学,学习雷锋叔叔,看到风把树苗刮倒了,还扶起哩。”一个女孩忙表白。

  “噫,凌爷爷,”那个翘鼻子旁还有几点雀斑的伢子问:“上次曹七破坏树,你不在场怎么知道?”

  “嘿嘿,你没见我戴的是顶猴毡帽?”叫凌爷爷的老人,把帽沿往下一拉,只露出一双风趣的眼珠说,“我是孙悟空,有双火眼金睛。谁爱护树木,谁破坏,我都清楚。”

  孩子们哄地逗笑了。一个扎着喜鹊尾巴短辫的妹子,稚气地问:“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栽树做什么?”

  “嘿嘿,前人栽树,后人遮荫啵。”凌爷爷笑道,“我栽的树,管的树,都是你们日后要用来建造社会主义大楼的,树是你们的,世界是你们的,你们都要爱护,从小就象雷锋一样,知道了吧?”学生们异口同声答应了,凌爷爷才挥手,“太阳当顶了,快回去吃饭吧。”

  孩子们走散了。我走上一步,追着老爷爷说:

  “凌爹,您是老护林员吧!”

  “不不不。我还是接班人哩。”

  “接班?”我看他脸上的皱纹都嵌得进米粒了,还接谁的班?

  “我们都是接严金安老人的班啦。”凌爹放慢了脚步,抚着一排排孩子似的树干说,“你还不知道?全洞庭湖都知道革命老人严金安。过去,我们湖区,要个锄头尖、水车页,都得进山。老辈子传下一句话:‘洞庭湖边栽树,比下海擒龙还难。’严金安老人不信邪,为使后一代有木材用,七十三岁学栽树,八十三岁入了党。如今哪,他栽下的树,把操军公社全绿化了。他自己,也长眠在他亲手开、亲手栽的渠边林子里,听着渠水哗哗响,树枝沙沙长……”凌爹的声音停涩了。忽地,他的眼睛盯着棵碗口粗的杨树上一块树疤,先用小刀拨了几下,又伸手从腰兜里掏出一支粗大的注射器,从一个土药瓶里抽出一玻璃管子药水,小心翼翼向树疤里打去。我禁不住笑道:“树还打针吃药?注射器是特制的吧?”

  “不。是从公社卫生院丢下的废管子里捡来配齐的。专门对付象曹七一样破坏树木的蛀木虫。”凌爹熟练地注完了药水,又同我一起上路了。一边走,他一边说起了曹七的事:

  早晌,曹七纵牛顶伤了渠边四棵幼树。凌爹巡逻发现,有棵掉着巴掌大一块青皮,有棵沁出了一滩红色树汁。他心痛呀,一肚心火,跑到附近春耕的田里,扳着这头牛角看看,抱着那头牛脑瞧瞧,看过曹七用过的牛,他火冒冒骂一声:“曹七,找着你了!”曹七开始装蒜,继则又想抵赖,凌爹伸出从牛角上沾了树皮、树汁的巴掌,曹七才哑口无言。那以后,凌爹巡逻更勤,越是风霜雨雪,他越要多转一圈。每天行程六、七十华里,看护着十四万株幼苗。凡是那里碰伤了一棵树,他就一晚睡不着觉,半夜里提灯去补苗。讲到这里,凌爹提高了嗓音:

  “政府号召我们‘绿化祖国’,我们湖区人民就要绿化全洞庭。去年我入党时就想:人老了总有一死,自己死了,只要后辈子都说,‘凌老倌一直在栽树,为我们做了些好事。’我也就不愧是个共产党员了。”凌爹讲这些话时,脸上映着红霞,“其实,我这也是从严金安老人那里学来的。还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不走样。”

  我同凌爹分手了。还听到凌爹边走边拍着一排排小树,自言自语地说:“嘿,快长吧!”“嗐,小青树,你又打赢了一次蛀木虫!”

  新材成长

  我来到南洞庭湖,访问湘阴县一位林业劳模,他却不在;去看南湖两岸的防洪林带,不料又迷路了。林子里树木密密匝匝,高不见顶,低掩小路。忽听传来沙沙沙的锯木声,寻声走去,蓦地传来一声吆喝:

  “谁?站住!”

  接着,榔树叶子动了一下,象阵风一样跳出一个后生,叉着双臂拦住我。

  “封山期间,你可有进山证?”

  我看他那副神气,觉得有趣:头上缠一块白毛巾,脚上蹬一双红绳头麻草鞋,俨然是个湖区英俊的后生打扮。可是,他那草绿色学生装,还是露出他是个中学生或回乡知识青年的“马脚”。

  “有进山证吗?”后生追问了一句。

  我拿出介绍信,他翻来复去研究了一番,交还时补一句:“你为何跑到这里来了?”

  听口音,他还是长沙下来的知识青年,我随意答道:“我是来找老劳模的。”

  “噢,您是来访问我师傅的!”后生一下变得热情而又多嘴,“师傅进城开会去了,真对不起。我叫宋乐军,人家叫我小乐……”小乐从榔树丛里拿出他的“家伙”——火铳斜背在肩上,板斧提在手里,边走边象洞庭湖开了闸似地说开了:

  “我刚来到这里,根还没扎下,就遇了一次风险。这片林子,十里外没有人家,就我跟师傅住在哨棚里。怕倒不怕,我从小就吃了豹胆。就是到夜晚静寂呀,特别是师傅出外开会,我一人就只听得洞庭湖的波涛雷吼虎啸。平常师傅讲要注意阶级斗争,我还笑他:在这林子里,除非跟獾子斗,还有什么阶级斗争?就那么巧,有天夜里忽然来了一个人,也背着你这样的黄挎包——”小乐狡黠地朝我笑笑,意思是证明刚才他要看介绍信有道理,“他说是林业干部,来检查的。我想师傅不在,正好作伴。他递飞马烟,我抽;他讲水猴子拖人的故事,我听;他拿出一本书,我看——我看出点问题来了:当干部的谁带这种坏书跑?这时,毛主席关于‘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教导响在我耳边,我想:怕莫师傅说灵了,这家伙想来打我的主意?我就将计就计,装做瞌睡来了。半夜晚,那家伙果然提着包出去了,我拿了根木棒悄悄地跟着他,那家伙刚想放火,我把棒子一顶他的后脑勺,喊了声:‘举手投降!’那家伙就当了俘虏……嘿,鬼刺藤,宰了你!”小乐停住脚,挥起板斧,把一排半人高的椿树下的藤藤刺刺,三下五除二地砍掉了。他说“接班树”最怕藤来缠。那已经成材的椿树就不怕,顶天立地,是木中之王。做船帮不用打油,做床铺不逗臭虫,做饭甑不馊饭,工业上用途更广。忽然,他手一指说:

  “你看,那边开始采伐哩!”

  来到伐木场地,小乐又象公鸡似的叫开了:

  “喂喂,你那锯子要向地下剐进去!”

  “咧咧,毛牛,你打树尖子太毛糙了!”

  “嘿嘿,你这树蔸要削平!”

  小乐大大咧咧,指指点点,喊喊叫叫,我在后面都怪不好意思。到了湖边,伐木工人正在扎排砍伐下来的椿树。小乐照例喊叫一番,使出全身武艺帮着扎好排,推下湖。他拿了一根篙子先跳上了木排,又向我招呼:

  “你不是要去城里吗?快上来,正好同一节水路!”

  我上了木排。小乐同一个中年汉子,用篙子左一点,右一拨,金龙似的木排,摇头甩尾,迎着洞庭湖的波涛向前。绿色的林带,彩色的云霞,一齐向后移去。我同小乐站在排头,春风迎面扑来,心潮如波浪一样起伏。

  我这次未见到老劳模,也并不遗憾。从小乐身上,我就看到了他的影子。

  青年人的胸怀,多么象洞庭湖那样宽广。小乐,多么象林中的“接班树”那样正在迅速成长。

  心灵的震颤

  你可以不信仰佛教,也免皈依佛门,还可以怀疑佛教流传两千多年来,门派林立,形式大于内容,某些方面脱离了佛祖的原旨。释迦牟尼圆寂前曾对弟子们说,不要对我搞迷信,崇拜,要弘扬我的学说。可仅过二三百年,阿育王就头脑发热,将八王手中佛祖舍利收来,在印度四处大建佛塔供奉,还将余下舍利分成四万八千份,让僧人捧着满世界去传佛。

  佛祖生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神,一个人的遗骨火化能获得四万八千份舍利子吗?整个遗体全成舍利,也不可能分四万八千份。这是我不相信佛教诸多外在法事、形式的原因。我也偶尔读点佛学著作,就如读儒学、道家著作一样,只懂一点皮毛。然而,最近在嵩山的一次经历,彻底改变了我对佛门“形式大于内容”的看法。那不是常见的弘佛法会,而是见所未见的少林禅乐!那是由国际著名交响曲大师谭盾作曲兼总导演的“禅乐盛典”!

  看着看着,我情不自禁,泪水盈盈,只想叹息,只想哭。哭佛祖的胸怀,叹息他在少年丢弃王子的安逸生活,为寻求人生死的奥秘,逃进荒山密林,在菩提树下一呆六年。哭佛祖顿悟得道之不易,哭佛祖弘扬佛法的艰辛,叹息自己读经之懵懂,与真经相逢太晚。哭吧,哭吧,哭芸芸众生,也哭自己。信佛的不知佛的真谛,游移于佛门外的不懂生死为何物。

  人海茫茫,世事纷呈,路途遥远,心在尘世的沙漠中流浪,在颠簸的热海中颠簸,找不到回家的路。你找不到路,我找不到路,他也找不到路,人如禽鸟在天空中翱翔,如野兽在山林中奔窜,找不到灵魂安歇的处所,没有喘一口气能停下休息的港湾。冥冥中偶然才有这次相遇。

  感谢洛阳王、周夫妇的安排,开车陪我们夫妇来到嵩山少林寺。参观游览了一整天,看过尚未对外开放的“三阙”文物古迹。晚餐由登封少林武校刘校长请客。刘中等身材,额顶微秃,貌似文人,殊不知他是少林武功八段高手。他的武校现有国内外学子三万余人,自办酒店,其弟是参加奥运少林武术总教头。席间话题自然离不开享誉海内外的少林中国功夫,话长日短,临到黄昏席散,刘校长陪我们走出酒店,突然对他朋友道:

  “局长陪客人到嵩山,不去看一场少林禅乐大典太遗憾了。”

  “哦,我早有安排。”是的,他早就安排好了。朋友的车在前带路,王驾车载着我们来到与少室山相对的嵩山一处山谷台地上。

  暮霭如丝,能挤出寒意,嵩山笼罩在奶白铅灰的薄雾中。台地广场靠山谷右侧一溜低矮建筑,左侧翼形大盔顶向里延伸,一阵山风吹来,寒气袭人。穿着单薄的我们正要往“禅乐大典”入口走去,手里拿着入场门票的朋友租来几件棉大衣塞过来,要我们披上。嵩山的最高处连天峰1512米,这里已是半山,夜晚气温很低,披上棉大衣正好。入场的游客大都如冬烘先生,有的还背着旅行包,臃肿如北极熊挤进看台,等待“禅乐大典”开幕。

  梯形看台如展翅的大鹏,我们坐中间能容千人的主看台,两翼还能容纳多少人不得而知。看台前两面山峰高耸入云,峰外有峰,两边相当对称。宽阔的山谷间依次往上,第一层溪水旁多层精心垒筑的水池,不规则的岩磡,点缀着大小不一的圆形巨石,两边或岩壁,或丛林。第二层当作表演区的岩坪,中间由一拱形天桥分割,连缀,天桥下是溪谷。右侧表演石坪数丈宽石级通向一座寺庙,左侧高耸的石壁上又有小表演平台。第二层的景物,全都朦胧在山谷原始自然的丛林溪流中,苍松翠柏,岸柳依依,人工种植的也许只有几棵菩提。山谷向上层层递高,到第三层已是半里之上,氤氲雾气蓊郁丛林间,横贯谷中的梯形玉阶,直达表演区的主体建筑——那是梦幻般的玉宇琼阁。中间多层翘角飞檐高达十数丈的塔楼,两翼三层宫殿式建筑,全都金碧辉煌,如天宫琼瑶,营造出西天极乐世界的氛围。再往上还有什么,分辨不清了。

  夜幕如黑色轻纱撒落下来,渐渐什么也看不到了,眼前一片漆黑。我坐在那儿呆想:这将是怎样一场不可思议的禅乐音乐表演!难道就以天作帷幕,大地当舞台吗?世界级大师谭盾的交响乐作品,我没认真看过,我不懂。加上专干大手笔的老谋子,据说他是在这里策划、练手后再去担当奥运开幕式的总导演,还有编舞的豆豆、武术指导,都非等闲之辈。跟我一样第一次走进看台的四方游客大致都等得迫不及待,凝神静气,翘首以待。

  没有喧哗,没有交头接耳,在天地洪荒的静穆中,一束天外飞来的白光射在右侧的一扇崖壁上。崖壁作幕,别出心裁。依次打出字幕:

  禅宗少林音乐大典

  艺术总监、音乐原创——谭盾;编舞——黄豆豆……

  在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黑暗中骤然传来溪水叮当,潺潺流淌的悦耳音乐声。那声音就从看台前的溪流中响起,在巉岩罅隙震荡,溅出水花水浪。不知不觉间,天光地灯映在大小圆石上,披着黄袈裟盘腿坐禅的十余个高僧,逐一显现出来,有两位竟坐在两侧半山坡上,远看如活的佛龛,神奇极了。菩提达摩在禅境里现身,一百多名僧人在不同光感,不同表演区登场。水的旋律渐渐激越,高昂而执着,潺潺水流声变成了叮!咚!叮!咚!喻意坐禅者水滴石穿的韧劲。第一乐章“水乐”,主题曲似仙乐从天而降,悠扬而绵远: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这本是南、北禅宗开山祖慧能和神秀的两首“偈子”(又称禅诗)。南北朝佛教禅宗传到了第五祖弘忍大师。大师圆寂前,要弟子当夜各做诗一首,聪明的神秀做了前四句,题在墙头。文盲一个在伙房当差的慧能,凑了后面四句,歪歪扭扭写到墙上,正想擦去,弘忍大师看到了。他在慧能头顶轻拍了三下,当晚向他传授《金刚经》,并授以衣钵,要他赶快逃走,免遭神秀伤害。慧能连夜远走南方,隐居10年后在莆田少林寺创立了禅宗的南宗。神秀第二天知道了此事,果然派人去追赶慧能,但没有追到。后来神秀成为了梁朝的护国法师,创立了禅宗的北宗。前后两诗,境界悬殊。后来有人说,慧能是十代比丘转世,诗意契合禅宗顿悟的理念,是一种出世的态度。世上本来就是空的,看世间万物无不是一个空字,心本来就是空的,就无所谓抗拒外面的诱惑。任何事物从心而过,不留痕迹,这是禅宗坐禅水滴石穿要达到的开悟境界。

  禅学经典故事,谭大师借用音符表现出来,是一大发明。

  突然半空劈雷闪电,山谷蛙鼓虫鸣。音乐变得活泼跳跃顽皮,淅淅沥沥的雨后,迷幻的灯影下,百多名村姑浣女,从唐诗的意境里款款出场。“空山新雨后, 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浣女在谷底浅池,半空天桥,高处琼阁平台,载歌载舞,与小和尚嬉戏打闹。抒情空灵的音乐舞蹈,溪流水声化成清凉禅意,流进受众的心田,滋润枯涩的灵魂……

  第二乐章是“木乐”,恣肆汪洋地表演少林木鱼功。木鱼的敲击声,似乎从地心,从山谷,从半空,无所不在地传来。始而徐缓,如行云流月,敲梆的小和尚与牧童嬉戏,却总被老师傅的木鱼声约束。“风风幡动, 荡荡心旌。天地真气, 起于虚空”,电影中见过的嵩山牧羊女来了。美丽的牧羊女赶着一大群真羊,从左侧山坡小路走来,直沉到看台前的山溪谷底。再沿斜道进入左侧表演区,小和尚围着羊群打闹,斯时木鱼声如暴雨骤至,万马奔腾敲打着地面。梆,梆,梆,梆梆梆梆……恍若禅与俗,情与色,生与死在搏斗!

  牧羊女捣蛋地捉弄着打坐的高僧,僧人不为所动。小和尚终于收敛,不再与牧羊女玩耍了,他们狠劲地敲击木鱼。在各表演区,龙腾虎跃,一会儿是腾空翻滚的木鱼功,一会儿又静如处子,立地成佛。“大象无形, 来去无踪。心存物外, 意在风中。”在佛国净土上,禅也有了世俗的解释。

  黑白转换,光影中出现三位美丽的妙龄僧尼,分别盘坐在中近景的巨石上弹奏古琴名曲:“花流水”——这是在中岳嵩山流传了千余年的古老琴曲。清雅悠扬的琴声,带入第三乐章“风乐”。画面上出现寺庙、塔楼、殿阁上的风铃,一齐摇动,发出清脆,时缓时急的声响,融入“花流水”的琴曲声中。斯时操琴的女尼,琴手,蓦然增加到上百人,在庙前,在琼楼,在山谷野地同时弹奏,汇成了响彻天地的古琴交响乐。至少两百名武僧,在不同表演区表演风拳、风棍、风旗,掀动了山岳林涛,令人眼花缭乱,骇然肃穆。

  琴声自然是预先录制好的,立体声效果那么完美,弹拨者的手势那么整齐划一,完全达到了以假乱真的效果。仿佛那不是从音箱发出来,而是从上百台古琴的琴弦上迸发出来,弥漫在数平方公里的山谷间回响。随风拳、风棍、风旗翻飞进入高潮,琴声此起彼伏,一会儿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一会儿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这既是少林武术的展示,也是山河画卷的精彩铺排。刹那间,感悟到天地之大美。

  春夏秋冬,季节在音乐里轮回。寒山、古寺、塔影,山月,一幅幅图画在眼前掠过……进入第四乐章“光乐”。此乐章最神奇,最不可想象之处是,在海拔那么高的左侧峰顶上,缓缓升起一轮硕大无朋的月亮。按比例,月亮比近处的寺庙还要大,那是怎么制作,怎么升上几百米高的天空的。天际黑暗虚空,无法悬挂天幕,幻灯不可投射。正当人们在惊悸莫名之时,圆月下的山峰半坡上,又出现了一片塔林,跟少林寺高僧圆寂的塔林毫无二致。在舒缓禅乐,多声部吟唱“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似真似幻的意境中,先是武僧在梅花桩上献技,一刹那飞腾上山谷的半空。少林功夫突破了生命极限,向上伸展,化成天地精灵,翱翔于永恒……

  深夜混沌,“禅乐大典”如滔滔江水,后浪高过前浪,意外之中带来更大意外,惊诧之中带来更多的惊诧。进入最后乐章“石乐”,右侧庙堂下石坪,一排又一排僧人在敲击石罄。两三百演员在各表演区一齐亮相,有武僧、小和尚,村姑浣女,坐禅的高僧始终岿然不动。少林乐僧的唱颂在山林中响起,回复到主题歌的旋律。刹时,骑着白马的玄奘师徒,驮着经卷从西天佛国回来,循牧羊女走过的山间小道,进入表演区。一片颂佛,歌唱呼号声,僧俗载歌载舞,表达对佛对大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眷恋,对天地万物的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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