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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

  @@一 梧桐树·大漠·童话

  十年前……

  “哥哥等等我,我跑不动了……”

  “不能停下,快点跑。要不然那些鸽子就要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真的跑不动了……哎呀!”

  “哎……腿摔破了?算了,我背你吧……”

  “你说,那些鸽子有家吗?它们会一直那样不知疲惫地飞下去么?”

  “哥哥也不知道。也许没有家吧。要不咱们在天台上给它们建个小屋好不好?等它们累了就到里面休息。”

  “好哦好哦,给小鸽子造房子喽。”

  我总是喜欢穿一条花格格短裤,光着身子围着条红领巾站在五颜六色的玩具旁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地上蹒跚行走的鸽子。小天会躲在我后面不停地让我抓一只给她带回家,两根小辫随着身体甩来甩去,眼神是那样透明和单纯。我说鸽子有它自己的家就像我们每天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样,鸽子现在也是如此。小天拿着颜色鲜艳的冰淇淋骄傲地说我家有好多好吃的,我还会给它们做衣服和裤子呢。可是她很怕鸽子锐利的眼神,每次都会习惯性地躲在我身后拽着我的红领巾生怕我跑掉留下她一个人。我和小天生活在同一个大院,院子里有许多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遮挡住夏日干燥的光线,浓烈燥热的气旋无论怎样也闯不进这座安详宁静的庭院。一切都是如此祥和。小天经常会带一个花布制成的小翻兜,穿着一双米黄色的小皮鞋在庭院的每个角落流下她轻快的足迹。她喜欢穿一条湖蓝色丝制连衣裙站在庭院的顶楼上看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叶,喜欢在有风的日子里感觉它掠过身体后心底荡漾出无限涟漪的感觉,然后眼睛眯成月牙静静聆听盘旋在庭院上空鸽子飞翔落落的声音。

  我们的城市是那样安静,古老的城墙总会弥散出浓郁的沉重感。缓缓流淌的河流,倒影的垂柳,浓郁的梧桐。夏天总是那样的温和,没有灼热的阳光,浮动的温度会随着质感的皮肤缓慢爬升,直至穿越涣散慵懒的瞳仁。在那些充满祥和的日子里,梧桐树带走了我所有的烦恼与哀愁,眯着充满希望的眼神,衍射在这座城市永不迷失的庙宇神龛。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清晰地记得和枫爬上很高很高的山坡,去很老很老的庙宇,看早已破旧的神龛时的情景,那是一次次虔诚的膜拜。枫的眼神直至现在我依旧会铭记在心——锐利且充满希望,像极了头顶飞翔落落的白鸽。而过去谁都无法预测在五年后、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那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还会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悄悄地爬上山头去拜会那些我们心中的神吗?枫的眼神还会那样充满希望且锐利无比吗?我还会充满眷恋地躺在毛茸茸的草坡上斜着脑袋看最后一抹夕阳掠过浮云吗?那些陌生的人在陌生的街道过往,直到我们垂垂老去。在那个让我们身心疲惫的年代我们还会想起十年前那一次次充满希望的奔跑吗?会吗?我们还会吗?

  每当夏天院落中的梧桐树总会枝叶繁茂起来,那些玩具安静地躺在软绵绵的土地上被阳光照射得色彩斑斓。小天妈妈会买很多夏天的水果拿到梧桐树下的木台上剥给我们吃,她说夏天要多吃水果要多喝水否则嘴角就会被大虫咬烂,于是小天就会拼命地吃嫣红的樱桃,而我则是大口大口地啃着西瓜,我是相信有大虫存在的,因为我的嘴角总是无缘无故地干裂,就像枫一个人坐在树下眯着眼睛看一条条温暖的阳光会自然地流泪一样。我总是认为他流眼泪的时候会想到那群步履蹒跚的鸽子,像极了他。

  十年前小天的妈妈从孤儿院把枫领了回来,带到了我们中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一种机缘而已。当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我就相信他是白鸽的化身,眼神锐利得光芒万丈,枫的右手总是牢牢地抓住左肩,头深深地垂下,浓密的头发遮住所有的一切。他喜欢蹲在高高的土坡上然后看着远方漫长无期的铁轨,累了会慵懒地躺在土坡上轻轻地唱起不知名的歌,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因为他会教会我很多悦耳明快的歌。我唱起那些歌会笑得很快乐,而他却在一旁看渐渐落下的夕阳默默地发呆。小天的妈妈很喜欢枫,也许是他总会没有原由地流泪会让所有人心疼,可在我看来他是那样平静,仿佛是一种本能,对于他来说。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种失而复得的快乐是在认识他后才在体内疯狂地滋长,没有目的没有节制地蔓延。

  小天从来不会把枫叫哥哥,即使他比我还要大两岁。枫第一次和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和小天正在为麻雀是不是害虫争论不休,小天的妈妈把我们叫过来用温暖的手心拍着我们的小脑袋说这是你们的新朋友,也是你们的小哥哥。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衬衫,蓝色的粗布竖条裤,眉毛像极了春天的毛毛虫会不时地动起来。你们好,我叫陈枫,孤儿院的老师和朋友都叫我枫枫,你们也这样叫我吧……

  如果在那个没有忧伤的年代我已经看到了十年后的一切,也许我会叫他“枫尘”。然而有谁能预知未来,回到过去?所以我还是叫他枫,漂泊不定,默默挽歌的枫。

  我们三个人总是会在夜晚爬上黑黢黢的后山,跑向长满杂草的庭院里逮蛐蛐,每次枫都会逮许多回来,我和小天脸上则全是黑糊糊的煤渣,一无所获却乐此不疲。我们会把捉到的蛐蛐、西瓜虫之类的肉乎乎的昆虫喂给鸽子吃,大雨滂沱的时候我们会毫无顾忌地用茅草和枯树枝为无家可归的鸽子盖一间小小的房子。我们蹲在天台上看着鸽子在我们搭建的小窝里安详的模样,我们用小手围在房子的上面帮它们遮风避雨,一次次抹去脸颊上的雨水相视而笑,快乐无比。

  我们三个在不同的学校,却每次在放学的时候跑到大婶的小卖部买相同的雪糕然后牵着小手一起回家,我和枫会轮流背着小天然后轻快地唱:“找啊找啊找朋友,你是我的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有的时候我们会在楼道里偷酒瓶子,小天是我和枫最信任可靠的情报员,一有情况就会唱那首“找啊找啊找朋友”的歌,庆幸的是我们一次都没有失手。我们把许多的空酒瓶卖给门口的老爷爷,拿着钱去离家不远的小卖部买冰棒吃,然后悄悄地溜进游戏厅对着凶恶的老板娘怯怯地说大妈,买一块钱的币。而那个凶恶的老板娘总是摸着我肉乎乎的小脸蛋说,以后要把我叫姐姐,要不然我就不让你们玩最新最有意思的游戏。尽管她额头上的皱纹会在下雨天淤积成一条条浓密的小河,而小天依然会甜甜地叫一声姐姐然后我们就得到了四枚来之不易的铜板。小天会为了我们精彩的打斗欢呼雀跃,也会为我们迟钝的反应叫苦连天。我们常常一整天都泡在那间小房子里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线,我们是那样的快乐,不愿意回家。

  这座城市有大片大片的梧桐树,随处都可以看到遮天蔽日的枝干缓慢地爬升,越过头顶,越过一季又一季的浮尘。迷恋童话的孩子会在微茫的黑夜中背靠温暖的梧桐树沉沉睡去。在雨季它会遮挡住整座城市,孩子们依旧无忧无虑玩起捉迷藏的游戏。那些暮色里宣泄的马路,那些终年不至的伤感,那些跌宕起伏的年华似乎会在梧桐树的庇护下慢慢升腾、消散直至弥散进魔幻般的天空。

  小天的妈妈会在我们都做完作业后把我们带到梧桐树下给我们讲许多神奇的童话故事,她说从前有三片脉络相同的树叶散落在天涯不同的角落,它们为了彼此能够重逢而化身为美丽的水源精灵在浩瀚的海洋中寻找,在磅礴的江河中寻觅,经历了苦难与艰辛,承受了孤独和绝望,当它们渐渐老去几近放弃的时候终于相见,从此永不分开直至融化成三眼清澈明亮的泉水,那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三眼泉。小天的妈妈说我们三个人就像是三片脉络相同的梧桐树叶,枫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相同的树叶。她笑着摸着枫的小脑袋说你们就是个例外啊。我们的庭院背靠铁轨,听大人们说那是条通往大漠戈壁的唯一去路。很多时候我和枫总是喜欢在清凉的午后站在高高的水泥台上看着不知开去何方的火车,不厌其烦地数着连绵不断的车厢,无忧无虑地躺在铁轨旁,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眯着眼欣赏可爱的太阳。我开始喜欢上了对生命充满渴望的大漠戈壁,小天说那个遥远的地方没有大片大片的梧桐树,没有妈妈给我们讲奇妙的童话,没有水果吃,所以我不去。每当我和小天争论不休时枫总会把耳朵贴在铁轨上然后对我们说等火车来了,我们就跳上去。于是火车真的来了,而我们谁都没敢跳上去。

  我终于在回忆这段细节的时候恍然大悟。小八,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喜欢火车飞驰而过耳膜隐隐作痛的感觉,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没有原由地爱上绝望的戈壁大漠,我也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在绝望的时候开着你心爱的摩托车追逐火车,人仰马翻。

  很多次我们都会在梧桐树温暖氤氲的气息包围中甜甜睡去,直到梦的痕迹忽明忽暗地来临……

  我开始喜欢上了跷跷板,喜欢忽上忽下的感觉。黑色的大棕熊坐在我的对面抱着小天,丛林里的动物手牵手围着跷跷板跳起了欢快的舞,枫跳了上来却还是高高地旋在半空。玩具被皎洁的月光抚摩的滑润无比。我们是丛林中的水源精灵,没有烦恼,没有忧伤,大棕熊保护我们,可爱的梅花鹿带着我们回到幽蓝色的三眼泉,无数的鸽子落在我们幼小的肩头,为我们歌唱和欢呼。我们微笑地沉沉睡去,靡丽的挽歌,梦到色彩斑斓的童话王国。

  @@二 跳火车·流浪·童话

  五年前……

  “你真的很喜欢摩托车吗?”

  “嗯。”

  “就像你喜欢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酒瓶?是吗?小飞。”

  “也许吧。”

  小八坐在破旧的摩托车上,用一双神情不定的眼神看湛蓝的天空。那辆早已废弃的自制自行车摆在一旁已经有一些时间了。他总是喜欢摆弄一些带有钢铁色彩的东西,比如四驱车、巨型航模以及用破旧不堪的废铁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每当看到他摆弄自己制作的组装车时都会发现他眉毛紧锁的样子,眼神时而坚定时而急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擦去时却总是忘了满手的污垢。但依旧快乐。枫总是为他奇妙的构想感到惊讶,并且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说小八是不是天生的发明家,就像课堂上老师说的那种神童之类的天才。我看看小飞然后再看看小天和枫,三个人的眼神扑朔迷离。

  小八总是无缘无故地消失掉,以至于我们总在想他会不会真的跳上开往沙漠的火车一去不复返。消失的结果就是我们会在铁轨旁的麦草地上找到叼着狗尾巴草的他然后狠狠地把他揍一顿让他给我们讲关于那些无尽的铁轨的事情,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然后又笑眯眯地沉默。我们猜测他一定是生活在铁路边并且在这长大的孩子,于是在我们的猜测下小八总是很狡猾地笑,那样天真无邪的面孔。

  如果我能记得起当时你消失后去的那条铁轨的地方,也许你会回来。然而我忘记了,那么突兀那么残忍地忘记了,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留恋地忘记了。

  我和枫总会在放学后编造一大堆的谎言说服小天回家,然后偷偷地骑上自己用很长时间攒钱买的自行车去铁路延伸很远的地方找小八——那是他的家。我们在他家院子里看各式各样的机车模型,摆弄着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器械,让人亢奋。小八的妈妈是很会生活的人,院子里面种满了向日葵,黄灿灿的,笑容般绽放。她会买许多水果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还会做一桌丰盛的晚餐,看着我们三个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她会开心地笑。无论小八怎样想,我都会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而小八却总在说如果岳堂在,那该有多好。

  岳堂是谁?枫拿起一把小铁锤不停地在地上敲打。

  哦,我听妈妈说我和阿堂是在一家医院出生的,然后我们就一直住在这个四合院里。可是三年前也就是我十岁生日那天他就搬走了。好像是住到很高的楼里去了。

  那他肯定是你很好很好的朋友喽?小天歪着脑袋问道。

  嗯!小八狠狠地点点头。

  那我们呢。

  小八笑眯眯地回答,你们是一样的啊,呵呵。

  夕阳斜下后我们坐在院落的长椅上吃着刚摘下的向日葵子,然后看着小八放飞着自己折叠出来的风筝。小八说他很喜欢看风筝在空洞的天空自由飘荡的姿态,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游离让人羡慕,还会在欣赏风景的同时说着同样的话:低下头是人间,抬起头是天边。闭上眼是天堂,睁开眼是荒凉。转过身是欺骗,走向前是无言。

  小八,你知道吗?每当想起你说的那句话时我都认为那时的你仿佛就是现在的你。

  小八说这是他妈妈日记里的开场白。里面写着有关他父亲的一些只言片语和被他带走的哥哥。小八总是用恶毒的话咒骂那个抛弃他们的男人,用敌视的心排斥那个所谓和他同父同母的哥哥。他一次次保护着母亲,像是在捍卫自己的生命一般。

  男人长得是什么模样?

  混蛋会蜷缩在哪个臭水沟里?

  杂碎会在哪里暗无天日地活着?

  你会开着摩托车沿铁轨狂飙一通后喘着粗气卸下头盔与面罩,抽很辛辣的烟,神色黯然地问我们三个同样的问题。而我唯一能做的是和你一起躺在铁轨旁,陪你抽烟。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小八在想什么,他的心仿佛早已负重累累,糜烂了整个躯体。却依然波澜不惊,让人向往。

  我们三个总爱去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可以偷偷喝酒然后瞬间长大的地方,我们虽然离成年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但我们无论从生理或心理的各种角度上看都像是可以喝酒的人,我们知道余飞会在这个地方照顾我们,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调酒师,尽管他比我们只大一岁。我们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站着,然后踮着脚尖看余飞做出复杂连贯的动作调出不同口味的鸡尾酒。余飞告诉我酒是用心来享受的时候,小八总是在数落酒的烈度太大不能下口。小飞总是非常专注地坐在吧台上看着每瓶酒的来历与出产日期,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们三个说,如果没有酒我想我会死掉。还有呢?我笑着问道。还有你们,如果你们也离我远去,我想我会拿上一瓶陈酿的法国红酒在坟场诡异地跳舞。

  于是我笑了,小八也笑了,枫却难过得哭了。

  现在看来我想你是对的,小飞。可我还是会在想起你说的这句话后没有原由的恐惧,无法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会说诸如坟场、诡异地跳舞之类的话,我不理解。但多年以后的我终于明白枫为什么会没有征兆地哭起来。是的,我明白。

  你说,我们会这样一直躺在长椅上吃着向日葵子看风筝吗?小八总是重复着两年来同样的问题,眼神温暖。

  会的。小飞说完喝下一瓶啤酒。

  也许吧……枫依旧淡然地回答。

  两年来同样的问题……

  两年来……

  也就是,

  七年前……

  我们该走了,要不然我妈妈又要让我罚站抄成语。我看了看太阳贴着地平线滑进延伸至远方的铁轨里。

  咦?怎么那边也有个和我们一样躺在水泥台上的人呢?小天穿过黑色笼罩的夜幕用力地朝铁轨对面望去。

  哦,那小子叫墨翔,和我一个学校的。整天穿着一件印有八号的白色衬衫,所以就把他叫小八喽。枫拍了拍P股上的土站了起来,眼神淡然。

  喂!你也喜欢看火车吗?小天朝铁轨对面用力喊道。那个男孩从水泥台上蹦下来跑到我们的跟前说,是哦,我总在想这些火车会开到什么地方,如果是我喜欢的地方我会想办法让它带我一起走。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我们三个人也是这样想的呢!我们三个人总坐在水泥台上看这些来来去去的火车,我们早都打听好了,这些火车都是开往西边的沙漠,我们已经计划了三年,可每次等到火车来的时候我们总是非常害怕,它的速度太快了,我们不敢跳上去,所以就失去了好多好多机会去沙漠流浪。我真的好喜欢流浪。听到小天这段话后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们是想去西边那片神秘沙漠这一点不可否认,可对于跳不跳火车、流不流浪我和枫是绝对没有想过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这些关于跳火车的计划只是为了打发放学后漫长的黄昏,好等到夜晚坐在梧桐树下吃着各种美妙的水果,玩变化莫测的玩具并且喂那些白白胖胖的鸽子。我确实没有想到小天会把我们说的这些话全部牢牢地记在心里,并且为之付出行动。

  是的,我确实没有想到那时的你会那么认真地专注于跳火车的事情。小天你知道吗,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那时的你就已经看透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就那样,硬生生的,看透了。

  哈哈,说到流浪这个话题我可就比你们熟悉了。你们知道吗,我自己发明了一辆可以专门去流浪的“铁血战马”,它就在那边,等着我给你们推过来。墨翔跑过去把那辆略显破旧的自行车推了过来,然后接着对我们说,你们看,这就是我的发明结果。这里是可以旋转的硬皮座椅,后轮的两侧是可以折叠的脚踏板,坐在后面的人脚累了就可以放在上面,会很舒服的。车的尾部除去装了可以在夜晚照明的夜光灯外还有一个特大的翻叠盒,里面可以装好多好多我们去流浪的物品,比如食物、水、换洗的衣服、手电筒、日记本、小刀、打火机之类的东西。当然,如果我能和你们一起去流浪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呢。不过我还是很害怕那些包裹着厚厚的铁皮的家伙,总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所以我总是收集很多被浪费却完好无损的铁皮或者各种形状的钢管然后做出铁制的却让人自在的东西来。怎么样,很厉害吧?

  可是几年后的你还是会坐上那个曾经让你浑身不自在的怪物去遥远的戈壁沙漠。我想,此时的你会觉得这个你曾经认为的怪物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嗯嗯嗯,是很厉害呢。你将来的理想肯定是要成为一个发明家吧?小天说着说着就跳了起来。

  不,我要成为一名摩托车手。

  哦?那一定很不错呢,墨翔。

  小八我们要走了,要不然回去肯定会死得很惨。枫很难为情地摊了摊手说。

  嗯,好吧。我也该回家了,妈妈肯定等急了。

  你的家在哪儿呢?我问道。

  沿着铁路一直往前走就到了。不用担心我的。唉……对了,以后就叫我小八好了,呵呵。

  嗯,等有机会我带你去看我们养的鸽子,它们很可爱的。小八再见。

  再见喽。

  沿着铁路一直往前走就到了……

  就到了……

  会到哪儿呢?

  我开始喜欢上跳格子的游戏,双脚支撑,单脚落地。我们在湖面上画着不同大小的方格子,美丽的美人鱼在一旁为我们吹奏美妙绝伦的挽歌。月光撒下一片纯净的白,我看见墨翔被睡袋熊叼在嘴里用橄榄枝慢慢地勾画出各式各样的格子,然后再安静地沉沉睡去。于是水源精灵的家族就多了一个会画格子又如此富有质感的孩子。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在一次次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中,突如其来的灾难席卷了整个水源精灵的家,那些格子在暴风雨和巨浪的映衬下扭曲了线条褶皱了方向,却变得突兀且明显起来。

  @@三 战争·混沌·童话

  四年前……

  “说!东西藏哪儿了?!”

  “我今儿告诉你们,我鬼苍要是说出半个字的话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解决自己!”

  “妈的,小子嘴倒挺硬,那包药你要是不交出来今儿就让你尝尝开膛破肚的感觉!”

  “放屁!这是我拼了命弄来的!反正走不了了,除非你把我打死要不你别想拿走!”

  “哎……三个人欺负一个算什么英雄?都是些小角色罢了。”

  “你他妈不好好活着跑这来见阎王啊?!”

  “你他妈傻了啊?!还不快跑?!”

  “要走一起走,我要现在走那我还是人不?!”

  “我说你也够能打的啊?对了,他们为什么踩你?”

  “就是为了这包药,听说这东西的利润很大。”

  “不过卖这东西挺危险的,你小子可小心点。这次遇上我这街头小佛,算你幸运。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命了。”

  “哈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过所谓“痞子”的生活,每天都会见到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事情做相同的动作。我们把那间酒吧盘了下来作为我们安家落户的象征。我们不停地征服每条路上的小鬼,队伍在不停地壮大。我们开始打扮得像一个真正的混世魔王在漆黑的夜里游走。然而只有我们知道彼此的内心需要什么或者说用玩世不恭的躯壳掩饰什么。

  小飞依旧在酒吧里调各式各样颜色华丽的酒,阿堂成了我们酒吧最引人注目的标志——他帅气的面孔让人羡慕,当然也是酒吧生意火暴的主要原因。枫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且咄咄逼人起来,做大哥的位置兄弟们都心服口服。小八是最会打架的一个,我不知道我的左手对上他的右手会不会残废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和他打一次会成什么熊样——简直不敢往下想。不过他还是会在空闲的时间里摆弄他那辆银白色的摩托车——这辆车让他改得已经可以去参加任何一场正式比赛。而我自己却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他们都说我是这里的灵魂,这样的评价不知道是赞许还是打趣,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态“灵魂”这个词还是枫比较适合。也许用很多人给我起的别号会更加贴切实际——左手。是的,我的左手是很厉害,基本上每次“出征”都是这条看似柔弱的手把他们掀翻在地,换来的是不用损失一兵一卒便让他们手足无措落荒而逃。

  小天总会在礼拜天的时候偷偷从家跑出来到酒吧里看小飞调酒,枫也只有看到小天的时候眼神才会变得像小时候一样温暖且充满希望。小天总会像六年前一样带各种的水果给我们吃,但我不明白的是无论哪个季节哪怕是寒冷的冬季为什么她都会给我带新鲜的西瓜,并且嘱咐我吃西瓜的时候样子不要那么难看,要慢慢吃才会尝出西瓜里面真正的含义。每次小天说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时我都会轻轻吻她的额头然后点着她的鼻子说,小丫头,你又在动什么坏主意吧?小天总会低下头假装沉默然后在我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一下并且撒娇地说,给你东西吃还那么多话,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而每次我们这样调侃枫总会默默地喝着伏特加抽着辛辣的HILTON,让人猜测不透。

  我总是猜不透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比如他总用小拇指和无名指夹烟,头发无论多长都会直挺挺地站立起来。耳朵会有动感的上下浮动。中指和食指总会有节奏地敲打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滑向两眉之间,淡淡地笑。我无从知道这些细小的举动是他与生俱来还是他坎坷的出身所带来,我只知道我和他是一路人。

  枫,我想,无论我们身在何地,哪怕我们永无见面之日,我都会按照你的话去做,用生命去保护小天。不论我们三个过去有怎样细微的变化,不论小天爱的是谁,我想我们都是兄弟,是血与肉交融的兄弟。你也一定这样认为的吧。我相信。

  这样的日子总是血淋淋的,我的身上开始积攒更多的伤疤,小天总会在给我包扎的时候默默地流泪。我看着她伤心的样子自己会觉得自己十分的恶心。我不知道这样拼杀的结果是什么,我究竟要得到什么,是不是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有些许的安全感。但我坚信在惶惶不安的日子里我所认识的兄弟才是真正需要去铭记的人……

  那天温度急剧下降,我走出酒吧朝西坊胡同走去,虽然喝了不少的酒但意识还算清醒,我看到三个浮动的身体在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朝一个趴在地上的人砸去,我借着酒劲半开玩笑半嘲讽地说,三个人欺负一个算什么英雄,看来你们都是些小角色而已。那三个人说的什么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我只记得那个人说要走一起走,我要走的话那我还是人不?!后来就是一阵天昏地暗的肉搏,也许是那三个人被我的玩命之举吓倒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拿木棍的手在一瞬间停止了最后一次动作。我们五个人就这样在寒冷的夜里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我的头似乎裂了一道口子,寒气从细小的裂缝中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仿佛压住了视网膜,我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不堪。

  一个头发染着亮黄色的人说,算了,雷子,走吧。

  那个叫雷子的人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潮湿的地上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几乎断了的烟点着抽了起来——抽的是HILTON。他不停地吐出烟圈,用手擦去眼角的血迹,脸上有一条清晰疤痕。他说,兄弟,你认识鬼苍?

  尽管我已经基本上看不太清楚对方长得什么模样,但做人的势不能倒,随口便跟了句,×!老子就看不惯人多欺负人少!有本事你跟我们小八打去!像你们这些小人物弄死三十个都不在话下!

  说完我又看了看倒在一旁的那叫鬼苍的人,于是对他说,我说你也够能打的啊。他们为什么要踩你?

  就是为了这包药,听说这东西的利润很大。鬼苍说完从上衣里取出那袋塑料包。

  我已经看不清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只能笑了笑继续胡说八道起来。不过卖这东西挺危险的,你小子可小心点。这次算遇上我这街头小佛,算你幸运。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命了。

  说实话,我挺服你的。我叫万雷。爬在对面的那个人把剩下的半根烟递给了我。我当时就被他的举动给镇住了。因为在我看来能同吸一根烟的人必定是最铁的兄弟。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便猛吸一口,没等万雷把话说完我的眼前又成了一片黑暗,视网膜从上至下似乎不停地涌出殷红的鲜血。可对于我来说HILTON对我的吸引力远大于黑暗和血液,我边享受它带给我的辛辣的感觉边兴奋地说,我说万……万……万雷,对!万雷,你也喜欢这牌子的烟?!哈哈……

  最后一个“哈”还没喊出来我就已经没了知觉躺在地上装死了。只感觉身子似乎在空中盘旋头不停地上下摇摆,还听见有个人说,他妈的!这人怎么说晕就晕过去啊……

  后来我才进一步肯定我当时错乱的神经还是没有把记忆力毁掉,那个给我半根烟的人的确叫万雷,那个染着亮黄色头发的人叫万界,而始终没有说话的叫万平。小飞说他们叫“万氏三兄弟”,名气很大。名气是很大,很可惜我从没听说过。不过从那以后他们便成了我又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

  万雷,你知道吗?每当我想起这一幕的时候我都会开心地笑起来。从那以后每当在最危机的时刻你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虽然你的样子显得那么孤傲,可我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神奇,至今我都无法猜测到你是怎么知道每件事的来龙去脉,又是怎么在最危难的那一瞬间从天而降。跟连续剧似的。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你真要把最后一个动作做完那结果会是什么样子。直到后来我才从你口中撬出了真相——你手上拿的那条木棍上面长满了尖长的钉子。如果你真把他甩在我的脸上估计我会变得更帅。呵呵。

  鬼苍,我曾好多次在想如果你不威胁老刀对小天做出那种事,如果老刀的死与你无关,如果你没有那么多贪念,如果你没有那间废弃的工厂,如果你跟枫的死毫无关系,如果……我们会不会成为好兄弟?然而这种种的如果在万雷告诉我们你出事后,转瞬即逝。

  从医院出来后小天就每天跟在我后面生怕我出什么事,枫则在小天后面默默地跟随。我总对小天发脾气对他说,不要跟着我!再跟我我就翻脸了。可她什么都不听,只是站在我面前流着眼泪。我知道枫是喜欢小天的。我也是。可我不能对不起小天,更不能伤害枫。这样的感情纠缠就像黑色的气流一般把我们所有人朝无尽的深渊推去。

  深渊的尽头就是,你和我在两个世界,我和她在两个国度。一样的孤单,一样的寂寥。

  一次在酒吧喝酒时小八告诉我以后不要跟那个叫鬼苍的人再来往。我笑了笑便拿起摔杯一口气喝光玻璃杯里全部的伏特加,闷闷地说,给我个理由。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提到过我有一个哥哥吗?他现在在北边混,听说别人都叫他“老刀”。那王八蛋和鬼什么苍的合伙卖“药”!所以,你最好不要跟他们再有来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兄弟们。

  我听到小八这些话后突然几年前的场景像电影过胶片似地在我脑海中旋转。小八曾经用恶毒的话咒骂那个抛弃他们的男人,也曾经用敌视的心排斥那个所谓和他同父同母的哥哥。似乎现实也在和我们所有人开着一个又一个不可笑的玩笑。如今他的哥哥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我答应了小八的请求,对所有人绝口不提这件事。包括枫。

  可我还是错了,错得一败涂地。小八,如果当时我听你的话,或者说我不去管那些在以后把我们推向几近绝望的事,也许我们会过得很快乐。可什么都发生了。太突然了,来不及反应,就成了定局。

  当小天出事以后,当阿堂被打进医院后,当小飞做生意的哥哥被打断了一条腿后,当小八在老刀地盘被摩托车整整在地上拖了半个小时后,当我被酒瓶重重地砸昏后,我看着枫几乎要发疯时的表情心里难过得要死。所有的一切似乎在一瞬间被瓦解。

  白鸽在头顶落寞的盘旋,滔天大水湮没灰色的城市。

  于是,鸽子又一次消失在苍茫的大地之中。

  于是,看似简单的恩怨变成了一团团纠缠悱恻的谜。

  于是,小八变得沉默且绝望。

  于是,枫验证了他诡异的名字——“尘封”在冰冷的大地……

  暴风雨把水源精灵精心雕琢的方格子剥离得扭曲变形。黑色的海浪恶狠狠地腐蚀这片洁净的圣地。动物不顾我们的安危落茺而逃,没有了美人鱼为我们唱美妙绝伦的挽歌,白色的鸽子也悄然从我们的肩头离去,带走了欢声,带走了幸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座色彩斑斓的王国已被施有巫术的暴风雨侵蚀成几尽废弃的荒城。

  @@四 墓地·奔离·童话

  三年前……

  “快走,我先扛着!”

  “你怎么办?!不能把你丢下!”

  “枫!小天的事我有责任!但无论怎么说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留下来不单是为小天!而是为了整个帮派!其中的原由只有我知道。事情总是要有个了断。一个小时后老地方见,如果我能出来的话。”

  “哥哥,我不要枫一个人在这,他会被打死的!”

  “快走!”

  “走吧,他知道怎么做。阿堂,小飞,小八你们先和小天走,我随后就来。”

  “你小心了。一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哥哥!你和枫一定要来啊!”

  从墓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许多,微弱油腻的光线占满了全身,挥之不去。我搂着小天微颤且柔弱的肩臂感觉她仅存的气息,干涩的眼角。她腼腆的面容再也找不到往日快乐的踪影。似乎已经没有了眼泪。直至心底。阿堂蹲在高高的土坡上抽着辛辣的HILTON,巨痛感震烈胸腔,没有了存在的理由和勇气,他的头深埋下去,看不到绝望的眼神。天空压抑着小飞飘零的长发,耳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深不可测的裂痕,瞳孔布满鲜红的血丝,仰着头看昏暗的天空,像极了悲嗥的狼。小八依然守在枫的墓地旁大口喝着酸涩的酒,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摩他年轻俊朗的面孔——枫不屑的眼神依旧没有目的地张望,却被这厚重的尘土深埋于此。

  从那以后小八便消失在油腻的城市中,寻不见他桀骜不驯的神情,捕捉不到飞驰的银白色摩托车。小天从此变得沉默,她说她对不起枫,对不起他的付出,对不起他充满温暖的眼神。我们就这样站在天台上看着头顶盘旋的白鸽,黯然神伤。

  一次次的事实证明任何的逃避都不一定躲得过现实的残忍,我们曾经所谓的清淡无味的生活在现在看来是多么奢华的遥不可及的梦,或者说在七年前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开始一遍遍想起小八给我们讲解他每一次绝妙的发明喋喋不休却乐此不疲,我的脑海里被阿堂无与伦比的面孔占得毫无空间可言,我越来越想再一次尝到小飞调的各种不知名的鸡尾酒和苦涩干裂的伏特加。我不知道在那个山坡上的庙宇还是否存在,我已经记不清和枫看破旧的神龛时的情景,即使那是一次次虔诚的膜拜。可枫的眼神直至现在我依旧会铭记在心——锐利且充满希望,像极了头顶飞翔落落的白鸽。然而天台上鸽子飞走了,放弃了它们的家,放弃了所有的眷恋,就那样硬生生地走了。同样也毫不留情地带走了枫,带走了锐利且充满希望的眼神。

  枫,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被十几个人按倒在地的时候,当我看着你绝望的眼神却依旧充满希望的时候,当我无力去救你的时候,我的心,在滴血。如果让我看着你的睫毛慢慢地闭合,我宁愿和你一同去死。可多年以后我依旧能坚强地生活。那是你的眼神告诉了我,呵呵。

  冬天悄然临近,干巴巴的让人烦躁。小八在消失将近三个月后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依旧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边抽着HILTON边问他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为什么要离开?小八疲倦的眼神无法抬起像是被终年的积雪压得透不过气,哽咽地说,我对不起枫。阿堂没等他把话说完便是一拳,打在小八眼角,顿时渗出了殷红的血。于是沉默。小飞深深地吸了口烟说,算了,原谅他吧,一切都过去了。

  于是小八消失了,就像是验证预言一般。我在猜想他是不是真的跳上了开往西边沙漠的火车,他不是最怕那个铁皮怪物吗?或许是与他的“铁血战马”相依为命去流浪了吧。可食物带够了吗?换洗的衣服呢?会不会遇到比我们更坏的人呢?我开始无端地担心起来。

  小八,我真的不知道和你为什么已经没有了话题。然而多年以后当我看到你骑着银白色的摩托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时我就已经原谅了你——因为我又感觉到了你盛气凌人的气息和沾有钢铁男人的味道。我明白,我们是兄弟,你和老刀也是兄弟,我们不能原谅的是老刀对小天做的事——无论那件事是不是真的,都无法原谅和容忍。而枫的离去那是鬼苍的罪恶与你无关。这是我一直想告诉你的。就这些。

  酒吧现在已经经过翻修重新开张了,名字也改了——尘封。算是一种纪念。酒吧打扮得很金属,落地窗,歌特雕塑,木制座椅,伏特加,朗姆酒。楼梯两旁摆满了小八走之前做的所有机车模型,精致且易碎。楼梯通向二楼的储藏室,里面珍藏了各种酒瓶的伏特加,还有小天按相片画的全家福,活灵活现。只是已成过去。左边的通道一直通向楼顶——很像小时候院落里被遮天蔽日的梧桐树覆盖的天台,有高高的水泥台阶,养了成群的鸽子,它们的家依然温暖如故,只是它们的眼神淡然了许多。

  小飞,我曾经担心酒吧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温暖,我担心伏特加会撤出吧台从此不复存在,然而我错了,我知道你和阿堂会把酒吧经营得很好,即使在多年后它变成废墟,即使我们各自奔离,那种温暖一直存在于心。从没改变。

  城市从那时起便没有了潮湿,大片大片的梧桐树像是被什么不明飞行物带到未知的空间去了一样凭空地消失掉了。我开始被阳光侵蚀,裸露的皮肤变得黝黑且有了男人的颜色。可我不想这样,我宁愿闻到潮湿的梧桐枝叶的味道,我还想和小天还有枫一起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吃水果讲故事,然后在盛夏的傍晚玩玻璃幽灵的故事。我开始迷恋起了怀念,躲在过去窥视现在,怀疑未来。时间是个太会捉弄人的东西,它不停地变换形状在你手中挣脱,我用力握住,抓稳,力求控制在自己的范围内却没想到反被时间缠绕直至吞噬。

  鸽子越来越多了,看来他们真的把这当成自己的家。

  小丫头,你也该回家了,要不然阿姨会担心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看来还很严重嘛,连哥哥都不叫了。说吧。什么事?

  第一,以后不要再叫我小丫头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你眼中那个不懂事只会拽你衣服领子的小天了。第二,我要以后每天都看到你笑的样子,不许再难过伤心了。第三,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小天,我可以答应你第一件事也可以答应你第二件事,但第三件事我无法做到。枫才是你要去喜欢的人。他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赔上一条命。如果你还把我当成你的哥哥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些了,更不要去伤害死去的枫……你还是我心里面最善良的小丫头……

  可是……可是他已经走了……我从开始到现在彻彻底底喜欢的人都是你。难道非要拿我的幸福与感情来换取对别人的同情?这样的事我做不到!做不到……

  就算我喜欢你又能怎么样?我不能做对不起枫的事!他为了你死,有谁能做到?!我做不到……如果背叛了他我会生不如死……

  我再问你一句,你要我这个小丫头吗?

  我不能。原谅我,我只能当你是我的小丫头。

  为什么所有的悲剧都毫无顾忌地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

  ……

  为爱冲动是头破血流的执著,为梦痛苦是伤心欲绝的醒悟,流云无数,化尽昨夜的寒风。小天告诉我一切的时候灰色的天空突然卷起青色的尘沙。看不见飞翔的身影,熟悉感顿时被当时的景色所湮没。我无法理解我为何会欺骗自己的感情。我相信我是喜欢小天的,没有变过。对她的爱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当一笑一颦、一言一行经历时间的磨砺后便会变成为一种永恒的概念,这种概念被时间弯曲成不对称的形状烙进灵魂,永不磨灭。

  对你我所做的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送你去机场,没有看着你消失,小天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想抓住你的手说跟我在一起吧,让我试着去照顾你,像枫一样用生命去守护你。可我做不到,不是懦弱。而是承诺。一种自己的承诺,一种为了枫而对自己的承诺。原谅我。

  我顺从了父母,向现实低头——上了一所不错的学校,开始了我的学业,开始了安静的生活。我开始认真审视我自己,以后的路会以一个什么形式走下去或者说我在计划人生的路途,我该怎样面对内心的冲突。我是不是要注定孤独来面对以后漫长的路,是不是会变得寂寞无助。我多么希望回到最初,走我自己该走的路。

  于是童话结束了,那么突兀、那么仓促地结束了。暴风雨终究是要归于平静,湖面依然轻柔且没有任何褶皱,阳光也会勇敢地出现,只是那些没有烦恼没有忧愁的地方我们再也寻不见了。美丽的童话王国从此石沉大海成为永恒的谜。我们精心绘制的方格子也早已各奔东西,水源精灵化为氤氲的雾气坠入云端,坠入黑白的人间。

  似乎一切都归于平淡……

  人们开始遗忘……

  然而……

  我们依旧在学着成长……

  似乎一切都归于平淡……

  人们开始遗忘……

  然而……

  我们依旧在学着成长……

  三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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