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宋江两兄弟胡乱地吃了一通酒,看看天色差不多到了掌灯时候,夜幕也渐渐笼罩在了这座城,史进和宋江便离席起来。宋江今晚要私见府衙,不宜穿官府,当下宋江便换了一身便装。而史进也有另一番准备,他从包袱里取了一间夜行衣出来,穿在了身上,然后将公差的那一套行头套在外面,腰间跨了口腰刀,靴子内侧插了匕首,便与宋江借着夜幕出了客栈来。
这客栈前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有百姓支起了夜市,左右店铺映出的灯光,将这人流依旧涌动的街道照出断断续续的亮。
宋江这前半辈子,说来并没有做过什么大事,一辈子本本分分就在郓城县里,祖上累积了不少家财,他和弟弟宋江守着家父宋太公一直都过的清闲自在,生活虽然是显得有些平淡,可是,对宋江来说,太过刺激的事,也不是他所取追求的。直到后来到了衙们里作押司,宋江也是一副热心肠,虽说是处处给人方便,但是,于自己身上却也没有犯过什么弥天大罪。他当初听得晁盖要打劫生辰纲,心下就惊诧不已,也正是这般缘由,才宛然谢绝,最后被晁盖送入了衙门来做内应。可是,宋江万万没有想到,是过今日,当初只是纵犯的他,现在竟然却成了彻彻底底的帮凶。
宋江抬眼看了看这当下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不禁心里又生出感慨来。现在的就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了吧,再过一个时辰,这益都城内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闹剧;那府衙此刻说不得就在后衙里过他那声色犬马的奢靡日子,可是,他此刻一定不会想到,如果我这兄弟计策成功了,那一个时辰之后,他的人头就要挂在东城门上了;而在监狱苦苦挨着的白胜也不会想到,马上就要迎来改头换面的新生活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而自己那兄弟的命运又会怎样……宋江低下头,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大家都在这命运的漩涡里,或许只有他宋江才能见证命运的可怕吧。
“这位爷,请留步!”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宋江的身侧后叫起来,宋江心里正兀自思考着“人生”,被这一叫生生地唬了一跳。宋江定神回头一看,只见这人头戴一顶方巾,身穿一领八卦仙衣,手里拿着一个幡子,幡上写着两行字——放眼看破凡尘,掐指算尽天机。
“你是哪路兄弟?”宋江瞧着对方眼生,但又怕是哪个曾经有过用一面之缘的朋友,故而讪讪一笑这般说了。
那人没有应话,只是口里啧啧地摇头,那双眸子盯着宋江,上下打量着,仿佛宋江身上有什么旁人看不见他却瞧得清的东西。
宋江笑着道:“不知有何请教?”
“我瞧见你身上有一股气,只怕于君不详,阻了你当下的路。”那人掐指算了一下,又道:“你生来就有富贵出群之相,可惜呀!可惜!”
宋江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而去。
那人瞧了,急忙上来拦住说道:“这位爷,你可别小瞧这道气,你做官,它阻官运,你做商,它阻你财路,不但搅合你兄弟难相和睦,而且还乱你夫妻同床异梦,最后,只怕会家破人亡,流落山野!”
宋江听了依旧笑笑不当回事地道:“人各有命,耐之若何?”
“嗳,话不能这般说。”那人道:“我瞧人绝不会错,只要这股气驱散了,那你当真就是名利双归,一辈子的安逸啊!”
宋江知道这人的目的何在,便笑着摇头就走。那人还不甘心,便要上前扯住宋江的衣袖。
“做什么!”史进这时候突然跳了出来,一叉腰如丈二金刚般立在了那人面前,方才史进就一眼瞧破了这算命的人的目的,当下喝道:“就这两把刷子还想出来算命!端得不是妖言惑众,骗人钱财!”
“这位爷,话可不能这般说。”那算命先生一瞧史进一身官差打扮,脸面赔了笑脸说道:“小人祖上三代可都是周易大家,这本事可是纯粹家传,百试百灵,要是不灵验,那小人都是不要钱的。”
“哦?”史进冷笑了一下道:“你家祖宗都交了你些什么?说来听听。”
“掐古算今、凶吉风水、打卦破签对小人来说都是小意思,手到擒来。”那算命先生道:“但是,这些都在小人看来不算什么。小人祖上最闻名的便是‘望气之数’,这个别人却学不来,天下独我一家。”
“望气之术?”史进笑道:“倒是名字不错,可是,你先给我瞧瞧,我这身上是个什么气?”
“大人,说句托大的话,小人这望气之术有个讲究。”那人说道这里很是骄傲似的道:“有缘才看,无缘不算。”
史进看看宋江,又看看那算命先生道:“你这意思是,大爷我与你无缘?”
“不敢不敢,大爷您莫急,小人这就给您瞧上一眼……”说着便不言语了,一副凝眸细视的模样。
史进冷哼了一声道:“不必了,省点力气回家哄孩子去吧。”说罢便转身与宋江一起要走。
那算命的看着一单生意做不得了,在背后还高声叫道:“爷,您别不信,这气要是不解,一辈子都是背运!你就等着看吧,后悔时候来找我,那就不在咯!”
史进这脚刚刚迈开一步,听了这厮这般说宋江,心里不爽,回头瞪了一眼那算命的人道:“你积点口德吧你,学点皮毛就来咒人,损不损呐你,白白糟蹋了祖宗的东西!哼,哪天你祖上看不过去,给你托梦事小,要是招你回去教训一通,那可划不来。”
那算命的听了,也不敢和官差还口,当下缄口不言,心里却骂了千遍万遍。
史进和宋江往前走出几步,史进道:“大哥你信不信,就这路货色,只怕半本周易都读不下来。”
宋江笑笑道:“招摇撞骗也是为口饭吃,咱管他作甚。”说道这里,宋江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我听你嫂子说,兄弟你也懂算命这一行?”
史进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像是一磅秤砣狠狠砸在心里一样,兀然一痛,当下不知所云地笑笑,道:“也就是略略懂些皮毛,全是说笑罢了。”史进这般说着,而心里却不知怎地乱了大片。他当初之所以那般骗阎婆惜,那是因为他撞破了阎婆惜偷情的事实,他为了宋江而给阎婆惜点暗示和规劝,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阎婆惜竟然在宋江回来的短短片刻就都转言说了,只是,却不晓得阎婆惜是不是原原本本都说与宋大哥听了,史进想到这里,眉头不禁微微蹙起来,虽然阎婆惜是宋江的外室,可是,偷情这事终究对男人来说是个尴尬愤恨的事,史进无论如何都不好就这般当面和宋江提起来。
可是,史进心里所想宋江并不知晓,他只是听得出史进这话里有些底虚,而听得“全是说笑”,心里又想起阎婆惜哭诉史进如何抓了她的手将她按在床上的话,当下这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来。而宋江偷偷转眸看了一眼史进蹙眉微显沉重的神色,心里一时间浮现出越来越多阎婆惜哭诉的话,让宋江的心头不禁一紧。
两人这一路再没有过多的言语,来到了那城东的广胜斋,兄弟两个人也就此分作两路行事。史进去那广胜斋里瞧了瞧这酒楼的格局,上下两层,中间是斗折的旋梯,史进不动神色地将这屋里的烛火位置等一切都瞧在眼里,默默记下在心底,便就此寻偏僻之路往牢狱方向去了。宋江则是在广胜斋订了桌子,便亲自往朋友的府上相邀。
且不说宋江如何邀了朋友来,如何将金子拿出来交付朋友代为转送,那朋友又如何请了知府来到酒店。只说那知府在百十多名亲兵前簇后拥的保护下来到了城东的广胜斋,与宋江等人在广胜斋的楼上做了。那知府收了宋江的金子,也看了宋江转递上来的拜帖,买个小官在青州这就是个小事,但是,在第一次就能一下子拿出这般多金子的人却才是真正让知府大人“看好”的原因,当下大夸宋江是俊杰之士。而宋江面子上谈笑炎炎地应对着,但是,心底里却为史进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知府毕竟是知府不同于地方的普通小吏,那百十多名亲兵不但将广胜斋的二楼肃清,而且还将广胜斋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都是箭上弦刀出鞘,全副武装地警戒起来。百姓瞧着那些官兵凶恶的模样都不禁有些胆寒,不约而同地绕道而行。
宋江心想,这般戒备森严,史进不是赵子龙,那白胜更不是怀里的阿斗,史进终归是不能将白胜绑在自家背上,他如何能护着白胜杀个出入,到时候莫要因小失大栽在了这里。